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崔经理两眼放光,“说来听听。”
“那亲戚住的地方很偏,我不说您肯定找不到……”李文斐对着他挤眉弄眼,藏着话不说。
崔经理直接拍了他脑瓜一巴掌,“别卖关子!要真的找到了,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李文斐立刻凑近他耳朵道:“听说是在东北的林区,小兴安岭脚下……”
崔经理皱了皱眉头,那地方的确偏,现在集中人手过去找,起码要一个礼拜,而且也未必一定能找到人。他要是闻秋,他也往那种地方跑。
他深深地审视了李文斐一眼,然而从他脸上只能找到一种谄媚和贪婪,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底层人,所以只是厌烦地摆了摆手,“行,要真找到了,我送你一套公寓。”
李文斐千恩万谢地走了。他脸上带着笑容,然而并不是因为那虚无缥缈的许诺。
闻秋并没有什么住在林区的亲戚,他说了谎,只是在为他逃跑争取时间。他知道崔经理看不起自己,知道他一搓手指就能把自己这种人碾碎,也很清楚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所以他要帮闻秋,因为他不一样,他身上有一种不会被折断的坚韧,也有胆识和智慧,所以他一定能跑掉。
站在别墅狭窄的院子里,李文斐长久地抬头看着天。像他这样烂泥似的人,也爱看流云和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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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渡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手臂上戴着孝,驱车从葬礼离开。
老爷子的葬礼办得格外隆重,仿佛一场盛大的鲸落,所有妄图来撕咬一块肉的鱼,都被卷入这个黑色的漩涡,游得精疲力尽。
更勿论裴家的直系子孙们,更是在这场博弈中撕扯得灵魂都要变形。裴渡连着好几天没怎么合过眼,忙着应付形形色色的人,到最后目光已经阴鸷得像条狼,仿佛随时预备着要扑上去咬死谁。
随着头七结束,遗嘱落定,麻烦事终于告一段落,他又想起了那个孩子的事。说起来并不大,却像一根细小的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叫他心烦意乱。
裴渡没有等母亲的通知,而是直接把车开去了樟山别墅。他知道母亲要是想藏一个人,绝对会藏在这里,崔家名下的房产又不多,僻静的就这一个。
就着朦胧的夜色,他像一条无声无息的鳄鱼一般靠近了别墅。别墅里灯火通明,居然很热闹,似乎是有人在争吵。
“肯定是你拿了,我的梵克雅宝四叶草,你知道多少钱一条么你就敢拿?!”那个omega正抓着一个保姆,歇斯底里地叫骂着。
尽管他的脸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裴渡依然认出了他就是那个自己的“前妻”李文斐。
保姆当然连连否认,“怎么会呢,这别墅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赖我一个!”
“除了你还能是谁,我放在洗手台上的,不就你进去过吗?”李文斐摇晃着她,“拿出来!拿出来!”
保姆也急了,用力推了他一把,李文斐弱不禁风地后退两步,嗓音尖细地哭叫道:“啊呀,我不活了!你们就是看我孩子打掉了,就开始欺负我,还推一个刚堕胎的孕妇,哎哟,痛死了,我的肚子好疼……我要告诉我老公!你们全都欺负我!”
裴渡看得眉头紧缩,想到就是这个小丑一样的omega怀上了自己的骨肉,险些还真的弄出个孩子,就感到一阵阵地反胃。
他本来还对那个未出生就夭折的小生命抱有一丝愧疚,然而看到这一幕,他只庆幸这个孩子从未降生。
这不是那种被人捅了一刀的痛,而是吞了苍蝇般的恶心,也就是他母亲如此天赋异禀,知道如何最大限度地搞他心态。
裴渡本来是打算亲自去盘问李文斐两句的,然而现在他胸闷气短,简直一刻都无法忍受这厮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确认李文斐的肚皮的确非常平坦后,他当即调转车头,直奔医院——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报复主意。
男性结扎是一个很小的手术,其原理就是阻断输精管,使其不能运送精子,从源头上杜绝致人怀孕的可能性,对于正常的性功能则毫无影响。接受局部麻醉后几十分钟就做完了,之后只需要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
这很好,彻底清净,反正他早就看透了aaoo这些烂事,对留下子嗣这件事也没什么执念。
裴渡给手术报告拍了张照,点击发送,心头的积郁终于消散了大半。
等他人在夏威夷重新开机后,才看到了无数个电话,以及无数条短信:
“你在哪里???回电话!!!”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做事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你妈都昏过去了!”
不一会儿又有电话打进来,裴渡直接挂掉,然后打电话给自己的助理:“崔宇玟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我们这边掌握了他大量违法犯罪的证据,光是现在查出来的财务侵占数额,就可以判五年。”姜助理答道。
“送他进去蹲两年吧,省得整天在我妈面前跳。”裴渡看着远处的阳光沙滩,暖风拂面很是惬意,“我妈那边怎么样?”
“看到消息就昏倒了,现在刚醒,一直哭,说是要绝食自杀。”
“能哭说明还有力气,看来不严重。你找人多盯着点,她劲头上来是真的会做傻事的。”裴渡叮嘱了几句,挂断后又打给了妹妹裴潇,让她回家住一阵多陪陪母亲。
他不会妥协的,即使母亲会伤心欲绝,父亲会暴怒如雷。
他不会让任何人来主宰他的人生,哪怕是他自己的身体零件,如果会产生让他厌恶的结果,他宁愿将它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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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秋在老屋安了家。他花了一个月,慢慢将老屋打扫了出来。邻居大爷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他一个怀了孕的omega做什么都难,主动帮了不少忙。闻秋就经常做一些菜,请他们家来吃,厨艺受到了大爷家的一致好评。
过了一个月,连附近的猫猫狗狗都知道傍晚来他家门口蹲着,知道他家的剩菜都比别家香。闻秋给每只猫和狗都取了文质彬彬的名字,那只大黑狗叫“玄墨”,那只小白猫叫“霄雪”,还有一只小瘸腿叫“喜乐”。
这些美好的字在他脑袋里组合变换,然而他还是没想好给肚子里的孩子取什么名。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复习高考之余,闻秋还买了台破二手笔记本,平时在网上接一些翻译的活,一个月也能赚个一千多块。
尽管一个人的日子很辛苦,然而他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气色也比住在别墅时要好。他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唱着歌,不会有随时落下来的拳头和辱骂,也不会在生育后立刻被赶出去,永远见不到孩子的面。
九个月多点的时候,闻秋住进了医院。生产并不顺利,孩子早产,一出生就住进了保温箱。没有人能帮他签字,一开始县城的医院甚至不想收他,住院时也没人照顾,什么事都只能咬着牙自己来。
闻秋没有医保,在病床上听到那一串串的医疗费时,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为了省钱,他连无痛都没打,贵一点的医院餐也不舍得吃,然而他的家底还是渐渐耗尽了。
同时期住进来的孕妇们,都有丈夫陪在身边安慰照顾,可是他甚至痛到抬不起胳膊,嗓子都冒烟了,却连给自己倒杯水都做不到。
这是他人生里最不愿回首的几天,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受了巨大的煎熬。
有时候他会想到自己那个前夫,想他此刻说不定在哪里花天酒地,对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小生命降临人世一无所知。
不过不知道更好,闻秋从未打算用这个孩子去讹上谁。那家伙那么有钱,自然也会遍洒情种,拥有无数子孙后代,也不至于惦念这一个毫无情感联结的孩子。
五天后,孩子的情况差不多稳定下来,闻秋便计划着出院回家。手里的存款所剩无几,他付不起更多的医疗费了。
检查过后,孩子一切健康,唯独患有“信息素缺乏症”。这是一种罕见病,仅会发生在极优性的a0婴儿身上,往往是生母怀孕时alpha信息素摄入不足导致的。
这种病会导致孩子发育迟缓、难以分化,严重的情况下还会影响智力,必须每月补充人工信息素来治疗,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还有奶粉、尿布、衣服、大小疾病……无数的开销摆在那里,可是他真的没什么钱了。
直到这个时候,闻秋才有一点后悔和怕。他完全是凭着一腔冲动做出了选择,他在这个世上太孤独了,只是想要一点点爱。可如果孩子降生于世,只能和自己一起受罪,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小宝宝蜷缩在襁褓里,小脸圆圆粉粉的,像只熟透的水蜜桃。闻秋亲了亲他的脸颊,那孩子就睁开眼睛,好奇地瞅着他。
和自己一样,孩子有一双清透如玻璃般的绿眼睛。
“真漂亮呀,宝贝。”闻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胎发,忽然那小手就伸过来,攥住了他的手指。
小小的手心热热的潮潮的,想不到那么小的孩子竟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种无由来的爱从心里涌了上来,淹没了所有的恐惧和担忧。
主治医生送他到了门口,递给他一张单子:“你要是真的有困难,就联系这个基金会吧,说不定能申请到补助。”
闻秋看了眼单子,名字很怪,叫“琴秀基金会”。回去的路上他用手机查了查,发现这个基金会还挺有名,据说是裴远集团的老董事长去世后,拿出一部分遗产建立的,专门帮助一些弱势omega群体。用亡妻的名字给基金会命名,也是为了给她积福。
和其他富豪用来避税的基金会不同,这家似乎一直在做实事。闻秋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联系了基金会,没想到很快得到了回音。
一位和蔼而富有经验的女士负责与他对接,给了孤立无援的他巨大的帮助。基金会寄来了一些小衣服和婴儿用品,提供了很多实用的建议,还给他每个月打一千块钱,直到孩子周岁为止。
闻秋很少受到这种没由来的好意,一开始简直诚惶诚恐,老是担心会踩到坑。不过后来钱和关怀总是准时到账,他也渐渐地放了心。虽然知道那些大公司的本性,但是他还是对裴远集团很有好感,这世上有那么多和他一样的“失足omega”,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靠自己撑下去的。
然而这也不够,他想要上大学,还必须攒一笔学费和生活费……闻秋头一回因金钱问题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而自从离开医院后,他的身体也一直很虚弱,小病不断。
家里的空调坏了——即使是好的闻秋也舍不得开——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闻秋只好用厚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怀里抱着热水袋和宝宝。
然而他还是觉得冷,好像他的腔子里装着一团冰,由内而外地冒着冷气。他发着低烧,不停地哆嗦着,混混沌沌地睡着了,然后就开始做噩梦。
梦里他很小,追在一辆轿车后面边哭边跑,喊着等等我,不要丢下我。爸爸妈妈就坐在车上,他们不停地吵架,甚至没有投来一个目光。闻秋跑得气喘吁吁,可是车越开越远,眼看就要消失在道路尽头,他太急了,一个没留神脚下,便狠狠地摔了一跤。
再抬头时,载着爸爸妈妈的轿车已经不见了。闻秋抱着流血的膝盖,坐在地上,哭得无比伤心。
然而很快,一阵更大的哭声盖过了他的声音,闻秋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发现是宝宝醒了。
宝宝总是一夜要哭好几次,总是让他心力交瘁。然而这一次,闻秋并没有被吵醒的不快,而是感到了庆幸。以前从噩梦里醒来也只能一个人默默忍受,可现在的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熟练地抱起孩子哄着,明明是个早产儿,个头比别的孩子小,哭声却很响亮,一阵一阵的,好像夏天的蝉鸣。
“就叫你小知了吧?”闻秋把热乎乎的孩子抱紧了,亲了亲他粉粉的鼻子,又亲了亲他圆鼓鼓的肚皮。
多好,一叫这个名字,就让人想起燥热的夏天,万物在阳光和雨水中茂盛地生长,不会再有寒冷和衰亡。
于是小孩的名字也定了下来,就叫“闻知尧”。“闻”是“听见”的意思,“知尧”就是“知了”。只要一叫这孩子的名字,就仿佛听到了夏天。
“等到春天来了,我们就一起去江河市,爸爸打工赚钱养小知了。”闻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绿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亮,“出远门也不要怕,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所到的地方就是家。”
第一卷·何以为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