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栀给朝慕将墨磨好,朝慕这边就不用她伺候了。

    阿栀福礼退出去,抬手从院子里招来翠翠,“帮我找个网兜来。”

    翠翠本来是在前院洒扫的丫鬟,阿栀今天刚把她调到小郡主院里顶替小燕跟小雀。

    一盏茶的时间后,漆黑的大水缸面前迎来今日第二批“观赏”的人。

    翠翠拿着网兜探头往水缸里看,小圆眼睛写满了好奇,“这里面没鱼啊,阿栀你要捞什么?”

    她当然知道没鱼。

    阿栀,“捞我掉在这里面的‘忠心’。”……跟脸面。

    翠翠,“捞啥?”

    “……荔枝。”

    翠翠捞了几下,才从缸底把那颗红皮荔枝捞出来。

    冬季的水本就冰凉,加上又是倒进了缸里,这会儿荔枝从水中捞出来摸着跟个冰块似的。

    跟阿栀的“忠心”一样,冰凉冰凉的。

    “缸里怎么有颗荔枝?”翠翠兴致勃勃,探身又往缸里捞,“我看看还有吗。”

    “没了,就这一个。”丢一次脸还不够,难不成要丢两次。

    阿栀看着掌心里的冰荔枝,眼里露出几分玩心。

    她拍拍翠翠肩膀,“书房门口等我。”

    阿栀进书房的时候又恢复成寻常模样,双手规矩守礼的叠在小腹处,挺直腰背抬脚进去。

    朝慕捏着笔坐在书桌前,垂着长睫,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听见她进来头都没抬。

    “郡主,荔枝已经用水烫了一遍,您现在吃吗?”阿栀问?

    盘子里还有十颗荔枝,因为太凉了,阿栀用温水没过荔枝烫了一会儿。

    说是烫,其实也不热,只是吃到嘴里不冻牙罢了。

    “啊?好。”朝慕慢吞吞说,明显心不在荔枝这边。

    阿栀垂眸,从盘子里捡起一颗荔枝藏在袖筒中,又将那颗刚捞出来的冰荔枝剥开同其他荔枝一起放进盘子里。

    阿栀将荔枝盘端过去,不动声色地调整盘子方向,垂下眼道:“郡主要是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到门口候着了。”

    朝慕点头,“好。”

    然后眼睛没从帖子上移开,只随手用勺子舀了颗荔枝,整颗放进嘴里。

    甜甜的味道,让小郡主一侧腮帮子鼓鼓,眼睛都弯了一下。

    阿栀心虚的别开视线,压下心里那点小小的愧疚跟后悔,躬身退出去。

    她走到门口,从袖筒中将藏起来的那颗荔枝拿出来,动作小幅度地招来等在外面的翠翠,然后把荔枝放进她手心里,“郡主赏的,尝尝鲜。”

    荔枝的确是郡主赏的,只不过是之前赏她的。

    翠翠低头看了眼,脸上诧异了一瞬,眼睛瞬间亮起来,双手紧紧捂着掌心里温热的荔枝,“谢谢阿栀。”

    以前从没人对她这么好过,尤其是得了好东西还能想着她,何况是这种难得的东西。

    翠翠胸口热意比掌心里的荔枝滚烫多了,声音都有些涩。

    她一定要好好努力给阿栀打下手办府宴,让那些想看阿栀笑话的人闭嘴。

    一颗荔枝,成功让翠翠变得忠心无比!

    看清翠翠脸上情绪的转变,阿栀眼里露出几分好笑,语气无奈,“去忙吧。”

    翠翠这么呆呆傻傻的丫头,像极了刚进宫还没学会心机跟圆滑的小宫女。胆小怕事,但却懂得感恩。

    阿栀看她跟看后辈一样,脸上一副长者表情。

    直到书房里传来轻轻的一声“呀”,阿栀脸上这副不符合年龄的“和蔼”瞬间消散。

    阿栀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竖起两只耳朵,余光悄悄朝书房里看。

    小郡主吃到了冰荔枝。

    朝慕一口咬下去,牙都要冰掉了,张着嘴脸瞬间皱巴起来了,想把荔枝吐出来又觉得浪费,只能含在舌尖等它慢慢变热。

    朝慕一双弥漫着水汽的杏眼幽幽朝书房门口看过去。

    门外那抹浅青色身影站得秀挺又规矩,丝毫瞧不出半分出格的样子。

    朝慕哼哼收回视线,慢慢嚼着嘴里的荔枝,捡起掉下的笔,换了张新帖子重新写。

    屋里没了多余动静,阿栀才抿平扬起的嘴角,笑完,又慢慢垂下浓密的长睫,捻住了指尖。

    她以前伺候主子从来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哪怕身份水涨船高,但在姑母晋升为太后前,阿栀在宫里都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哪里没做好丢了性命还连累了贵妃。

    这也是为何她刚才下意识想挽袖子去捞荔枝的原因。

    奴性。

    可小郡主好像不同,她跟别的主子不一样。

    她会同她玩笑,会在她做出“奇怪”举动或者不像“阿栀”的时候,帮她稳稳托底,让她在这个陌生到犹如处处悬空的世界里,给她一块能踏实落脚的平地。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加上清晨点口脂簪梅花的举动,让阿栀胆大到偷换了荔枝,就想看看小郡主是什么反应,看看这块平地有多大,试试这块平地的边界。

    虽冒险了些,但碍于自己还有利用价值,阿栀想试一下。

    如果小郡主板下脸呵斥,或是故意压下脾气,那阿栀往后便会当好一个大丫鬟,规规矩矩不出半分错,等达到目的后离开,不会做半件多余的事情,操半分多余的心。

    阿栀私心里希望小郡主能这样。

    跟别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来,阿栀更相信价值跟利益。

    “阿栀。”书房里传来含含糊糊的声音。

    阿栀深呼吸,垂头敛眉,收拾完脸上多余情绪,抬脚进去,站在书桌边福礼,“郡主。”

    朝慕昂脸看她,两侧腮帮子都鼓鼓的,杏眼圆润,瞧着像条生气的金鱼。

    阿栀,“……”

    阿栀抿紧唇,怕自己露出笑意。

    朝慕手一抬,将手里的毛笔递给她,一开口腮帮子漏气,只有含着荔枝的那侧鼓起来,“这张帖子你来写。”

    阿栀愣住,双手接过笔,“我?”

    朝慕起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单手托腮,幽幽看她,“嗯,牙齿被冻到了,写不了一点。”

    牙齿被冻到了跟手有什么关系?

    何况——

    阿栀看向桌面上摊开的那张帖子,心道你写完了一张才觉得牙冷手冷是吗?

    阿栀低头看笔假装没看见小郡主脸上的幽怨小表情,一板一眼地说,“那郡主别嫌弃奴婢字丑。”

    帖子内容都一样,就名字不同。

    阿栀坐在朝慕先前坐着的椅子上,抬眸正对着那张摊开的帖子,不由顿了顿,瞬间懂了朝慕的贴心。

    这块……溏心馅儿的小甜糕!

    “报复”她都“报复”的这么软绵绵。

    阿栀抿紧唇不再多想。

    她只需要对着这张帖子抄写内容,待会儿由朝慕把名字填上就行。

    朝慕双手托腮坐在一边看她,嘴里鼓弄着荔枝,轻轻喊了声,“阿栀~”

    “嗯?”阿栀侧头望过去。朝慕眼睛弯弯,嘴角抿出梨涡,软声软气的没半分脾气,“这颗荔枝虽然凉,但其实很甜。”

    可能因为在嘴里待的时间最久,以至于朝慕觉得这颗最甜。

    阿栀的“忠心”,凉凉的,甜甜的。

    阿栀木着脸,因为愧疚红了一双耳朵,低头写字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有罪我真是有罪啊”qaq。

    请帖写完由府中下人挨个送去,阿栀数了一下,竟有十多份?!

    而且朝慕宴请的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小姐,全是四品以上人家的贵女。

    阿栀陷入茫然,这些都是小郡主小时候的手帕交?

    那她还挺能交朋友的啊。

    阿栀感慨,没想到这小甜糕还是八瓣梅花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