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时间到了,门口罚跪的小燕跟小雀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
小燕还好,拍拍棉裤上的碎雪能照常走路,只是裤子膝盖处被融化的雪水濡湿,迎着风有些冷。
小雀却是当苦不堪言,像是受了场酷刑,双腿都在打摆子,膝盖几乎没了知觉,险些没能从地上站起来。
她这副“千金小姐”般的娇气模样,惹得小燕翻了个圆润的白眼,张嘴刺挠她两句:
“这可不是书房,小郡主也不是把你捧在心尖尖上的小少爷,你摆这副娇弱的贱样给谁看呢。”
同时她看着小雀这副模样心里又有几分解气。
平时小雀仗着自己在书房里伺候过,见多识广,没少挖苦挤兑她大字不识粗鄙泼辣。
现在好了,大家都一样,一样罚跪,甚至小雀看着比自己还惨。
活该!
小雀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冻的,脸色通红,眼睛恨恨地瞪着小燕,随即低头,扯着袖筒,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擦棉裤上的湿痕:
“…我以前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说着险些委屈的哭出来。
毕竟她以前是养在书房里,只用端茶倒水就行,半点重活都没干过。
往后退一步说,就算她做错了什么,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只要对着小少爷娇滴滴地哭个两声,事情也就算掀篇了。
也是因为这样高于旁人的特殊待遇才让小雀有了当姨娘的念头。
原先当丫鬟时,小雀就没被体罚呵斥过,如今先是挨了一巴掌不说,又被罚跪一盏茶时间,她有些受不了。
前后落差太大,大到她不想留在齐府,而是想回到小少爷身边。
小雀扯着袖筒擦眼泪,呜呜着哭,边哭边说以前小少爷对她多好,“要是回不去,我下半辈子都不想活了。”
小燕本来是看小雀的热闹,听她这么说,心思瞬间活络起来,佯装随口一说,“哎,要是能当上大丫鬟日子还算好过些。”
她余光撇着小雀,慢悠悠地讲,“可惜啊,现在让阿栀得了先。”
小雀擦眼泪的动作顿时缓慢了几分。
跟做苦活累活的小丫鬟比起来,大丫鬟能享有的特权可太多了。
小郡主的一切事情都由大丫鬟经手不说,高门大户人家的大丫鬟,身份都比寻常百姓高出那么几分。
最重要的是,当大丫鬟不仅不用做粗活累活,还有油水可捞。
像郡主这样的身份,每个月宫中送来的赏赐补品不计其数,同时“郡主”在朝中算官职,自然同其他官员那般每个月有自己的月俸。
除此之外,她还是齐将军的小女儿,齐府每个月都会划给她月钱以及对应其身份的一切待遇。
这些身外俗物,小郡主这样的身份肯定不会多问,到时候会全权交给她身边的大丫鬟处理。
小雀眨巴掉眼睫上冰凉的泪,光是想想其中能得到的油水,她的心都开始微微发热。
阿栀……
挡人钱路,犹如杀人父母。
加上今日她们在阿栀身上受到的屈辱,足够成为死敌!
小雀擦掉脸上的泪,顺势抬手摸上自己的发髻,咬着后牙,忍下肉疼,从头发里拔下一根梅花样式的银簪子。
跟灰扑扑的小燕不同,小雀头上的簪子跟装饰要显得华丽鲜活很多。
——这些都是她在书房伺候时,小少爷赏了钱她自己买的。
小雀一手握着簪子,一手拉起小燕的手,将自己右手里的簪子放进小燕的手中:
“姐姐,先前是我脾气不好同你起了争执,你能原谅我吗?”
她道:“咱俩一样的身份,在这般陌生的府邸里应该手拉手做对亲姐妹才是,怎么能剑拔弩张便宜了旁人。就算有什么事情,不管好的坏的,也该是你我之间的,你说是不是。”
小燕又不傻,见小雀上道,也跟着演起姐妹情深,“你说得对,属于咱们姐妹俩的,自然不能便宜了别人。”
两人余光一同扫向身后紧闭的两扇房门。
“你也真舍得,这般好东西就送我了?”小燕拿着簪子就忍不住往头上插,圆圆的脸上尽是贪婪。
她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好东西。
要么说小雀是书房里伺候的,出手就是大方。
小雀当然舍不得了,光是看着小雀插簪子她就肉疼,眼睛没舍得从自己的银簪子上离开过。
贱婢,先用你对付阿栀,等做了大丫鬟再收拾你!
小雀脸上勉强挤出笑,“给姐姐的东西,哪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两人各怀心思,同时又知道彼此各怀心思,但为了对付捷足先登的阿栀,这才捏着鼻子忍着对方,勉强联手。
也怪她们轻敌,今天之前根本没把阿栀这个呆呆木木的鹌鹑放在眼里过,谁承想对方竟懂得抓住时机借势起飞,“救”了小郡主,睡上了小郡主的床。
居然这么会装。
现在阿栀这还没当上大丫鬟呢,就敢狐假虎威打她们巴掌给她们脸色看,这要是真让她得逞当了大丫鬟可还了得。
两人手拉手合计,要把阿栀从小郡主身边挤下去!
没错,她们两人认为阿栀睡醒后之所以“性情大变”,主要是因为之前她那副老实模样全是为了藏拙装出来的,现在这副德行才是她的真面孔。
才被小郡主多看了一眼,尾巴就翘到了天上!
这般得瑟的人,得势后最容易忘记自己是谁,也最是好对付。
被小燕跟小雀惦记着的阿栀,在两人离开后,就自己默默下床把茶盏碎片收拾了。
当姑姑时,这种活儿哪里需要她亲自来做,就算她立威严发脾气扔完东西,也会有宫女过来清扫。
阿栀光是想想前后待遇的差距就不由悲从中来。
享受过别人伺候的人,哪里还想再伺候别人。
做完这一切,阿栀躺回小郡主的床上休息。
刚才她借用小郡主梳妆台上的铜镜看了一眼,她脑袋上缠着白布渗出血迹,想来梦里头疼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至于长相,原来阿栀的长相跟她竟有八九分的相似,清秀的脸蛋,虽算不上惊艳,但很是耐看。
只是跟之前比起来,眉眼间少了些沉稳跟威严,多了些稚气跟青涩,像颗没成熟的青枣,也像片翠绿的嫩叶。
毕竟她这个身体才十五岁,还是个没张开的小丫头,稚嫩些很正常。
想着这个,阿栀不自觉掀开被子低头看自己身前——
一样的平。
现在她年纪小,要是趁早吃点好的补补,应该来得及……吧?
阿栀对这方面没有执念,只是跟在姑姑身边久了,偶尔也会羡慕姑姑的曼妙曲线跟波涛汹涌。
——窦太后虽然是太后,但今年其实也就三十多岁而已。
阿栀喝完药吃了午饭,一觉睡到下午,直到迷迷糊糊间听见小甜糕慢吞吞的调儿,才恍恍惚惚醒来。
谁知她刚掀开眼皮就看见面前站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正要弯腰朝她伸手。
阿栀警惕心瞬间达到顶峰,整个人从床上弹坐起来,一把抄起枕头做出攻击姿态!
她刚进宫第一年,年龄小什么都不懂,就有太监想对她鬼鬼祟祟——
然后被她用硬枕头砸破了头,鲜血直流。
只不过小郡主的枕头是软的,跟她的声音一样,软塌塌地陷进她绷紧指节的指缝间。
即便如此,阿栀抓着枕头,身上锐气不减。
“阿栀?”
直到小甜糕,哦不,小郡主的脑袋从中年男人身后探出来。
一双水润的杏眼带着关心跟疑惑,“做噩梦了?”
阿栀茫然地眨巴起眼睛,将抓着枕头的动作,顺势改成抱着枕头,点头,“嗯。”
“不怕不怕,”朝慕伸手轻轻拍阿栀还盖在被子下的小腿,慢悠悠地调儿给她介绍,“这是许大夫,你的伤口早上就是他给你包扎的。”
朝慕跟阿栀说,“我跟你讲过,下午大夫会来再给你看看,你应该是睡忘了。”
阿栀没忘,她就是一时间睡迷糊了,没分清过往惊吓跟现实。
阿栀抱着枕头,看向站在床边的许大夫。
许大夫三十出头的年纪,留着短胡子,眼神干净,是医者仁心的和善模样,跟阴气过盛的太监截然不同。
“对不起大夫,”阿栀为自己刚才差点袭击许大夫的行为道歉,“刚才我睡懵了。”
许大夫摆手,“无妨,是郡主见你睡得香甜,就让我轻手轻脚别吵醒你。”
所以这才惹来误会。
阿栀看向小郡主,小郡主朝她抿唇一笑,梨涡浅浅。
朝慕隔着许大夫,小声跟她说,“阿栀刚才睡得可香了。”
甚至伸手指了指她自己的嘴角,冲阿栀眨了下杏眼。
阿栀后知后觉抬手摸自己嘴角,然后脸蛋瞬间爆红,“我……我平时……”
她睡觉从来规规矩矩,连翻身都很少翻,更不会流口水!
都是这个身体的锅,跟她阿栀姑姑没、关、系!
阿栀木着脸坐在床上,伸出一直胳膊让许大夫继续把脉。
好丢脸,好丢脸,她睡觉居然流口水,还被小郡主指出来了,最重要的是她睡的是小郡主的床,枕的是小郡主的枕头啊。
小郡主身为主子,肯定觉得她这个丫鬟很“脏”。
阿栀垂下眼,心里懊悔。
她要是给小郡主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怎么得到重用,还怎么离开齐府摆脱自己被连累的命运。
谁知小郡主却是甜甜一笑,像是找到了知己:
“阿栀睡得那么香,说明阿栀很喜欢我的床跟我的枕头。”
她说,“我也喜欢。”
轻软缓慢的声音像是一块糖,在空气中慢慢化开,替阿栀解了她的尴尬,抚平她的羞耻。
阿栀面无表情,心里嘤嘤:
不愧是小甜糕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