第051章 猜想

    夏木繁的目光太过热切, 顾少歧有些不自在地垂眸看向地面。

    龚卫国根本不相信乌龟会说话,催促夏木繁:“小夏组长,乌龟同意你的话了吗?”

    夏木繁斜了他一眼, 继续对着草龟小墨说话:“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是对的, 那就停下动作, 将脑袋缩进壳里去。”

    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盯着草龟。

    顾少歧更是屏住呼吸, 生怕错过小墨的一丝丝变化。

    草龟小墨听明白了夏木繁的意思, 它听话地停止划水,脑袋往龟壳里一缩,一动不动地半浸在水中。

    小墨缩进龟壳之后, 正没过草龟脚掌的水面不再闹腾,但依然微微漾动。

    孙羡兵猛地站了起来,右手拿着钢笔,指着草龟, 说话结结巴巴起来:“它, 它真的不动了!”

    龚卫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感觉脑子不太够用。他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怎么可能乌龟听得懂人话?这不科学!

    两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也诈了尸,抬头看着水族箱里缩成一团的草龟。

    虞敬“啊”了一声, “它真的不动了。”

    冯晓玉揉了揉眼睛, 确信水面渐渐恢复平静,这才半信半疑地说:“它真听懂了?”

    龚卫国想了想:“可能你碰巧了!乌龟本来就是一遇到危险缩进壳里。”

    岳渊打断龚卫国的话:“不管乌龟能不能听懂夏木繁的话,她的猜测完全是有可能的。”

    以前重案组没有朝这个方向想,但今天听夏木繁一步步推演, 岳渊觉得她的思路或许并不缜密,但绝对新颖。

    凶手为什么戴口罩?

    如果排除熟人作案、凶手习惯等因素, 凶手与顾少歧长得像,下意识地不愿意与顾明康、谢丽姣面对面,这种典型的回避意识完全是合理的。

    岳渊一句话定了性,也将神神鬼鬼的东西归于科学。

    孙羡兵稳住心神,坐回椅中,继续做记录。

    龚卫国转过头看向顾少歧:“凶手和顾法医长得像,难道是孪生兄弟?”

    这话一出,顾少歧的身世顿时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孙羡兵小心翼翼地问:“顾法医,你妈真的只生了你一个?”

    会不会谢丽姣当时生下了两个孩子,却被医生偷走一个?电视里不是也有这样的桥段吗?接生医生与护士勾结,将产妇的双胞胎孩子抱走一个,多年之后双胞胎相认,这才揭穿当年的真相。

    顾少歧摇头:“厂医院很负责,我听妈妈说过她刚怀我的时候曾经希望是双胞胎,这样效率比较高,可惜产检时医生告诉她只有一个胎心音。”

    虞敬跟着问:“顾法医,你是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不是说顾明康身体不太好吧?虞敬心里想着会不会肠胃不好影响生育功能,夫妻俩一直生不出孩子,只得想办法抱养一个,却没想到抱来的孩子是双胞胎其中的一个?

    岳渊摇头:“92年旧案重启我们到省厅刑侦技术中心做过DNA检测,顾法医的确是顾明康、谢丽姣亲生的。”

    冯晓玉脑洞大开:“会不会你妈妈生你的时候,不小心抱错了?”

    那个时候医院管理不严,婴儿集中照护,说不定护士不小心抱错了,顾明康和谢丽姣的孩子与顾少歧换了身份。顾少歧的亲生父母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所以才会和顾少歧长得很像。

    顾少歧摇了摇头:“我1968年12月在厂医院出生,那天医院一共接生了三个孩子,只有我一个男孩。我是我爸妈亲生的,没有孪生兄弟,也没有被抱错。”

    这就奇怪了。

    明明是亲生的,为什么顾少歧长得不像父母?

    他身上那股异域风情遗传自哪里?

    顾少歧道:“我小时候也问过爸妈,为什么我长得和他们不像。我妈妈当时笑得像一朵花,她说她和家里人也不像,不稀奇。她还说我的耳朵和她一样像两个大元宝,她还说我的嘴巴像爸爸。我爸说他祖上有异族血统,我长得有点像那个不曾谋面的太奶奶。”

    回忆过去,顾少歧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温情。

    年少时光太过幸福,当时只觉得是寻常,现在回想却觉得怅然。

    岳渊道:“所以,不必在身世上纠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世上有不相像的血缘亲人,也有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夏木繁看向岳渊:“岳队,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主动邀请你过来讨论吗?”

    岳渊一挑眉:“为什么?”

    夏木繁毫不客气地说:“你参与过太多次案件重启,思维已经固化。你又是领导,一开口就相当于定了性,影响我们自由发挥。”

    岳渊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行行行,我明白了。这样,你们不问我,我保证不开口说话,行了吧?”

    夏木繁点了点头,扫视全场:“大家不用管岳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夏木繁的大胆成功鼓励了所有组员。好家伙,她连岳队都敢呛,那咱们还怕什么!

    龚卫国第一个跳出来:“凶手认识顾明康、谢丽姣,对顾家很熟悉,有钥匙,可是却不是顾家的熟人。他和顾少歧长得那么像,像到连母亲一晃眼都认错了,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认为,凶手和顾少歧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孙羡兵也表示赞同:“对!没有特殊关系,怎么可能莫名其妙上门杀人?”

    水磨石地板太冷、太硬,冯晓玉脸朝下趴着实在受不住,便爬起来坐在一旁不再继续装尸体,她看着顾少歧的脸说:“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和顾法医是亲戚?某种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亲戚关系。”

    虞敬躺在地上,还是保持着右手前伸的姿势,他仰面朝天,努力将自己代入顾明康的角色:“顾明康临死之前发现凶手的眉眼很像儿子,便努力想要拉下口罩,他可能在想,这人是我儿子吗?不会是我儿子吧?”

    夏木繁望向脑袋缩进龟壳,一动不动的草龟小墨。

    小墨虽然躲了起来,但依然不改话痨本色。

    【他没小顾好看。】

    【他右边额头那里有个三角形的疤。】

    【他的耳朵没小顾的大。】

    【他的嘴巴肉很厚,丑!】

    小墨的话再次验证了凶手与顾少歧面相的类似。

    因为谢丽姣说过,顾少歧的耳朵像她,是元宝形状的;顾少歧的嘴唇像顾明康,薄而弧度优美。

    夏木繁陷入沉思。

    到目前为止,案件已经获得某些新线索。

    这些线索都指向顾少歧的身世。

    如果顾少歧是父母亲生,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父母并非亲生,所以某些社会关系才会被忽略?

    夏木繁问:“顾法医,你父母都是亲生的吗?”

    顾少歧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夏木繁忽然想到他刚才说的话:“你刚才说,你妈妈长得也和娘家人不像,会不会你妈妈不是亲生的,是你外公、外婆捡来的或者收养的?”

    顾少歧皱起了眉毛:“我没有检测过我妈与外婆的DNA匹配度。不过我妈从来没有说过她不是亲生的。”

    谢丽姣与娘家人关系并不好,自小就是干活最多、得到关爱最少的那一个。好不容易靠自己的聪明与勤奋读完初中,父母却坚决不同意她再读初中,逼她回家干农活,又早早给她订了亲,为了一百块钱彩礼竟然把她许给了一个傻子。

    不过,谢丽姣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的。

    一来农村重男轻女,她又是家里居中的一个,不受宠也正常;二来家里穷父母养大六个子女不容易,能够把她养大、没缺胳膊少腿,还读完初中她很感恩;三来村里人多口杂,八卦从来都传得最快,如果谢丽姣是捡来的或收养的,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过。

    所以,虽然谢丽姣恨父母把她当摇钱树,但逢年过节她还是会回村探望父母。

    夏木繁问:“你母亲生于哪一年?”

    顾少歧:“1946年7月。”

    夏木繁:“抗战结束,内战开始?”

    顾少歧:“对。”

    1946年六月底,GMD军进攻中原解放区,内战开始。

    夏木繁问:“你妈有没有和你说过她出生时候的事情?”

    顾少歧想了想:“那时候镇上很乱,到处都有人被抓,外婆生我妈的时候难产,折腾了一天一夜都没生出来,外公拖着一辆板车把外婆送到镇上医院,在那里生下了我妈。”

    夏木繁:“有没有可能,你妈在那个时候被抱错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夏木繁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对啊,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谢丽姣又是在镇医院出生,被抱错的可能性很大。

    因为是慌张时抱错的,所以谢丽姣的亲生父母、养父母都不知情,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村里没有一句传言。

    只是,到底血浓于水,看着与自家人根本不像的谢丽姣,谢丽姣的父母打心眼里爱不起来,因此才会对她不好。

    听夏木繁猜到这里,孙羡兵立马点头附和:“对对对,有可能啊。咱们荟市是红区,干革命的人不少,所以那个时候特别乱。说不定顾法医的亲生父母正好也赶上生孩子,不小心换了孩子。”

    故事开始神展开。

    孙晓玉说:“后来,那边已经功成名就,发现孩子不是亲生的,于是开始寻找亲生骨肉的下落,查来查去,查到了谢丽姣这里。然后那边的孩子不想有人分家产,所以起了杀心。”

    虞敬说:“对啊,因为有血缘关系,所以杀手与顾法医长得像。”

    第052章 线索

    重案七组几个的思路, 如脱缰野马,开始狂奔。

    到后来,各种狗血剧情都被大家想了出来。

    “也许被抱错的那个孩子也是个女性, 大运动期间跟着爸妈下放、住牛棚, 吃了很多苦。当她得知谢丽姣在化工厂过得滋润无比, 还嫁了个温文尔雅的高级工程师, 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生的儿子也破了相, 于是嫉妒得发疯,派儿子去杀害顾家三口。如果不是因为顾法医在大学没回来,恐怕是灭门惨案。”

    冯晓玉这个推测刚一说出来, 就遭到孙羡兵的质疑。

    “第一,被的错的那个人与顾法医没有血缘关系,她儿子不可能像顾法医;第二,凶手明显很熟悉顾家, 特地挑顾法医不在家的时间段上门。不然, 他身手再好, 也不可能以一敌三,不闹出一点动静。”

    冯晓玉撇了撇嘴:“那就换成那边又生了个女儿,不愿意谢丽姣被认回来分家产, 派儿子杀人, 合理吧?”

    龚卫国凑了个热闹:“有没有可能,那边生了对双胞胎?其中一个被抱走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

    岳渊无数次想开口说话,可是看一眼夏木繁又强行忍住。这丫头专心办案的时候六亲不认, 他还是别去惹她不高兴。

    顾少歧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神奇的故事,眼界大开。

    可是, 脑子有点乱。

    他的妈妈,竟然身世如此离奇?

    眼见得情节越编越离谱,顾少歧抬手打断了大家的讨论:“我那里留有父母的DNA图谱,找外婆和伯父做一个检测就可以知道他们是不是亲生的。”

    夏木繁点点头:“好,那就辛苦顾法医。”

    顾少歧苦笑:“我辛苦什么,倒是你们辛苦了。”

    绞尽脑汁想出这么多曲折剧情,也真是为难重案七组这五名年轻刑警了。

    岳渊随之站起身:“行了,那就再等几天再来讨论案情。”

    等待检查结果的时间里,夏木繁带着全组人员继续头脑风暴。

    假定谢丽姣非亲生成立,那为什么凶手杀了顾家父母,却放过了顾少歧?

    如果是因为家产之争,按理说顾少歧才是那个最有威胁的对手。因为垂垂老矣的长者,会更倾向于将资源投放在一个模样、能力双出众的年轻继承人。

    90年的时候顾少歧还在读书,想要让他死于意外有无数种办法,因父母去世而致抑郁,坠楼、服毒、车祸……对残忍的凶手而言,哪一样都没有太大难度。

    为什么对方留着顾少歧?

    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还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又或者对方觉得留着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大家绞尽脑汁,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静待结果。

    三天后,顾少歧阴沉着脸走进重案七组办公室。

    将一纸报告放在桌面,顾少歧抿了抿唇:“我母亲,不是亲生的。”

    一直在焦急等待结果的众人同时“哦”了一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如果谢丽姣真是抱错了,那她的亲生父母是谁?

    顾少歧抬眸看向夏木繁:“我外婆脑子现在有些糊涂,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倒是我大舅那个时候有八、九岁,我妈出生的时候已经记事。他说当时镇医院兵荒马乱的,医生、护士都得派人去抢。产房里好像是有两个人生孩子,不过另外一个是谁他也没注意。”

    一旦知道结果,以前的种种奇怪之处便有了着落。

    谢丽姣是整个村里最漂亮、最聪明、最麻利的女孩,外公、外婆却一直对她不太好,有没有可能他们心里有所怀疑,觉得她不像是亲生的?

    谢丽姣很有主意,当年小学毕业之后非要读初中,父母反对她就找老师、村长、妇联主任,终于争取到读初中的机会。父母为了钱把她卖了,她就敢逃婚到化工厂参加招工考试,一个农村女娃,哪来的勇气与智慧,为自己争取权益?

    原来,谢丽姣的智商、情商皆遗传自亲生父母。

    虽然她与亲生父母没有相处过一天,但神奇的血脉传承,让她敢想敢干,为了更好的生活不怕困难、努力抗争。

    谢丽姣的亲生父母一定不是寻常人。

    顾少歧的声音有些发涩:“你猜对了。然后呢?”

    夏木繁这几天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面对顾少歧那双沉郁的眼,夏木繁轻声道:“有两种办法。”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聚拢了过来。

    龚卫国早已急不可耐:“哪两种办法,你赶紧说啊。”

    夏木繁道:“第一种办法,从顾法医你母亲这里开始追查。只要查到你母亲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们就能找到凶手。”

    冯晓玉连连摇头:“这个办法太难了。顾法医的外公已死,外婆脑子糊涂记不住事,大舅那时也只是个孩子,五十年前的镇医院也不可能存什么档案,与谢丽姣外婆同时生孩子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从何查起?不行不行,大海捞针,太难。”

    孙羡兵倒是有不同的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可以问问当时送顾法医外婆去医院的人还有谁,如果有长辈在世,也许会有印象。镇医院五十年前的产科医生或护士,幸运的话有在世的。只是这样调查要点运气,而且很花时间。”

    第一种办法显然并不高效,顾少歧问:“第二种办法呢?”

    夏木繁专注地看着顾少歧:“第二种办法,要从你这里入手了。”

    顾少歧现在满脑子都是凶手与自己是血缘亲人这个痛苦的事实,脑子没有平时转得快:“我这里入手?怎么查?”

    夏木繁长吁了一口气,努力将声音放轻柔一些:“顾法医,接下来我要问你一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有点难受,你得撑住啊。”

    五月中旬,天气渐热。

    重案组办公室里开了吊扇,扇面慢悠悠地转着,带来丝丝凉风。

    听到夏木繁的话,顾少歧感觉后背有汗珠凝住,缓缓顺着肩胛骨往下滑落。他心头一跳,双手紧握,深呼吸,努力挺直腰:“你说。”

    夏木繁的态度太过郑重,这让重案组其他几个有些心慌。

    龚卫国赶紧拖了把椅子过来,按住顾法医的肩膀,将他扶到椅子坐好:“顾法医,你别站着,坐下来说话舒服点。”

    冯晓玉倒了杯凉茶送到顾少歧手中,笑容甜美:“顾法医,喝口茶消消火,别急、别急。”

    孙羡兵看着实在没什么可以服务的,索性走过去把吊扇调高了一档,扇页开始呼呼地转。

    虞敬先替夏木繁说点好话:“小夏说话比较直,顾法医别介意哈。我们都是想把凶手揪出来,大家目的是一致的哈。”

    大家献殷勤的姿态太过明显,顾少歧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

    仿佛夏木繁是只藏在山洞里的猛虎,而顾少歧则是那只蹲在山洞前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夏木繁难道有这么可怕?

    龚卫国又转过头对夏木繁说:“小夏组长,你悠着点儿啊,顾法医是自己人,不是罪犯。”

    一想到夏木繁在审讯室里把鲁成济说得面如土色、抱头痛哭的场景,龚卫国真怕她把顾法医问哭了。莫看夏木繁平时懒洋洋的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那旺盛的精力、锐利的言辞、逼人的气势,便如猛虎下山一般,令罪犯胆寒。

    如果夏木繁用对待犯人的态度“审问”顾法医,不知道顾法医扛不扛得住哇。

    夏木繁哑然失笑:“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欺负顾法医。”

    冯晓玉笑了笑,悄声道:“也不是欺负,就是怕你认真起来,不小心把顾法医当嫌犯审问……”

    顾少歧打断大家的话:“没事,小夏你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眼见得真相就在眼前,岂能后退?只要是为了破案,顾少歧什么都不怕。

    夏木繁点了点头,走到顾少歧面前。也许觉得居高临下不太合适,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顾少歧对面:“顾法医,那我开始问了啊。”

    顾少歧:“嗯,问吧。”

    夏木繁的第一个问题,便让顾少歧脚板发凉、喉咙发紧:“顾法医,你有没有想过,这场祸患是因你而起?”

    顾少歧没有说话,抬眸定定地看向夏木繁,黝黑的眸子似深潭一般。

    夏木繁道:“案发时1990年10月,你那个时候结束了本科学习,进入研究生阶段。在你去京都上大学之前,家中一切都好。你母亲的身世没有谁察觉到异常,也没有什么人打听过她的父母与兄弟姐妹,这说明你母亲的亲生父母那边并没有发现孩子被抱错的事情,所以没有来荟市大溪镇寻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是京都人,无意间发现自己与你面貌相似,这才动了心思追查你的家庭。为了永绝后患,动了杀心,并将现场伪装成入室盗窃。如果不是你坚持追凶数年,恐怕这件案子早就成了悬案一桩,变成卷宗沉睡在档案室里。”

    顾少歧的眸光更加沉郁,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有可能。”

    虽然顾少歧不愿意承认此案因自己而起,但现在夏木繁分析得合情合理,他不得不承认,从案发时间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龚卫国在一旁安慰:“顾法医你别自责,这只能怪凶手太狠毒!这世上面容相似的人多了去了,总不能因为长得像他就犯了滔天大罪吧?”

    冯晓玉赶紧帮腔:“对啊,如果凶手是个善良的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亲人的存在,一定会欢欢喜喜认亲,多个亲戚走动,互相关照一下多好啊。他动手杀人,罪大恶极,不是你的错。”

    顾少歧看了龚卫国、冯晓玉一眼,苦笑道:“你们放心,我知道的。”

    夏木繁问:“你好好想想,大学期间有没有结识与你年龄相当、模样相似的同学或朋友?你和他关系很好,他能够拿到你的钥匙,打听过你的家庭情况,甚至可能他还来过你家,见过你爸妈?”

    顾少歧努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人,一边回忆一边说:“大学校园相对简单,和我关系比较好的便是五个室友。大家住一个寝室,钥匙肯定是能够拿到的,平时对各自的家庭情况也比较熟悉。我大二的时候爸妈来京都旅游,请室友们吃过饭,他们都认得我爸妈。不过,室友们来自五湖四海,没有哪个室友和我长得很像。”

    没有和顾少歧长得像的?

    这样一来,线索又断了。

    夏木繁目光与顾少歧目光相对,看着他那似细瓷一般的冷白皮肤,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男人很少有这样的皮肤,倒是女人……

    福至心灵,夏木繁身体前倾,眼睛中的光亮渐盛:“男生没有,那女生呢?你有没有关系亲近的女生,和你长得很像?”

    顾少歧面露痛苦之色,抿了抿唇。

    夏木繁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一定有,是不是?”

    顾少歧哑声道:“我在大三的时候交了一个女朋友,她叫费雪兰,和我同校同专业,比我低一届,她皮肤白、个子高挑,一双丹凤眼,很有气质,当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有一种亲切感,室友曾经说过我和她有夫妻相。”

    龚卫国憋不住,凑到孙羡兵耳朵边说悄悄话:“顾法医交过女朋友,我怎么以前没他说过?藏得挺深呐~~”

    孙羡兵同情地看了顾少歧一眼:“你别说了,我感觉顾法医要哭了。”

    本来以为是一见钟情,谁知道是血脉亲情。

    原本以为是夫妻相,谁知道有血缘关系。

    答案呼之欲出,顾少歧的内心一定很痛苦吧?

    顾少歧每说一句话,就感觉自己的心撕裂一分。

    可是,他忍着滴血的疼痛,继续往下说:“1990年暑假,我带费雪兰回家,我爸妈很喜欢她,她也与我妈谈得很开心。她问了很多关于我爸妈的事情,我妈拿她当未来的儿媳妇对待,把自己的事情毫无隐瞒地说给她听。”

    “费雪兰和我一起自习、一起吃饭,我的钥匙她有机会拿到。”

    “我父母遇害之后,我的心完全被愤怒、痛苦所占满,是她一直在我身边安慰我、关心我。我想从临床医学转到法医学,费雪兰坚决不同意,和我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她是京都人,父母都在政府机关工作,家境优渥。她说我在临床医学上很有天分,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成功。她还说我父母已经离世,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将来我们一起上班、组建家庭,远离荟市那一切,就不会再痛苦。”

    顾少歧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也越来越哑,听得夏木繁都有些不忍心起来:“顾法医……”

    顾少歧抬了抬手:“我没事。”

    夏木繁只得说:“那你悠着点儿,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停一下。”

    顾少歧闭了闭眼睛,继续往下说。

    “我承认,我差点被她说动。远离痛苦,重新开始幸福生活,多么有诱惑力。”

    “可是,午夜梦回,我无数次惊醒,我无法忘记父母冰冷的尸体,更没办法忘记重案组所有人为案件奔波辛劳。那么多人,在为两个陌生人的离世而忙碌,他们要找到凶手,为死者鸣冤。而我,作为我父母唯一的儿子,却自私地想要忘却这一切,心安理得地在京都当医生?”

    “我做不到!”

    龚卫国与孙羡兵同时道:“顾法医,你是对的!”

    第053章 故事

    顾少歧抿了抿唇, 停了下来。

    龚卫国、孙羡兵还等着他继续说呢,等了一会催促道:“后来呢?”

    顾少歧的语速变得快了许多:“后来?后来我们就分开了。我转向法医学研究,费雪兰继续读临床医学。她曾提出与我结婚或同居, 但被我拒绝。后来, 我研究生一毕业便选择回荟市当法医, 留在京都工作的她只得与我分手。”

    夏木繁:“之后一直没有联系吗?”

    顾少歧并没有隐瞒:“她打过几次电话询问我的近况。”

    夏木繁:“有问到案件进展吗?”

    顾少歧点了点头:“有, 但我并没有说, 毕竟我们有纪律。”

    说到这里, 顾少歧觉得后背全都是汗。

    头顶吊扇呼呼地转着,可是依然热得让人发晕。

    夏木繁停了停,继续询问:“费雪兰是京都人?”

    顾少歧:“是。”

    夏木繁:“她父母是谁?从事什么工作?你是否见过?”

    顾少歧:“她父母是再婚重组家庭, 所以她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家庭。她与哥哥随母姓,弟弟是父亲带过来的,随父姓。她父母在机关工作,有一定级别。本来我们约定暑假先见过我父母, 寒假再见见她父母, 可是后来我父母遇害, 这件事便没有进行下去。”

    夏木繁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少歧:“你把家庭情况亮了个底朝天,却连她家住哪里、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顾少歧眼眸黯淡无光:“当时只觉得费雪兰可怜,重组家庭关系复杂, 她不愿意多说, 我不忍心多问。”

    夏木繁深深地看了一眼顾少歧。

    身为厂矿子弟,顾少歧生在化工厂、长于化工厂,直到大学才离开厂区,他的成长环境很单纯, 身边到处都是认识的叔叔、阿姨、伯伯……这样温馨、稳定的人际关系让顾少歧思想也相对简单,对人不设防。

    有心算无心, 这一场恋爱顾少歧输得很凄惨。

    夏木繁继续提问:“费雪兰有没有提过她哥哥的事?”

    顾少歧:“只提过一回,是名军人。”

    龚卫国与孙羡兵挨着坐,又都是爱说话、反应快的人,先前经常斗嘴,但到了顾法医这个案子,因为不断地头脑风暴而渐渐惺惺相惜起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挑了挑眉,用嘴型说了句:“军人!”

    搞不好还是侦察兵、特种兵之类,难怪身手那么好。

    真是坏了军人的好名声!

    虞敬在一旁气得七窍生烟。

    他也曾是名军人,军人一切行动听指挥,为祖国、为人民随时奉献牺牲,这一切都深深植入他的血脉之中。

    怎么能将利刃挥向善良群众?可恶!

    夏木繁身体渐渐前倾,盯着顾少歧的眼睛:“他哥哥是不是长得和你很像?”

    顾少歧:“我并不知道,也没有见过。”

    夏木繁眯了眯眼睛:“你俩谈了多久见的父母?”

    顾少歧想了想:“一年半。”

    夏木繁:“谁主动的?”

    顾少歧:“她。”

    夏木繁:“她怎么找的你?”

    顾少歧脸色发白,感觉胃部有些发胀,如果可能,他根本不愿意回忆那一段往事。

    夏木繁冷笑一声:“她是小师妹,应该早就认识你了。她在你大三的时候主动告白,想尽办法接触你,在同学们的推波助澜之下你俩终于在一起了,是也不是?”

    顾少歧垂眸看向地面:“是。”

    夏木繁再问:“暑假见父母,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顾少歧:“嗯。”

    夏木繁道:“费雪兰处心积虑与你认识,又主动告白,却不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如实告知,她哥哥也没说见见你把个关,然后她要求去你家见父母,你就同意了?”

    顾少歧的声音闷闷的:“是。”

    他的家庭很幸福,父母经人介绍相识,父亲对母亲言听计从。只要是母亲决定的事情,父亲从来不说一个不字。在这样的家庭环境影响下,顾少歧与费雪兰谈恋爱时比较顺从她。

    他与费雪兰在学校相识,大家都是医科生,临床医学课业繁重,再加上怜惜她家庭关系复杂,顾少歧很少主动询问费雪兰的家庭背景,更没有怀疑过女友别有居心。谈了一年半,觉得水到渠成,双方约定见父母,谁能知道这是一场祸事?

    夏木繁霍地站起,看一眼队友们:“走!去会会这个费雪兰。”

    恋爱恋到杀了你父母,这样的女人可真是狠毒!——

    五月的京都,天气不冷不热,空气里弥散着花香。

    海棠、牡丹、石榴……争相开放,为这座古色古香的城市增添了一抹亮色。

    京都市第一医院。

    中午,医生休息室。

    沿墙摆了一排桌子,再加上几把椅子、一个储物柜、一个洗手池,很简洁的布局。

    费雪兰洗干净手,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头也不回地说:“下午门诊还有病人,我只有中午有点时间,长话短说吧。”

    费雪兰身材修长、肤白胜雪。她1991年大学本科毕业进入京都市第一医院,才五年时间已经是副主任医生,这升迁速度,可谓是快速之极。

    夏木繁身穿制服,米色衬衫、军绿色长裤,看着利落简单。

    终于见到这个害死顾明康夫妻的罪魁祸首,夏木繁的内心竟然很平静。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夏木繁单刀直入:“顾少歧,你认识吧?”

    费雪兰转过身来,看了一眼休息室。

    夏木繁背后站着龚卫国、孙羡兵,三人身穿警察制服,表情严肃,刚才一进来亮出警官证,其他医生、护士赶紧捧着饭盒离开,一分钟都没有停留。

    听着休息室外隐隐传来的议论声,费雪兰皱了皱眉:“认识。我们是校友。”

    夏木繁:“只是校友?”

    费雪兰:“我们谈了段时间的恋爱,不过后来分手了。”

    夏木繁:“你到过顾少歧父母家,对吧?”

    费雪兰:“是的。不过我并没有住他家,住的是总厂机关的招待所。”

    夏木繁:“那你一定很熟悉顾家的布局与陈设吧?”

    费雪兰的回答避重就轻:“我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只能说大致了解吧。”

    夏木繁眼神锐利:“你觉得顾少歧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费雪兰呼吸一滞:“他们挺好的。”

    她越回避,夏木繁便越要揪着不放,继续追问:“怎么个好法?”

    费雪兰:“顾妈妈热情健谈,做得一手好饭菜;顾爸爸很温和,知识渊博。”

    夏木繁:“他们很喜欢你,是不是?”

    费雪兰的回答很冷静:“是。”

    夏木繁:“他们很希望你做他家的媳妇,是不是?”

    费雪兰点头:“是。”

    夏木繁:“他们并不反对顾少歧留在京都,是不是?”

    费雪兰:“是。”

    夏木繁:“如果没有意外,你应该会和顾少歧在一个单位工作,在京都组建家庭,两人共同进步,羡煞旁人,是不是?”

    屋子越来越闷热,费雪兰有透不过气来,她抬手解开白大褂的扣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也许吧。”

    夏木繁:“计划很美好,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费雪兰冷下脸,声音里犹带着不满:“他不肯留在京都。”

    夏木繁一挑眉:“不是因为他父母出了意外吗?”

    费雪兰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一个度:“他父母不在了,还留在荟市做什么?他很有天分,有一双外科医生的巧手,不应该被埋没在那个小城市里。”

    看得出来,费雪兰对顾少歧有感情,她的原计划应该是斩断顾少歧与父母的牵绊之后,将他变成自己的专属物。偏偏她低估了顾少歧对父母的感情,也低估了顾少歧的执着与决然。

    很好,有情感是好事。

    经验告诉夏木繁,有情感就有牵绊,有牵绊就会有软肋。

    只要进攻她的软肋,就能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夏木繁继续问:“对顾明康、谢丽姣的死,你怎么看?”

    费雪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背:“我很难过。”

    夏木繁:“有多难过?”

    费雪兰不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他们还年轻,就这样死于意外,太可惜。”

    看来,费雪兰对顾家父母并没有多少情感,对他们的死缺乏同情心,连一丝愧疚都看不出来。

    夏木繁:“1990年10月18日,顾少歧父母被害那天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让费雪兰放松了一些,她找了把椅子径直坐下:“我在学校。那天晚上和顾少歧一起在图书馆自习,然后各自回宿舍。”

    夏木繁话锋一转:“1990年10月18日,你的哥哥费青柏在哪里?”

    此话一出,费雪兰全身一震。

    她抬头看向夏木繁,声音变得干涩:“我哥哥?这事和我哥有什么关系?”

    夏木繁的声音陡然提高:“现在是我问你问题!”

    费雪兰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眼前这个女警明明看着比她年纪还小,眉眼间依然带着股少女的稚气,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千钧。

    她以为,荟市与京都隔着千里万里,她与顾少歧只不过是男女朋友,警察不可能会找到她这里来。

    费雪兰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我哥?他那天做了什么我并不清楚。”

    夏木繁微微颔首,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来。

    两人面对面而坐,视线平齐。

    夏木繁的眼神似淬了火的刀,闪着逼人的寒光,这让费雪兰愈发紧张起来。

    “你哥哥,和顾少歧是不是长得很像?”

    费雪兰双手原本平放在双腿之上,听到这话之后双手渐渐收拢,大拇指指甲深深刺入食指第一指节内部。

    疼痛让她瞬间清醒。

    这一刹那她想了很多。

    警察既然找过来,询问费青柏那天的行踪,显然是有所怀疑。

    可是,警察为什么会怀疑她,为什么会怀疑费青柏?

    没道理啊!

    事隔六年,所有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荟市警方将侦查重心放在“入室盗窃”这一点上,从来没有来京都医科大学做过调查。

    今天警察怎么突然跑来问这些要命的问题?

    费雪兰感觉喉咙有些发干,轻咳了一声,并没有马上回答夏木繁的问题。

    夏木繁淡淡道:“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吗?你和顾少歧谈了近两年的恋爱,你和你哥哥做了二十几年的兄妹,他们两个长得像不像,你都不知道?”

    夏木繁声音虽轻,但嘲讽意味很浓。

    她的眼神太过锐利,费雪兰不敢再与夏木繁的视线相对,偏了偏头:“我对我哥太过熟悉,没觉得他和顾少歧长得像。”

    夏木繁将手一抬。

    孙羡兵和她默契十足,从文件包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在她手心。

    夏木繁将照片放在桌上,慢慢推到费雪兰的面前“现在,你觉得他俩长得像吗?”

    费雪兰视线下移,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两张照片。

    一张是顾少歧身穿警服,站在刑侦大楼停车场;另一张是费青柏身穿军装,站在军营前的全身照。

    一样的颀长身材、深眼窝、高鼻梁。

    乍一眼,差点以为是同一个人,只是换了身衣服罢了。

    警察从哪里找来的哥哥照片?

    费雪兰的心跳越来越快。感觉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网正向她笼罩过来,而她却一点也不清楚夏木繁什么时候撒下的这张网。

    费雪兰勉强笑了笑:“你别说,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俩是有点像。难怪我在大学里第一眼看到顾少歧的时候就觉得亲切,原来他长得像我哥。”

    夏木繁瞥了她一眼:“你不解释解释吗?”

    费雪兰瞪大了眼睛:“我解释什么?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我找的男朋友和哥哥长得像,这也犯法吗?”

    夏木繁拿起费青柏的照片,仔细审视着他那张脸。

    和草龟小墨说的一样。费青柏的眼角外沿有一个三角形的伤痕,听说是在战场上被弹片所伤留下的。

    这是英雄的印记。

    可惜,英雄却落草为寇,沦为杀人的刀!

    放下照片,夏木繁以闲聊的口吻,慢吞吞地说:“这么像,就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吗?”

    费雪兰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

    什么意思?这个女警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费雪兰飞快地看了夏木繁一眼,又快速低下头去:“一个姓顾,出生在荟市,一个姓费,出生在京都,能够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巧合罢了。”

    夏木繁目光炯炯,盯着费雪兰的一举一动:“你紧张了。”

    费雪兰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

    夏木繁笑了,但眼神很冷:“要不要测一测心跳与血压?反正这里是医院,测起来很方便。”

    费雪兰一颗心被夏木繁激得一上一下的,难受得要命。

    她再一次瞪大了眼睛:“夏警官,你占用我的午休时间,就为了说这些八卦吗?我告诉你,我很忙!”

    她作势要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夏木繁好整以暇地转了转手腕:“急什么?今天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听一个故事。”

    “故事?”夏木繁的话令费雪兰不得不坐了下来。

    夏木繁示意孙羡兵将资料拿出来。

    孙羡兵打开一份档案袋,取出一份重案七组这几天整理出来的人物关系图。

    夏木繁将这份人物关系图推到费雪兰面前。

    费雪兰一眼看过去,无数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最上端“费立言”、“穆安春”这两个名字令她眼前一黑。

    警察在做什么?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夏木繁的声音依然平静:“对,我想给你讲个故事给你听。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需要一点耐心来听。”

    “费立言,1922年出生,其父为当地乡绅,曾留学M国,娶了一名有白俄血统的女子,生下三子一女,费立言是老大。他十八岁参加革命,1943年成为地下党,与革命同志穆安春相知相爱,结为夫妻。”

    “1946年6月,抗战结束,内战开始,费立言接到通知转移,立即带领同志们往湘省进发,途经荟市大溪镇时,身怀六甲的穆安春即将临盆,不得不冒着暴露的风险进了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院。”

    “穆安春生下孩子之后没有三天,便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跟随队伍继续向北。条件艰苦,再加上营养不良,怀中婴儿没活到满月便夭折,而穆安春也落下月子病,从此不能再生育,这件事,成为费立言、穆安春心中永远的痛。”

    听到这里,费雪兰打断夏木繁的话:“你打听我爷爷、奶奶的事情做什么?你是警察,不是小报记者!”

    夏木繁突然出手,一把捏住费雪兰的手腕,强迫她手掌张开。

    费雪兰的中指指腹位置,深深的一道掐痕,雪白肌肤上那青紫的印记看上去有些可怖。

    夏木繁眸光一闪:“怎么?听个故事听得这么激动?”

    费雪兰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使劲一甩手,尖声道:“你干什么?”

    夏木繁冷笑:“坐好!不要打断我的话。不然……我不介意让站在休息室门外、走廊的医生、护士们都来听听这个故事。”

    费雪兰紧紧咬着下唇,却又无计可施。

    对方是警察,拿着警官证上门,正常问讯,她有配合的义务。

    夏木繁的强势,让费雪兰如坐针毡。

    可是,有什么办法?

    故事,还在继续。

    “新中国成立之后,费立言与穆立春成为英雄,慢慢走向政坛。费立言成为京都军区高层领导,穆立春则任京都第一医院院长,夫妻俩事业有成、威望很高,可是只要一想到夭折的女儿,便寝食难安。”

    第054章 收养

    夏木繁说到这里, 费雪兰的手指已经绞在了一起。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但凡让费雪兰不安的话,夏木繁不介意反复不断地说。

    “费立言、穆安春夫妻俩也曾想过领养一个孩子,但他俩工作忙, 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抚养一个婴儿。于是一拖再拖, 一直拖到了1954年。”

    “这一年春节, 费立言、穆安春回到费立言的老家, 见到了他的两个弟弟。费立言的两个弟弟留在当地, 一个务农、一个当工人, 都是普通家庭,不过他们子女众多,老二生了三个儿子, 老三则有二子一女。看着眼前活泼可爱的孩子们,费立言动了收养其中一个的念头。想着不如从费家子孙中挑一个带到京都去,至少也有血脉关系。”

    “这个想法刚一露出头,老二、老三家媳妇就动了心思, 想方设法地让孩子们在大伯、大伯母面前表现。毕竟费立言夫妻俩在京都很有社会地位, 要是被他们看中, 所有的社会资源与财富不都是孩子的吗?”

    “可惜,姓费的这五个男孩、一个女孩,都斗不过一个外姓女娃。”

    说到这里, 夏木繁停了下来, 抬眸看向费雪兰:“这个外姓女娃是谁,你一定知道吧?”

    费雪兰双唇紧闭,一个字不肯再说。

    夏木繁并没指望她会老实回答,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

    “费立言有个妹妹, 因为模样酷似母亲从小就被人叫成小洋妞,雪肤大眼, 十分漂亮,可惜命不太好。被当地一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毁了清白不得不下嫁,生下一个女儿便含恨而亡。这个女儿继承了母亲的好容貌,聪明伶俐,听说自己的大舅舅要挑一个继承人,背着父亲和后妈,悄悄跑了十几里路赶到费立言所住的招待所,一见到他们就跪下来哭,大舅舅、大舅妈,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这个女孩当时只有七、八岁,却深知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她说她生于1946年8月11日,她说她没有了妈妈,父亲再婚后不把她当人,经常打骂她,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大舅舅与大舅妈。”

    夏木繁摇了摇头:“费医生知道1946年8月11日这个出生日期代表什么吗?那是费立言与穆安春亲生孩儿夭折的日子。穆安春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白皙的女孩,一颗慈母心被她激发出来,感觉她就是自己死去女儿的再生,紧紧抱起她,对费立言说,我们就养她吧。”

    “就这样,费新梅一下子从冰窟掉进了福窝。她有了令人尊敬的父母,有了独自的小房、柔软的新被褥、漂亮的洋娃娃,还有一衣柜的新衣裳。她来到京都接受最好的教育、出入有车,家中有保姆,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夸赞:唉呀,费军长、穆院长的女儿真漂亮。”

    费雪兰打断夏木繁的话:“我母亲到底哪里惹了你?你把她的过去挖出来做什么?我母亲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来到京都后乖巧懂事,读书很努力,她工作之后也一直孝顺爷爷奶奶……”

    夏木繁道:“你急什么?刚才只是背景描述,我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费雪兰根本不想听什么故事,可是夏木繁的眼神里带着寒光,让她有些发怵,只得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费新梅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便是坦途。为了回报养父母的恩情,她找了个孤儿院出生的男人结婚,生下一对双胞胎之后取名费青柏、费雪兰,并让儿女唤费立言、穆安春为爷爷奶奶。”

    “其实费立言并不介意这些,但费新梅却太过聪明算计,知道只有与养父母深度捆绑才能为自己、为儿女谋福利。”

    “在费青柏、费雪兰六岁时,费新梅的第一任丈夫病逝,改嫁一名从海外归来的外科医生莫子贤,莫子贤丧偶,有一个儿子,与费新梅结婚之后职位迅速提升,现任京都第一医院院长。”

    夏木繁看向坐立不安的费雪兰:“直到1990年之前,费新梅都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在军区做文职工作,虽无军功,却因为背靠费立言这棵大树而轻松自在。她的儿子读的是军校,在多次军区大比武中获奖,已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一片光明。她的女儿读医科大,有继父与奶奶的支持,未来可期。”

    “变故,却突然发生。顾少歧的出现,让费新梅吓出了一身冷汗。”

    “女儿爱上了同样的一名学长,高高兴兴地告诉母亲,并把顾少歧的照片拿给母亲看。看到模样酷似费青柏的顾少歧,再听说他是荟市大溪化工厂子弟,费新梅的危机意识顿时冒出了头。”

    “费新梅脑子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有没有可能,顾少歧是费立言的亲生外孙或孙子?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女儿去顾少歧家里看看,探听一下顾母的身世。”

    费雪兰霍地站起:“你在胡说些什么!我要上班了,没时间听你讲故事。”

    夏木繁抬手一把将她按进椅中:“你慌什么?”

    夏木繁陡然加快语速:“确认之后,费新梅与子女商量,最后想出一条毒辣至极的对策——杀死顾家父母,永绝后患。反正穆安春一直以为亲生女儿已死,只要谢丽姣一死,便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撼动费新梅的地位。”

    “费青柏早已将费立言的军中资源视为已有,绝不允许有第二个和自己竞争。他拿着费雪兰给的钥匙,按照她所提供的信息资料,偷偷摸到大溪化工厂机关宿舍楼里,杀死顾明康、谢丽姣,再悄悄返回京都。”

    “曾经受过特别训练的费青柏身手出色,反侦查能力一流,由他出手,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任谁,也不会想到,看似入室盗窃杀人案的背后,竟然隐藏着一个惊人的大秘密!”

    夏木繁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呆若木鸡的费雪兰,眼睛里喷射出炽热的火焰。

    “原本就是捡来的幸福,却因为拥有太久,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了,是不是?”

    “升米恩,斗米仇。你们受了费立言、穆安春这么多年的恩惠,合谋杀了他们的亲生女儿、女婿,还有脸喊他们一声爸妈、一声爷爷奶奶吗?”

    “杀人偿命,什么未来前途、什么人生规划,一切皆空!”

    “不不不……”

    费雪兰整个人像被抽了筋的蛇一样,瘫倒在椅中。

    第055章 自首

    费雪兰眼前发黑, 脑子里嗡嗡地响,来来回回地只有两句话

    ——完了,警察什么都知道了!

    ——我怎么办?

    她虽参与杀人计划, 但毕竟不是亲自实施者, 也没有见到惨烈的现场, 胆子还不算大, 被夏木繁这一吓, 顿时吓得慌了神。

    此刻她没有想为什么警察会知道, 他们到底有什么证据,一心只想着自己应该怎么办。她今年二十七岁,未婚未育, 年纪轻轻已经是副高职称,前途一片光明,绝对不能被这件事拖累,毁了未来。

    夏木繁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 将身体往后坐了坐, 拉开与费雪兰的距离, 眸光闪动,声音变得低沉。

    “费雪兰,顾少歧是费立言唯一的嫡系外孙, 他是你的男友, 这是件多么令人惊喜的事。你若和他在一起,费立言、穆安春的所有社会资源、财富便全是你们的,是不是?”

    极度自私的人,考虑问题总是以自己的利益优先。费雪兰明显被夏木繁的这番言辞所动, 渐渐抬起头,认真倾听着。

    “顾少歧和你虽然是没有出五服的亲戚关系, 但毕竟隔了三代,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你们是亲戚?更何况你们是医生,只要注意产检,及时消除不良的遗传因素,生下健康孩子的概率非常大。”

    “你从学校那么多男生中留意到顾少歧,是因为他和哥哥很像吧?你和哥哥是双胞胎,本就有血脉牵绊,看上和你哥哥模样相似的顾少歧,不稀奇。哪怕把他带到费立言跟前,被他们认出来,只要你们情比金坚,谁能拆散你们俩?”

    “顾少歧年少有为,对你顺从体贴,将来如果结婚了也一定会事事以你为先,这么好的爱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掉顾明康、谢丽姣,把顾少歧推到你的对立面?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母亲、你哥哥坚决要除掉那两个人?”

    费雪兰现在的脑子像浆糊一样,根本无法思考。

    夏木繁的话,简直说到了她的心坎里,让她忍不住重复道:“是啊,为什么呢?”

    夏木繁见她的思想开始与自己同步,在心里撇了撇嘴,想着这费雪兰的自私真是家学渊源。

    不过,这是好事!

    夏木繁趁胜追击:“谢丽姣的存在,会影响你母亲在费立言、穆安春眼中的地位。有了亲生女儿,哪里有有费新梅这个养女的位置?所以,你母亲根本没有考虑你的利益,而是为了长久霸占费立言、穆安春的关爱而起了杀心。”

    费雪兰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她当然知道母亲对费立言、穆安春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费新梅费尽心机一步登天,却因为拥有的一切太过完美而惴惴不安。费新梅努力讨好养父母,处处以他们的喜好优先,这种讨好已经深深刻在费新梅的骨子里,就连费青柏、费雪兰也被教育得乖巧听话,丝毫不敢在爷爷奶奶面前肆意妄为。

    夏木繁:“至于你的哥哥,你俩一个从军,一个从医,看似两条不一样的发展道路,实则殊途同归。费立言手里捏着军队资源,穆安春有深厚的医学人脉,他们夫妻俩清廉高洁,虽说能够给你们一些帮助,但你们能够走到现在也要靠自己的辛苦努力,是不是?”

    费雪兰下意识地点头。

    是的,爷爷奶奶耳提面命,不能搞特殊化,要自己争气,他们对费青柏、费雪兰兄妹两个严格要求,并没有丝毫松懈。

    夏木繁继续往下说:“可是,如果顾少歧认祖归宗,你猜结果会怎样?”

    费雪兰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可是她的内心却因为夏木繁的话而激起无数涟漪。

    顾少歧一旦认回来,那费立言、穆安春一定会打破他们的原则,倾尽所有去弥补他和谢丽姣。

    夏木繁笑了笑:“所有资源都会向顾少歧倾斜,你是他妻子自然是受惠最大的那一个,而费青柏将成为弃子,是不是?”

    费雪兰再一次点了点头。

    夏木繁:“所以你看,费青柏要杀顾明康、谢丽姣以掩盖真相,完全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为了你。”

    费雪兰觉得她说得不对,可是又觉得有道理,一时之间愣在当场,不知道应该点头还是摇头。

    眼见得挑拨得差不多了,夏木繁往费雪兰的心上添了一把火:“顾少歧至今未婚,他的恋人只有你一个,只是因为杀害父母的凶手没有找到,耿耿于怀,不肯放过自己。”

    孙羡兵与龚卫国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

    这话要是被顾法医听到,恐怕想死的心都有!

    可怜的顾法医……

    费雪兰却听得热血沸腾。

    顾少歧自父母被害之后,沉迷于法医学,每天研究尸体,誓要把凶手揪出来。费雪兰心中有愧,也不敢多劝,只能柔情小意地哄着他,却收效甚微。

    母亲和哥哥说要斩草除根,但费雪兰深爱顾少歧,以死相抗,说如果他们要杀顾少歧,她就找爷爷奶奶说出真相,大家一起玩完。

    最后费新梅、费青柏拗不过费雪兰,只得暂时放过顾少歧。

    费雪兰没想到顾少歧会对父母之死那么在意。

    她原以为只要除掉顾少歧的父母,他没有其他亲人了,心思自然就会全放在她身上。没想到顾少歧自父母去世之后便变了一个人,冷漠、绝然、一心只想破案,对她也不再顺从,眼看着两人感情越来越淡,费雪兰真的很慌。

    但她不敢说,怕哥哥杀掉顾少歧。

    后来,顾少歧去荟市当上法医,一身警察制服刺人眼,身边皆是警方精英,费青柏有所顾忌,不敢、也没机会再下手。

    费雪兰联系过几次顾少歧,但两人渐行渐远,只能选择放手。

    现在,顾少歧的同事说,他其实心里有她?

    旧日校园甜蜜涌上心头,费雪兰心思浮动,眼角有了一丝晕红。

    夏木繁:“顾少歧是费立言、穆安春的嫡亲外孙,这一点无庸置疑,只需要一次DNA检测便能真相大白。费将军盛怒之下岂能放过杀害亲生女儿的凶手,他将动用公安部、军部的所有力量来追查此事。到那时,你们做的这些事情能瞒得过去?”

    费雪兰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爷爷的能量有多大,她当然知道。

    费青柏之所以不敢动顾少歧,除了因为费雪兰喜欢他这个原因之外,也因为害怕被查,进而惊动费立言。

    杀顾明康、谢丽姣,费青柏不怕。因为他们远在荟市,伪装成入室盗窃现场,混淆警察的侦查方向,荟市警察永远也不可能查到费青柏身上。

    但顾少歧不一样。他若身亡,即使伪装成自杀,警方也会调查他的恋人费雪兰,以及费雪兰的所有社会关系,到时候根本瞒不过费立言,依他老人家的睿智与阅历,看到顾少歧那张脸便会产生怀疑。

    费青柏谁都不怕,就怕爷爷费立言。

    经历过血与火历练的费立言话虽不多,但不怒而威,目光到处,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当年就是费立言一句话:男儿要吃苦,便将费青柏送到部队特训,即使受伤也不许回来。

    连费青柏都怕费立言,费雪兰就更不用提。

    一想到爷爷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费雪兰打了个寒颤。不行,不能让爷爷知道!如果让他知道,她一定会生不如死!

    眼见得火候差不多了,夏木繁站起身来,看着费雪兰语重心长地说:“原本我建议顾少歧先找费立言,认完亲之后再来追查凶手。但顾少歧念旧情,希望我先找你谈一谈。他托我问你一句,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该如何自处?是自首以证清白,还是咬定无辜等警察上门抓捕?你好好想想吧。”

    丢下一个地址,夏木繁与孙羡兵、龚卫国离开。

    只留下费雪兰坐在休息室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思绪万千。

    三人回到宾馆,龚卫国第一个跳了出来:“喂,小夏组长你在搞什么鬼?你这是打算使用美人计吗?”

    孙羡兵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唉呀,你用顾法医做饵,她能听得进去?”

    夏木繁难得调皮一回,眨了眨眼睛:“顾法医长得好看,专业能力强,脾气又好,这样的对象千里挑一,费雪兰至今未婚不就是念他的好么?用一下美人计有什么不好?”

    龚卫国急得满头是汗:“顾法医恨死了费雪兰,只是他涵养好没骂人而已,哪里还会有半分旧情?他要是知道你拿他使美人计,恐怕想死的心都有。”

    夏木繁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只要能把凶手揪出来,我想顾法医也不会介意这一点点牺牲。”

    龚卫国跺了跺脚,却没有再说。

    孙羡兵更关心费雪兰能不能上钩:“费雪兰要是不肯自首,而是等我们一走就和费新梅、费青柏陶联系怎么办?如果打草惊蛇让他们跑了,我们到哪里去抓人?”

    夏木繁坐在椅中,懒洋洋靠着后背,丝毫不慌:“他们的所有资源都是费立言、穆安春给的,想跑?嘁!跑到天涯海角也能给揪回来。”

    孙羡兵这才稍微安了点心,长吁了一口气:“你这么肯定,费雪兰会自首?”

    夏木繁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出理由。

    孙羡兵熟悉夏木繁的性格倒还好,龚卫国却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他想了想,走到矮柜旁拿起开水瓶,泡上一杯茶送到夏木繁手中:“夏组长,你刚才说了半天话一定累了吧?喝口茶。”

    为了拍马屁,龚卫国去掉了“小夏组长”中的“小”字。

    夏木繁接过茶,一口饮尽。

    龚卫国嘻嘻一笑:“夏组长,你给我们说说呗,你为什么觉得费雪兰会选择自首,而不是和母亲、哥哥商量对策?”

    夏木繁心情不错,也不介意多说几句。

    “第一,如果我没猜错,在这起凶杀案中费新梅是策划者,费青柏是实施者,费雪兰最多只是提供情报与钥匙,她不是主犯,罪不致死。一旦事情暴露,为了自保她完全可以将所有过错都推给动手的费青柏、出主意的费新梅,把自己伪装成被迫参与。”

    “第二,从整件事情来看,费新梅心机很深。她在八岁之时便有胆量瞒着大人找到费立言夫妻,利用自己的长相优势卖惨,博得他们的同情。成年之后更是主动招赘,让孩子入了费家族谱。当得知费立言亲生女儿还活在世上时,费新梅的第一反应不是报恩,而是杀人。这么一个自私、恶毒、目的性超强的女人,怎么可能生得出忠义孝悌的好女儿?”

    “第三,只要费立言知道顾少歧是他的嫡亲外孙,想到他那无缘见面的女儿一出生便被抱错,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得好一点又被残忍杀害,他必定全力追查,真相大白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这一点,费雪兰绝对心中有数,她无法承担来自费立言的怒火。”

    “最后一点,费雪兰对顾法医有感情,或者说,即使她害死了顾家父母,可是和费新梅一样自私、恶毒的费雪兰依然心存幻想。我再推波助澜说顾法医念旧情,像她这样的人,权衡利弊之后一定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那条路。”

    “向母亲哥哥告密只会越陷越深,甚至可能会被他们推出去顶罪;自首却能拿到主动权,争取减刑甚至免刑,还可以和顾少歧再续前缘,独占费立言的所有资源。你们觉得,费雪兰会选哪条路?”

    龚卫国边听边点头,心服口服:“夏组长,厉害啊!”

    孙羡兵却惊掉了下巴:“不是吧?她害死了顾法医的爸妈,还以为顾法医会对她不离不弃?她好歹也是医科大学的高材生,怎么蠢到了这个地步?”

    夏木繁冷笑一声:“她不仅蠢,她还坏!大好的一把好牌被她打得稀烂。若是她带着顾法医去找费立言,把真相告诉他们,费立言与穆安春得知唯一的女儿还活在世上,该是多么欢喜!到时候一家人团圆,即使可能她无法与顾少歧结为夫妻,但费立言一开心难道会不感激她?不帮助她?”

    龚卫国咬了咬牙:“这家人坏到骨子里了,非得吃独食!”

    孙羡兵难得爆粗口的人,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妈的!干嘛非要一个人独占?就为了这点自私心理,非要杀人!这世上要是少一点这样的蠢货,我们警察能少几多事哦。”

    关于费家的所有资料都由警方提供,因此冯晓玉与虞敬这几天一直在联系京都警方,忙得脚不沾地。

    两人一进房间便听到孙羡兵骂人,问清楚情况之后,冯晓玉有些不解地问:“其实我们可以先找费立言,只要把顾法医带过去,看到他那张脸费立言一定会全力帮我们查案。费新梅、费青柏再想隐瞒,也瞒不住的。”

    夏木繁摇了摇头:“费司令员位高权重,未必愿意见我们。即使见到,他相信我们的话,认下顾少歧这个外孙,万一他脑子抽了为了面子非要保费新梅和费青柏呢?我们岂不是被动了?”

    虞敬皱眉:“不会的。费司令员要军中很有威望,嫉恶如仇,绝不可能包庇凶手。”

    夏木繁:“再嫉恶如仇,那人心也是肉长的。费新梅从八岁就跟着他们,亲如父女;费青柏一出生便被费司令员寄予厚望,用心栽培。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儿,放弃这两个亲人,谁知道他会怎么想?”

    孙羡兵插了一句话:“是啊,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虽说夏木繁对费雪兰一再强调费立言盛怒之下一定不会放过凶手,但万一他年纪大了动了恻隐之心呢?当年收养孩子的时候,费新梅不就是靠卖惨胜出的吗?要是费新梅再次卖惨,哀求甚至自杀以求原谅呢?

    考虑到这些不确定因素,夏木繁先从罪责最轻的费雪兰下手,是对的。

    龚卫国一拍大腿:“让费立言去查,那破案的功劳怎么算?”

    听到这话,大家都笑了。

    第二天。

    京都的早晨,空气里飘荡着豆汁、煎饼、大葱猪肉馅肉包的气息。

    夏木繁住的地方与京都第一医院只有一站路,交通很方便,早餐也丰富多彩。

    夏木繁与孙羡兵的四年大学时光在京都度过,对这里并不陌生。他俩带着龚卫国、虞敬、冯晓玉这三个没来过京都的人,在宾馆对面找了家地道早餐店,熟练地叫了豆浆、油条、包子。

    正吃得欢,龚卫国忽然愣住。

    随着龚卫国的愣神,所有人都看向门口。

    一道身穿粉色长裙的妙曼身影,正站在他们宾馆门口,似乎犹豫要不要进去。

    龚卫国惊喜道:“费雪兰来了!”

    她既然能来,那就说明夏木繁的判断是准确的,她真的来自首了!

    眼见到破案的曙光就在眼前,冯晓玉与虞敬同时站了起来:“吃完了吗?走吧。”

    孙羡兵将筷子一放,咽下口中包子。

    夏木繁抓紧吃了几口,直到肚子饱了才站起来。

    接下来又是一场战斗,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费雪兰一晚上没有睡,翻天覆地地想到底应该怎么办。

    夏木繁临走前的那些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你妈妈是为了独占父母的爱;

    ——你哥哥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你原本可以获得最多资源,可惜把顾少歧推到对立面,得不偿失。

    越想越懊恼,费雪兰这次发现自己被母亲和哥哥骗了!

    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为了自己好,一家三口抱成团抵抗“外敌”,干掉谢丽姣之后顾少歧就是她一个人的,将来结婚爷爷见到他、认下他,那爷爷、奶奶的所有东西都是她的。

    可是现在她被夏木繁点醒,忽然发现自己最亏。

    一口气憋在心里,费雪兰一大早连饭都没吃,换了身衣服就来到夏木繁留下的地址。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宾馆,小而简单,没有门童、没有旋转门、没有红地毯。

    透过敞开的玻璃门,看得到门厅一个人都没有。

    费雪兰的勇气忽然消失,开始忐忑。

    真的要自首?

    警察不会是在骗她吧?

    上次和顾少歧打电话的时候他爱理不理,说话只有“嗯”、“哦”二字,没说上几句就挂了电话,他真的对自己有感情?知道是她家人杀了父母还能原谅她?

    越想越不对劲,费雪兰转过身便想离开。

    刚一转身,正对上夏木繁那张满是笑意的鹅蛋脸:“费医生,早上好。”

    因为出门吃早饭,夏木繁他们五个穿的都是便装。

    脱下警察制服之后,夏木繁身上那股强势收敛了不少,碎花衬衫、牛仔裤的打扮让她看起来青春俏丽。

    这样的夏木繁,让费雪兰内心的抗拒弱了许多,回了句:“早上好。”

    夏木繁扬了扬手中吃了一半的烧饼:“费医生吃过早饭没?要不要一起吃点?”

    费雪兰哪里有心思吃饭,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夏木繁冲她一笑:“费医生过来一定是想好了吧?走,到我房间里坐坐。”

    说罢,不由分说地领着费雪兰往宾馆里走去。

    费雪兰本就在摇摆不定的状态,被夏木繁这一说,不由自主地跟上她的步伐,走进宾馆,来到她与冯晓玉住的标准间。

    荟市公安局出差有费用控制要求,夏木繁这次全组出动,财务总管虞敬为了省钱选了间小宾馆,一个双人间,一个三人间,条件很一般。

    夏木繁拖过来一把椅子:“费医生请坐。”

    她与冯晓玉则坐在床边。至于龚卫国他们三个,全都被夏木繁挡在门外,示意他们不要打扰。

    夏木繁当然看出来了费雪兰的犹豫,此时应该给她营造一个可以信任的、安全的氛围。

    费雪兰看着眼前两名年轻的女警,她们衣着朴素大方,态度温和可亲,仿佛以前读书时期的大学室友一样。

    她嗫嚅了半天,方才说了一句:“我,我想和顾少歧说句话。”

    夏木繁摇了摇头:“抱歉,顾法医最近有个行业交流会议,封闭环境,你懂吧?”这一回,夏木繁与费雪兰对话没有直呼顾少歧的名字,而是用上了“顾法医”三个字。

    法医。

    这个词仿佛在黑与白之间划下了一道界限,令费雪兰没有勇气再继续问下去。

    夏木繁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可不敢让顾法医和费雪兰直接对话。万一费雪兰哭哭啼啼要他原谅,顾法医配合重案组的要求说了违心的话,恐怕他此生都过不去那道坎。

    美人计什么的,还是悄悄进行的好。

    费雪兰再问:“顾少歧他,真的能原谅我?”

    夏木繁微笑:“很多事情,只是先做了,才知道结果会怎么,是不是?”

    费雪兰还想继续问,却被夏木繁打断:“我的同事已经与京都警方取得联系,约好与费立言见面的时间。今天你来,如果还没有决断,请不要浪费我们的时间。”

    说罢,夏木繁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拉开门对站在门口的孙羡兵使了个眼色:“师兄,等下我们要做什么?”

    孙羡兵秒懂:“我们带来了顾法医的基因图谱,申请加急DNA检测,只要拿到费立言的头发或血液样本,就能……”

    夏木繁转头看向费雪兰:“如果没事,费医生你可以走了。”

    费雪兰闭了闭眼,对费立言的恐惧压倒了一切,她咽了一口口水,艰难无比地说:“我,我来自首。”

    第056章 可耻

    费雪兰的自首, 给案件的侦破带来光明。

    是的,夏木繁的推测合理,逻辑满分, 却无法对嫌疑人实施抓捕, 为什么?没有证据。

    你说费青柏杀了顾明康、谢丽姣, 证据呢?

    他虽有作案动机, 但有没有作案时间?凶器在哪里?怎么从京都来的荟市?有没有目击证人?

    时隔六年, 这些证据难以获得。

    即使在费立言面前揭穿这一切, 那又怎样?证据链不完整,警方无法定罪。费立言只能将费新梅他们娘仨驱逐,并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

    只是驱逐?不够!远远不够!

    现在, 费雪兰被夏木繁成功策反,自首以求减刑或免刑。

    胶着不前的案件终于向前迈出一大步。

    ——什么时候怀疑顾少歧的身世?用什么方法确认?三个人怎么商量?

    ——费青柏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去的荟市?用什么方式请假?有谁知道他的行踪去向?

    ——费青柏使用什么凶器杀人?凶器在哪里?他怎么从总厂机关家属楼出来?又怎样离开化工厂?

    这些疑问,都在费雪兰这里得到解答。

    冯晓玉在笔录本上记了满满几页纸,让费雪兰签字确认。

    夏木繁微笑:“谢谢你, 费医生。如果能证明你如实供述自己罪行, 我相信将来法官也会酌情判决。”

    费雪兰略松了一口气:“那, 我可以走了吗?上午还有门诊。”

    夏木繁的笑容更深:“恐怕,你得和我们回荟市一趟。”

    费雪兰:“去荟市做什么?我都已经自首了。”

    夏木繁:“虽然你自首了,但一来是在我们问讯之后, 二来还不能证明你所言属实, 还需要回到案发公安机关做进步处理。近期内,恐怕你没办法回医院上班了。”

    冯晓玉收好笔录本:“你放心,我们会和医院方联系,说明情况。”

    还想继续上班?想得真美!

    费雪兰感觉有些不对劲:“我是被迫的, 我没有犯罪,为什么要去公安机关?”

    夏木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哦, 你是重要证人,这是正常流程。”

    就这样,费雪兰被带回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

    一进大队,等待她的便是一张逮捕证,并被带往看守所。

    紧接着,岳渊亲自带队,抓捕费青柏与费新梅。

    费青柏身为军区高级军官,警方抓人需要得到上级指示与许可。

    费立言很快便知道消息,派人将费新梅、费青柏带回军区大院,岳渊、顾少歧、夏木繁三人前往费宅。

    这是一座独门独院的两层建筑,院子里种着繁茂的花木。

    费立言与穆安春已经退居二线,平时就种种花、看看书、散散步,过着悠闲自在的退休生活。

    费青柏、费新梅犯下杀人大案的消息,让费立言再也坐不住了,拿起电话安排好了一切。

    首长一句话,身在军中的费新梅、费青柏便被人带了过来。

    夏木繁与岳渊、顾少歧身穿制服,一起走进费宅,刚推开客厅大门便听到一声吼:“青柏,你老实说!”

    看来,费立言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只以为,费青柏被牵扯进了一桩普通杀人案。

    费青柏站在客厅中央,垂首不语。

    费立言一身戎装,面色凝重。

    穆安春穿着适合的棉绸衣,坐在沙发上,急得脸色发白,声音开始颤抖:“青柏,你糊涂啊!”

    费新梅则跪在穆安春脚边,哀哀哭泣:“妈,你救救青柏,救救我啊。”

    顾少歧第一个踏入大门。

    他身穿米色短袖衬衫、军绿色长裤,颀长而挺拔:“首长,您好。”

    在场的四个人,目光全都集中在顾少歧身上。

    费青柏瞳孔一缩,双唇紧闭。

    费新梅屁股往后一坐,身体晃了晃。

    费立言、穆安春一脸惊讶:这个警察,和费青柏生得好像!

    穆安春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费立言。

    费立言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的白俄血统,但他长得更像父亲,因此面容周正,只是眼睛沉毅深邃,皮肤较白。

    可是,穆安春见过费新梅母亲,也就是费立言妹妹的照片,雪肤、高鼻、深目,极为美貌。

    费青柏很像他亲外婆,英俊里带着股洋气。

    眼前这个年轻警察,乍一看和费青柏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气质上更清逸、温文一些。

    是巧合,还是有什么隐情?

    一刹那间,穆安春想了很多。

    不会是费立言晚节不保,在外面生了个私生子吧?

    不会是费青梅珠胎暗结,和旁人有了首尾吧?

    费立言目光似鹰,盯着顾少歧的脸看了足足半分钟:“你是谁?”

    顾少歧:“顾少歧,父亲顾明康、母亲谢丽姣,均为费青柏所害。”

    费立言:“你是死者家属?”

    顾少歧点头:“是。”

    费立言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将目光转向费青柏:“为什么?”

    费青柏矢口否认:“我没有。”

    开什么玩笑,杀人偿命,费青柏决定不会认。哪怕费雪兰那个蠢货把什么都捅了出去,费青柏也不可能承认。

    费立言看向顾少歧:“你来说。”

    顾少歧接过夏木繁递过来的资料,走上前来,将案发过程详细描述了一遍。他讲故事的水平虽然不如夏木繁生动精彩,但由当事人说来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故事讲完,不等费立言发表意见,顾少歧开始亮证据。

    “这是费雪兰的自首供述。”

    “这是费青柏的脚印与现场脚印对比分析。”

    “这是费青柏的军工锤、军用匕首与尸体伤痕对比分析。”

    “这是1990年10月17日费青柏自京都到星市的机票,10月17、18日的住宿记录。”

    ……

    最后,顾少歧拿出一份报告送到费立言面前。

    “这是1990年8月,费新梅赴M国,找一家科研机构做的DNA鉴定。鉴定结果显示,她所提供的毛发主人,血缘关系为父女。”

    费新梅原本就跪坐在地上,看到这些证据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眼泪都忘记了流,只是呆呆地看着顾少歧,不敢相信警方能够挖出这么多证据。

    他们连她去M国找人做亲子鉴定都知道!

    穆安春推开费新梅,缓缓站起身来。

    费新梅看着穆安春僵直的身体,那抗拒的姿态让她的心似在冰水里泡着,冷得发麻。

    她突然往前一扑,一把抱住穆安春的腿:“妈,妈妈,你别丢下我啊。”

    费新梅已是快五十的人,这样突然抱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呼喊着妈妈,画面实在让人辣眼睛。

    穆安春被她抱住,挣脱不开来,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费立言。

    费立言走过来,低吼一声:“放手!”

    父亲积威犹在,费新梅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松开了手。

    她转而扑到父亲面前,继续跪着:“爸,你帮帮我!我到您这里来的时候才八岁,你们对我越好,我越害怕。总觉得这一切像梦一样,只要我一闭上眼睛,一切都会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吃不饱、穿不暖,天天挨打受罪的家。我只是害怕,我只是害怕……”

    费立言低头看着她,沉声道:“我的亲生女儿,是谢丽姣?”

    费新梅转过脸不敢说话。

    费立言厉声道:“是不是?”

    费新梅被迫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是。”

    费立言继续问:“你1990年8月做完DNA检测之后,就已经知道结果,是不是?”

    费青柏怕母亲说出不该说的话,赶紧抢着回答:“爷爷,我们也不确认……”

    一句话没说完,费立言右手一抬,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一声脆响,费青柏的脸上多了一道巴掌印。

    费立言年过八十,却身体硬朗,手劲极大,只一巴掌便让费青柏嘴角流出鲜血来。

    费青柏单手捂着脸,不敢再吭声。

    费立言转过头继续问费新梅:“新梅,你来说。”

    费新梅见儿子被打,旧时被父亲殴打的痛苦记忆被唤醒,她下意识地双手交叉抱肘,身体缩成一个团,尽量减少暴露面积。

    穆安春有些不忍,但费立言却丝毫不为所动,继续追问:“是不是?”

    费新梅瓮声瓮气地回答:“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怕,我怕她抢走你们。”

    “所以呢?”

    “只要她消失,你们就是我一个人的。”

    费立言、穆安春给予的爱很暖、很重,费新梅太想拥有,太害怕失去,当她知道自己还有个表妹时,没有欣喜,只有惊慌。

    费立言的眼睛眯了眯,看向穆安春。

    穆安春眼角流下两行泪水,颓然坐倒,喃喃自语:“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时隔五十年,穆安春才知道女儿一出生就抱错了。

    北上之路,死在自己怀中那个不足月的女婴,原来是谢家的孩子。

    被养女害死的谢丽姣,那个好不容易从农村里争出一条活路的谢丽姣,是她的亲生骨肉。

    费立言看向费青柏:“我问你,军人的光荣传统是什么?”

    费青柏脸皮抽搐了一下:“人民利益高于一切。”

    费立言疾言厉色:“军人,为战争而生,为和平而死!军队培养你多年,给了你出色的身手,你却将屠刀砍向亲人?!”

    面对爷爷的怒火,费青柏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双唇紧闭,双手紧握,依然站得笔直。

    费立言一巴掌拍在沙发靠背,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这两个字仿佛带着鲜血,裹着火.药,让费青柏胆寒。

    “可耻。”

    “可耻!”

    “可耻——”

    第057章 狗血

    军旅出身的费立言, 盛怒之下势如破竹不可挡。

    费青柏闭口不言,但急促的呼吸、起伏的胸膛暴露了他的内心。

    杀人之时,他没有慌。

    看着顾明康、谢丽姣冰冷的尸体时, 他没有怕。

    可是现在, 面对费立言的怒火, 那炽热的“可耻”二字像刀子一般, 剜着费青柏那颗骄傲的心。

    脸皮的火辣疼痛感袭来, 浓浓的懊悔自心底升起。

    不该!

    不应该!

    他不该受母亲蛊惑, 犯下那滔天大罪。

    片刻的沉默之后,费青柏将目光转向费新梅:“妈,你不说几句吗?”

    费新梅茫然抬头, 对上儿子的视线:“我,我说什么?”

    费青柏嘴角一勾,带出一抹笑。

    这抹笑容,却透着冰冷与残忍。

    既然左右是个死, 那就大家一起死!

    “妈, 不是你说, 只要除掉谢丽姣,顾少歧就只剩下孤家寡人,到时候妹妹嫁给他, 再慢慢将真相透给爷爷奶奶, 我们全家的危机就顺利解除,还能借着爷爷奶奶愧疚的心理,拿到更多资源和好处。毕竟,他们退居二线之后, 能量大不如前,咱们得趁早……”

    费新梅突然跳了起来, 扑过去一把捂住费青柏的嘴:“你疯了!”

    穆安春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她的身体晃了晃,一只手撑住沙发才稳住身形。

    她是医生,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从口袋里取出药吞下,静待片刻,待症状和缓了才长吁了一口气。

    穆安春轻声道:“新梅。”

    费新梅一只手还捂在儿子嘴上,听到穆安春这一声唤,忙应了一声:“妈。”

    穆安春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费新梅似乎看到了希望,忙凑到穆安春身边来。

    穆安春年近八十,在医院工作多年,即使见惯生死,依然心怀悲悯,说话总是轻言和语,不管患者还是患者家属,都说穆院长是个大好人。

    可是,面对眼前这个害死自己亲生女儿的养女,穆安春一惯的柔和脾气无法再维持。她看着费新梅,眼中含泪,颤声问:“我对你不好吗?”

    对上穆安春那双智慧慈祥的眼睛,费新梅心中发虚,快速转过脸,不敢与她视线接触:“您对我很好。”

    穆安春的声音有些发哑,语速很慢:“我见到你时,你已经八岁。很多人劝我从孤儿院领养一个三岁以内的孩子,从一张白纸开始教育,将来更亲近贴心一些。可是,我没有听。我也是女人,知道农村女孩能出头不容易。你以前吃了很多苦,我想给你很多很多爱,让你幸福成长。我,做到了吗?”

    穆安春若是打她、骂她,或许费新梅还好受一点。偏偏穆安春不打不骂、不急不恼,仿佛拉家常一样娓娓道来。费新梅忆起往事,一颗心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捏成了一个团。

    透不过气,痛。

    费新梅死死咬住嘴唇。

    她年纪大了,但长眉深目,皮肤白皙,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

    嘴唇被咬出了血,费新梅却丝毫没有觉察到痛:“妈,您做到了。”

    穆安春怔怔地看向顾少歧,一双饱经风霜的眼里满是眷恋与痛苦,仿佛要透过顾少歧那张脸,看到自己那一出生就被抱错的亲生骨肉。

    “新梅,我给了你所有母爱。可是我的亲生女儿,却从来没有喝过我一口奶,没有吃过我一口饭,我没有抱过她、没有亲过她,没有给她买过一件新衣裳,没有给她扎过一次辫子,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顾少歧没有动,默默地承受着穆安春的目光。

    眼前这位老人,是他的嫡亲外婆,慈爱而克制。可惜,母亲已经去世,再也听不到这样的话。

    穆安春将目光移回到费新梅脸上:“你比她,幸运了很多,是不是?”

    费新梅低下头:“是。”

    比较谢丽姣,费新梅的确幸运。

    费新梅的所有苦痛在八岁终结,来到穆安春身边之后就像是泡在蜜罐里一般,事事顺心。谢丽姣却是直到招工考试进了化工厂,嫁给顾明康之后才有一口安稳饭吃。

    费新梅在京都接受最良好的教育,谢丽姣却是拼尽全力才在村里读到初中。

    费新梅住的是大洋房、出入有车,出国很容易,见过大世面;谢丽姣住的是单位宿舍楼,家里只有一辆自行车,处处节俭,直到儿子考上大学才舍得来京都旅游。

    若论经济条件,费新梅比谢丽姣好得太多。

    穆安春紧盯着费新梅,一字一句地问:“那,为什么你容不下她?”

    明明你过得比谢丽姣好,为什么还是要杀了她?

    明明是一件骨肉团圆、姐妹情深的天大好事,为什么费新梅却容不下她?

    费新梅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她有一颗及其贪婪的心,一旦拥有,绝不许别人分掉一分半点。

    穆安春眼中含着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滑过满是皱纹的脸,滴落在费新梅的手背上。

    这颗泪,炽热无比,灼烧着费新梅那卑劣的灵魂。

    穆安春的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她的双手也在哆嗦:“孩子,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害死我那从未谋面的亲生骨肉?”

    她白发苍苍,悲从心起,喃喃自语道:“我对新梅你是真心疼爱啊。你刚来我家的时候夜夜做恶梦,我就天天抱着你睡,给你讲故事、哼儿歌;你身上有伤、营养不良,我带你看病,亲手煎药,怕你嫌药苦,每次都奖励你一颗糖吃。我订牛奶给你补钙、煮药膳调理你脾胃,看着你脸色一天比一天红润,我比谁都开心。”

    “你读书成绩不好,哭着回来,我抱着你安慰,说咱们不会读书不要紧,各行各业都可以养活自己。”

    “你来例假吓得哇哇哭,我给你讲生理常识,手把手教你爱护身体。”

    “你高中毕业不想再读书,我违背原则逼着立言给你在军部安排个清闲舒服的工作。”

    “你生下青柏、雪兰身体虚,我请假在家陪你坐双月子。”

    ……

    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是穆安春对费新梅的爱。

    费新梅越听,心口便越痛。

    听到后来,费新梅跪在穆安春脚边,抱住她的腰,号啕大哭起来:“妈,妈!你打我吧,骂我吧,你别说了!”

    穆安春身体僵硬地挺着,抬手托住费新梅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目光相对:“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孩子,你来告诉我,为什么我这样爱你的回报,却是你残忍杀死我的亲生女儿?”

    穆安春从头到尾没有一句训斥,可是那一声声的责问,却似鞭子一般抽打着费新梅的灵魂。

    费新梅终于感觉到了恐慌,感觉到了后悔。

    泪水纷纷而下。

    “妈,妈!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收养我,是因为我的生日恰好是女儿死的那天是不是?”

    “可是,我说了谎。我根本就不是8月11日的生日,我生于4月。我妈生下我就死了,村里人都骂我是灾星,我爸经常打我,后妈和弟弟妹妹也欺负我,我不想再回去,我真的不想再回以前的那个家。”

    “二舅、三舅他们都想让你们收养姓费的是不是?我不姓费,我姓赵,我爸是个坏人,我怕你们嫌弃我,所以说了谎。”

    “您对我越好,我越怕啊。”

    “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骗来的!”

    “我努力想做让你们骄傲的女儿,可是,我不会读书,工作不出色,唯一拿得出手的,不过就是一张脸。所以我早早结婚,生下孩子让他们姓费,延续费家香火。我教青柏、雪兰要乖、要听话、要好好读书,将来能够好好孝顺你们。家亮去世之后,我与子贤再婚,让他帮您的忙,您可以放心退休。”

    说到这里,费新梅呆呆地看着穆安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甘。

    “我这么努力讨好你们,可是,在你心目里,怎么也比不过一个连你都不知道的女儿,是不是?外人再好,也比不过亲生的骨肉,对不对?”

    穆安春眼中满满都是失望。

    她摇了摇头,惨然一笑:“你以为,我们收养你之前,不做调查吗?在正式办理收养手续之前,我们到了赵家村,见到了你的亲生父亲赵连甲,你的生日是哪一天,我们早就知道。”

    费新梅的眼睛瞪得溜圆,嘴也跟着张大,一脸的震惊。

    原来,她一直担心被发现的秘密,竟然在八岁时就已经被穆安春知道了?

    穆安春松开托住费新梅下巴的手,轻轻一推,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费新梅推开。她缓缓站起,走到费立言身边并肩而立。

    “我们也询问了村里很多人,对你的品性进行了解。”

    听到这话,费新梅双肩开始颤抖,仰着头呆呆地看着穆安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你,并不美好。”

    “村里人说,你从小就要强,你的东西如果被别人拿走,你想尽办法都会把那件东西毁掉。你继妹穿你的衣裳、穿你的鞋,你继弟用你的碗、拿你的作业本,这些……你都会悄悄撕烂、扯破、剪烂。你父亲打你、你继母骂你,他们都不喜欢你,也是因为这些吧?”

    不堪的过往陡然被说揭穿,费新梅羞愧难当,双手捂住耳朵,开始尖叫:“是他们,是他们抢我的东西!那些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

    穆安春长叹一声:“孩子,我一生救人无数,一直心存善念。我常对立言说,人之初、性本善,人之所以最后走上邪路,都是环境所迫。我知道你一出生便没有了母亲,父亲又是那么个流氓,在那样的环境下难免左了性子。只要给你足够的爱、安全感、正确的引导,你自然会成为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费新梅看着穆安春那双满是慈悲的眼,眼泪不断落下。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所有的阴影面,穆安春都知道!即使知道自己是那么一个贪婪的小人,母亲依然选择收养她,宽容待她,温柔安抚她,认真地教育她,母亲对她的要求,只不过是善良、正直这两点而已。

    穆安春闭了闭眼,皱纹纵横,眼眶发红,整个人看上去老了许多:“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费新梅拼命摇头:“不不不,您没有错,没有错!”

    穆安春:“是我的错!我的温暖感化不了你。在知道你的品性之后,我就应该放弃!”

    费新梅最怕听到穆安春说这样的话,她这一生拼命努力就是为了让母亲肯定自己、接纳自己。

    费新梅双膝跪在地上,交错向前跪行,一步步爬向穆安春,一边爬一边喊:“妈,妈妈,你别丢下我——”

    “滚!”

    费立言提腿就是一下,将费新梅踢翻在地。

    费新梅没有放弃,再次起来,拼命往穆安春身边爬。她一出生就没有妈妈,是穆安春给了她无比深沉的母爱,这份爱让她无比贪恋,哪怕已经五十岁,依然舍不得离开。

    穆安春就这么安静地站着,不言不语,垂眸看着向自己爬过来的费新梅。

    她的眼神里,只有无边的悲伤。

    她的慈悲,养大了一条毒蛇,害死了自己亲生的骨肉。

    那是一条多么鲜活的生命!

    费新梅看到穆安春不说话,慌了神,开始拼命地磕头。

    “妈,妈!不是您的错,您别难过。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害死妹妹,我不该只想着一个人独占,是我错了。我求你,求求你,不要丢下我啊。”

    砰!砰!砰!

    费新梅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瓷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鲜血,自额角流下。

    费新梅的眼睛里闪着近乎疯狂的光。

    可是,穆安春依然没有说话,就这么居高临下,安静地看着。

    费新梅感觉自己又再一次回到了八岁的那一天,她跪在穆安春、费立言面前,一口一个大舅、大舅妈,哀求他们救救自己。

    那个时候的穆安春目光多么慈祥,她的拥抱多么温暖,她的话语多么轻柔。

    可是,现在的穆安春目光冷然、身体僵硬,一个字都不说,她的全身上下都写着嫌弃、厌恶与抗拒。

    费新梅还在机械性地磕着头。

    头发散乱,状若疯癫。

    顾少歧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费新梅,眼里闪着悲伤。

    他的父母,就是被这个疯子害死的!

    费新梅杀人的目的,是她天性使然。她自私、恶毒、独占欲强,她容不下任何人分享。

    而他的亲外婆,明知费新梅的品性不良,依然想要用爱来感化、用教育来扶正。

    穆安春说她错了,的确是她错了。

    对坏人的好,就是对好人的恶!

    夏木繁感觉自己看了一场大戏。

    狗血剧情。

    农夫与蛇的故事在这里上演。

    穆安春以为自己收养费新梅是善事一桩,却不料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已经八岁的费新梅从骨子里已经坏透了,对她的宽容、爱护更是纵容、放大了她的贪婪,最终害死了亲生骨肉。

    费青柏却看不下去了。

    他上前一步,强行将费新梅拉了起来:“妈,你别这样。”

    费新梅脚步虚浮,靠着儿子的胳膊才勉强站稳,她额角青紫一大片,鲜血从破损的地方缓缓流出,自鼻梁蜿蜒向下,整个人看上去像厉鬼一般。

    费新梅看到儿子,顿时像见到主心骨一样:“青柏,你求求你奶奶,你求求她。你奶奶心肠最好,她一定会原谅我们的。”

    费青柏冷笑。

    都这个时候,难道母亲还看不清形势吗?

    自古成王败寇,他既然做了,那便认了。

    只是,那个蠢货费雪兰,你也休想逃避罪责。

    一家人,就得整整齐齐,是不是?

    费新梅在那里像疯子一样一会哭一会号,可是一屋子的人,没有一个关注她。

    她既然承认了罪行,那等待她的便是法律的制裁!

    穆安春身体不太好,站得近了眼前发黑,身体晃了晃。

    费立言扶着妻子的后背,让她坐回沙发。

    穆安春再次服下一颗药,平缓情绪。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费新梅的啜泣与哀求。

    费立言待妻子脸色恢复一些之后,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到岳渊面前:“岳警官,我是死者谢丽姣的父亲。我以死者家属的名义,请求警方从重、从严惩处凶手!”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岳渊挺胸、抬头、敬礼:“是,首长!”

    费立言转身看向顾少歧。

    顾少歧迎上他的目光,身体略显僵硬。

    半晌,费立言抬起双手,放在顾少歧肩头重重握了握,声音嘶哑,带着沉重的悲伤与忏悔:“孩子,是我的错,对不起!”

    第058章 奖励

    有了费立言的支持, 10·18大案得以快速侦破。

    费立言虽然退居二线,但他在军部依然一呼百应,他以被害者家属的身份要求“从重、从严”, 谁也不敢懈怠。

    费新梅被穆安春绝决的态度摧毁了心态, 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前前后后的谋划过程说得一清二楚。

    费青柏自知背叛军队铁律, 难逃一死, 硬气地承认了一切。

    费雪兰虽为了脱罪将自己定位成被迫参与者, 但费新梅、费青柏的证词却将她牢牢钉在了从犯一角上。

    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迅速结案, 将所有材料移交检方。

    10·18案在荟市太过有名,检方第一时间提起公诉,法院审理的速度更是可以用神速来形容。

    到了六月炎天, 蝉鸣阵阵。

    顾明康、谢丽姣被害案公开审理,费青柏、费新梅、费雪兰合谋杀人属实,证据确凿。

    费青柏、费新梅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生, 立即执行。

    费雪兰属于从犯, 又有自首行为, 从轻判处,但也需要在监狱待上十五年。

    紧接着审理宣判的,还有沈弈彤被杀案。

    鲁成济、萧振伟杀人、贪污、渎职, 数罪并罚, 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生,立即执行。

    萧振伟的“钱袋子”乌通被判处二十年有期徒刑。

    消息传来,重案组的人都兴奋不已。

    好人被害, 虽然无法活转回来,但凶手得到应有的制裁, 也算是对死者的告慰,对被害者家属的安慰。

    整理完所有材料,冯晓玉将10·18案件的卷宗贴上封条,长叹一声:“唉!愿死者安息。”

    想到为了侦破这两个案件,重案七组前前后后忙碌了这么久,孙羡兵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是啊,总算没有白忙活。”

    龚卫国转头看向夏木繁:“你知道吗?我听法院的人说,费雪兰一听到判决结果,当场差点昏死过去,不停地骂骗子、都是骗子。是不是后悔自首?觉得咱们骗了她?”

    夏木繁耸耸肩,不置可否。

    冯晓玉却哼了一声:“那是她自己蠢,活该!”

    夏木繁灿然一笑:“她骂得越凶,我越开心。”

    但凡能让坏人痛苦的,夏木繁都觉得痛快。

    不知道为什么,孙羡兵心里依然觉得不痛快。

    调到刑侦大队之后,跟着夏木繁办了三起案件,虽然都成功破获,但却让善良、心软的他唏嘘不已。

    徐淑美找了回来了,但失去的二十年却补不回来。

    沈奕彤、顾明康、谢丽姣的杀人凶手被执行枪决,可是这三个人却活不回来。

    将头顶吊扇开到最高档,灌下一口食堂为办公室准备的凉茶,孙羡兵呼出一口热气:“总之,希望沈老师、顾法医从此能够睡个安稳觉吧。”

    说到顾法医,龚卫国有一肚子话要讲:“你们说,顾法医有没有原谅他外公外婆?费立言、穆安春,这两个名字可是被写进教科书的开国英雄啊,有了他们的支持,顾法医前途似锦。我听说费老想让他去京都工作,公安部、军部随便进。”

    孙羡兵第一个跳了起来:“干嘛要原谅他们?要不是他们收养那条毒蛇,怎么可能害死顾法医的父母?有名气又怎样?开国英雄又如何?没他们的支持顾法医一样能够前途似锦!”

    冯晓玉这回支持孙羡兵:“是啊,明知道费新梅品性不良,为什么还要收养?如果可怜她,时不时给点钱资助一下就行了嘛。像她那么贪婪的人,得到的越多,胃口越大,能量越大,祸害就越大。即使没有谢丽姣这件事,两位老人百年之后还是会出乱子。”

    龚卫国还是觉得可惜,连连摇头:“费老不是说了对不起吗?穆老肯定心里也难受的。他们没有包庇,坚决与凶手划清界限,又亲自来荟市给顾法医父母上坟,听说穆老大哭一场之后就一病不起。两老都八十了,还能活多久?他们为国家做了那么多贡献,一辈子善良清廉,何必让他们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虞敬突然开口说话:“原谅不原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顾法医拒绝了费立言的好意,选择留在我们刑侦大队继续当法医。”

    夏木繁先前一直没有表态。

    她的目标很明确,破案、立大功、分房子。

    至于顾法医是走是留、是原谅还是继续记恨,那是顾法医的事情,和她没有关系。最多……他如果离开,刑侦大队少了一名优秀法医,未来工作开展可能会有些影响。

    听到虞敬的话,夏木繁有些惊喜,挑眉看向虞敬:“真的?”

    虞敬性格憨直,不会说谎:“是真的。前几天我经过顾法医办公室,听到的。”

    冯晓玉好奇地问:“顾法医和费立言打电话?”

    穆安春住院之后,费立言一直陪伴在妻子左右,根本没时间和顾少歧相处,只能通过电话来联络感情。

    虞敬:“对。我听到顾法医在电话里对费立言说,如果没有荟市公安局所有同事的努力,他父母永远不可能瞑目。血缘归血缘,他永远姓顾,也永远属于荟市。”

    龚卫国一听,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得好!”

    冯晓玉笑了起来:“太好了,顾法医不走,咱们凌锋大队长也能松一口气了。像顾法医这么厉害的法医可不好再找,很多案子还得靠他呢。”

    孙羡兵一把箍住虞敬脖子:“好你个大虞!这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还是不是兄弟了?”

    虞敬一个退步,反手拿住孙羡兵的手:“你又没问。”

    龚卫国看着他俩打闹,一时之间有些手痒,上前拉拽:“大虞你可真是沉得住气!”

    三个人顿时扭打成一团。

    冯晓玉看得头疼:“喂,你们能不能安生点?天这么热,心静自然凉知不知道?”

    夏木繁最近也闲得发慌,有点手痒,转了转手腕,大跨步向前,一手一个,来了三个过肩摔。

    啪!

    啪!

    砰——

    龚卫国体重最重,最后一个被摔倒在地,后背着地,发出的声音沉重而闷。好不容易爬起来,抬头看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夏木繁,举起双手:“服了,服了,我服了。”

    冯晓玉在一旁看着,笑得前仰后合:“活该!让你们再闹腾。夏组长教训你们,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孙羡兵、虞敬也爬了起来,顺手再将龚卫国拉了起来,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起来。

    重案七组的办公室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笃、笃、笃!

    有人轻轻敲门。

    门半掩着,大家转头看去。

    顾少歧身穿制服,站在门边。

    天气一热,再加上劳累,又或许是因为心情,顾少歧瘦了很多,原本就深邃的眼窝,现在看着更加沉郁。

    笑声全都停了下来,五个人赶紧打招呼:“顾法医,你来了,坐坐坐。”

    顾少歧深吸了一口气,右手五指并拢、手掌伸平,举至右眉一侧,环顾一圈,深深地看了每个人一眼,然后利落放下。

    “谢谢!”

    顾少歧是二级警督,级别比重案七组这五个一级警司要高得多,他这一庄重敬礼,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回礼。

    “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是啊,换了谁,都会这么做。”

    “我们也没做什么,这不都是本职工作吗?”

    顾少歧抿了抿唇,表情很郑重:“10·18大案年年重启,却年年未破,今年是你们七组坚持不懈、抓住细节、另辟蹊径,这才成功破获此案,将凶手缉拿归案,以死谢罪,我父母九泉之下,得以安息。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冯晓玉将夏木繁一把推到顾少歧面前:“那你得谢谢我们夏组长,是她推测出凶手用钥匙开门,又是她提出凶手与你长得像,要不是从这两点出发,我们也想不到从你的身边人调查起。”

    顾少歧看着一脸英气的夏木繁,再次行举手礼,

    “谢谢!谢谢你,夏木繁。”

    夏木繁无奈只得再一次回礼,手放下之后笑了笑:“没什么,你太客气了。”

    顾法医平时话不多,加上他的工作性质,相对比较疏淡、清冷。今天被顾法医这么郑重其事地感谢,夏木繁还真有点不适应。

    顾少歧说:“今晚下班后,我请大家吃饭。”

    顾法医请大家吃饭?

    龚卫国与冯晓玉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不是听错了吧?

    来刑侦大队这么长时间,顾法医连聚会都很少参加,更别说请客吃饭了。

    龚卫国反应过来,顿时眼睛一亮:“顾法医,你真要请我们吃饭?”

    顾少歧点点头:“是。”

    冯晓玉接着问:“只请我们五个?”

    顾少歧:“还有岳渊。”

    龚卫国刚想答应,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夏木繁。刚才被她一摔,龚卫国心有余悸,夏组长这么好的身手,他若是不听话只怕要吃教训。

    夏木繁看着顾少歧,没有说话。

    顾少歧在她的目光中,呼吸变得慢了一些,似乎有些紧张。

    请人吃饭还会紧张?

    夏木繁琢磨了一下,恐怕顾少歧不喜欢太热闹的氛围,但他又觉得无以表达内心的感谢,所以才会过来请客。

    想到他虽然大仇得报,有了两位高权重的外公外婆,可是他对费立言、穆安春并没有什么感情,凶手却受了二老多年关爱栽培,谁看了不糟心啊。

    同情心一起,夏木繁不忍拒绝,点了点头:“好啊,几点?哪里?”

    顾少歧眼中有了一丝光亮:“晚上六点,清茗大饭店,龙井厅。”

    龚卫国吹了声口哨:“哇哦!这么高档。”

    冯晓玉喜笑颜开:“我以前只听说过清茗大饭店的名声,却从来没有进去过,顾法医这次好大手笔!”

    虞敬与孙羡兵都是苦孩子出身,还真没进过高级场所,只听说清茗的名头,知道是荟市最高档的酒店,都笑了起来:“好好好,我们也去见见世面。”

    夏木繁被他们说得来了兴趣:“好啊。”

    既然大家都是土包子,那就狠狠地宰一把顾法医吧——

    黄昏,夏木繁终于走进久闻大名却从未进去消费的清茗大饭店。

    清茗大饭店是荟市城西最高档、最清雅、最美味的饭店。位于荟市市中心商业区,旁边商铺林立,人流量极大。

    饭店一共三层,红墙碧瓦、飞檐斗拱,中式建筑,一楼、二楼是散台,三楼为包房。

    一进清茗大饭店,低头看纯白色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抬头观水晶吊灯晶莹剔透、炫彩夺目,古香古色的装饰,香熏味、茶香味、脂粉香在鼻尖飘散,奢华感扑面而来。

    重案七组这五个年轻人全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看右看,看什么都新鲜稀奇。

    顾少歧其实也不算富贵人家出身,只不过为了表达诚意,这才有了今天的请客。

    他的工资收入不错,单位福利待遇好,平时开销很小,存款比较可观,

    顾少歧带着众人来到事先订好的包房。

    包厢装饰得十分奢华。厚重的红色地毯,纯中式家具,一边是铺着雪白桌布的圆桌,一边是古色古香的茶桌。

    一走进包间,便有身穿旗袍的美女为大家烹茶,微笑着将泡好的茶水送到每个人手中。

    夏木繁捧着玲珑精致的茶杯,低头喝了一口,对顾少歧说:“没你家茶好喝。”

    顾少歧看一眼她那双被茶水白汽氤氲的眸子,心脏似乎被什么击中,心跳节奏有些混乱。

    他沉默一秒,开口了:“好,送你。”

    夏木繁不敢再说话了。

    看来,顾少歧已经把她定位到恩人的高度。他的感激之情太过深刻,只要她夸一句,他恨不得全都双手奉上。

    万一她说一句:小墨挺可爱,他来一句:好,送你,那怎么办?

    想到这里,夏木繁有点蠢蠢欲动,想狠狠夸夸他住的房子好,三房两厅,豪华气派。

    不过,夏木繁看一眼岳渊,还是罢了。

    喝完茶,大家坐回饭桌。

    点了一堆以前想吃,却舍不得吃的菜式,岳渊拿出两瓶荟市酒厂自产的好酒:“明天周末休息,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清茗大饭店的菜融汇了南北风味,既有清淡可口的粤菜,也有香辣美味的湘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重案七组全是精力旺盛的年轻人,放开肚皮吃起来,再加上有酒助兴,一时之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顾少歧从不沾酒,以茶代酒,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岳渊按下:“这里都是自己人,别再说感谢了。你能留下来,我很高兴,以后我们并肩作战,把那些犯法的王八羔子都抓起来!”

    顾少歧重重点头:“好。”

    酒过三巡,岳渊忽然一拍脑袋:“唉,差点忘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钥匙,放到夏木繁桌前:“呶,你的奖励。”

    夏木繁不解地看向岳渊:“是什么?”

    岳渊打了个酒嗝:“10·18大案得以侦破,重案七组大功一件,不过集体奖励要过段时间才能下来。对你这个组长,局里有单独的奖励,就是这。”

    奖励?

    夏木繁拿起钥匙,仔细查看。

    似乎,是房门钥匙?

    岳渊继续说:“这回你得感谢顾法医。原本费老要把他调往公安部,但他坚决拒绝。彭局像捡到了宝,问少歧有什么要求。少歧说希望重奖重案七组,尤其是组长。彭局想了半天,就拿了这套房子出来。你不是现在和妈妈住单身宿舍吗?这套房子两室一厅,四十几个平方米,虽然不大,又是一楼采光不好,但总比单身宿舍要强一点吧?”

    真是房子!

    夏木繁眼睛瞬间便像点燃的灯火一样,明亮起来。

    她霍地站起,笑容灿烂无比:“岳队,顾法医,谢谢!”

    这个感谢,实在啊。

    领导就是领导,急人之所急,知道她现在最需要什么。

    两室一厅,真是太好了!

    面积小、一楼采光不好?完全不是问题。

    顾少歧看她毫不掩饰收到奖励的快乐,单纯明朗得像个孩子,心情也不自觉地受到感染,嘴角上扬,举起手中茶杯:“不客气。”

    夏木繁美滋滋地举起手中钥匙,冲着组员们一咧嘴:“明天一早,和我一起看房子去!”

    龚卫国、冯晓玉、孙羡兵、虞敬全都咧开了嘴:“恭喜恭喜,请客请客!”

    正欢喜之间,忽然听到包厢门外传来动静。

    身穿旗袍的服务员推门而入,一脸的惊慌:“对,对不起,饭店发生了一点事情,请不要离开。”

    身为警察,对这样的变故总是十分警惕。

    岳渊站起身来,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服务员也不太清楚情况,只知道摇头:“一楼,一楼经理通知我们,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饭店。”

    岳渊亮出警官证:“到底出了什么事?”

    服务员松了一口气,连声道:“警官您好,我马上带经理过来。”

    夏木繁将新房钥匙收进口袋,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查看走廊动静。

    铺着波斯地毯的走廊此刻站着不少服务员,都守在门口不让包房客人出去。有人在咒骂,有人在询问,有性格暴躁的甚至开始推搡。

    服务员一边阻拦客人离开,一边努力解释着。

    场面有些混乱。

    看到这一幕,夏木繁员估计事情不小。

    命案?

    抢劫?

    炸.弹?

    一个又一个可能性从脑海里冒出。

    龚卫国等人也都站了起来,走到夏木繁身边,等待她的下一步指令。

    第059章 猫狗粮

    饭店经理匆匆赶来。

    是名眉眼带笑、模样英俊的年轻男子, 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打宝蓝色领带,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精干。

    经理一见到岳渊便递上名片, 进行自我介绍:“岳警官您好, 我是柯麓, 清茗的大堂经理。”

    岳渊接过名片:“柯经理, 这里出了什么事?”

    柯麓负责一楼大堂, 长期与顾客打交道, 情商高、口齿清晰。

    “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大约十分钟之前一楼A12桌的客人忽然晕倒。因为A12桌位置比较偏僻,那位客人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然后全身开始抽搐,很快他整个人倒在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造成了一定的混乱。”

    一口气描述到这里, 柯麓停了停。

    岳渊看了眼手表:“十分钟之前晕倒, 然后你们就封了整个饭店?”

    柯麓道:“嗯, 我收到消息后很快赶到现场,晕倒的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肥胖男子,他全身抽搐, 嘴角冒出白沫沫……”

    不等他说完, 顾少歧霍地站起:“我去看看!”

    听柯麓的描述,对方可能是癫痫发作,需要疏散围观人群以保证足够的氧气,必要时还应往他嘴里塞入毛巾或木棍, 以免抽搐咬伤舌头;但也可能是神经性毒素造成,必须马上采取催吐、洗胃, 已经耽搁了十分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救治。

    一进入工作状态,顾少歧立刻变得高效起来,大步如飞,迅疾无比。

    中毒?

    经历过王丽霞牛奶中毒案的夏木繁立刻反应过来,看一眼站在身后的组员,大手一挥:“跟上。”

    岳渊看大家动作如此迅速,颇觉欣慰。

    年轻人都成长起来了,挺好。

    他示意柯麓跟上:“走吧,情况边走边说。”

    柯麓跟在岳渊身旁继续汇报:“已经打过120、110,不过我看那个人状态不对,所以让饭店客人暂时不要离开,等医生和警察来过之后再说。”

    岳渊问:“一楼大厅发生状况,为什么连三楼包房都一起封闭?”

    柯麓解释道:“如果这人是被人投毒,那饭店所有能够接触到他的人都有嫌疑;如果他是食物中毒,那我们饭店的饮料、米面、肉菜、食用油还是调料都可能有问题,必须考虑其他顾客的用餐安全。当时正是结账离开的高峰期,所以我通知服务员把整个饭店的顾客强行留下,便于后续调查与安全保障。”

    岳渊看了一眼柯麓。这个小伙子遇事不慌不忙,决断力强,是个管理人才,难怪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清茗的经理。

    顾少歧腿长、体能好,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

    夏木繁跑得更快,背影似一头小鹿,矫捷而灵活,一下子就赶上顾少歧,和他并肩而行。

    一楼场面比三楼更加混乱。

    一群人在嚷嚷。

    “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我已经买过单了。”

    “有个死人在这里,哪个还敢留下来?”

    “你们饭店出了人命案,还想绑架胁迫不成!”

    其余人也有点怕,东张西望着。

    “救护车怎么还没来?”

    “来了也没用,这人一动不动,只怕早就死了。”

    “那警察呢?这么久了还没来!”

    顾少歧排开众人往前走。

    夏木繁伸出手帮他开路,提高音量道:“警察,退开!”

    慌乱的众人一听到“警察”二字,顿时觉得有了主心骨,纷纷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顾少歧一眼便看到倒在地面的男子。

    仰卧,四肢僵直,已经停止抽搐,面孔扭曲变形,嘴角有白沫,裤子湿漉漉的,应该是尿失禁。

    顾少歧俯下身察看。

    男子眼睛紧闭,胸脯没有起伏。顾少歧再将手按在男子颈脖之上,翻了翻眼皮,顾少歧摇了摇头。

    顾少歧一摇头,夏木繁便知道不好。

    只不过才十几分钟,就死了?

    人命案,大案!

    脑中警铃大作,夏木繁立刻吩咐赶过来的孙羡兵等人:“保护现场,封存所有物品。”

    一边说,夏木繁目光快速扫过肥胖男子的餐桌。

    这是一张置于边角的四人方桌,摆了两副碗筷,但似乎只有一套被动过。

    三菜一汤。

    一碗红烧肉,一盘葱烧鲫鱼,一碟凉拌牛肉,一份排骨萝卜汤。看得出来,点菜的人偏好荤菜。

    奇怪的是,桌子上除了这三菜一汤外,男子座位对面那套没有动过的碗筷旁有一个方形纸盒,盒子里放着些褐色颗粒。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有点像狗粮、猫粮?

    龚卫国已经开始询问服务员。

    “这一桌几个人?”

    “只有一个人,不过他坐下来之后说留两套碗筷。”

    “都是他点的菜?”

    “是的。”

    “他说了什么?”

    “他当时好像是在等人,点菜之后让我们不着急上菜,后来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招手叫我过来,让后厨直接上菜。等我们上了菜之后,他就闷着头开吃,没有说什么。”

    听到这里,夏木繁指着桌上的纸盒问:“这个盒子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服务员看着纸盒,皱了皱眉:“他坐下来之后就放在那里了,我当时还挺好奇的,不过我们有规定,没敢问。不过……里面的东西好像比刚才少了点。”

    少了点?

    难道被他吃了?

    那边顾少歧并没有放弃,开始急救。

    他叫服务员配合,将肥胖男子扶起,灌下大量茶水,伸指探喉,开始催吐。

    可惜男子不管灌下多少水,水都从口角流出。

    催吐也毫无反应。

    凶多吉少。

    120急救医生赶了过来。

    看到眼前情景,他们将肥胖男子抬起担架,快速送上救护车离开。

    顾少歧的身上穿的白衬衫、深蓝裤子都被打湿,紧紧贴在身边,看着有些狼狈,但他似乎并没有觉察到这一切,目光紧随着担架而去,眸光有些黯淡。

    夏木繁问:“怎么样?”

    顾少歧抬眸看一眼被问话的服务员,再一次摇了摇头。

    夏木繁秒懂,挥手让龚卫国将服务员带到一旁问话,看身边无人了这才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顾少歧轻声道:“神经性毒素。”

    夏木繁问:“这么快就没救了?”

    顾少歧:“四肢僵直,意识丧失,呼吸、脉搏皆无,催吐无效,难救。即使救活,大脑也会损伤严重。”

    夏木繁一挑眉:“这么厉害的毒?”

    当初王丽霞被投毒,中毒到被送到医院也有近一个小时,急救之后不是也救回来了?这是什么毒药,毒性这么强!

    顾少歧:“可能是毒.鼠强。”

    毒.鼠.强,传说毒性比□□都要毒上100倍的毒药?

    五年前,化工部、农业部发文禁用毒.鼠.强,还进行过大规模的宣传活动。

    谁投的毒?哪里买来的毒.鼠.强?用什么方式投的毒?

    夏木繁伸手拉住顾少歧胳膊,将他一把拉到饭桌旁:“你看看,这个纸盒里装着的东西里,是不是下了毒?”

    顾少歧感觉被她拉住的胳膊有些发烫,他定了定神,仔细观察着纸盒:“毒.鼠.强是一种无味、无臭、有剧毒的粉状物,光凭肉眼看是看不出来的。”

    夏木繁低头嗅了嗅,一股冲鼻子的香精味传来,似乎是肉类的腥味。

    看到夏木繁与纸盒靠得这么近,顾少歧一阵心惊,忙反手将她拉得远离了一些:“别靠太近。”

    夏木繁嘴角扯了扯:“我又不会吃,光闻闻也中不了毒。”

    顾少歧松开手,耳朵尖有些发红。

    夏木繁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个纸盒中。

    从气味、形状判断,纸盒中的褐色颗粒是狗粮或猫粮。

    饭桌上,将猫狗粮与人吃的饭菜摆在一起?

    太奇怪了。

    想到这里,夏木繁问:“顾法医,你有没有观察过他的手?有没有发现一些奇怪的地方?”

    顾少歧:“他的左手指尖处残留有少量棕色粉末。”

    夏木繁眼睛一亮:“闻得到腥味吗?”

    顾少歧点点头。

    那就对了!

    夏木繁猜想,左手棕色粉末应该是抓猫狗粮时留下的,极有可能还将它们塞进了嘴里。而这些猫狗粮,是肥胖男子从外面带进来的。

    如果是饭菜下毒,那凶手可能是顾客或服务员。

    但如果是猫狗粮下毒,那凶手就难说了。

    怎么会有人吃猫狗粮啊?

    还拿到饭店里来吃,简直古怪之极。

    派出所民警赶了过来。

    一见到岳渊,三名民警立刻敬礼:“岳队!”

    岳渊示意柯麓接待三名派出所民警,做好笔录,再走到顾少歧与夏木繁这边询问情况。

    听完他俩的汇报,岳渊面色阴沉下来。

    饭店投毒案,不管那人是死是活,都是刑事大案。

    虽然现在来的是辖区派出所民警,但最后还是得刑侦大队接手,不如从现在开始就接手,便于掌握第一手资料。

    岳渊对夏木繁说:“你们重案七组接手吧。”

    夏木繁抬头挺胸:“是!”

    吃个饭就遇到人命案,这运气,也是没救了。

    夏木繁环顾四周。

    饭店的顾客都惶恐无比。

    亲眼看到一个人口吐白沫、抽搐倒地,一眨眼就没有了气,任谁不害怕?

    只不过出来吃个饭,想和家人、朋友享受一下周末时光,谁知道会遇上这么晦气的事情,肯定个个糟心。

    纷纷乱乱的吵闹声中,夏木繁对冯晓玉说:“靠A12桌最近的五桌人留下,其余顾客可以离开,不过要把姓名、年龄、单位、联系方式留下。”

    冯晓玉利落应声:“是!”

    龚卫国问:“二楼、三楼的顾客呢?”

    夏木繁挥了挥手:“让他们走。”

    第060章 点心

    夏木繁继续指挥。

    “孙羡兵, 你负责与派出所同志对接,完成笔录工作。”

    “是!”

    “虞敬,你回大队取工具, 需要现场拍照。”

    “是!”

    岳渊正要张嘴说话, 没想到夏木繁竟然开始指挥起他来:“岳队, 麻烦你和顾法医一起, 对饭桌上的三菜一汤, 还有这猫狗粮进行取样, 送回去做检测吧。”

    第一次被手下安排活,岳渊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顾少歧却推了他一下:“拿几个食品袋来。”

    岳渊只得认命,看向站在一旁的柯麓。

    柯麓倒是会看人眼色, 拿来五个食品袋,他刚想动手,却被顾少歧阻拦:“你不要动,我来。”

    顾少歧要来一次性的塑料手套, 依次取样, 最后才拿起放在桌上的白色纸盒。

    纸盒入手很轻, 看着像一个鞋盒,没有盖,目测大约30*20*10cm的尺寸。

    顾少歧抓了一把纸盒中的棕褐色颗粒。

    虽然顾少歧戴了一次性手套, 但毕竟毒.鼠.强是剧毒, 夏木繁说了声:“小心。”

    顾少歧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我会加快检测进度。”

    所有取样完成,顾少歧将碗筷、盘碟、纸盒归位, 保证没有破坏现场任何指纹与痕迹之后,和岳渊一起离开。

    柯麓看岳渊离开, 转而走到夏木繁身边:“那个……”

    夏木繁抬了抬眼:“我姓夏。”

    柯麓笑了:“夏警官你好。”

    柯麓笑起来露出雪白牙齿,看着阳光灿烂,很有亲和力,这让夏木繁多看了一眼。发现他有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零碎的刘海搭在额头,有点像某一个眼熟的港市歌星。夏木繁没什么艺术细胞,五音不全,也不追星,可是架不住有一个大学室友特别迷这名歌星,宿舍里常放他的磁带,连带着夏木繁也认识了这名歌星。

    柯麓察觉到夏木繁的眼神有异,问:“夏警官,是不是还要拍照留痕?”

    他竟然还知道要拍照留痕?夏木繁将心神从大学时光抽离回来,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你负责哪一块?”

    柯麓:“一楼大堂。”

    夏木繁目光锐利:“那你怎么连三楼的事情也管?”

    柯麓对答如流:“一楼出了事,我们总经理今天正好又不在,我打电话请示,他觉得我的意见不错,就暂时让我负责这件事情的紧急处理。”

    夏木繁明白了。

    饭店总经理不在,又或者是觉得事情棘手,便让柯麓这个大堂经理进行紧急公关,难怪他一直跟进跟出。

    想到柯麓先是封锁现场,不让顾客离开,现在又询问自己需不需要拍照留痕,夏木繁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丝审视:“你什么意见?”

    柯麓道:“我觉得这件事必须谨慎处理,至少要摆脱顾客对饭店的负面评价。毕竟当时那么多顾客亲眼所见,如果传成食物中毒那对我们的生意肯定有影响。所以我向经理汇报的时候强调了这一点,务必将顾客都留下来,等待警察来了之后,一切听警察的。”

    夏木繁“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要拍照?”

    柯麓的笑容愈发灿烂:“不瞒你说,我是个侦探迷,最爱看警察题材的小说和电视,这些流程我比较熟悉。”

    夏木繁问:“有谁动过现场?”

    柯麓很坦然:“我。还有负责这个区的服务员何丽霞。”

    夏木繁抬眸盯着他的表情,目光炯炯,这让柯麓有了一丝压力,他赶紧解释道:“那个人一倒地,旁边A11号桌、B12桌的客人就看到了,大声叫服务员。何丽霞跑过去查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扶起来。但那个时候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样子很吓人,何丽霞有点害怕,就来叫我。我当时在后厨,听她一说立刻跑了过去,碰到了他的后背与头,先前以为是癫痫,马上打了120,后来看他没有呼吸,害怕是中毒,便又打了110,然后向经理汇报。”

    消除了内心疑窦之后,夏木繁指了指孙羡兵:“你去他那里做一下笔录,把刚才你说的再复述一遍。然后,就配合做好顾客的安抚工作吧。”

    柯麓应了一声好,便走到孙羡兵那边做了笔录,然后配合冯晓玉那边与顾客打交道。

    中毒男子已经被120抬走,现场顾客没有谁感觉肠胃不适,基本能排除饭店食物中毒,听到警察说可以走人,巴不得马上留下联系方式离开。

    柯麓一边道歉一边送上酒店小礼物,顾客们刚才的烦躁也被抚平,离开酒店时一个个喜笑颜开,不满情绪烟消云散。

    被留下的那五桌客人,正在接受孙羡兵、虞敬以及三名民警的询问。

    “有没有发现隔壁桌的异常?”

    “有谁接触过那名男子?”

    “有没有留意过放在桌上的纸盒?”

    听到民警的询问,食客们七嘴八舌地回答,慢慢将男子毒发的过程呈现出来。

    “他一个人坐了半天,点了菜也没看到上菜。清茗人多,外面等位置的人还有不少,服务员过来催了几回。”

    “他一直在那里看BB机,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老婆看了他几回,说这人真怪,吃饭还带个鞋盒子。”

    “哦,对了,他最后一次看了BB机之后,狠狠地扒了一口饭,然后把左手伸到鞋盒子里,也不知道掏了什么出来,往嘴里塞了一大把。然后,他就开始抽风,吓死人。”

    “除了服务员,好像也没谁和他说话。”

    “点菜、催菜、上菜,都是服务员。”

    “他坐的位置靠边,好像没几个人会经过他那桌。”

    “他又是抽抽又是吐白沫的时候,服务员把经理叫过来,后来都是那个经理在处理。”

    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旁边桌的顾客并没有太大问题,和那个男子接触较多的是服务员与柯经理。

    点菜、催菜、分放餐具的服务员分餐区服务,负责A12桌的名叫何凤霞,今年二十三岁,模样俊俏,言语爽利,她回忆着A12的客人,也提到对方表情有些奇怪,时不时将挂在腰间的BB机取下查看,不过她很忙,并没有留意到他抓猫狗粮吃。

    上菜的服务员名叫乔蕊,今年十九岁,刚打工不久,见到警察有点害怕,捏着衣角,说话像蚊子一样小。她说自己只负责从厨房取菜,按照桌号上菜,她根本没有注意哪一桌有哪些人,对A12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夏木繁问:“你送菜途中有没有停留?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乔蕊连连摇头:“没有,没有。”

    夏木繁看她目光闪躲,继续追问:“真没有?你好好想想。”

    乔蕊再次摇头,缩着脖子,眼圈有些发红。

    夏木繁盯着她的眼睛:“你怕什么?”

    乔蕊吓得一个激灵,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我,我没……我没犯错啊。”

    夏木繁看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得罢了。刚从农村出来的女孩子不熟悉环境,做事畏手畏脚,总怕被人批评,这样的表现也能够理解。

    虞敬赶了回来,完成现场拍照。

    所有餐具、鞋盒、桌面、椅子都提取了指纹。

    肥胖男子周边脚印错乱复杂,没办法做足迹检验。

    夏木繁凭着记忆,将男子倒地的位置画上粉笔人体轮廓线,拍照记录下来。

    将所有现场勘察、问询工作完成,已经差不多晚上十一点。

    饭店已经歇业,顾客全都离开,只剩下服务员在收拾桌椅碗筷、拖地板。

    夏木繁长吁了一口气,感觉喉咙发干。

    一杯菊花茶出现在眼前。

    漂亮的玻璃杯,茶汤浅黄,里面盛开着一朵金丝皇菊。

    夏木繁抬起头,正对上柯麓的笑脸:“夏警官辛苦了,喝杯茶吧。”

    夏木繁没有客气,伸手接过,一口气喝了半杯。

    茶水润喉,干涩的感觉顿时舒缓不少。

    看着往龚卫国等人手里递菊花茶的柯麓,夏木繁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这个人看着比自己没大几岁,但处事周到,接人待物礼貌而热情,到底是从事服务业的人。

    柯麓看得出来夏木繁是这群人的头,给大家都倒上茶之后笑着问她:“夏警官,这个案子对我们饭店应该没影响吧?”

    夏木繁道:“等明天出检测结果吧。如果饭菜没问题,那就没事。不过,我们可能还会过来调查,请你们配合。”

    柯麓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好的,随时欢迎。”

    夏木繁将手中菊花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看向队友:“收工。”

    龚卫国转了转酸痛的脖子:“唉,终于可以回家了。”

    冯晓玉弯腰捶了捶腿:“站累了。”

    孙羡兵做笔录写得手指头酸痛,甩了甩手,苦笑道:“今天写的字,加起来怕是有一万多了!”

    夏木繁与柯麓道别,和大家一起走出清茗饭店的玻璃旋转大门。

    夜风吹来,带来阵阵凉意。

    这是和饭店空调不一样的自然凉风,吹在身上舒爽无比。

    看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夏木繁叹了一口气:“唉,又多了一个冤死的鬼。”

    孙羡兵问:“不是被120抬走了吗?说不定能救回来呢?”

    夏木繁:“你没看到顾法医摇头了吗?”

    龚卫国一听,立刻回应:“那完了。”

    冯晓玉也接上:“我们都怕顾法医摇头。他一摇头,代表又是命案一桩。”

    虞敬与孙羡兵感觉有点受伤:“为什么我们俩不知道?”

    他俩一起看向夏木繁:“为什么你知道?”龚卫国与冯晓玉到底和顾法医相处了几年,了解这些可以理解,夏木繁明明和他们一起进的刑侦大队,为什么她也能如此了解顾法医的习惯?

    夏木繁看了他俩一眼:“用心,观察。”

    龚卫国与冯晓玉听完,同时笑了起来。

    孙羡兵咬了咬牙:“我觉得顾法医对你不一样,你看他还为你争取了一套房!”

    一说到房子,顿时挠到了夏木繁的痒处,她从口袋掏出钥匙,美滋滋地看了又看:“我也觉得顾法医对我不错,感谢得很实在。今天太晚,我明天一早就带我妈过去看看房子。”

    虞敬拍了拍孙羡兵的肩膀:“莫眼红,顾法医这个案子到底还是小夏立了大功。”

    想到夏木繁那严谨的推理、惊人的观察力,孙羡兵打心眼里佩服,翻了虞敬一个白眼:“谁眼红了?我的意思是顾法医对小夏不错。”

    夏木繁拿着钥匙晃了晃:“我帮他破了案嘛,对我不错不是应该的吗?”

    冯晓玉看她对感情真是半点没开窍,不由得笑了起来:“是是是,夏夏说什么都是对的。明天你几点去看房子?我跟你一起去。”

    五人慢慢往停车场而去。

    背后传来柯麓的声音:“夏警官,请等一等。”

    大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小跑而来的柯麓。

    柯麓将一个包装精致的袋子送到夏木繁手里:“夏警官,今晚真是辛苦你们了,这是我们饭店做的点心,送给你们尝尝。”

    听说是吃的,夏木繁伸手接过袋子:“谢了。”

    柯麓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我,可以去刑侦大队找你吗?”

    夏木繁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找我做什么?”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等明天检测结果出来自然会通知饭店,如果需要调查她自然会带人上门,不需要柯麓到刑侦大队。

    柯麓轻声道:“我很佩服你们当警察的,所以……想和你,你们交个朋友。”

    夜色有些暗沉,看不清楚柯麓的脸色,只觉得他那双微圆的眼睛有点像煤灰,当时它求收养时,也是这样可怜兮兮的模样。

    夏木繁回了句:“刑侦大队不让进。”便和队友们一起离开。

    留下柯麓站在原地,夜风吹起他的刘海,露出额角一个浅浅的十字形凹痕。

    上了车,夏木繁打开点心盒子。

    奶香味、黄油味、糖香味混杂在一起,整个车厢里都飘着一股甜腻腻的味道。

    大盒子里放着六个小盒子,每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上面都印着漂亮的水果图案,有的是凤梨,有的是樱桃,有的是苹果,有的是桔子……

    冯晓玉凑过来一看,欢呼一声:“唉哟,水果酥啊。”

    夏木繁给大家每人分了一个:“正好,每人一个,剩下一个我留给我妈。”

    点心的香味太浓,忙了一晚上的众人都觉得肚子饿,拿起点心就往嘴里塞。一时之间,车厢里没有了其他声音,只剩下咀嚼的声响。

    咔嚓嚓……

    咔咔咔……

    孙羡兵吃东西最快,抹了抹嘴边的点心渣子,第一个开口说话:“这个柯经理有心了,还知道送点心我们吃。”

    冯晓玉一听,扑哧一笑,喷出一口点心渣子:“你真蠢,他这是看上我们夏夏了。”

    什么?

    不等夏木繁表态,孙羡兵瞪大了眼睛:“好大的狗胆!”

    刑侦大队那么多大好的单身青年,哪里轮得到一个酒店经理来追求?

    夏木繁看了冯晓玉一眼:“你想多了。”

    冯晓玉咧开了嘴:“真的,夏夏,这人肯定是看上了你,想要追求你。你没看他眼珠子一直盯着你,走了还追出来说要和你交朋友?你别说,我挺佩服他的眼光,一般人听说我们是警察,都有点怕,偏偏他第一次接触就敢主动凑上来。”

    夏木繁若有所思。

    难怪觉得他的眼神像煤灰,原来是看上了自己。

    只不过,收养一只猫容易,收养一个男人太麻烦。

    煤灰性子野,有自己的社交圈子,白天到处晃悠晚上归家,平时只要喂点小鱼干,准备个棉垫子当猫窝就行。

    男人么……

    想想母亲,既要照顾男人的情绪与需求,还要做家务、生孩子,搞不好还得侍奉公婆,太麻烦。

    她现在有了房子,还要男人做什么?

    想到这里,夏木繁摇了摇头:“我有煤灰就够了,多养一个太麻烦。”

    这话一出,车身一震,车子突然熄了火。

    所有人都看向开车的虞敬。

    虞敬嘴里还吃着点心呢,一下子被夏木繁的话惊到,差点噎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震天动地。

    坐副驾驶的龚卫国死命拍着虞敬的后背,一边拍一边笑:“你慌什么慌!”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虞敬发动车辆继续前行,一个字没说。

    龚卫国却狂笑起来:“小夏,你真的是!古代男人养家,现代男女平等,哪里轮到男人让你养?”

    冯晓玉也忍俊不禁,抿着唇笑个不停:“夏夏,你的思想……哈哈!男人又不是猫猫狗狗,怎么能和煤灰相提并论?”

    夏木繁嘟囔了一句:“男人有什么用?”

    投毒要害王丽霞的,是她亲爱的丈夫周耀文;

    母亲失踪,恨不得马上将她销户另择高枝的,是父亲夏满银;

    鲁成济有老婆孩子,还想将沈奕彤据为已有。

    ……

    接触的案子越多,夏木繁便越不想结婚,更不想和男人有牵扯。

    更何况,柯麓只不过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孙羡兵摸了摸后脑勺:“小夏,不要一棍子打倒一片人呐。”

    龚卫国附和了一句:“对啊,我不是男人?小孙、大虞顾法医、岳队不也是?”

    夏木繁摆了摆手:“你们是同事,是朋友,是队友,那不一样。我说的是,想求我收养的那些男人没什么用,还不如煤灰呢。”

    冯晓玉第一次听到“求我收养”这个词,越想越好笑,笑得喘不上气来:“唉呀,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在夏木繁看来,男人追求=求收养。

    众人在心里默默为所有夏木繁的追求者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