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赏赐◎
第八十一章
另一番局面?
太后迟疑:“你是说让人……乘虚而入?”
孙氏掩唇发笑:“若是成了, 便是为君分忧。”
至此孙氏的意思,太后算是全听懂了,趁着那商户之女作妖时, 让陛下移情别恋。
太后叹息摇头:“哀家又何尝不知,可此事想法虽好, 实行却很难。”
孙氏不解:“为何?太后可是没有合适人选?妾身可……”
不等孙氏说完, 太后便打断道:“不是没有人选, 而是皇帝必然不愿。”
皇帝如今对太后十分防备,别说纳太后挑中的人为妃了, 就是伺候的宫婢都容不下。
孙氏眸光一动, 越发谨慎的建议:
“陛下洁身自好, 自然令人钦佩,但机不可失啊太后, 您就没想过用一些方法,让陛下愿意。”
太后倒是坦然:“你是说助兴之物?”
孙氏微微颔首,太后却再次摇头:“没用,皇帝的身子受过调理, 寻常药物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若用药能成,太后早八百年就在皇帝身边钉上桩子了,还能等到今日?
孙氏见太后只是怕药物不起作用, 并不是反对, 再接再厉的劝:
“寻常药物不起作用, 那便用不寻常的……”
孙氏说着, 便站起身, 将她整个人凑到太后耳旁,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几句, 太后先是蹙眉, 再觉意外,盯着孙氏看了又看,把孙氏看得都有些难为情的时候,方才应道:
“若真如你说得这般,倒是不妨一试,只是这人选嘛……”
就算有让人欲罢不能的好药,可皇帝身边又岂是谁都能靠近的,尤其是的太后的人,只怕刚送到勤政殿的半路上,就被皇帝的人给处理掉了。
“人选不是现成的?”孙氏目光往永寿宫外东殿方向看了眼:“东殿那位大小姐,她跟陛下的关系非同寻常,若能说动她去,再加上妾身的药,何愁不能慰藉陛下?”
太后不奇怪孙氏如何知道谢珺归来的事,经由她提醒,发现谢珺确实可以派上用场。
谢珺虽今非昔比,但皇帝却容她继续留在宫中,可见对她并非无情,太后原本就打算用谢珺制衡那商户之女,如今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只要皇帝接纳了谢珺,那他和那商户之女的感情定然产生裂痕,只要皇帝不再全心全意的对她,看那商户之女还能嚣张几时。
至于谢珺,她即便得了圣宠,以她从前的所作所为,太后想拿捏她更是易如反掌,这后宫依旧在她的掌控之下!
谢兰越想越得意,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孙氏眼中一闪而过的深重谋算。
**
勤政殿外,谢珺半个月内第五次求见,依旧以被拒告终。
大内总管卢英客客气气的出面解释:
“崔小姐莫怪,陛下这阵子太忙,实在是抽不出空闲接见。”
谢珺目光微敛,向身后的张嬷嬷和苏嬷嬷请示,这两位是太后的左右手,全都派给谢珺,足见太后对此事有多重视,所以谢珺无论是继续求见还是告辞,都要征得这两位的同意才行。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后,张嬷嬷上前,对卢英赔笑道:
“卢总管,崔小姐都来这么多回了,她近来太过思念陛下茶饭不思,人都消瘦了,太后瞧着实在心疼,还请卢总管再行通传,就说崔小姐只求进殿远远的拜见请安,看一眼陛下就心满意足了。”
张嬷嬷的请求让卢英有些为难,但也没有矢口拒绝,张、苏两位嬷嬷从卢英这微笑反应中看到了希望。
就在卢英犹豫不决面露难色时,勤政殿内传出脚步声,片刻后祁昭出殿,身后跟着几位内阁大臣,还有个武安侯世子祁翊抱着一堆内阁会议要用的奏折紧随其后。
众人见祁昭慌忙行礼,祁昭看到谢珺神情微愣,像是没料到谢珺仍在殿外,谢珺上前见礼:
“陛下,多日不见可安好?”
祁昭敛目颔首,对身后的祁翊和几位内阁大臣比了个‘你们先去’的手势,然后才对谢珺虚抬一手:
“免礼。你找朕有事?”
谢珺羞怯垂首:“并无大事,只是见陛下近来公务繁忙,便熬了些补身的汤送来。”
祁昭看了眼苏嬷嬷敬献上来的汤盅,又看了眼谢珺,便吩咐卢英从苏嬷嬷手中接过汤盅。
“这几日朕确实很忙,大多数时候都要在内阁商议国事,你不必特意过来,待朕忙完这阵子,自会过去看你。”
祁昭说完这些,又将卢英唤到身前吩咐了几句,这才与谢珺点头告辞,脚步匆匆的往内阁反向赶去。
张、苏两位嬷嬷亲眼见证了这些,欣慰的交换眼神,卢英拂尘一甩,对谢珺说道:
“崔小姐有心惦念,陛下龙心大悦,您先请回,咱家随赏赐随后就到。”
张、苏两位嬷嬷大喜,跟在谢珺身后谢恩后,便迫不及待回永寿宫覆命去了。
永寿宫内,太后正欣赏着孙氏敬献上来的一串红珊瑚香珠,爱不释手般闻了又闻,连连称道:
“不错不错,正是沉香的味道。这是怎么制成的?”
孙氏对太后谢兰的喜好了如指掌,知道她就喜欢那些新奇华美之物,红珊瑚手串不值什么,沉香珠也不值什么,但二者凝到一起她没见过,那就是好东西。
再加上一番太后爱听的恭维说辞,永寿宫中的笑声不绝于耳,等到张、苏两位嬷嬷回来覆命,将祁昭对谢珺的态度添油润色表达出来后,太后更是兴奋不已:
“皇帝果真那般?”
边问边用疑惑的目光将垂首立于一旁的谢珺上下打量。
张嬷嬷回:“奴婢二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真真儿的!陛下国事繁忙,但在他前去内阁前竟还抽出空闲与崔小姐说话,奴婢还没见过陛下对哪名女子那般小意温柔,怕是那位也不曾见过呢。”
苏嬷嬷补充:
“是啊,陛下对崔小姐轻声细语,眉眼间似乎都在传情似的,还说要让卢总管前来赏赐呢。”
像是为了印证张、苏两位嬷嬷的话,这时有宫婢进来传话,说是卢总管求见,太后欣喜不已:
“快宣。”
很快,卢英便喜笑颜开的来到太后面前请安,将身后赏赐之物一一陈列,都是宫中定制之物,没什么特别的,但就从赏赐规模来看,用的竟是后妃之礼。
卢英奉上赏赐后,从永寿宫领了一份颇为可观的红封后便回了勤政殿伺候,太后在赏赐的物品间走动两圈,向身后低头跟随的谢珺看了看,说:
“看来陛下对你还是颇有情意的。”
谢珺轻若蚊蝇的回了句:“陛下是念旧之人。”
“何止是念旧,这是旧情复燃了,妾身在此先恭喜娘娘,娘娘今后平步青云,可千万别忘了本,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忘了太后娘娘对你的苦心栽培。”孙氏仿佛话里有话,但又仿佛一切正常。
毕竟谢珺如今姓崔不姓谢,让她别忘本好像也没什么有错,而她提到了太后的栽培,在太后听来,她就像是在为自己敲打谢珺一般,对于这种上赶着巴结的行为,孙氏做得信手拈来,太后也很是受用。
谢珺鼻眼观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倒是保持微笑,姿态恭敬:
“国公夫人提点,崔氏女铭记于心,绝不敢忘记。”
听着两人对话,太后比较满意,对谢珺吩咐:
“皇帝既说忙完来寻你,那你便回去等着吧,哀家随后会派太医为你调理身子,这些日子务必做好准备。”
虽然太后没有明说做好什么准备,但稍微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是让谢珺做好了随时侍寝的准备……
谢珺没有多言,低眉顺眼的领命退下。
待她走后,太后才略感担忧的问孙氏:“看皇帝对她的态度,你说的那药还有必要下吗?”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手段,太后也怕弄巧成拙,让皇帝心生不满。
孙氏眉心微蹙,但很快恢复,笑意绵绵的上前:
“用不用的,自然是太后做主。不过依妾身所见,与其让两人慢慢培养,耗费时间,不如让事情发生得更快更圆满些。”
太后想想也是,就算皇帝对谢珺有旧情,但皇帝素来禁欲自持,若不用非常手段,两人还不知要拖到何时,若是耗费时间错过了时机,等那个女人使完小性儿回宫来,再让她分去皇帝的心思就晚了。
要想离间皇帝和那商户女的感情,让谢珺速速介入才是关键。
“那便还是用一些吧。”太后说完,又担忧问:“你确定那药不会过猛伤及龙体?”
孙氏嗔怪道:“太后难道还信不过妾身?就是一些草本之物,国公爷都用多年了……”
太后自然是信任孙氏的,毕竟孙氏能在国公府稳坐国公夫人的位置,全靠太后当年鼎力支持,况且她也没有理由,更没有胆子,敢对太后和皇帝图谋不轨。
“唉,若非皇帝油盐不进,又何须用这等法子,只希望事后皇帝别怪罪哀家就好。”太后叹息。
孙氏见太后打消了疑虑,暗暗松了口气:
“太后您心胸宽广不计前嫌,为陛下挑了他中意的女子,陛下那般睿智,定能理解太后您的一片良苦用心。”
孙氏对太后了如指掌,太知道怎么说话令太后高兴了,果然三两句之后,太后便再不提那药的事情,转而与孙氏谈论起事成之后要如何挟制谢珺的事,话里话外都是怕谢珺得宠之后翻脸不认人,还问孙氏能不能找到一种慢性毒、药,让谢珺时常要服解药,以此来控制于她。
太后自私绝情的程度令孙氏都不禁暗自咋舌,不过她当然不会说出来,她只需极力配合,然后真诚且认真的对太后所做的一切无脑赞美就好。
【作者有话说】
三更。
第82章
◎内忧外患◎
第八十二章
木缘镇, 一座宅院凉亭中。
梧秋伸手接过萧凛递来的荷包,从中取出一只金色手镯,掂了掂空掉的荷包, 她问:
“还有一只呢?”她的手镯是金玉一对。
萧凛心虚一笑,梧秋蹙眉:“丢了?”
“没丢。”萧凛无奈坦白:“两只手镯我一直带在身上, 谁知前阵子遇刺, 被我摔倒时砸了一下, 玉的那只就……断了。”
这个解释……梧秋已经不想去判断他话的真假了,只想把镯子拿回来。
“那断了的镯子呢?”
萧凛说:
“在修呢。”
梧秋一声叹息:“你修得明白吗?赶紧还我, 我自己找人修。”
萧凛似乎不服:“你以为我为什么带你来木缘镇, 你知道木缘镇住着谁?段海林, 听说过没?”
梧秋一边将金镯收回自己的荷包,一边思量着:
“那个卖兵器的?”
段家世代锻造, 有不少军中将领的趁手兵器都出自他家,而当代最出名的大师莫过于段海林,据闻他锻造出的刀枪剑戟都是削铁如泥的神兵。
“段老除了会锻造兵器,鲜为人知的是, 他还是一位玉器修复大师。”萧凛对手艺人素来敬重,说话时都带着三分神往。
“所以,他住在木缘镇?”梧秋问:“你把我的镯子送去给他修了?”
萧凛保证:“你且放心, 经由段老修复的玉器, 据说连裂痕都看不到, 宛若新生。”
梧秋对他的话表示怀疑:“段大师家在哪里?带我去拜访一下。”
说着, 梧秋便想起身, 被萧凛按住:“段大师不喜人打扰。我与他约定一月之期, 如今才过了三五日, 总之我保证一个月后把镯子还给你。”
梧秋上下打量萧凛, 似乎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萧凛硬着头皮赔笑,使得梧秋越发狐疑:
“你在隐瞒什么?”
萧凛被问得一怔,很快否认:“没隐瞒啊。段大师真不喜欢被打扰,你再耐心等等。”
梧秋摸了摸荷包,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在大祁境内,祁昭怎么都能找来。
“行,再信你一回。”梧秋说着便站起身要走:“那我去外面转转。”
“等一下。”萧凛拉住梧秋,面色为难:“别去了吧,外面不安全,我可是答应祁昭要保护你安全的。”
“我不走远,就附近逛逛。镯子没拿回之前,我不会离开的。”
梧秋想将手抽出,萧凛却紧捏着不放,梧秋眉头微蹙,冷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萧凛盯着梧秋看了会儿,被她瞪得实在没法了,才把人重新按坐下来,解释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祁昭的意思。他吩咐,让你这段时间最好少露面。”
“理由?”
梧秋知道祁昭最近有事要忙,想着自己反正帮不上忙,留在他身边反而会让他分心,这才提出跟萧凛出宫拿镯子,也是想藉着这件事赖在宫外,等祁昭忙完到宫外找自己,然后再跟他好好商议自己想常住宫外的事。
祁昭和萧凛之间,定然在背后达成了什么协议,不然萧凛这个北辽太子也不能在大祁境内畅通无阻。
他们之间的协议,梧秋原本不想知道,可现在看萧凛的态度,他和祁昭正在筹谋的事情,怕是比梧秋想像中要大得多。
萧凛知道梧秋是个聪明人,任何掩饰都不会让她信服,便直言告知:
“你们大祁的禹王正策划谋反,应该最近就会有所行动。如今很多人都知道你是祁昭的软肋,他不能保证宫中没有禹王的眼线,怕万一事发,你待在宫里不安全,所以才允许你随我出宫。”
“木缘镇也是他定的地方,段大师也是他找的,说是让我保护你,其实你也看到了,一路上都是他的人在保护你我。”
“此处虽说暂时安全,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若你露面多了,被禹王的人察觉寻摸过来就危险了。”
萧凛把他所知道的悉数道出,梧秋不免震惊:“禹王……要谋反?”
“应该是吧,要不然祁昭也不会这么急把你从出宫。”萧凛说。
梧秋思绪翻涌,若此事是真的,那祁昭要如何应对?
萧凛见梧秋神情凝重,猜到她在担心,宽慰道:
“你别担心,祁昭天生就是当皇帝的,遭遇谋反又不是第一次,大祁在他手里固若金汤,不会有事的。”
梧秋不知道说什么,祁昭出生就是皇帝,所有人都觉得他天生好命,却没有人问过他是否想要这样的好命,每个人都拿年幼的他当做倚仗,对他抱有莫大的期望,摆在他面前的从来就只有一条路,他不能失败,不能后退,他必须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理所当然的跨越每一道艰难险阻。
这种理所当然的期望太窒息了。
梧秋能够体会到那种窒息,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她没办法帮祁昭解决问题,甚至出了事连忙都帮不上,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只剩下‘不添乱’。
深吸一口气,梧秋很快调整好心绪。
刚想起身回自己的院子时,萧凛的贴身侍从外院匆匆而来,俯身在萧凛耳旁轻言几句,只见萧凛脸色微变,接过侍从手中的一卷密信。
侍从退下后,萧凛将密信展开,凝视了很久之后,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自嘲般笑着摇了几下头。
“怎么了?”
梧秋将萧凛的神情变化看在眼中,笑不像笑,悲不像悲。
萧凛沉吟片刻,倒是没隐瞒,告诉了梧秋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我父王死了。”
梧秋惊诧看向萧凛:
“啥?你父王……北辽王死了?”
“嗯,死了。”萧凛从容淡定的样子就好像死的是别人的爹。
梧秋忍不住追问:
“我确认一下,是你的亲爹死了吗?”
萧凛点头:“是啊。”
“那你……这么冷静?”
梧秋很想从萧凛身上找出一点焦躁悲伤的感觉,但很可惜,没有!萧凛的表现甚至还没有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激动。
“意料之中。”萧凛说完,拿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如释重负般轻笑:“他该死。”
“……”
梧秋接过茶杯,觉得今天真刺激,劲爆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刚喝了一口,萧凛又故作神秘压低声音说了句:
“我找人杀的。”
梧秋除了无语还是无语,要不说古代皇家子弟心态好呢,杀个父亲就跟在街边宰头羊般从容。
联想到他说和祁昭之间有协议,梧秋试探着问了句:
“这不会就是你跟祁昭的协议吧?”
萧凛弯着嘴角点了点头。
梧秋不懂:“可是为什么呢?”
萧凛为什么要杀他父亲,祁昭又为什么会帮他,他俩这么做考虑过后果吗?
萧凛唇边笑容渐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后说:
“我跟你说过,我母亲是被我父亲杀死的吧?”
梧秋点头:“说过。”
“他杀了我母亲,还想把我也杀了,后来我侥幸逃到大祁,在你家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原本我都打算就那样在你家过一辈子了。”
“谁知我的外祖父找到了我,他以为我母亲报仇为由,劝我回北辽,我信了。回到北辽之后才知道,外祖父是想把我捧上太子之位,你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我父亲的吗?”
“他以【将我母亲的死一笔勾销】这个条件,向我父亲换来了我的太子之位。也就是说,只要我的父亲让我做太子,我那手握兵权的外祖父就可以不跟他计较女儿被杀的事情。”
“讽刺吧?但这就是事实!我当初是奔着为母报仇才回的北辽,他们却用‘一笔勾销’来交换利益。外祖与我说,只要我能当北辽王,我的母亲就死得有价值,价值,我母亲竟然还死出了价值,那可真是太不值了。”
刚才说起北辽王死了这件事时,萧凛还是一派从容,但此刻说起他的母亲,却双目通红,悲愤不已,满腔恨意,不予言表。
“更何况在北辽,谁都知道我这个太子只是我外祖父手中的提线木偶,就算将来我真的当了北辽王,也只是他用来挟天子令诸侯的工具。”
“我不甘心,我不想做工具,我想为我母亲报仇……”
自从萧凛以北辽太子的身份来到大祁,精神始终紧绷,他有很多想法,很多打算,但实际上没有一件事能完全确定下来,直到杀死北辽王这件事办成,他身体里的弦才终于松了一些。
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从今往后不论生死际遇,都没有遗憾。
“可祁昭怎么会答应帮你杀北辽王?”
谋杀一国之君的风险太大了,祁昭不是意气用事之人,他这么做不可能只是为了帮萧凛报仇。
“他为什么不答应?北辽王死了,我这个名义上的太子失踪,北辽必定大乱,我的那些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而我外祖父寻不到我,自然会想方设法再拥立其他人,北辽内部斗得越厉害,大祁不就越安稳。”
萧凛一番剖析,不禁对祁昭啧啧评价:“不愧是天生的皇帝,肚子里全是墨水。”
梧秋假装没听懂萧凛说祁昭黑的事,反而问他:
“你好歹是北辽人,策划让北辽陷入权利争斗没问题吗?”
萧凛耸了耸肩:
“难道没有我搅和,北辽那帮人就不争权夺利了?我可不会自大到,认为凭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澜。在那种权势争斗的漩涡中,多一个我,不过是多一个耗材。”
梧秋听完这些清醒发言,觉得有点道理,暗自佩服。
“确实。虽身在高位,但万事不由己,被人牵着鼻子走向灭亡,还不如早早看透,从此山高水长,多走一步都算是赚到。”
萧凛连连点头,对梧秋举起茶杯:“知己!”
梧秋与他碰了碰杯,饮茶时的一颗心却飞到了皇宫中,她有些搞不懂祁昭,为什么要在禹王可能谋反之际,还派人去刺杀北辽王?
这么一招险棋,难道不应该等平复内患之后再去做吗?他到底在急什么?
【作者有话说】
四更。
第83章
◎事发◎
第八十三章
永寿宫西侧殿中, 谢珺坐在梳妆镜前,已经任由宫女嬷嬷为她梳洗打扮近两个时辰了。
只因今晨皇帝命卢英传话,说今晚请崔小姐至昭福殿晚膳。
昭福殿是皇帝寝殿, 至今也就接待过前皇后谢珺这一位女子,就连近日陛下新带回宫的那位姑娘都不曾有此殊荣。
皇帝的这个决定出乎了所有人预料,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太后。
从中午开始, 太后便来到西侧殿中, 亲自监督谢珺的装扮事宜,一切都是按照后妃侍寝规格来的, 尽管皇帝并没有明说今晚要留谢珺侍寝, 但在太后看来, 用晚膳与侍寝二者并无差别。
反正今晚就算皇帝不留谢珺侍寝,太后也会想方设法让谢珺留下, 只要谢珺成功在昭福殿过夜,等那商户之女再回宫中,便再也成不了气候了。
等谢珺装扮得差不多了,太后屏退左右, 将谢珺召唤至身前,拉起她的手,细细的将她上下打量:
“还不错。”
谢珺垂首, 小声说:“谢太后。”
大概是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让太后很满意, 竟从自己发鬓上取下一支玉簪, 亲手为谢珺簪上:
“今晚若事成, 前事便既往不咎, 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谢珺微微抬眼, 看向太后那万分期待的目光, 矜持颔首后欲告退, 却又被唤住:“等等。”
太后一招手,等候多时的苏嬷嬷便从一侧走出,将一只拇指大小的瓷瓶递至谢珺面前,谢珺不解:
“太后,此乃何物?”
太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起身从苏嬷嬷手中接过瓷瓶,摆了摆手,让苏嬷嬷退下,偌大房间里只剩太后与谢珺二人。
将瓷瓶递去,等谢珺接过,太后才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在谢珺耳旁说了几句,谢珺眉心不禁微蹙。
“听懂了吗?”太后说完便退开两步,对谢珺问。
谢珺低头看着手中瓷瓶,指节掐得泛白,最终经过一番天人之战后,还是决定对太后稍加提醒:
“此物性烈,恐伤龙体啊。”
太后却摇头:“都是草本之物,不过是药性重了些。”
“药性重的话,必然会伤了陛下,请太后莫要轻信……务必三思!”谢珺对这个姑母实在有些无语,此刻她彻底明白了祖父的难和祁昭的失望。
“放肆!”太后厉声喝道:“哀家让你做什么,你便去做,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太后不喜被人说教,本就对谢珺心存不满,若非想用她对付那个商户之女,太后是断断不能接受这么一个水性杨花丢人现眼的东西,若她乖乖听话便罢,若是还想摆从前皇后的谱儿,就算她是谢氏之女,太后也留她不得。
思及此,太后眸中杀意微敛,沉下声耐着性子与她解释:
“你当知晓皇帝自小身体调理过,寻常药物对他无用,信国公夫人这才敬献此药,皆由国公亲身试过药了,并不伤身。”
“原本这药不必你亲自下,可皇帝身边守备森严,除了你旁人没有机会接触晚膳,你且安下心,悄悄寻个机会让皇帝吃下,今夜与他事成,对你、对哀家、对谢家百利而无一害。”
谢珺听太后提起谢家,心中无声叹息:
“信国公夫人说父亲以身试药,那太后可曾当面问过父亲?他亲口对太后您说了此物对身体无碍?”
太后面色一变,抬手便甩了谢珺一巴掌:
“混账!”
谢珺这番发自肺腑的疑问,在太后听来却是侮辱。
捂着被被打得发烫的面颊,谢珺暗自叹息,她这位姑母的任性超乎她的想像。
当年谢律之所以能成功与宁王里应外合的谋反,也是因为姑母对他不设防,被谢律几句花言巧语就从她这骗走了内阁的兵力分布图,若非祁昭警觉,提前布置,联络武安侯出兵围剿,只怕这天下早就是宁王的。
那时祁昭不过十二岁,他怎么也想不到,给敌人递刀,在背后捅他的人竟会是自己的母亲,而当事人竟还表现得一无所知。
事后祖父质问姑母为何要给谢律兵力分布图,太后也只是哭着抱怨:我哪知道他狼子野心,我只当他是自家兄弟……
祖父当时看着无知透顶的女儿,只怕是心如刀绞悔不当初,可犯下滔天大罪的人是他的儿女,他只能主动承担责任,让长子谢律自尽,以保全信国公府上下,他自己也因此事被拖垮了身体。
而在谢律谋反一事中,原本最该担责的太后谢兰却完美隐身,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那之后,太后倒是发现皇帝不再听从她的吩咐,不再与她亲近,她不去反省自己,反而一边贪图享乐,一边责怪皇帝变了,连她这个母亲都不敬重了。
谢珺此时此刻才彻底明白祁昭的感受,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表示理解。
将捂着脸颊的手放下,谢珺敛下目光,恢复冷静:
“太后息怒。”
太后动手之后也有点后悔,毕竟今晚事能不能成,此女很是关键,不过她出言不逊之事,太后记入心中,等到她为自己成功离间了皇帝与那商户之女后,再收拾她不迟。
“切莫忘记你如今的身份,若是办不成事,可没有人能保你。”太后做出最后威胁,提醒谢珺她已非谢氏女,自己若想处置她,易如反掌。
这回谢珺没再反驳,而是顺从应声:
“是,谨遵太后懿旨。”
良好的态度让太后的气稍微消了一些:
“去吧。”
一声令下,谢珺应声行礼,决然而去。
看着谢珺的背影自殿门消失,太后没由来的心绪慌乱起来,但一想到今夜过后,皇帝与他所看重的商户之女就要分道扬镳,太后硬是用这份喜悦把慌乱的心绪给压了下去。
**
夕阳西下时,皇宫变得忙碌起来。
太后派人在昭福殿外的小山丘上守候,用千里眼远远的看着谢珺被匆匆赶来的卢英迎入殿内,之后就再探查不到了。
只因陛下所在之处守备极其森严,哪怕是太后亲至,若没有陛下的命令也是无法进入的,其他人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他们已经亲眼看到盛装打扮的崔小姐被大内总管亲自迎入昭福殿,回永寿宫也能交差了。
听了探子之言,傍晚时自请入宫陪伴的信国公夫人孙氏不禁问:
“迎人之时,卢总管神情如何?”
探子回想后,精准的形容:“笑逐颜开,很是……谄媚。”
孙氏与太后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卢英是皇帝的心腹,他的态度完全能说明皇帝的态度,太后此时更加确信谢珺这步棋走得不错。
抬手让探子下去领赏再探,太后这才对孙氏说:
“看来今晚之后,有些人就该滚出后宫了。”
只要想到那出身低贱的商户女回到宫中,看见谢珺陪伴在皇帝身侧时的神情,太后就觉出了一口心头恶气。
孙氏敛目赞道:
“太后说的是,有些人确实太得意了,老天总是有眼的。”
“哈哈哈哈。”太后舒心大笑,丝毫没有听出孙氏话里包含的真正含义。
孙氏不动声色的上前:
“今日的高兴事可不止这一件,太后可还记得妾身与您提起过的长春班?”
太后对此有点印象:“你是说那个班主叫红莺的戏班子?昆字戏腔享誉大江南北的那个?”
“正是。妾身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们班子请到京城来,此刻正上好了妆容在宫外候命,只需太后一声令下,即刻便能入宫为太后献唱。”孙氏恭谨请示。
太后今日心情很好,想着反正要等昭福殿那边的消息,不如边听戏边等,也算全孙氏一个面子,便应允下来。
孙氏请苏嬷嬷拿着永寿宫的牌子,让贴身侍婢随去宫门领人,竟是个近百人的大戏班,宫门守卫原是极力阻拦的,但苏嬷嬷是永寿宫的掌事姑姑,又有太后赐下令牌,宫门守卫实在不敢放行,便速速派人去御前请示,得了大内总管卢英的令,让宫门放行。
半个时辰后,永寿宫的戏台前摆好御膳,孙氏亲自伺候。
红莺班主一开嗓便吸引了太后注意,晚膳只随便用了几口便叫人撤下,倒是在戏台前听了许久,直到华灯初上、夜幕深深时才停歇。
这个时间宫门已落锁,太后便让人收拾了一座偏殿供戏子们过夜,孙氏则随太后去永寿宫安歇。
夜凉如水,月上枝头时分,太后终于如愿等到昭福殿留宿崔氏女的消息,带着满心欢喜就寝。
孙氏被安排歇在东侧殿,房内烛火熄灭,可原本应该入睡的人却不曾歇下,反而在黑暗的房中焦躁踱步,时不时走到大开的南窗前望向漆黑一片的天际。
日前收到王爷的信,说禹王府的兵力已分布在京城内各处,如今只等宫中信号。
只要谢珺成功让皇帝服下药,皇帝必死无疑,只要皇帝一死,禹王府隐藏在暗处的兵便能立刻踏破宫门,改天换日。
为了这个,她今晚不惜以身犯险,若谢珺成功,她便与王爷里应外合,那些入宫唱戏的刺客,此时应当做好准备;若是谢珺不成功,那王爷便会更改计划,今夜只当无事发生,明日她便照常以戏班的身份将刺客们带出宫。
也不知谢珺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孙氏心中其实很没有底,虽说王爷抓了谢珺在宫外的丈夫做威胁,可谢珺跟皇帝毕竟是青梅竹马,若谢珺临阵倒戈,或者一时心软,让皇帝逃过一劫,那王爷岂非要空欢喜一场,自己也可能会遭受连累。
又或者王爷事成了,他真的会如承诺般让她做一个有封号有食邑的国夫人吗?若是王爷出尔反尔,她又当如何?谢家会不会因此而被彻底清算?届时她是救还是不救?
孙氏的脑中混乱不堪,各种想法层出不穷的冒出,而就在她的焦躁快要登顶的那一刻,昭福殿上空无声无息的飘出一阵袅袅而上的白色青烟。
那是谢珺的信烟,她成了!
第84章
◎病危◎
第八十四章
孙氏看到信号内心狂喜, 慌忙取出入宫前准备好的信号烟花燃放出去,在皇宫上方绽开。
速度之快,让看到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就消散不见了。
但是, 在离皇城只有三里地外的山岗上,从入夜开始, 便有三名探子始终举着千里眼注视皇城上空, 确保绝对不会错过。
三人收到信号, 立刻起身去回禀,片刻之后, 隐藏在山林间的部分精锐便倾巢而出, 趁着夜色向皇城方向进发。
而在这些精锐尽数从山林出动后, 另一队玄甲暗卫分成两队,其中一队黄雀在后般悄悄跟了上去, 而另一队则去往反方向。
片刻后,另一队玄甲暗卫来到东大营主帅帐中。
就在十天前,武安侯季赟临危受命,带着三万季家军从边关远赴京城, 手持虎符,强势接管了京郊东西大营。
“侯爷,宫里传出信号, 那边动了。”玄甲暗卫将消息尽职回禀给武安侯季赟知晓。
季赟眉头紧锁, 神色不霁, 脸黑如铁, 而他本是个乐观爽朗之人, 之所以会如此, 还要从收到皇帝那封密信说起, 简直可以用奇葩来形容。
跟皇帝在密信中所言之事相比, 【禹王谋反】这件事都显得没那么刺激了。
季赟头疼不已,都急得上火了。
收到信时,他就想不管不顾入宫质问,然则皇帝另有要务安排,他不得不先办事,只等事成之后再入宫找那位异想天开的皇帝陛下好好说道说道。
“先莫要打草惊蛇,本侯已布置好兵力,只等那群王八瘪犊子自己入瓮就成。”季赟让传话的玄甲暗卫起身,吩咐完后,不禁问了句:
“陛下在宫中是如何安排的?”
“回侯爷,属下不知。临行前陛下只说让咱们万事配合侯爷。”暗卫起身后回道,见季赟仍愁眉不展,出言安慰:
“侯爷放心,宫中有陛下坐镇,断然不会有事,世子殿下也绝对安全。”
暗卫这是把季赟的种种不安归到‘担心儿子安危’这上面,季赟闻言苦笑不跌,谁担心那个臭小子,又不好过多解释,干脆领了情,抬手让他退下歇息。
算了,先不想了。
大敌当前,想来陛下也不会任性妄为,密信中所提那件事,还是等退敌之后再入宫与陛下从长计议吧。
暗卫退下后,主帐的帘子再度被人掀开,四公主祁宁端着一碗清火汤进来。
“如何了?禹王叔可有动静?”祁宁将汤放上案面后问。
季赟一声叹息,取汤饮下后说:
“他的兵动了,等他们汇合后,应该就会开始行动。你这黄连是不是放多了?忒苦!”
四公主冷眉以对:
“嫌苦自己熬去!”
夫人一怒,季赟便不敢吱声了,赶忙陪笑着哄道:
“不苦不苦,我就爱喝夫人熬的!辛苦夫人啦!”
祁宁万种风情的横了他一眼,夫妻俩这才说起正事:
“陛下密信中的事,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成,等事了之后,咱们还是要入宫回绝了才是。”
祁宁的想法与季赟不谋而合: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陛下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惦记上祁翊那臭小子了!也不看看那小子是个多大的混世魔王,陛下也放心!”
密信中言,等禹王谋反事了,皇帝欲立祁翊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
这件事可把季赟给愁坏了,从前儿子混不吝,边关那种环境非但没把他性子磨平,反而变本加厉,无法无天。
所以当祁翊闯了个大祸后,皇帝来信让把他送到京城调|教,季赟举双手赞成,谁知如今居然是这么个走向,若早猜到皇帝有这种心思,季赟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把祁翊送到京城来的。
祁宁虽然心里跟丈夫想法差不多,但作为母亲还是听不得对儿子的坏话:
“谁是混世魔王?小时候夸他有勇有谋的不也是你吗?怎么,如今孩子大了,你还嫌弃上了?”
武安侯季赟在战场上威风八面,战无不胜,但边关谁人不知他惧内,这不,公主还没怎么着,他自己就先赔起了笑:
“我怎么敢嫌弃,这不是……用词不当嘛。”
祁宁冷哼一声,叮嘱道:“待此事后,你我一同入宫,务必打消陛下的念头,要太子,让他自己生去!”
季赟狗腿般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让他自己生去!又不是七老八十,做什么抢别人家的孩儿呢。”
其实陛下能看中祁翊那小子,季赟内心是高兴的,但高兴归高兴,也不能枉顾君臣身份,毕竟陛下还年轻,将来总会有自己的孩子,到那时祁翊定会处境尴尬。
祁宁与季赟的想法差不多,也是担心皇帝欲封祁翊为太子的决定太过草率,将来若是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不过陛下素来不说空话,要想让他改变主意,只怕要费上好些口舌。”祁宁略感担忧,皇帝虽然是她的弟弟,可从小就是皇帝,心思深沉自不必说,一般他决定好的事,旁人都很难更改。
季赟想了想:“届时陛下若是任性,夫人便请几位公主一同出面,几位公主一同劝说,陛下总会听进去的。”
这个建议不错,祁宁心想,到时几个姐姐同时跟他闹,定能让陛下改变心意。
商议好对策后,夫妻俩这才放心,打算把此事暂且放一边,先把禹王谋反之事处理完才行。
按照皇帝密信中瓮中捉鳖的计划,只等禹王这只鳖自以为弑君成功进了宫,季赟再领着季家军与东西两营,合力包抄,就能以最小的伤亡将禹王给困死。
计划如期进行中,如今宫中已有消息传出,禹王正火速往宫中赶去,他们这边也要尽快整军出发,开始着手清理禹王私调入京,自以为藏得很隐秘的部署了。
**
皇宫。
太后谢兰的睡眠很浅,所以她入睡时,寝殿周围是不能有任何声音的,所以当寝殿大门被急速拍打,苏嬷嬷高声唤她时,太后十分生气。
随寝宫婢前来掀帐,被气急的太后踹了个窝心脚,也只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混账东西!想死了不成?”
苏嬷嬷听见太后愤怒的声音,非但没有退避,反而不管不顾推开了太后寝殿大门,迎着太后的怒目上前回禀:
“太后,出事了。陛下……病危!长公主与大驸马也闻讯入宫,太医院已尽数出动,长公主殿下特地派人来请太后前往昭福殿坐镇。”
苏嬷嬷的话让太后如坠梦中:“病危?”
皇帝白日里还好好的,派人来请谢珺,怎的一夜还未过,就病危了?
“说是病危,但具体什么病,咱们的人也打听不出来,还请太后速速前往。”
苏嬷嬷说完,见太后仍呆怔不动,像是吓着了一般,心下叹息,眼看天都要塌了,太后怎的还如此不经事,再顾不得礼数,苏嬷嬷主动唤来宫婢为太后换装梳洗。
一刻钟后,仍旧发懵的太后几乎是被苏嬷嬷架着坐上步撵,迅速抬到了昭福殿。
昭福殿内外灯火通明,侍卫与禁军几乎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太后此刻要想进殿,也只能随侍一人。
太后站在殿外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此刻心里有些复杂,既担心皇帝的病情,又怕贸然进殿会卷入什么危险……
最关键是,她在来的路上思来想去,总觉得皇帝这病来得诡异,而今晚与皇帝有过接触的只有化名崔芸的谢珺,而谢珺在临行前,曾从太后手中拿走了一瓶药。
皇帝的病没准儿就跟她给谢珺的那瓶药有关,所以她不敢进去,若是皇帝有救,定然会追问谢珺药的由来,届时谢珺定会牵扯上她;若是皇帝没救……那她进不进去看,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苏嬷嬷在太后身后等待,随侍准备好陪太后入内,可太后却站着不动,甚至身子还在渐渐向后倾去,她瞬时拉住太后:
“太后,陛下病危,于情于理您都该现身的。”
苏嬷嬷从小便伺候谢兰,当即便察觉她有退缩的意思,在禁军和侍卫们的注视下,太后若连昭福殿的门都不敢进的话,事后定会惹人非议。
“可是……”谢兰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苏嬷嬷再一次出力,在谢兰背后半推着她走入昭福殿中。
走过古朴大气的花园,来到主殿,只见长公主祁瑶与大驸马梁浅等候在外,见到谢兰,二人行礼后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的盯着太医进进出出的殿门。
看进出太医的脸色,皇帝的情况怕是不乐观,谢兰只觉喉咙发苦,迟疑良久后,才用颤抖的声音问出一句:
“皇帝,如何了?”
祁瑶没有说话,大驸马梁浅倒还算周到:
“回太后,臣与殿下也是刚刚听闻消息入宫来,还未知详情。”
倒是祁瑶,在梁浅回答完后,竟径直走到太后谢兰面前,敏锐发问:
“听闻今晚陛下召见了‘她’,‘她’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太后可有什么想说的?”
太后原本就心虚,直接被祁瑶的气势吓退了一步,幸好有苏嬷嬷在身后抵住,这才找回些威严:
“长公主此言何意?难道你竟怀疑哀家不成?”
祁瑶没有否认,目光灼灼的盯着太后。
此时卢英从殿内走出,梁浅立刻上前询问:“陛下如何?”
卢英面白如纸,神情恍惚的摇了摇头:
“太医们还在抢救……不,不太妙。”
“到底怎么个不妙法?已然如此,你就别怕犯忌讳了,直说吧,陛下究竟得了什么病?”祁瑶的耐心早被满腹的担忧给熬干了。
卢英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祁瑶回道:
“奴才也是听太医们说的,陛下不是病了,是中毒!剧毒!已经吐了好几口黑血……怕是,怕是……”
卢英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在场听到的人都猜到是什么意思。
悬在太后头上的刀,在听卢英说到皇帝中毒时立刻落了下来。
皇帝果然不是生病,是中毒,而那个毒,十有八|九就是她让谢珺带的‘药’,所以孙氏给她的根本不是什么助兴之物,而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她听信了孙氏之言,把剧毒交到了自己的侄女手中,让她亲手喂给了自己的儿子!
想清楚前因后果,太后整个人虚脱了般靠在苏嬷嬷怀中瑟瑟发抖。
梁浅扶着摇晃的长公主,出言安慰道:
“公主莫要心急,恐伤了身子。太医们都是国手,不管陛下是生病还是什么,定然都能治好,再说陛下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定能逢凶化吉。”
此时,刚刚听闻消息的武安侯世子祁翊也匆匆赶来,他虽也住在宫中,但却远离后宫,被传召后立刻赶来,见昭福殿外众人神情便知不妙,祁翊也不敢多问,就那样随众人一同等候在外。
第85章
◎驾崩◎
第八十五章
大约过了一刻钟, 太医院正惨白着脸色走出殿门,颤颤巍巍的传旨:
“陛下传武安侯世子、长公主与大驸马觐见。”
祁瑶急切问询:
“陛下情况如何?”
太医院正叹息着摇了摇头:“很不好。毒性已蔓延肺腑,几位还是快些进殿吧。”
在太医的催促下, 被宣召的三人入内,谢兰双唇颤抖, 似乎也想跟进殿去, 可脚下却像生了根般难以动弹。
一旁扶着她的苏嬷嬷在听说陛下不是生病是中毒后, 心中也有些怀疑,悄声对太后问:
“会不会是那瓶……”
然而苏嬷嬷的问题还没问完, 就被太后迅速制止:
“住口!”
呵斥了苏嬷嬷一句, 谢兰从慌乱中拾起理智, 给苏嬷嬷使了个眼色后,主仆二人便转身离开昭福殿。
皇帝已然生命垂危, 她现在只有抓住罪魁祸首才有可能全身而退,紧接着就是联络大臣,务必让他们尽快从祁氏宗族挑一个孩子出来,以备皇帝熬不过去时继承皇位。
那孩子年纪不能太大, 这样她作为太皇太后才可以垂帘听政,就好像皇帝小时候那般,虽然这回没了父亲的辅佐, 但只要她牢牢握住大权, 相信也一样能做得很好。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现在第一件就是回永寿宫抓住孙氏!
谢兰此刻都有些庆幸昨晚为了听戏把孙氏留宿在宫中的事了, 也省得事发后她再派人出宫抓捕。
然而, 事情的发展并不如谢兰心中筹算的那般顺利, 她确实没有想到, 自己才刚踏入永寿宫, 就被伺机躲在暗处的孙氏挟持,而昨晚那些随她入宫的戏子们,此刻也化身成了刺客模样。
“贱婢,你怎么敢!”
谢兰被孙氏用刀抵住脖子,逼退到大殿中,永寿宫的宫人们也全都被控制在院中,孙氏此刻脸上的笑容有些癫狂:
“我为什么不敢?今夜过后,你以为你还会是那高高在上的太后吗?”
谢兰从没见过孙氏这副嘴脸,一时竟怒不可遏:
“贱婢,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亏我还当你是心腹,时常奖赏于你,你这狼心狗肺……”
“闭嘴!”孙氏大喝,锋利的刀刃几乎贴上谢兰的颈项:
“我是狗吗?需要你时常奖赏?谢兰,若非你有个好父亲,好儿子,就凭你这自私自利,蠢笨如猪的人,又怎配坐此高位?”
刀刃逼颈,使得谢兰不得不冷静下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皇帝是你害的,你给我的药根本就是毒、药!”
孙氏疯癫承认:“是毒、药啊,却是你亲手喂到你儿子口中的,哈哈哈哈。”
谢兰觉得孙氏有点可怕:“你害我,害皇帝,于你有什么好处?”
孙氏终于笑够,瞬间又冷下了脸:
“于我的好处?你且再等等吧,不会很长时间,最多天亮你就会知道答案了……”
算算时间,皇帝活不过今晚,王爷很快就能带兵攻入皇城,兵贵神速,只要一切发生得够快,等到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王爷已经扫清一切障碍,登基称帝了。
那时皇帝已死,王爷就是大祁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
祁瑶、梁浅和祁翊三人被宣召入殿,原本冷清的寝宫内,如今跪了一地太医与内侍。
祁昭躺在床上,面色泛青,确乃中毒之相。
他半瞌着眼,虚弱的对三人招了招手,祁瑶从未见过这样的祁昭,当即便忍不住扑了过去,紧紧握住祁昭的手,泣不成声。
祁昭嘴唇翕动,梁浅见状走上前将祁瑶扶起:
“公主,陛下有话说。”
祁瑶这才冷静下来,坐在床边静待。
“朕命不久矣,现传位于武安侯世子祁翊,尔等今后需尽心辅佐。”祁昭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却足以让安静到极致的寝殿内的每个人听得分明。
祁翊红了眼眶,真情流露,扑在祁昭床边大哭:“皇叔!”
祁昭似乎很累的样子,又看向祁瑶和梁浅:
“禹王反了,今夜恐有宫变。”
这惊人的消息一经说出,寝殿中立刻传来此起彼伏的诧异抽气声,祁瑶连哭都忘记了,怔怔的呆愣当场。
倒是梁浅即刻反应过来:
“陛下的毒莫非是禹王所下?”
祁昭点了点头:“是。速召内阁众臣来此,朕要留诏书。”
梁浅此刻虽然心惊,但也知兹事体大,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按祁昭的吩咐去做。
祁瑶看着虚弱不堪的祁昭,简直心如刀绞,她想起入宫路上听到的消息,对祁昭问:
“你今晚正因召见了‘她’才中毒的,是不是?‘她’动手下的毒,是不是?”
祁昭看向祁瑶,犹豫片刻后才点了点头,又说:
“她也是受人所迫,朕已将她就地阵法,不必再去追究了。”
祁瑶愤恨叹息,左右看了看,问道:“金梧秋呢?她不是被你带进宫了吗?”
祁昭目光微动,良久后才幽幽一叹:
“她不愿留在宫里,以死相逼,朕也不愿强求,送走了。”
祁瑶五内陈杂,竟不知说什么好,她想若是金梧秋在宫中陪伴,凭着祁昭对她的喜欢,未必会让谢珺近身,可世事就是这么无奈。
“她去了哪儿?”祁瑶忽然双目赤红,露|出凶光:“你那么喜欢她,我去把她抓来,若你熬不过,我让她为你殉葬!”
说完,便要起身行动,祁昭大惊,猛地伸手拉住了她。
祁瑶感觉胳膊仿佛被钳住了一般,这力道简直不像病弱膏肓的人,两姐弟目光不自然的对上,祁昭忽然疯狂咳嗽起来,他下意识抓了祁瑶一下后,身体的平衡仿佛被打破了,突如其来的咳嗽,让殿中之人又是一阵忙乱。
可尽管如此,祁昭抓住祁瑶的手却始终不曾放开,祁瑶被他咳得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再提要去抓金梧秋陪葬的事,无奈安抚:
“好了好了,你别激动,我不抓她殉葬,总行了吧?”
祁昭得了保证,这才松开了抓住祁瑶的手,安心躺下平复。
而这时,梁浅也带着内阁众臣赶到昭福殿,祁昭看向梁浅,指了个方向,梁浅立刻会意:
“礼部拟旨,陛下要写诏书。”
梁浅熟门熟路从昭福殿御书房内取来文房四宝,秘书省、礼部官员在慌乱中一一就位,将诏书绢帛铺陈开来。
整个寝宫内安静至极,祁昭用虚弱但足以让殿内每个人都听见的声音,说出册封武安侯世子祁翊为太子的旨意,长公主祁瑶、大驸马梁浅监国,武安侯晋为一等武安公,其他六部官员任命皆有变动。
拟旨后,由梁浅确认无误,扶着祁昭坐起身,亲手盖上玉玺,至此旨意已成。
“朕死后还望诸位尽心辅佐太子继位,待他如待朕。”
祁昭说完这句话后,昭福殿内响起众臣山呼‘谨遵圣喻’,然而久久之后,昭福殿内却再无声响,俯趴在地的官员们迟迟等不到平身的声音,纷纷抬头观望,只见皇帝陛下已然躺下,双目紧闭,神态安详。
几个太医自群臣中走出,对着祁昭一阵查探后,由太医院院正亲口宣布:
“陛下——驾崩——”
昭福殿中一阵呼喊哭泣,祁瑶崩溃不已,想扑到祁昭身上,被几名太医阻拦,梁浅只好将她紧紧按在怀中。
不过很快就听殿外传来‘禹王谋反杀进宫’的消息,众臣惊惶失措,新上任的太子祁翊与奉命监国的长公主祁瑶都不得不忍下悲痛,命人守好陛下龙体的同时,拿着亲自接管宫中禁军与侍卫,至宫门御敌。
**
永寿宫外,焦急等待的孙氏终于听到宫人们四处逃窜时喊着‘禹王杀进宫’的消息,兴奋至极。
她举着匕首,亲自去殿内把已经躲在墙角的太后谢兰给揪了出来:
“你听到了吗?王爷杀进宫了!”
谢兰被揪着头发,狼狈不堪,苦不堪言,苏嬷嬷的尸体还在原处,永寿宫也早被孙氏带进进宫的刺客占领,如今皇帝死了,禹王谋反,她这个太后也做到头了,就连性命都被捏在孙氏的手中。
“阿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你,你放过我吧。”太后捂着被揪得生疼的发际苦苦哀求。
孙氏享受般看着她,又岂会轻易放过她,巴不得看多一点她求饶的丑态,以安慰这些年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自己。
“让我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要不你跪下来求求我,说不定我……”
孙氏得意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她机械般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房,一支带血的利箭竟从背后射穿了她的整片胸膛,她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整个人就直挺挺的向前倒下,正好倒在了太后谢兰身上。
“啊——”
谢兰没想到孙氏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还来不及躲开就被她的尸身压住,从未遭受过这些的谢兰吓得大叫不已,手脚并用的把死不瞑目的孙氏从自己身上推开。
孙氏带进宫的那些刺客们纷纷起身去抓谢兰,只见一群玄甲暗卫如鬼似魅般出现,护在谢兰身前,一场没什么悬殊的打斗后,所有刺客都被擒下。
为首的暗卫这才转身向谢兰行礼:
“属下等护驾来迟,让太后受惊了。”
谢兰仍跌坐在地,她从这些人的装束认出他们是皇帝的暗卫,这才敢松了口气,心中升起无限希望,颤声问:
“是皇帝让你们来救哀家的吗?”
为首暗卫冷静回道:
“是陛下临驾崩前发出的指令。”
谢兰刚刚燃起的希望,在听暗卫说到‘驾崩’二字时被彻底浇灭。
“驾崩?皇帝他……”
“一刻钟前,陛下已然驾崩。”
谢兰只觉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去,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皇帝真的驾崩了?
那她今后该怎么办?接下来谁当皇帝?新帝还会尊她为太后吗?
第86章
◎大火◎
第八十六章
禹王祁旸及世子祁彦带兵杀入皇城外门, 见内宫门紧闭,正欲命人强攻,一支利箭精准无比射在禹王的马蹄前, 吓得他慌忙勒马,看向内功城墙上箭射来的方向。
祁瑶站在城墙之上, 身后披风猎猎作响, 身侧祁翊手持弯弓, 小小年纪,气势惊人。
而先前射向禹王的箭, 所有人都看到射箭之人便是祁翊。
“祁瑶, 我劝你莫要顽抗, 祁昭此刻已然殡天,他无子嗣,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本王此行受命于天,只需你此刻开启宫门,本王保证你依旧是长公主, 一切尊荣照旧!”
禹王在西南窝了半辈子,早就有不臣之心,只碍于祁昭过于强悍, 每每将他压制得无法动弹, 此番经过他耗时多年的布局筹谋, 总算等到这个机会。
当年宁王没做成的事, 他今夜补上!
祁瑶瞠目欲裂, 便是此人的阴谋, 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带大的弟弟在面前死去, 钻心之痛让祁瑶恨极了他, 从祁翊手中夺过弓箭,不由分说向禹王引弓射去,一连七八箭,射得禹王拉缰乱躲,差点中箭。
“敬酒不吃吃罚酒!待本王登基,第一个杀的就是你!”禹王怒不可遏的吼道。
“我呸!”祁瑶把一只箭篓的箭尽数射尽之后,在城墙上破口大骂:“轮得到你个老匹夫登基,陛下早已立了太子,诏书玉玺齐全,尔等乱臣贼子还不速速就擒!”
祁瑶当众骂他老匹夫,又听她说起立太子之事,禹王心里不慌是不可能的,他筹谋多时,之所以选择今晚起事,主要就是想一个兵贵神速,趁着祁昭被毒杀,后继无人之时,他振臂高呼,率先攻入皇城占领先机。
只要事后把下毒谋害祁昭的人交出去平息众怒,反正下毒的是谢珺,提供毒、药的是信国公夫人,谋杀祁昭之事完全可以推在姓谢的身上,把谢氏除掉后,他就能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
现在听祁瑶的意思,祁昭的确出事了,可她为什么说祁昭早立了太子?
祁昭不是没生儿子吗?
越是心慌,就越是害怕,禹王决定不再与她废话,正要下令攻城时,就觉后方有异,他带来攻城的兵不知为何,竟开始如潮水般向内涌来。
“怎么回事?”禹王怒声质问。
世子祁彦也是一头雾水,忽然身后有将领大声疾呼:
“不好,咱们被围了。”
禹王的兵被尽数赶进内城,后方扬起一面又一面的猎鹰旗帜,这面旗在大祁无人不识,乃是武安侯府季家军的专属,这面旗帜飞扬在哪里,季家军就在哪里。
“爹,咱们中计了。”
世子祁彦在看到猎鹰旗的那一刻才真正害怕起来,季家军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后方已经被他们扫荡过了。
看来他们的行动,季家军那边了如指掌,但季家军是何时发现他们的异动,又是从何时开始应对的,他们竟一无所知。
而最坏的可能,是从他们决定毒杀祁昭开始,就已经被盯上了,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对方请君入瓮、斩草除根的计策罢了。
“别慌!”禹王苟了一辈子,基本的理智尚存:“继续攻城!季家军谋反,陛下垂危,所有禹王府众随本王攻城救驾!”
从祁瑶的话语中,禹王可以确定祁昭必定已死,只要他此刻入宫,把季家军关在宫门外,撑到明日上朝之时,他反污季家军谋反,把这池水彻底搅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禹王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亮,却被城墙上如春笋般冒出的弓箭手射断了后路,箭矢如雨般疾射而下,仅一轮的功夫,禹王及身后将领兵士便伤及了大半。
祁昭不是死了吗?为何皇宫守备布防仍这般森严?那些弓箭手是早就埋伏在城墙之上的吗?禹王此刻胆战心惊,终于意识到自己今夜可谓自投罗网,已是瓮中之鳖。
“尔等已是穷途末路,此时缴械降者,孤不杀之。给你们三息时间,一、二……”
祁翊用一声‘孤’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还没等他数到三,追随禹王谋逆的部众便纷纷丢下手中兵刃,一盘散沙般抱头跪地求饶。
禹王肩头中箭,从马上摔下,看着手下丢盔弃甲,便知大势已去,而更令他难堪的是,世子祁彦竟也随那些部众一般,抛下了手中兵刃:
“我、我也投降,求殿下饶命!饶命!”
禹王看着像狗一样跪趴在地上求饶的儿子,绝望至极,不过这也算是一条活命之道,今日虽败,只要能留下性命,来日说不准还有反攻之机,可惜——
一支利箭脱弦而出,正中禹王世子磕头抬起时的眉心,长箭贯头而过,祁彦当场毙命。
禹王眼见儿子惨死,还想仰头与城墙上那射箭的孩子理论,另一支长箭便也射出,正中他的咽喉,禹王瞪着双眼倒下,死不瞑目。
“禹王祁旸,其子祁彦,谋逆当诛!”
祁翊放下弓箭,冷静又绝情的样子,让祁瑶不由自主想起了祁昭十二岁那年反杀宁王时的样子,历史仿佛在眼前轮回了一圈。
要说之前祁瑶还在怀疑祁翊能不能胜任,现在倒是丝毫不怀疑了。
禹王父子杀得干脆,他们的部众狼狈受缚,一场看似宏大的谋反场面,居然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彻底镇压下来。
祁翊走下城墙,祁瑶接过他的弓箭,由衷夸道:
“做的不错!你皇叔没看错人。”
其实后背早已湿透的祁翊无奈动了动嘴角,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身后有人喊了一句:
“宫内怎么失火了?”
众人这才藉着城墙高处便利,转到另一边果然看见宫内一处火光冲天,不时传出爆炸声。
“那是……昭福殿方向?”
祁翊对宫中地形还不熟悉,因此不敢确定,但从祁瑶霎时变色的表情来看,祁翊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祁瑶慌忙从城墙走下,带人往昭福殿方向赶去。
她赶到时,整座昭福殿都被大火吞噬,不时有余爆发生。
“昭儿!”
祁瑶唤了一声后,就要冲入火场,被一旁指挥救火的梁浅死命拉住:
“公主小心,贼人在昭福殿安了火药,此时冲入,必死无疑!”
像是为了印证梁浅的话,昭福殿中再次发生爆炸,火浪直把外面救火之人都冲撞得七倒八歪。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火药?谁放的?陛下还在里面……”祁瑶跌坐在地,只能看着漫天火光无能为力。
梁浅拥着她,向燃烧在火中的昭福殿看去:
“应该是给陛下下毒之人安排的,先前你们离开后,我与众臣们在外殿商议陛下丧仪,谁知殿内忽然起火,我们想冲进去把陛下救出,怎料内殿就开始爆炸,接连炸了七八回,火中有桐油,人根本冲不进去。”
祁瑶听完梁浅之言,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只得恨声质问:
“下毒之人呢?我要亲自问问她,我祁家哪里对不起她,陛下哪里对不起她,她竟丧心病狂下此狠手,我要她血债血偿!”
梁浅遗憾叹息:
“卢英说陛下发现自己被下毒后,当场就把下毒之人杀了,她已经死了。”
祁瑶气得锤地,梁浅怕她伤着自己,只能紧紧将她环绕。
昭福殿的火势越来越大,宫人们奋力救火,直到天方鱼肚白才将将把火扑灭,但原本巍峨的宫殿此时成了一片废墟,除了些金玉之物,连屋梁都烧成了灰烬,更别说其他。
祁瑶始终等候在外,这段时间二公主祁淑、三公主祁音、五公主祁珂也都闻讯赶入宫中,原本可以更早一些,但宫门前刚经历过一场战斗,狼藉一片,直到天亮才恢复秩序。
火灭之后第一时间,几位公主一同进入火场,想从灰烬中扒出奇迹,但很可惜,几位公主及宫人侍卫们在灰烬中搜寻了大半日,连祁昭的一根手指都没找着。
想也知道,被炸那么多回,再被浇了桐油的火烧了一整夜,便是钢筋铁骨也留不下来。
一代帝王,就此陨落。
所幸皇帝临驾崩前,召集百官,亲口册封了太子,尽管这位太子不是先帝所出,但身上也流有祁氏血脉,自小便姓祁,入的是皇家族谱,再加上先帝临终遗诏,武安侯世子祁翊就这样成了正统。
在先帝驾崩后十日,祁翊顺利登基,国号长明。
而长明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禹王造反,谋害先帝的罪行公之于众,所有在暗中与禹王府有所勾连的臣子皆被陈列在册,证据确凿,统一清算。
新帝尽管年轻,但手段却相当老练,对于朝中的人和事更是了如指掌,有如天助般很快将改朝换代的朝局稳定下来。
该封的、该赏的、该罚的,种种决策,新帝竟做得丝毫不错,叫人挑不出错。
每当新君继位,周边敌国多少都会有所动作,但神奇的是,以往挑衅最多的北辽,在大祁新旧君主交替之时,竟沉寂不发,边境安静如斯,一经打听后才知,原来是北辽王竟也在前段时间遇刺。
北辽的时局比大祁还要复杂一些,大祁是继承人太少,而北辽则是继承人太多,尤其北辽王去世之后,原本应该回国继承王位的太子萧凛,竟也在回国途中消失无踪了。
太子这一失踪可让北辽彻底乱了套,剩下七八个王子为了争夺王位,已经开始发动内战,斗得你死我活,最终北辽王的位置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相比北辽的诸王混乱,大祁这边可谓平静安宁。
转眼间,先帝已驾崩月余,未免引起民间过多猜测,先帝遇害尸骨无存之事被朝廷压得密不透风,由新帝下达命令,抬先帝衣冠入皇陵,一切皆按过往帝故仪式安葬,在泰安殿停灵四十九日后出殡。
第87章
◎国丧◎
第八十七章
皇帝驾崩, 新帝登基。
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只要没有战乱,不乱改现有的国法, 谁当皇帝其实都一样。
当然也有觉得不一样,觉得天塌了的。
比如前不久为了攀附权贵, 把自家族长都□□出去的金氏。
此事传入梨园之时, 金亦开正焦躁不堪的把手里算盘打得飞起, 眼前的帐,无论他算多少遍都不对。
自从把梧秋送入宫后, 金氏的生意确实都到了他手里, 可也只是在他手里过了过, 就被各房瓜分了个干净。
尤其是二房,藉着金玲搭上禹王世子这条线, 把金氏在西南和京城的产业揽过去了大半,其他各房也都如狼似虎,恨不得趁此机会把大房所有的利益全都咬走。
金亦开算了半天,发现大房现有的产业, 竟连梧秋管理时的一半都没有。
那些人嘴上说着都是一家人,可金氏向来是以实力说话,如今大房的产业少了, 年底产息自然要削减, 大房若是落败, 明年在金氏当家做主的可就未必是他了。
金亦开如今竟有些后悔把梧秋送进宫, 毕竟他这个女儿是真能干, 从小便显露出惊人的经商头脑, 尽管脾气大, 规矩大, 却有本事在金氏说一不二,她当族长这些年,把金氏的财富翻了几番。
若非皇帝看上了她,金氏想借此东风更上一层楼,金亦开也舍不得把她送走。
眼前的帐越算越糟心,都不知梧秋那些年是怎么管的,还有她一手创立出来的听风,这个掌握了全国市场消息的组织也出了问题,金亦开发现他根本操控不了。
听风的消息传递是要特定暗语的,这些暗语除了梧秋之外无人知晓,不过短短一个月,金氏的生意就比旁人滞后许多,好几处生意都没能赶上,损失惊人。
“老爷,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金亦开的长随管家一路小跑着去了后院,边跑边喊,到了书房也不敲门,直接闯入,气得正心烦的金亦开直接把手里的算盘给摔了:
“干什么?有没有点规矩?”
管家顾不上老爷生气,一股脑儿的把皇帝驾崩的消息说了出来:
“禹王谋反,派刺客刺杀皇上,皇上驾崩了。”
金亦开只觉一阵耳鸣,气血由下而上直冲脑门,他盯着前来报信的管家,恨不能把对方瞪出个窟窿来。
皇帝……驾崩了?
他,他才把女儿献上去,皇帝就驾崩了?!!
金亦开耳膜震动,低头看到满桌的狼藉账目,心脏处不禁抽痛,咬牙忍了片刻才稍微缓解,虚弱无力的问管家:
“那梧秋呢?她可有……从宫里出来?”
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皇帝死了,梧秋恢复自由,那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愿意去把刚刚逐出家门的女儿给迎回来的,毕竟经过这一个月的尝试,金亦开已经清楚自己有多少能耐。
如今金氏一团乱,大概也就只有梧秋回归才能解。
然而管家接下来的话却让金亦开喷出一口老血:
“大小姐不知所踪。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禹王谋反了呀,老爷!二房的玲小姐与禹王世子的关系被查了出来,官府现在正在查封二房所有的产业!咱们整个金氏都能被连累啊。”
“噗——”
金亦开被气得吐血,满脑子都是‘谋反’‘查封’‘连累’这些字样。
若是罪名成立,整个金氏都将万劫不复,金氏完了!全完了……
金亦开气血攻心,身子径直向后倒去。
**
一个月后。
黄昏时分,一男一女各牵着一匹骏马在满是缟素的街道上行走。
男的络腮胡,皮肤黝黑,后面背着斗笠和包袱,女的镖师打扮,腰间佩剑,容貌普通,两人看起来都像是三四十岁,并肩走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一点都不扎眼,看着就像街景的一部分般。
“你就这么出来了,不怕被发现?”镖师打扮的女人开口询问,声音竟谢珺一模一样。
“你帮了我这么大忙,不送送你心里过意不去。”而这个络腮胡男人的声音更加令人震惊,不是祁昭又是哪个?
谁能想到,这街上看似最最寻常的两人,竟是两个本该死去的人。
“就当是报答你当年的不娶之恩吧。”
两人虽然名义上成过亲,却从来没有以夫妻相处过,谢珺找到真爱逃离皇宫后,祁昭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还为她遮掩了这么多年。
此番若非她的丈夫被禹王的人抓住威胁,她无计可施才回京寻求帮助。
“他在城外等你。”祁昭说。
谢珺的丈夫被抓,她以崔氏女的身份回京,在第一次见到祁昭时,就向祁昭坦白了一切,祁昭将计就计,藉着谢珺这步棋引蛇出洞,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禹王的野心彻底拔除。
“谢了!”谢珺由衷感激,自从告诉祁昭丈夫被禹王抓住后,他便暗中派人前去营救。
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身旁这张完全陌生的脸,谢珺问:“我真的很好奇,好好的皇位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祁昭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是皇帝,谢珺比他大两岁,算是亲眼见证了他一路成长的艰辛,如今好不容易国富民安天下太平,他这个太平君主居然说不干就不干了。
一场假死戏演的是酣畅淋漓,硬是弄出个国丧,天下缟素。
“你当年不也是说不当皇后就不当皇后了?”祁昭笑言。
“我不当皇后没什么影响,自有后来人上,可你重任在肩,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谢珺觉得这些年祁昭变了很多,身上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
祁昭想了想后反问她:“这重任又不是我想扛在肩上的,凭什么不能放下?”
“曾经有人与我说,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人和事而言,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重要,曾经我也以为大祁离不开我,然而事实上,只要有人把重任妥善的接过去,大祁照常运转,有没有我都没关系。”
谢珺一听便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不禁失笑:“她的道理总是听起来很新颖。”
提起‘她’时,祁昭目光无限柔和。
谢珺问他:“促使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她吗?”
祁昭没有回答,但答案显而易见。
“哎呀呀,若从前我知道你竟是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我也犯不着离宫了。”谢珺打趣他。
祁昭闻言扭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算什么美人?不离宫咱俩也没戏!”
谢珺白了他一眼,大度的不与他计较:“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你的美人啊?”
“过阵子,总得帮翊儿把我留下的麻烦都解决了再走。”祁昭说。
谢珺也觉得应该如此,若没有祁昭在幕后扶持,凭祁翊那个毛头小子,就算有武安公兵权在握,也没这么快坐稳江山,光是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望族就够他吃一壶的。
“也对。那你提前跟她说说,别让她心急。”
谁知祁昭却摇了摇头:
“暂时先不找她。长姐太精明了,许是梁浅露了什么馅儿,或是她自己察觉了什么,总之她怀疑我没死,已经派人盯上梧秋了,我的人若此时现身被她发现,将来我就不好脱身了。”
祁昭有些无奈,有个太聪明的姐姐也是麻烦,若长姐跟祁珂似的没头脑,他这出戏还能唱得更完美些。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她你没死?”谢珺觉得他这个想法很危险:“你不怕她伤心?”
祁昭笑答:
“她那么聪明,不会相信我死了的。”说完顿了顿,又说:“就算信了也无妨,她很理智,伤心估计也就几日,待我这边办完事就去找她,不耽误。”
“你就不怕她在你不出现的这段时间内与旁人私定终生?”谢珺问。
祁昭摇头,笃定说:“不会的。”
“呵。”
谢珺心说自己刚才怎么会觉得这小子长大了,懂情爱,会疼女人了?
是谁给他的勇气这么自信?
现在什么都不提,让人家干等着,等到他办完自己的事在出现时,人家左手一个男娃娃,右手一个女娃娃,热热闹闹的问他叔叔你谁……那时看他到哪儿说理去。
就在闲聊间,两人很快来到城门口。
国丧期间,城门守卫严格,所幸两人各种手续十分齐全,很快便以送友人的名义过了关卡。
谢珺远远便看见一个清俊男子坐在马背上冲她挥手,她高兴的挥手回应,潇潇洒洒翻身上马,拉起缰绳对送她出城的祁昭说:
“我劝你,该知会的还是要知会的,别把一个女人的耐心想得太久。”
祁昭看了一眼从远处跑马迎来的男子,直接拍了下马腿:
“知道了,快去吧。后会有期。”
谢珺匆匆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迎向她心中所爱。
二人在不远处会面,没有拥抱、没有亲吻,但眼里却只有彼此,他们目光缱绻过后,两人同时回首向站在原地的祁昭挥了挥手,然后并肩而行,迎着夕阳奔向属于他们的幸福远方。
祁昭一直盯着他们离去的身影,觉得那个画面太美好,等他处理完京城的事,他也要带着他的心中所爱纵马江湖,形影不离过恣意余生。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冬月二十七,先帝停灵出殡之日。
今年的第一场雪从凌晨开始下,如鹅毛般纷纷扬扬。
纯白仪仗迎着飞雪,在银装素裹中向帝陵开拔,从南华门到朱雀街,几十里的路上跪满了百姓。
威武禁军在前开路,钦天监在飞雪中抛撒黄钱,千人仪仗护着先帝棺椁,一路哀哀泣泣着走向西郊皇陵。
在离西郊皇陵不远的高山上有一座亭子,能看到皇陵入口,亭子里站着个人,她身量高挑,容颜秀丽,穿得却十分单薄,任由被风刮进亭子的风雪吹打,她只如一尊冰冷的石雕,整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萧凛拿着一件水貂披风上山,轻柔的披在梧秋身上:
“出来也不说一声,我满院子找你。”
自从祁昭的死讯传至木缘镇,梧秋从表面看没什么变化,就好似此刻她的目光正紧紧盯着极远的山路上长龙般的护送队伍,没有哀泣,没有悲伤,没有表情。
不过短短四十几日,萧凛却是亲眼见证着她一日比一日沉默。
“我用尽能用的人脉,查出他是被禹王派出的刺客所害,中的是见血封喉的毒,无药可解,太医院因此告老还乡了好些人。”
“我也不愿相信他死了,可事实就是如此。”
萧凛不知道怎么劝慰她,干脆把话挑明,早一日断了她的念想,她便能早一日走出这段感情。
“祁昭不会死。”
自从听闻祁昭的死讯后,梧秋已经不记得自己重复了几回这句话。
“他若没死,为何连个报平安的消息都没传来?他曾派出那么多人在你身边,想要传个消息给你很容易吧。”
萧凛激动的说,虽然祁昭死得很意外,但事情既然发生了,无论多么意外都必须要接受事实。
“梧秋,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失算的时候,但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失算一次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萧凛伸手为梧秋把披风的绳结系好,让温暖的披风将她全部包裹,再戴上貂绒帽子,叹息劝说:
“现在大祁的新帝已然登基,祁昭也入了皇陵,你还是尽早看开些吧……”
萧凛走后,梧秋在风雪亭里站了整整一日,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也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若他没死,见自己冻得濒死会不会突然出现制止?会不会把她抱入温暖的怀抱然后再狠狠的埋怨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可惜,梧秋的想法一样都没有得到证实。
风雪依旧,寒冷依旧,她也依旧……没有任何奇迹出现。
就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快要落下海平面时,梧秋终于动了,身子僵硬至极,差点没缓过来,但她并不觉得冷,反而很热,热得她晕头转向,连最后是怎么下山的都不记得。
她与萧凛听闻祁昭死讯后便立刻潜回京城,但京城因国丧进出审查特别严格,未免被人认出,萧凛便命人租了城外一座小庄园做临时落脚处。
这小庄园就在山脚下,梧秋爬上山能看到皇陵前的那条路。
自从在风雪里等了整整一日,下山后梧秋就病了,病得十分严重,一日十二个时辰,她有十一个时辰都是昏昏欲睡的。
萧凛想方设法的为她请医治病,在不少良医和名贵药材的将养下,梧秋才渐渐好转,而那时离祁昭去世已经四个多月。
这日天晴,梧秋从憋了三个月的小院中走出,看着春暖花开的景象,对萧凛说了句:
“我们回木缘镇吧,段大师定然已经把我的镯子修好了。”
萧凛穿着农夫的衣裳,扎着围裙,手里端着个破碗在喂鸡,听了梧秋的话,他讶然回头:
“你想通了?”
梧秋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再不想通,我就是棒槌了。走吧,什么时候出发?”
萧凛大喜过望,不去深究梧秋是真想通还是假想通,反正他不愿错过这个机会能把她心甘情愿带离京城的机会:
“只要你点头,随时都可以。”
第88章
◎逃离◎
第八十八章
萧凛的行动力超绝, 在梧秋松口说要去木缘镇的一个时辰后,他便命人准备好了车马与干粮。
梧秋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待了四个多月的小院,带着芙蓉和芍药爽快上车。
他们一路沿着官道往木缘镇去, 大病了一场的梧秋整个人仿佛鲜活了过来,路上跟芙蓉芍药有说有笑, 半点没有前阵子沉默寡言的样子。
萧凛将她的变化看在眼中, 很为她感到欣慰。
途经一座名为花溪县的小城, 车上干粮快要用尽,便停在此小城补充粮水。
萧凛忙活的时候, 梧秋和芙蓉、芍药就在车上等, 因无聊掀开车帘, 只见这小镇不愧为花溪,竟是一座到处都有花妆点的美丽小镇。
梧秋顿时来了游兴, 喊上两个姑娘一同下车,对在干粮店中挑选的萧凛喊了句:
“我们去那边买点蜜饯,马上回来。”
萧凛随口应了一声,想着反正此处离京城已经很远, 应该不会有被认出的风险,便由着她撒欢去了。
梧秋几人在街上游逛一圈,买了几束鲜妍的花拿在手里, 找到一家专卖喜饼蜜饯的铺子, 芙蓉和芍药进去挑选, 梧秋便站在店铺的牌匾下等待。
手里的花很香, 让人忍不住凑近了闻, 不知是她闻得太陶醉, 还是街面上太过嘈杂, 她竟丝毫没有发觉头顶的牌匾竟有些摇摇晃晃, 眼看就要掉落下来。
此刻的梧秋站在牌匾的正下方,牌匾掉落,第一个砸的就是她,但梧秋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站的位置有多凶险,或者说,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牌匾掉落得很快,梧秋除了做出下意识的抱头蹲下的动作之外,连躲开都来不及。
只听‘砰’一声巨响,快要落在梧秋头上的牌匾被一道突然窜出的人影飞速踹了出去,把隔壁酒肆外面的工艺大酒坛子直接砸碎。
这动静几乎吸引了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当事人梧秋更是看得分明,她呆呆的起身,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冲出来救她一命的男子。
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但他前来搭救梧秋的速度和本事却绝不是寻常百姓所有的。
大概意识到自己弄出的声响有点大,救人的男子摸了摸鼻子,掩饰尴尬般干咳一声,对疑惑盯着自己的梧秋问:
“那个……姑娘没事吧?”
梧秋摇头:“多谢。”
道谢之后,梧秋的目光仍盯着他,这时芙蓉和芍药从蜜饯铺出来,左右环视一圈便知晓情况,那男子见状,蹭了蹭鼻子转身便走了。
真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热心人。
这是芙蓉和芍药对救人男子的评价,很中肯。
可这样的大好人,是梧秋随随便便在大街上就能遇见的吗?反正她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多年,除了今天之外,一次都没遇到过。
还有那人的身手,普通武夫根本做不到。
梧秋靠在车壁上,看似在欣赏马车行走间沿途的风景,其实脑中正不断回想花溪镇的事,那个救人的是祁昭的人吧。
若祁昭真的死了,这些人还有必要留在她身边吗?
可祁昭若没死,他为什么不出现,甚至连只言片语都不能送出?
还是说,他觉得他们俩的默契已经到了连知会都不用知会,梧秋就能通晓他的想法?
若真是这样,那她惊闻祁昭驾崩噩耗时的崩溃、不眠不休赶回京城、痴心不悔在田庄等候、风雪天冒着被冻成冰棍的风险目送了他一整日、为他缠绵病榻的事情,又算什么呢?
算她自讨苦吃?自作多情?
还是说,他觉得反正早晚都会重逢,只要将来他再次出现,梧秋就会因为失而复得的惊喜而忘记中途所经历的坎坷?
祁昭是觉得无论她身在何处,都在他掌控的范围之内,所以只要人不死,哪怕伤了、病了,他都可以不必安抚,不必理会。
呵,他到底哪来的自信,觉得梧秋一定会无怨无悔的痴痴等待他的驾临与垂怜?
梧秋深吸一口气,将心中升起的怒火压下,问坐在身旁的芙蓉:
“还有多久到木缘镇?”
芙蓉和芍药正在整理在花溪镇买的花,马车装点一新,为旅途增色不少。
“快了吧。出发前听萧公子说,今晚到永安镇过夜,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到木缘镇了。”
梧秋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然后便放下车帘,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
傍晚时分,车队按计划来到永安镇。
他们找了一家宽阔干净的客栈,要了五间上房,车马停靠在客栈后院,有专门的伙计喂养看守。
梧秋从马车下来时,萧凛正跟马槽旁的一个大胡子说话,一直在问他的马是怎么喂养的。
萧凛随便与他说了几句,便向梧秋走来:
“今晚将就住一宿,明天中午应该就能到。”
梧秋点了点头,见那个大胡子仍绕在萧凛的马周围,继续问喂马的小哥,看来是真的对马很感兴趣。
萧凛解释:
“一个商队,那领头的喜欢马。”
梧秋环顾一圈,发现后院另一边确实有个商队在卸货,客栈的伙计们配合着把他们车上的酒坛卸下,一个背影高挑的泼辣妇人叉着腰指挥,看样子像是随车的老板娘。
“景园楼的酒,从南边来的。”
梧秋这么说是因为那些酒坛子上贴的标签是江南景园楼,那楼里有个闻名天下的酿酒师,酿酒功夫十分了得,金氏也曾有过收购景园楼的想法,不过那掌柜的不愿意,她自然不会强人所难,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萧凛对大祁的酒不熟悉,闻言‘哦’了声,倒是那边卸货的老板娘听见了,竟拿了一小坛酒过来:
“娘子好见识,看来也是好酒之人,若不嫌弃,带回去与郎君一同尝尝。”
她把梧秋和萧凛误会成一对,萧凛以为她会解释,谁料她只是笑吟吟的接过酒,客气的向老板娘道了声谢。
两个萍水相逢的女子因为一壶酒而结识,顺便拉了几句家常。
从老板娘的谈话中知晓,他们今日送酒在路上耽搁了些时辰,晚上只能宿在永安镇,明日再出发回江南。
两人聊了一会儿,那边伙计搬完酒,喊老板娘过去与客栈老板对账,梧秋这才与她分别,回自己客房去了。
萧凛送她到房间门口,拦住要进去的梧秋,问道:
“你先前为何不反驳?”
梧秋问他:“反驳什么?”
萧凛指了指后院方向,梧秋这才反应过来:“哦,你说那个啊。怎么,坏你名声了?需要我去澄清吗?”
说完,梧秋便一副要转身的样子,被萧凛无奈拉住: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真的想通了?”
梧秋抱着酒壶叹息:
“真好笑,我不想通能怎么办?到他的皇陵打地铺吗?”
萧凛被她的话给噎住了,不过能说出这种话,看来她是真走出来了,那他就放心了:
“行吧,你想通就好。早点休息。”
萧凛的房间在对面,跟梧秋告辞后便也回去休整了,目送他离开后,梧秋也吩咐芙蓉和芍药不必伺候,回房休息去。
两人也知道梧秋不太喜欢别人贴身伺候,想着反正她们的房间就在隔壁,姑娘有什么需要直接喊一嗓子她们也能听见。
等人都走了,梧秋才肩挂包袱,怀抱酒坛进房关门,当天晚上,梧秋心情很好,颇有兴致的亲自去客栈厨房点了几个小菜拿回房间自斟自饮。
第二日清晨,芙蓉和芍药端着热水来梧秋的房门,谁知敲了好长时间,房间里都没有声响,两人正嘀咕着姑娘昨晚莫不是喝多了,现在还醉着没醒。
萧凛已经洗漱穿戴完,见两人站在梧秋房门外交头接耳,不禁走过来问:
“你们干嘛呢?”
两人把她们的怀疑又对萧凛说了一遍,萧凛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忽然警醒的转身敲门:
“阿秋!阿秋!”
房内依旧无声无息,萧凛心中怀疑更甚,顾不得礼数,直接推门。
房门果然一推即开,萧凛率先冲入,看到的是一桌根本没动过的饭菜和纹丝不乱的整洁床铺,但原本应该住在这个房间的人和包袱却是消失不见了。
萧凛脸色剧变,走出房门便立刻唤出侍卫问话,谁知每一个都说没见过梧秋离开客栈。
“昨晚阿秋可有什么异常?”萧凛问完侍卫又过来问芙蓉她们。
两个姑娘摇头表示:
“没有异常,姑娘昨晚心情很好,从厨房点了几个菜后,还在楼梯口跟送酒的老板娘有说有笑的。”
萧凛愣了片刻,猛然反应过来:
“赶紧去看看那送酒的商队还在不在?”
阿秋并不是那种会无端热情的性子,她三番两次跟那老板娘搭话,必然不是因为一见如故。
果然,派去查看的人很快回来禀报:
“公子,客栈掌柜说那商队天不亮就走了。”
“去问问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萧凛说:“所有人随我去追。”
一声令下,侍卫们纷纷应声,芙蓉和芍药心中十分愧疚,得知方向后,一人一马率先追出。
一队人马紧赶慢赶,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赶上了那个送完酒回江南的商队。
萧凛的人把商队截停,在大胡子惊愕的目光中,掀开了商队马车的车帘,把车厢里正在打瞌睡的老板娘吓了一跳。
“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老板娘瞬间清醒过来,对萧凛问。
萧凛在看到马车里只有老板娘一人时,就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他真是被冲昏了头,客栈内外全是他的人,阿秋进出不可能没人知道,她根本就是制造出自己离开的假象,昨晚在楼梯口跟老板娘有说有笑也是故意做给人的看的,为的就是让萧凛误会……
所以他们追出来的时候,阿秋根本就还躲在客栈的某处,现在怕是早就远走高飞了。
可萧凛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是说都已经走出来了吗?她被金氏除了名,祁昭又不在了,应该不会回京城,而其他地方她能去哪儿?
萧凛想了半天,决定回木缘镇看看,毕竟她还有一只镯子在木缘镇,既然她能为了镯子出宫找他,可见镯子对她意义非凡,就算她要跑路,至少也得把镯子带走吧。
这么想着,萧凛又重新燃起希望,翻身上马:
“回木缘镇。”
然而,萧凛忘了自己从来就没有猜对过梧秋的想法,这回也不例外,在他回到木缘镇的时候,梧秋已然悠哉哉的搭上了一个商队的车,前往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
乌月国。
第89章
◎去乌月◎
第八十九章
乌月位于大祁边陲, 两国之间有一片瘴气丛生的密林,是乌月的天然屏障,但两国有通商, 在密林外一处叫做月亮镇的地方,专供两国商人交换买卖物品。
原本这里是没有镇子的, 只是一个大一点的市集, 但随着买卖货物的人越来越多, 有不少商家为了能常年在此做这生意,干脆花钱建了屋舍, 几十年过去, 集市渐渐成了小镇。
梧秋换上了镇上人常穿的衣裳, 从食肆中买了只葱饼,就着碗酸浆囫囵吃着, 周围都是来自各地的商旅,各种叫卖声不断,牵马牵驴子的络绎不绝。
乌月国的商队每月从密林出来进一回货,梧秋刚到月亮镇的时候, 距离他们下一回从密林出来还有三日,梧秋便在镇上等了他们三日。
吃完早饭,梧秋便随着大部分商户往西边的集市赶, 那里地形宽阔, 乌月国的人进货量比较大, 因此习惯在那里交易。
梧秋赶到时, 交易似乎已经开展了一会儿, 乌月国多产珍稀药草, 正是月亮镇的商人们最愿意收购的, 不少品类都供不应求, 价格自然也就高起来,而乌月国用药草换来的钱,当场就会购入一些新奇的物件和生活用品。
卖货卖货的人来来往往,梧秋径直绕到后方,找到了正在抽旱烟歇息的领头人。
“你买什么?”
领头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貌周正,会说大祁官话,他见梧秋两手空空,不像是卖货的,便以为她是买货人。
梧秋摇了摇头,迳直从贴身囊袋中取出一块黑色的木牌,向乌月国的商队领头人展示后问:
“你认识这个吗?”
领头人凑近看了看,惊诧抬头,看向梧秋的目光顿时变得谨慎起来:
“阁下怎会有我国乌木令牌?”
梧秋确定他认识令牌后,悬着几日的心才敢稍微放下一些:
“我与贵国的新任大巫师是朋友,这乌木令牌是他回国前赠与我的,他说若我今后有难处,可以凭此令牌寻求他的帮助。”
领头人是乌月国中专门负责与大祁通商的管事,与大祁行商方式不同,能够代替乌月国出来行商的都是官家的人,因此他对乌月国内大小事宜十分精通。
乌月国确实刚上任了新的大巫师,听说确实是长老们亲自从大祁接回不久,此女手持乌木令,又是来自大祁,确实有几分可信。
“那贵客想要怎样的帮助?是金银,是货物,还是其他?”领头人按下怀疑,想先问问她的打算再行判断。
梧秋直言:
“我其实是个江南商人,在家乡得罪了当地知县,家族怕我惹事,就把我逐出家门,我对家人、对官府都很失望,可孤身一人又无处可去,这才想起来当年偶然曾救助过两名乌月国少年,他们给了我这个,说以后可以凭此到乌月国向他们索要报答。”
“你说的金银之类,并不能解我无处可去的困境,所以我想凭此令牌,请你带我去乌月国面见大巫师,想求他给我安排一个不被侵扰的安生之处。”
梧秋将前因后果说得情真意切,又提起‘两个乌月国少年’,当今乌月大巫师是双生子之事很少有人知晓,此女既知大巫师新上任,能言明是两人,又手持乌木令,这几点加起来足以证明她所言非虚。
一个女子蒙受冤屈,还被家族驱逐,孤身一人在大祁过不下去,便想离乡背井,投奔曾经救助过的人,这道理似乎也说得通。
“贵客既说得出我国大巫师是双子,那敢问可知晓如今继任大巫师的是哥哥还是弟弟?”领头人做最后确认。
而这道题,恰巧梧秋知道确切答案:
“自然是弟弟。他的兄长仍留在大祁。”
得到正确的回答后,领头人基本确信梧秋之言,更何况对方的要求并不过分,又只是孤身一个女子,领回去问过大巫师,若确有其人,便引荐她见;若大巫师证明她是胡说八道,她一个女子在乌月国内也好处理。
当场便引她至帐篷小憩,说他们卖货卖货需要两日的时间,她可以等买卖结束随他们一同返回乌月国。
梧秋目的达成,谢过领头人后便乖乖在帐篷里休息,直至第二日下午,商队从乌月国带出来的药草基本售罄,需要采买的用品也差不多齐全,一行人收拾收拾,准备连夜赶回乌月国。
对于梧秋的身份,领头人早已跟其他乌月国人解释过,因为乌木令牌的关系,乌月国人对她很是客气,甚至还给她分了一头十分健壮的小马。
据说乌月国人骑的马都是从小在密林边缘特殊喂养的,并不惧怕密林毒障。
一行人走了半日的路程,终于来到密林入口。
此时暮色西沉,梧秋见众人从各自行囊中掏出一粒丹药送入口中,正疑惑时,领头人向她看来:
“贵客,大巫师给你乌木令牌时,还附赠了其他的吧?”
见梧秋不解,领头人见状,略带警惕的解释:
“是这样的。乌月国人出入密林所用之药,素来只有一来一回两粒,出发前向长老领取,没有多余的。你若没有药的话,只怕进入密林也是平白丢了性命。”
梧秋愣了愣,想起她的荷包里似乎也有这么一枚。
是常念在给她乌木令牌时一并给的清障丸,说乌月国密林中瘴毒丛生,还有各种毒物出没,必须服用他们特制的药才行。
见领头人看她的目光越发疑惑,梧秋赶忙从荷包里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领头人看。
“是这个吗?”
领头人见到药丸的那一刻,警惕之色顿时烟消云散:“是是!”
梧秋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药丸就着水囊里的水给咽了下去,除了有点清新提神之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所有人做好准备,一头扎入仿佛黑洞的密林之中。
梧秋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尽管她自小行商,走南闯北,但像这种深山密林还是第一次进入。
林子里到处都是黑黢黢的,树与树之间的缝隙也泛着深蓝色的雾气,大概那些就是乌月国人所说的毒障,以这些雾的浓度来看,要是没有解药,确实像能毒死人的样子。
眼前虽看不到什么生物,但耳朵里除了商队行走的声音,还有一些窸窸窣窣,分辨不出是什么的声音……
梧秋精神高度紧张,丝毫不敢松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同时,还不忘紧紧跟着领头人,一步都不敢拉下。
他们七拐八弯,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从密林走出时,天色已完全变黑。
梧秋以为密林之后就是乌月国,但其实不然,眼前只有一道用石头垒成的闸关,无人看守,只因闸关之后便是浓雾弥漫的无底深渊。
领头人独自上前,从他的腰袋中取出一只哨子,他站在深渊前突起的一块巨石上,对着天际吹响了几个复杂的音符,尖锐的哨声在深渊上空回荡,空灵诡异的不断向远处传送。
吹完哨子之后,领头人从巨石走下,让众人先原地坐下休息一会儿。
梧秋不敢多问,与众人一同坐下等待,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只觉闸关下方忽的一震,梧秋吓得直接站起了身。
只见先前还弥漫着浓雾的深渊散了,对面居然还有一座山峰,高度与闸关这头差不多,也是植被密布的样子。
不知何时,两道铁索从那边的山峰连接到闸关,铁索下挂着几个硕大的铁箱。
领头人指挥众乌月国人把货物放到前面几个铁箱之中,铁箱循环而下,从左边的索道转到右边的索道,最后还剩四五个铁箱子,领头人招呼大家一起牵马上去。
梧秋自然也在被邀请之列,她战战兢兢的样子让乌月国人忍不住安慰,领头人是最后一个上的,确定人、货、马都坐上后,他才再次拿出哨子,又吹了另一段音符,铁索这回反应很快,开始转动着,把他们乘坐的铁箱子井然有序的传送到对面的山峰。
梧秋总算知道,为什么乌月国夹在大国之间,依旧可以屹立传承下去。
这么复杂的入境方式,敌军要来攻打的话,首先在布满毒障的密林就得先死大半,剩下小半侥幸活命,也得摔死在这深渊里,仗还怎么打?
铁索倒是很近,没坐多久就到了对面,梧秋被领头人托上山峰,他对这边的接头人叽里咕噜说了一番话,大抵是在介绍梧秋的身份。
接头人听完,对梧秋点了点头,然后便不再过问,顺利的跟随商队来到了传说中的乌月国。
乌月国上空,飘扬着各种星星旗帜,街道上张灯结彩,像是要在过着什么节日似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还有甚者,走着走着就当街对着东南方参拜了起来。
领头人见她好奇,遂解释道:
“这段时间是我们乌月国的月星节,双月凌空,七星拱月,这节日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正经举办过了,贵客运气真好,竟然赶上了。”
梧秋疑惑不解:
“既是节日,为何二十多年没举办过?”
领头人一番叹息:
“唉,只因那天像已经二十多年未曾显现,今年新的大巫师接任,天象竟再次出现,也是天佑我乌月国。”
梧秋内心隐隐升起一个小小的念头,不禁问:
“这节日要办多久?”
领头人表示:“不定几日,只要天象不消失,节日就会一直延续。”
……好随性神奇的节日。
梧秋心下了然,不对他国风俗做过多评价。
一番辗转,领头人亲自带着梧秋找到大长老,大长老又验了一遍梧秋的乌木令牌,确定无误后才带她乘车前往大巫师所在的月星宫,见到了穿上厚重繁琐大巫师祭服,看到梧秋就目瞪口呆的常念。
第90章
◎圣地之行◎
第九十章
常念屏退左右后, 心情复杂的盯着坐在他对面端杯饮茶的梧秋,见她姿态悠闲,好像真的只是来朋友家做客般。
“你就这么来了?”常念终于忍不住, 放下茶杯开口问。
梧秋想了想:“抱歉啊,来得匆忙, 没给你带什么礼物。”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常念将身子凑近, 小声问道:“祁昭的事, 我也是这两天才听说的,你是不是接受不了才逃避到我这里来的?”
梧秋神色自然的摇头:
“我没有接受不了, 他死就死了呗。”
大巫师常念:……
“我纯粹就是想你了。”梧秋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然而大巫师常念却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眼神中写着‘你看我信不信你就完了’。
见感情牌打不出去, 梧秋干咳一声,放下杯子, 从荷包中取出一只金色手镯:
“其实是为了这个,你看看。”
之前她发现自己手镯上的花纹与常念赠与她的乌木令牌上的花纹一致,便觉得二者之间定有关联,于是把手镯画下, 让祁珂拿给常思去看。
常思看后,果然第一时间找到梧秋,告诉她说这镯子跟乌月国遗失几十年的月光圣器很像。
原本梧秋只是觉得神奇, 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祁昭的事发生, 梧秋觉得这世界没劲透了, 苦思着她还能去什么地方时, 忽然想起这茬儿, 于是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的找来。
常念接过手镯翻看两圈后, 神情微变, 蹙眉问:
“这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梧秋从他的表情就看出了常思所言不假, 这镯子还真跟乌月国有关,于是一把将桌子从常念手中夺过:
“这是我的镯子。金玉一对,我出生时得来的。”
常念听她说起‘金玉一对’,神情越发认真:“金老板,我没有与你说笑,请问这镯子您从何处得来?”
梧秋长叹一声,将金镯放回自己的荷包,才对常念细细说来:
“我知道,这对镯子可能是你们乌月国的月光圣器。我虽然不懂你们所谓的月光圣器是什么,但这镯子确确实实就是我出生时就有的。”
常念虽然没说话,但从表情看显然对梧秋的话有所怀疑。
“这么跟你说吧,我是被这对镯子带到这个世界来的。我原本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是梧秋第二次跟人说起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第一次是因为信任与爱;第二次是想求解。
她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对镯子带来这个世界,也想知道这对镯子还能不能再把她带回去。
“你……不是一出生就在金氏的?”
常念捋了捋思绪,像金氏那样的人家,虽不是什么规矩繁琐的簪缨世家,但一个传承百年的大商贾之家,也不会容一个突然出现的外来人掌管家族那么多生意吧。
“我的确是在金氏出生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就是我的……灵魂吧,我的灵魂有一天突然被镯子带到了这个世界。”梧秋尽力解释,不确定别人能不能理解。
“哦,灵魂。”常念似懂非懂的说了一句,迟疑片刻后,发出疑问:“金老板,不会是因为大祁皇帝驾崩,你伤心过度了吧?”
梧秋:……干脆说她疯了好了。
“算了,我直接说来意吧。”梧秋正色以对:“常思跟我说,这对镯子原本放在乌月国的圣地祭坛之中,但在二十多年前突然消失了,而我就是二十多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
“既然镯子是你们的,那我会来这个世界就肯定跟你们有关,所以,我想请你带我去一趟你们乌月国的圣地,看看有没有我原来世界的线索。”
梧秋把来意说明,尽管她对这个决定并不抱太大的希望,穿越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谁都说不准,她就是想搞清楚原因。
并不是想回原来的世界,毕竟某人在京城兴师动众唱了那么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连皇帝都不做了,她还得留在这里等见了面,当面夸他好棒棒呢~
不过在见面之前,梧秋不想如他所愿那般,乖乖的待在他的监视范围之内,这才有了乌月国之行。
能够搞清楚她穿越来的原因当然最好,就算搞不清楚,梧秋也想消失一段时间,让那个自说自话的人也尝尝失控的滋味。
常念听完梧秋的话,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拒绝:
“金老板,乌月国圣地除了大巫师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进。您这个要求恕我难以答应。”
这个回答在梧秋的意料之中:
“你悄悄带我进去,我不说你不说,不会有人知晓吧。”
她虽然刚来乌月国没多久,但在民间走了一遭后就发现,大巫师在乌月国的地位超然,堪比国主,只要他愿意,就肯定有办法做到。
可惜常念不愿意,仍旧摇头拒绝。
梧秋见他油盐不进,只得搬出旧事:
“你和常思都欠我一条命,还记得吗?”
当初常念回国之前,想报答梧秋的救命恩情,便借口让梧秋在京城照应常思,给了她乌木令牌,便是想让她在有难处的时候过来求助。
如今她真的来了,可提的要求却实在令人为难。
常念叹息着劝说:
“金老板,除了这件事之外,其他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梧秋摇头表示:“除了这件事之外,我什么都不要!”
常念面露难色,梧秋再接再厉:
“我就是进去看看,毕竟这里或许是唯一与我原来的世界有关联之处了。”
常念神情略有松动:
“可是……千百年来,从无外人进入,这是违背祖训的。”
梧秋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内心深处的分析说了出来: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你们的月光圣器是在二十多年前无故失踪的,我是二十多年前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上会不会太巧了?”
“而且你们马上要办月星节,听说这节日是因为某种天象,而这种天象也已经二十多年没出现过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呢?偏偏是我带着月光圣器前来寻你的时候。”
梧秋来到这个世界,从会说话开始就学着谈生意,总能一语说中对方心中的关键处,令人无法拒绝。
常念心中百般纠结,金老板说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来了二十多年什么的,或许可以是她自己的臆想,但乌月国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天象突然出现却做不得假,她又偏偏这个时候找上门来,难道真与她有关?
梧秋没有再继续劝说,因为她从常念的神情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既然种种皆看似与金老板有所牵连,那在下便破一回例,带金老板去圣地走一遭,但咱们有话说在前头,不管金老板在圣地之中有没有寻到你所谓的因果线索,你都必须归还月光圣器。”
常念思考过后提出要求,梧秋觉得还算合理,遂应承下来。
虽然她是被这对镯子带来的,但二十多年过去了,从出生到长大,该有的成长经历一个不少。
原来世界的记忆就像是遥远的前世,回不回去已经不重要了。
最主要的,这个世界还有祁昭。
梧秋出走是因为气他自说自话,做重大决定之前,都不与她通气,害得被蒙在鼓里的她白白伤心了好长时间。
等过阵子她气消了,还是要去见他的。
所以镯子还给乌月国,对梧秋来说没什么舍不得。
二人达成共识,常念让她今晚在月星宫暂且住下,待明日凌晨时分,他开启禁地带她进入。
梧秋也没与他客气,当即过去休息。
任性消失来到乌月国,路途虽算不上艰辛,但也绝不舒服,星月兼程,风餐露宿,人都憔悴了。
梧秋洗完澡吃了些东西,直接爬上软榻,睡了个昏天黑地,从上午一直睡到凌晨被常念唤起。
不知是不是因为地势的缘故,乌月国凌晨天空的星星更加明亮,清晰的在天际闪耀,月亮隐藏在薄纱一般的云层后,似乎带着些许重影……
梧秋以为自己眼花了,不禁揉了揉眼睛,身侧打着灯笼的常念见状说:
“金老板没看错,确实有两个月亮重叠在一起,双月凌空之象,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出现了。”
梧秋恍然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仰头看向那神秘悠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的天际。
乌月国的圣地就在月星宫的后山,大概因人烟罕至,后山植被繁茂,只有一条窄窄的青石山路蜿蜒而上,通往高耸入云,仿佛没有尽头的高处。
梧秋跟在掌灯的常念身后走到半山腰时就有些后悔,早知道要在凌晨空着肚子爬这么高的山,她把镯子直接给常念就算了,还吃力不讨好的找什么原来世界的线索。
不过后悔归后悔,来都来了,不上去看一眼都对不起她爬了一半的山。
就这样,梧秋边爬边怨,总算在半个时辰后,爬上了山峰最高处——乌月国的圣地祭坛外,此时天幕依然漆黑,只见常念在崖壁上摸了摸,前方的灯塔便统一亮了起来。
梧秋气喘吁吁的看着坐落与山崖顶端的古老祭坛,崖顶夜风萧瑟,清寒无比,梧秋呵着手走向前,入目所及处,不是长满青苔的石块就是历经风霜的石碑。
石碑上全是看不懂的经文,大概是古乌月国的语言,曲里拐弯,比篆文还难懂。
所以,她就是为了这么一块空荡荡的场地,吭哧吭哧爬了一个时辰?
梧秋叉腰喘气,憋了一路的劲儿终于在这一刻泄了下来。
常念见她如此,不禁问道:
“金老板,这里可有你要找的线索?”
梧秋深深叹息后摇了摇头,常念倒是气定神闲,指了指不远处一座石碑说道:
“那便请金老板履行诺言,将我乌月国的月光圣器归还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