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失乐(11)
早晨的校园充斥着朗朗读书声,最忙碌的是食堂,早读结束之后,食堂的每一处角落都会被学生占领。鸣寒在食堂门口吃完自己做的三明治,等着学生大军的到来。
莫名出现在刘温然抽屉里的玩偶是个必须解开的谜,否则很难进一步调查下去。技侦目前只能确定干扰监控的是一种国外的特殊设备,基本不可能经过这个设备找到实施者。既然这条路被堵上了,那就换一条,鸣寒打算搁置监控,从玩偶本身着手——看到玩偶的只有刘温然和当时在她身边的几个女生,那么十中的其他学生,有可能曾经见过这个,或者类似的玩偶吗?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果然跟万马奔腾似的涌向食堂,跑在前面的甚至还敲着饭盒,叮当作响,惹人发笑。鸣寒退到食堂的柱子旁,不挡他们的路。等到这波人基本都进了食堂,他才慢悠悠地走进去,在桌子间流连。
不出所料,学生们的话题绕不开失踪的刘温然。当无数道目光聚集到一个人身上时,不管是谁,都很难维持惯有的“人设”。刘温然不久前还是“白富美女神”,此时“兴文街”、“麻将馆”、“卖”这样的字眼已经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们的话语中。13班突然不起作用的监控、刘温然收到的玩偶也被众人津津乐道。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玩偶啊?怎么全都在说,但没人拿出照片来呢?”
“因为没人拍了啊。13班的富二代都看到了,要看照片你得找她们去。”
“那我怎么知道我有没有收到?吓死人了!”
“别搞笑了好吗,你为什么会收到?”
“不是说那就像盲盒和Q办手办吗?我有几十个,谁知道哪个就是?”
“是哈,你还别说,现在那种大ip盲盒都没啥意思了,倒是有些私团、手作的比较吃香。圣诞节我都打算送你们小众定制的。”
“别了别了!我现在怕这东西了!”
鸣寒听着学生们的对话,从中捕捉到一些信息,学生之间最近流行送小众玩偶,由于盲盒手办的普及,也许还有其他人收到了和刘温然相似的玩偶。
从黄飞家带回北页分局的玩偶经过初步检查,并不是市面上任何一款售卖的玩偶,它是手工制成,但因为制作巧妙,对盲盒手办了解不深的人会认为它是某一款新品。
正思索着,鸣寒忽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吕鸥。此时出现在食堂的学生,几乎都是来吃早餐的,但吕鸥拿在手上的却是一个玩偶。
鸣寒略一蹙眉,立即移动到离吕鸥更近的位置。他正和三名女生坐在一张桌子上,女生一看就是来吃早餐的,面前各有食物,而吕鸥拿着玩偶,笑眯眯地和她们聊着什么。食堂噪音太大,鸣寒听不清楚。但这个位置看得清那玩偶的大致形象,是个万圣节小怪物,和刘温然得到的全然不同。
鸣寒拿出手机拍摄,镜头拉近,拍下后直接识图,果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在售商品。
吕鸥拿这个干什么?
不久,吕鸥将玩偶递给坐在对面的女生,站起来,又和她们说了几句,像是道谢,然后离开,并没有注意到鸣寒就在他后面。
课间时间还是太短了,在铃声再次响起之前,学生们已经陆陆续续回到教室。
鸣寒琢磨吕鸥的举动,那个玩偶显然是对面女生的,他借过来看。他为什么对玩偶这么关注?因为他确实和刘温然的失踪有关?好像也说不通,因为他了解刘温然收到的那个玩偶的话,大概率不会注意刚才那个虽然丑陋,但和问题玩偶无关的小玩意儿。
尽管如此,吕鸥这人也值得好好查一查,他实在不像一个正常的学生。
上班时间已经到了,分局刑警在开过会之后再次来到十中,鸣寒和技侦队员碰头,对方带来一个难说算不算线索的消息——因为查不到干扰监控的是谁,调查的时间范围就一再扩大,居然发现在过去的三个月之内,十中的12处监控都出现了被干扰,无法工作的情况。
鸣寒低声道:“有这种事?手段一样吗?也是那个国外的干扰器?”
技侦队员摇头,“不一样,这12次都是直接入侵。所以我才觉得联系不是很大。”
鸣寒说:“入侵的话,能查到入侵源。”
“理论上是可以,但如果对方用的跳板太多,希望就不大。”技侦队员有些为难,“你知道,查这个很耗费时间。”
在不确定是否重要的细节上耗费时间,任谁都会拿不定主意。
“没事,继续查。”鸣寒说。
技侦队员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鸟哥,是你说的啊。”
鸣寒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你来问我,不就是想我帮你做决定吗。”
心思被看穿,技侦队员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工作去了。
鸣寒整个上午都待在十中,没有参与分局的一般侦查,而是出没在教学楼、操场等地,哪里学生多,他就待在哪里。渐渐地,他发现,很多女生都拿出了各自的玩偶,而且基本都是造型比较古怪的。她们的聊天内容也多与刘温然和玩偶有关。
由于警方并没有直接将玩偶的照片贴出来,少有的几人看过,而描述会出现偏差。拥有玩偶的女生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收到类似的玩偶。各种各样的玩偶被放在一起,大家互相排除,搞来搞去,演变成了晒玩偶的娱乐活动。
鸣寒又来到13班。比起其他班级,13班的气氛要凝重许多。周汐因为刘温然的事请假了,家长说她被警察问询后受到了精神上的冲击,需要休息几天。
另外三位和刘温然一起拆包裹的女生倒是来上学了,她们被女生围在走廊上,女生们拿着玩偶要她们辨认。
她们显得很局促,或许是教养让她们没有发火,面对怼到面前的玩偶,依旧耐心地摇着头,“不是,不像……”
一直到上课,别班的女生们才离开。
其中一个女生叫小雯,昨天和鸣寒说过话。鸣寒问:“她们刚才是问你什么?不会是欺负你吧?”
小雯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就是温然的那个玩偶,我见过的,所以……”说起刘温然,小雯的神采暗淡下去,鼻子也红了,“温然还找得回来吗?”
“我们正在努力。”鸣寒说:“她们让你帮忙看看,自己的玩偶是不是和刘温然的一样,是吗?”
小雯说:“是。大家都很担心。”
鸣寒说:“担心?”
小雯说:“因为温然出事了,下一个会是谁呢?”
学生想象力最是丰富,鸣寒顺着她问:“那你看到有相似的吗?”
“我……”小雯紧张道:“我觉得有两个真的有,有点像。不是一模一样,但那种风格就和温然的很像。我不敢给她们说。”
鸣寒神经顿时绷起来,“是谁的?”
小雯更紧张了,“玩偶不会真的有问题吧?她们也会出事吗?我看她们很害怕,我也不能确定就是那个玩偶,所以不敢说。”
“没关系,你跟我说,我们警察来判断。”鸣寒将小雯带到办公室,和老师打了声招呼,又对小雯说:“你只管说出来。”
小雯镇定了些,说那两个女生一个叫李晶,是15班的,一个叫徐黎,是4班的,两人是竞赛班的同学,一起来找的她。
鸣寒做好记录,忽然想起吕鸥,“对了,2班的吕鸥来找过你没?”
小雯啊了一声,“找,找过。”
“他也问你玩偶的事?”
“对,但他不是很奇怪吗,昨天还被警察叫去了。我什么都不敢跟他说。”
鸣寒说:“他具体问的是什么。别怕,我们会保护你。”
小雯说,她今天一到学校就被吕鸥拦住了,吕鸥将她拉到没人的角落,她被吓个半死,话都说不利索。吕鸥直白地问她,那个玩偶是什么样子,她哪里形容得出来,满脑子都是吕鸥害了温然,现在要来害她。吕鸥又问见过相似的玩偶没,她说没有。吕鸥好像很不耐烦,和平时表现出来的阳光开朗判若两人。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吕鸥才把她放走,还警告她不要说自己找过她。
鸣寒安慰了小雯几句,又说:“如果再看见相似的玩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小雯连忙点头。
事不宜迟,鸣寒立即去找小雯提到的李晶和徐黎,路上琢磨吕鸥的问题。他似乎真的对玩偶毫不知情,并且像自己一样,正在调查玩偶。但为什么呢?警方调查是因为这是案子,吕鸥的动机是什么?想找到刘温然?赶在警方之前找到刘温然?
李晶和徐黎都是成绩优秀的学生,鸣寒找到她们时,老师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两人却似乎已经有了预感,相对淡定地在鸣寒对面坐下。
“你们好像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鸣寒故意让语气听上去轻松。
李晶和徐黎彼此看了一眼,徐黎说:“是因为13班那个失踪的女生吧?我们刚去找13班的学生问了,你就来了。她看到我们的玩偶时,眼神有点不对劲,我当时就觉得有问题。”
果然是竞赛班的学生,脑子转得飞快。鸣寒说:“玩偶你们带着吗?给我看看。”
两人都有点犹豫,李晶先从校服衣兜里拿出一个收口袋,徐黎见李晶拿出来了,自己也跟着拿出。
鸣寒戴上手套,将两个收口袋打开,把里面的东西挨个拿出来。
两个玩偶,颜色不同,发型不同,但五官和警方手上的这个几乎一样。
因为是手工艺品,所以难免有细节上的差异,但五官的相似程度已经能够说明,它们是同一个系列。
徐黎不安地问:“真的和那个女生的一样?”
鸣寒翻来覆去拍照,反问:“你们是怎么得到这些玩偶?”
徐黎沮丧地往椅背上一靠,“看来是真的。”
李晶在她手臂上拍了拍,“别太担心了,现在警察都来了。不会有事。”
鸣寒小幅度冲李晶竖了个大拇指,“对,先回答我的问题。”
徐黎还沉浸在负面情绪中,作答的基本是李晶。她说,自己和徐黎都不是什么盲盒控、手办控,买这个只是因为想求一个好成绩。
她们都有些偏科,高考时会吃亏。而她们的数学竞赛成绩还不错,高二时没能拿到名次,还剩高三最后的机会,如果能拿到二等奖以上,就能高考加分。
虽然都不是迷信的人,但即将奔赴最重要的一场考试,还是想得到一些心理上的信心,于是徐黎建议去求一个考运娃娃。网上这种很多,但看着都很普通。
上个月,她们趁着周末出去放松,逛街时遇到那种专门面向年轻人的集市,徐黎看到一个摊子上放着许多玩偶,招牌还写着:考运祈福、爱情祈福、健康祈福之类的话。
“要不我们就买这个吧!”徐黎拿起摊子上的一个玩偶,“这表情怪怪的,比网上那些有特色。”
李晶对这些没有研究,也是觉得奇怪,抱着猎奇心态问摊主:“真的能保佑考试取得好成绩吗?”
摊主说能。她们开开心心付了账。这种玩偶本来应该摆在显眼的地方供欣赏,但因为竞争意识,她们并不希望室友知道,所以平时都装在收口袋里,藏在衣柜中。
李晶说:“要不是听到大家都在说失踪的女生收到了奇怪的玩偶,我们根本不会拿出来。”
鸣寒问:“是哪里的集市?摊主长什么样?”
“泉茂中心一楼,那里好像经常都有集市,挺热闹的。”李晶想了想,碰碰徐黎,“你还记得摊主长什么样吗?”
徐黎惨白着一张脸,“她根本就没有脸。”
这话让鸣寒都懵怔了一瞬。泉茂中心是竹泉市最大的购物广场,在那里摆摊,怎么会没有脸?
李晶想起来了,“她戴着面具,就是那种狐面。是个女生,穿的是古装衣服,应该很年轻。啊……我们当时都没觉得她戴面具有什么不对!”
鸣寒也逛过自由摆摊的集市,近年来这种商业活动似乎已经成了常态,摊主们奇装异服,东西卖不卖得出去另说,但确实能让商场看起来充满人气。这种场合,摊主别说戴狐面,就是戴个青面獠牙,都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这玩偶她卖你们多少钱?”鸣寒问:“支付记录呢?”
“不贵,三十块钱。”两个女生都开始在手机里翻找,因为时间隔得比较久,找了半天才找到。
鸣寒一看,付款时间是10月17日,收款方是个人,头像是个模糊的人像,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名字叫××芳,很像卖菜大姐的号,和她们形容的狐面年轻女人不符。
李晶和徐黎都确定,就是这一笔交易。鸣寒将详细页面拍下来,又对她们说:“这两个玩偶暂时交给我保存,行吗?”
徐黎已经将玩偶当成烫手的山芋,不想留,又不敢扔,听鸣寒这么说,赶紧说:“行行,不用还给我们了!”
将两个女生送回班上,鸣寒在走廊上给孔兵打电话,说了下这边的进展,然后将流水和玩偶的照片一并发过去。孔兵立即着手调查××芳,鸣寒打算去一趟泉茂中心。但收起手机,刚走出两步,鸣寒又看到了吕鸥。
此时已经是上午最后一堂课,但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吕鸥这时候离开教学楼是干什么?每层楼都有厕所,总不至于上厕所还要下楼?抢饭的话,这也太早了。2班是实验班,管得严,吕鸥又是班干部,逃课去干什么?
鸣寒索性跟上。
吕鸥似乎发现有人正跟着自己,往周围看了看,神态比较警惕,不像他昨天表现出来的松弛。但他没有看到鸣寒。
他进入高二的教学楼,出来时已经换掉了校服,穿一身黑色的卫衣卫裤,还戴了帽子。
鸣寒心道:好家伙,搞成这种犯罪分子打扮。
吕鸥来到校门口,这个时间学生不允许随意出入,吕鸥和门卫说了些什么,门卫将他放出去。鸣寒本想问问门卫,但怕跟丢,选择先跟再说。
吕鸥在路边张望,似乎是要打车。鸣寒的摩托车停在校园里,不可能倒回去拿。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吕鸥招手。出租车停下。
鸣寒心想这下糟了,视野中没有其他出租车。他迅速记下出租车的号牌,正打算发给孔兵,忽然看见一辆车停在面前。
这车他太熟悉了,但没想到会在这时看到。
车窗降下,露出陈争的脸,“上车。”
没时间问陈争为什么会出现,鸣寒立即说:“吕鸥在前面那辆出租车上。我不知道他这时候逃课要干什么。”
陈争点头,穿过车流,隔着一定距离跟随。
出租车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跟踪,行进得十分平稳。中午大道上有些拥堵,12点05分,出租车停在梯灯路。
陈争也立即停车。前方一眼望去,全是学生。他们这是离开了一所学校,又到了另一所学校。
理仁中学,和十中一样,也是竹泉市的重点中学。
“他到这儿来干嘛?”鸣寒拉着车门的把手。吕鸥已经下车,朝校门的方向走去,出租车也已经开走了。
“你先下去跟着,我得找个地方停车,这里只能即停即走。”陈争说。
鸣寒马上下车,陈争调转方向,徐徐将车滑了出去。鸣寒已经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看车,唇角扬起一个笑容。
正是午餐时间,学校门口密密麻麻全是人,很多学生嫌弃食堂,钟爱外面的小吃,每个摊子上都排满了人。而这个时候,校门的管理也变得很松,穿没穿校服,有没有校牌都能进去。
吕鸥就直接走了进去,门卫拦都没有拦他。鸣寒倒是被拦住询问,鸣寒盯着吕鸥,迅速拿出证件,“十中的失踪案听说了吗?我们得加大校园安全调查。”
门卫当然听说了,这一上午都在和同事聊这件事,闻言连忙放行。
鸣寒实在拿不准吕鸥来干什么,他像是要找人,但又不是直奔目的地,而是在校园里闲逛,不断观察四周。这种情况,一般是被跟踪的人有所察觉,故意绕弯,想要甩掉跟踪者。但吕鸥不大一样的是,他会停在人群中,这就不像是要甩掉跟踪者。
鸣寒今天穿的是兜帽衫,索性将兜帽拉起来,稍微能够挡一挡脸。
吕鸥去的都是女生比较多的地方,鸣寒有点回过味来了,他难道还在找有玩偶的女生?他在十中打听到了什么,于是跑来理仁中学?
一部分吃完午饭的学生回流,教学楼内外十分热闹。吕鸥来到高二文科楼,他的打扮和周围的学生格格不入,再加上他长了一张不错的脸,不断有女生打量他。这些视线也帮了鸣寒的忙,吕鸥始终没有发现真正跟踪自己的人是谁。
吕鸥上到3楼,抬头看每个班级的号牌,最后他停在高二20班,往里面张望。
有学生问:“你找谁啊?”
“肖岭在吗?”吕鸥说。
一个扎着双低马尾的女生讶异地说:“我就是,你谁?”
吕鸥说:“你能出来一下吗,我问你个事。”
这种男生在门口找女生的戏码在高中校园很是常见,大家都嬉笑着起哄,那个叫肖岭的女生马上就脸红了。她被同学推了出来,“你,你到底是谁?”
吕鸥竟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朝走廊另一端的小阳台拉去。身后又是一阵起哄。
鸣寒悄然跟上,到了小阳台,却无法直接进去。吕鸥把门锁上了,在外面听不到对话内容。
鸣寒并不着急,靠在墙边等待。
这时,手机里来了消息,陈争问他在哪里。他发了个定位过去,忽然想到陈争来接他的事,问:“哥,你怎么到十中来了?”
陈争那边“正在输入”了很久,“曹温玫问完了,来看看你这边的进度。”
“就这样?”
陈争在走路,不想打字,“还能怎样?”
鸣寒点开语音,听了三遍,也回过去语音,“以为你吃了我的三明治,惦记着我的好,来接我共进午餐。”
陈争听到一半就停下脚步。他倒是没有和鸣寒共进午餐的打算,但惦记也是真的惦记。本来好端端地分析着案子,孔兵来跟他提一嘴鸣寒,他的思路被打断,后续愣是接不上,才想着不如来十中一趟,顺便关心关心这位同事有没有饭吃,没有的话,十中门口的汉堡买一赠一。
迟迟没有收到陈争的回复,鸣寒却不介意。这里是高中校园,眼前的一切都是青涩的,在这样的地方,也容易产生一些不成熟的念头,勾起一些看似久远,但从来没有淡去的记忆。在和陈争有关的事情上,他曾经用尽全力克制,现在懒得克制了。
手机终于震动,新的消息进来了,但鸣寒来不及再看,因为连接走廊和小阳台的门打开了。先出来的是女生,她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神思不属,看见鸣寒愣了一下,快步下楼。
这情景很容易联想到吕鸥对女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但鸣寒觉得吕鸥不上课跑来这儿,不至于对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这样那样。
吕鸥也出来了,讶然地愣在原地。
鸣寒这时并不打算再躲,说:“我刚看见那女生惊慌失措地跑走了,你对她做了什么?”
吕鸥戒备道:“你跟踪我?”
鸣寒轻嗤,“那是你值得被跟踪。说吧,来这里干什么?”
吕鸥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臭着脸转身就走。
“站住。”鸣寒说:“刘温然的失踪和你有什么关系?”
吕鸥说:“你没有查过监控吗?她失踪时我在学校,我的室友也能为我作证。”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鸣寒说:“早上在食堂观察女同学的玩偶,上午逃课到这里来找人。刚才那人是谁?你叫她肖岭?”
“不关你的事。”大约不是在十中,吕鸥也懒得伪装他的阳光开朗了,“我和刘温然的失踪没有关系,我做其他任何事,只要没犯法,你们警察就没资格要我一一交代。”
陈争来到高二文科楼时,正好撞见吕鸥沉着脸下楼,两人擦身而过,吕鸥眼中流露出惊讶。陈争回头看向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在调查吕鸥的同时,吕鸥也挨个了解过他们?
鸣寒下楼,陈争立即问:“怎么回事?”
看到陈争,鸣寒才想起刚才还有一条信息没看。这时再去拦着吕鸥也没什么用,人家说了,你们没资格要我交待。鸣寒索性看看陈争给他说什么了,点开,却是“已撤回”。
鸣寒:“……”
“哥,你撤回什么了?”鸣寒晃着手机问。
第52章 失乐(12)
“撤回?”陈争稍显不解,很快说:“哦,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鸣寒露出失落的表情,“碰能碰出语音来?”
陈争坦然道:“要不你试试能不能?”
鸣寒还真试起来。陈争又说:“不然你以为我给你发的是什么?”
鸣寒收起手机,笑道:“你不说,我也不说。”
陈争一噎,索性转移话题,视线朝楼上一扫,“刚才上面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到吕鸥急急忙忙跑下来,不用追?”
“他铁了心什么都不说,追也没用。”鸣寒讲述经过,“追他不如去找那个叫肖岭的女孩。”
“看来吕鸥在意的是玩偶,他觉得理仁中学也有人有那种玩偶。”陈争想了想,“这样,我在校园里转转,能遇到他再说,遇不到也无所谓。”
两人分头行动,鸣寒回到教学楼,在高二20班门口看了看,没看到肖岭的身影。刚才吕鸥来找肖岭那一出很多人都看到了,这时又来个陌生人,没人不好奇。鸣寒干脆笑嘻嘻地问:“你们知道肖岭去哪里了吗?”
有人自告奋勇给肖岭发消息:“岭岭,在哪?能不能给我带杯奶茶?”
肖岭说:“我回宿舍了,你叫别人吧。”
鸣寒打开外卖平台,“我请你喝奶茶。”
女生宿舍楼下,虽然是午休时间,但基本没人真会睡觉,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鸣寒待在正对大门的树下,不久看到肖岭神色不安地下楼,手里拿着一个纸口袋。
鸣寒上前,肖岭看到他了,下意识拐向另一边。
“肖同学,留步。”鸣寒说:“我是警察。”
肖岭一愣,转过身来,“警察?那刚才那个……”
“他不是,你认识他?”鸣寒视线下移,落在纸口袋上。
肖岭显然不愿意让他看到纸口袋里装的是什么,赶紧将它藏到身后。“我,我不知道他是谁,莫名其妙的。”
鸣寒看看周围,已经有探寻的目光围过来了。“换个地方说话吧,坦白跟你说,我是来查案。”
肖岭肩膀抖了一下,脸色都被吓白了。
“但你也不必太过紧张。”鸣寒一边安抚一边给她看证件,“真是警察,你配合我们调查就是。”
肖岭咽咽唾沫,“好。”
对方好歹是个女生,鸣寒并不想去封闭狭窄的地方,带着肖岭来到运动场,坐在几乎没人的看台上。
“刚才那个男生,你确定毫无印象?”
“没有!”肖岭否认得很坚决,“我以前完全没有见过他!我以为他是其他班上的,找我,找我……”
找你表白。鸣寒倒是想得到这一层,但并没有说出来。肖岭也没明说,“但他把门关起来,一来就问我奇怪的问题。”
鸣寒说:“什么问题?”
肖岭这次沉默了很久,抓着校裤的手十分用力。
鸣寒适时道:“他是不是跟你说十中的失踪案,还有玩偶什么的?”
肖岭发出一声尖锐细长的呼吸,瞳孔轻轻震颤,“我根本不明白这为什么和我有关系!”
鸣寒说:“你也有那种玩偶?”
肖岭反问:“那真的是诅咒玩偶吗?有那种玩偶,就,就会死?”
鸣寒说:“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肖岭似乎陷入了混乱,“他只是说十中那个女孩没了,问我玩偶是从哪里来的,我,我……当时都傻了,根本回答不上。诅咒,诅咒是别人说的,昨天就有人说这是诅咒了。”
鸣寒想,八卦在学生中的传播速度果然超乎想象,昨天警方的调查还没有彻底铺开,诅咒这种说法就在其他学校传开了。
鸣寒说:“你确实有玩偶是吗?给我看看。”
肖岭稍稍平复,小心地把纸口袋递给鸣寒。鸣寒接过,只见里面是个用黑色塑料袋缠起来的团子。“你拿着它下楼,是想扔掉?”
“我想,但是我不敢,我害怕。”肖岭都快哭了,“昨天听说诅咒的事,我室友就提过我这个玩偶,但当时没人知道诅咒玩偶长什么样,我也没管。今天那个人说,说失踪的人的玩偶和我的一样。”
鸣寒一边解开黑色塑料袋一边说:“他怎么知道一样?”
“我不知道!”肖岭说:“所以我说他莫名其妙,他根本什么都没说清楚,他就是来恐吓我的!”
塑料袋已经解开了,鸣寒将玩偶拿在手上仔细端详。没错,五官和在黄飞家中发现的那个一致,也是在颜色、头发等细节上有差异。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鸣寒问了和吕鸥一样的问题。
自从鸣寒拿出玩偶,肖岭就不愿意往他这边看了,似乎是觉得晦气。
鸣寒说:“你不用怕,我理解你被刚才那男生吓到了,但我是警察,侦查这件事,也是为了保护你。”
肖岭吞吞吐吐道:“是,是我爷爷送给我的。”
鸣寒有些意外,“你爷爷?”
“是,我爷爷很,很疼爱我。”肖岭说,爷爷退休前是电厂的老工人,年纪虽然大了,但接收新事物很快,喜欢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上学期她考得不大理想,心情低落,这学期开学后不久,爷爷就送了她一对玩偶,说是什么保佑□□的玩偶。
她自己不大玩盲盒,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牌,虽然觉得玩偶有点丑,但毕竟是爷爷送的,爷爷总不会害她,于是一直把玩偶放在宿舍。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玩偶真的起作用了,期中考试她考得不错。她有个念小学时就认识的朋友,在十中读高二,成绩起起伏伏,上次见面时,她便把其中一个玩偶送给了朋友。
说到这里,肖岭捂住脸,“我不是故意害她,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什么诅咒不诅咒的!”
鸣寒在心中一盘算,吕鸥会找到压根不认识的肖岭,应该就是今天发现肖岭的那个同学有奇怪的玩偶,从而打听到肖岭。
“你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小星。”
“好,你别担心,我会去找小星核实。这个玩偶现在就交给我处理了,没问题吧?”鸣寒重新将玩偶装回黑色塑料袋。
肖岭明显松了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不敢留下来,又不敢随便扔掉。”
鸣寒说:“你爷爷有没说过是从哪里得到玩偶?”
肖岭回忆道:“好像是在什么集市上买的,我可以问他。”说着,肖岭拿出手机。
既然是集市,那么肖岭爷爷获取玩偶的渠道可能与李晶她们一致,鸣寒阻止道:“这个不急,暂时也不要对家人说,免得老人家自责。”
肖岭一想的确是这个理,感激道:“谢谢你,鸣警官。”
陈争在校园里兜圈,起初没看到吕鸥,以为他在接连撞见鸣寒和自己后,心生畏惧,已经离开。但不久在高三教学楼里发现了吕鸥的身影。准确来说,是在高三的实验班楼层。
吕鸥并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只是在细细观察。而循着他的视线,陈争发现有的女生手上拿着玩偶。
不查不知道,真正深入校园,才发现这种五官渗人的玩偶居然不少。
那么吕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吕鸥终于注意到陈争,和之前不同,这次他显然淡定得多,站在原地等陈争上前。
“又见面了。”陈争说。
吕鸥在学生间算是大高个,但和真正的成年人相比,还是少了些许气势。他皱眉盯着陈争,“我有做我想做的事的自由。”
“你追踪玩偶这条线索,很巧,我们也是。”陈争说:“那为什么我们不交流交流情报?”
吕鸥说:“我不需要你们的情报。”
“哦?这么有自信?”
吕鸥讥讽道:“你和那个姓鸣的不是跟踪我才找到这里来的吗?如果不是我,你们查得到这里来?”
陈争点点头,“听上去好像是你占了上风。”
吕鸥微微昂起下巴,“你知道就好。”
陈争又道:“但你查出关键信息来了吗?这些玩偶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种玩偶?刘温然真的是因为玩偶而失踪?”
吕鸥脸色不虞,显然,他答不上这些问题。
陈争微笑,“我们倒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想不想听听?”
吕鸥突然说:“我不相信警察。”说完,他瞪了陈争一眼,拒绝任何交流。
鸣寒给陈争打电话时,陈争正在和拥有古怪玩偶的学生聊天。吕鸥虽然摆出极不合作的态度,但是他的行踪确实给警方带来了思路,陈争已经核实理仁中学有四名学生(包括肖岭)有这种玩偶,但和刘温然不同的是,他们都说得清玩偶的来路,其中两人是自己在泉茂中心的集市买的,两人是被赠与。
他们之所以会主动或被动拥有这种玩偶,均是因为它标榜能够带来考运,而他们是实验班的学生,对高考和竞赛看得非常重。
“玩偶本身可能没有太大问题,是刘温然收到玩偶的方式有问题。”陈争回到车上,“但它诡异的五官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联想。”
这一趟得到的信息太多,又关乎学校学生,陈争比较谨慎,打算回北页分局和孔兵商议。而鸣寒本来要去泉茂中心,因为跟踪吕鸥而耽误了时间。陈争先将他送到泉茂中心,那里已经有分局的刑警。陈争还是问了句:“需要我帮忙吗?”
鸣寒挑眉,“哥,你是不是很放心不下我啊?一会儿开车来接,一会儿担心我搞不定。”
陈争额角跳了跳,“我回头向孔队申请一辆车。你这个机动小组的精英怎么能去哪都没有车呢,是吧?”说完油门一踩,绝尘而去。
鸣寒站在原地看了会儿,笑着摇了下头。
理仁中学,肖岭缺了小半节课,回到教室也心不在焉。警察虽然拿走了玩偶,但一想到十中失踪的女孩,她就惴惴不安。原本只是觉得玩偶长得丑,现在越想越觉得那就是诅咒。一定是诅咒,不然那个疯子一般的男生为什么说她会死?
想得越多,就越是无法自拔。她开始怨恨爷爷,怎么能给她买这样的东西?爷爷是个新潮的老头,喜欢去各个商场和年轻人混在一起,还去那种开放式的漫展玩过。父母说他老不正经,但她总是站在爷爷一边,觉得爷爷辛苦了一辈子,退休后拿着不菲的退休金,过得潇洒快乐一点有什么错?
她上高中后就住读了,学校分了大小周,因此她半个月才能回一次家。最近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父母总是在和爷爷吵架。她问过妈妈,爷爷到底怎么了,妈妈也不肯说。她猜测爷爷可能是掉入了保健品陷阱,被哄得花了很多钱买那些没用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觉得爷爷没有什么错。一个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爷爷老了,买保健品虽然不能真的延年益寿,但可以买到好心情,好心情就是情绪价值,父母不懂,可她理解爷爷。
只是这一次,爷爷差一点害了她,要不是警察叮嘱过这事暂时不要对家里人说,她已经打电话跟爷爷抱怨了。
想到打电话,她忽然意识到今天父母应该给她送厚棉被来。她因为玩偶的事心神不宁,居然把这事给忘了。父母怎么也忘了?
她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下课后立即给妈妈打电话,打算一接通就大声指责,以发泄心中的烦躁。但妈妈没有接电话。再打给爸爸,也无人接听。
父母的工作很忙,以前也有打不通的时候。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委屈得登时红了眼。好在十多分钟后,妈妈回拨了过来,语气焦急,声音都有些颤抖:“岭岭,什么事?”
肖岭一听,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的被子呢!你们是不是要把我冻死才开心!”
“啊……”妈妈想起来了,赶紧道歉:“对不起岭岭,妈妈今天太累了,马上就……”
她根本不想听,自顾自地吼道:“你们根本不关心我,这个家只有爷爷关心我!我不要你们的被子,以后我和爷爷生活算了!”
手机那一边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妈妈语速快得不正常,“你说什么呢?你爷爷好着呢,我们马上给你送被子!”
电话挂断后,肖岭哭了好一会儿,忽然察觉到刚才的通话有一丝不正常。妈妈的话不正常。但是哪里不正常,她又想不出来。
傍晚,校门再次打开,学生觅食大军又出动了。肖岭接到妈妈的电话,让她到门口拿被子。肖岭埋怨归埋怨,但既然妈妈来了,她就顺着梯子下去。妈妈站在车边,脚边放着两口袋水果零食,还有包好的被子。
她很惊讶,妈妈出门在外总是妆容精致,但今天居然连妆都没有化,看上去很憔悴。更奇怪的是,妈妈看到她,脸上居然没有笑容,甚至还回避她的视线。
她看看地上的东西,太多了,明明她很快就要回家过周末,这些水果哪里吃得完。
“我吃不了这么多!”
“这周爸妈有事,你多在学校住一周好不好?”
她一听,眼睛又红了,负气地提起被子,碰也不碰水果零食,转身就跑。
妈妈在后面喊:“岭岭!”
她说:“你们走!我不要你们的东西!”
妈妈没有追上来,她也没有再回去拿水果,回到寝室,冷静下来,才有点后悔。妈妈今天的状态让她心痛,一定是工作上的事太烦心了,来给她送东西,她也没个好脸色。多在学校待一周又怎么了呢?说到底,其实是她因为玩偶的事心情不好,才迁怒到了家人身上。
这么想了半天,她忽然又感到奇怪,平时父母来送东西,都是打开后座车门或者后备箱,让她自己拿。这次为什么要事先放在地上。赶时间吗?
泉茂中心已经有了年末的气息,中庭正在举办电竞专场活动。北页分局的刑警和鸣寒汇合,说:“这里就是不定期搞集市的地方,但最近其他商业活动多,所以集市暂时就不搞了。”
鸣寒问:“玩偶的摊子核实了吗?”
刑警说:“正在调视频和申摊记录。”
负责集市策划工作的经理姓王,一再跟警方强调,商场只是提供地点,无法监督摊主们做了什么样的商品,为了安全着想,集市上禁止售卖食物。当然违法犯罪的商品更是不允许出现。至于玩偶什么的,因为这类物品年轻人喜欢,卖得也好,所以一半摊主都是卖玩偶的。
从现存的监控中可以看到,售卖怪眼玩偶的摊位叫做“白猫时时”,摊位上只有一个戴着狐面,穿着古装的人,客观来说,无法从身形辨别此人是男是女,但李晶和徐黎都说从声音判断,摊主是个年轻的女人。
集市非常热闹,一般每个摊位上都有至少三名摊主,这样才能应付不断过来询问的客人。然而“白猫时时”只有一名摊主,她不会主动招揽客人,有客人停下来看玩偶,她也不会介绍。只有当客人提问时,她才简单说两句。这种冷淡的风格在网上或许很吃香,但是在现实中,你冷落别人,别人自然也会冷落你,因此“白猫时时”的生意并不怎么好。
有限的视频资料中,摊主一次都没有摘下过面具,王经理也实在是想不起面具背后的面容。不过摊主右边肩膀比左边低,走路时比较明显,算是一个特征。
申摊记录上倒是明确写着摊主的信息,赵虹芳,联系电话:136XXX4098。
鸣寒问怎样才能申请一个摊位。王经理有点尴尬,说其实任何人来申摊,他们都会同意,也不会去详查这个人的身份,商场现在越来越不景气,传统生意不好做,如果不搞些活动炒一炒,面子上会很难看。
鸣寒知道他的意思是你们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分局这边,根据学生提供的付款信息,也查到了赵虹芳。孔兵一个电话打过去,本来抱着试探的态度,没想到对方一听来电的是警察,立马自我介绍。
原来这位赵虹芳是肆新镇虹花福利院的副院长,五十岁。孔兵问到玩偶的事,她也爽快承认,说玩偶都是她和福利院的其他老师做的,想给福利院增加点收入,这样孩子们也能够过得好一些,知道年轻人的钱好赚,所以去泉茂中心申请了摊位。
说到这里,她语气里有点不好意思,接连解释钱确实都用在孩子们身上了,说年轻人的钱好赚也只是陈述一下客观事实。
陈争在一旁听着这通电话,虽然还没见到赵虹芳本人,但他已经品出浓重的分裂感。第一,学生们看到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就算赵虹芳带着狐面,也不可能是个年轻女人。不过这不是最关键的,也许是福利院其他人出摊也说不定,只是收款账户是赵虹芳的。最关键的是其二,赵虹芳的声音听上去很爽朗,是个热情又朴实的人,但诅咒玩偶呈现出来的断然不是这种性格。
作品是内心的投射。
孔兵挂断电话,看着陈争,以眼神提问。
“这事没这么简单,电话里也说不清楚。”陈争道:“我们得直接去一趟虹花福利院。”
孔兵转向线索墙,就在赵虹芳这个身份确认之前,他们正在做下一步的调查安排。诅咒玩偶已经在十中、理仁中学找到,学生们几乎都是在泉茂中心购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成绩都不错,都希望玩偶能给自己带来考运。
而刘温然的玩偶却是有人在故意干扰监控之后放在她的桌子里。看上去刘温然的失踪和其他拥有玩偶的人牵连不大,但涉及学生,警方还是必须进一步核实,比如肖岭的爷爷,就得找来录一下口供。其余还有哪些学生有玩偶,也得逐一找到。这可能不会给刘温然失踪案带来进一步进展,却是警方应当做的。
另一条线是吕鸥,这个抵触警方的男生动机可疑,他像是在做和警方一样的事,可能帮到警方——就像这一次,也可能是个巨大的陷阱。得有人时刻留意他的动向。
接着是黄飞、曹温玫。黄飞的背景分局已经调查得比较清楚,玩偶虽然在他手上,他本身也有一些疑点,但警方并不能因此判断他和爆炸案、失踪案有关,他很可能是被牵扯了进来,是个彻彻底底的无关者。曹温玫提供的郑天这条线索撞到了死胡同,如陈争所料,郑天是个假身份,有人在组织缺钱的女性对老年人提供特殊服务,但又不怎么抽取佣金,背后的动机难以想象。
鸣寒从泉茂中心赶回分局时,天已经快黑了,各项任务已经分配下去。陈争正在联系肖岭的爷爷,和孔兵整理线索时,有个想法他没有说,因为并无任何证据,只是前后两桩有共同点事,触及到他敏锐的嗅觉——曹温玫服务的是老年人,却不是随随便便一个老年人就能享受服务,得是那种拿得出钱来的,并且想法“前卫”的,像尹高强就不符合条件,所以曹温玫和他什么也没有发生。而肖岭在形容自己的爷爷时用了“新潮”这种词,而且他的退休金似乎很高。他有可能是郑天眼中的目标人群。
接电话的并不是肖岭的爷爷肖康齐,而是肖岭的父亲肖科,他说老人家和朋友爬山赏秋去了,还没回家。
鸣寒在陈争对面坐下,“在想什么?”
陈争想了会儿,把没有跟孔兵说的想法跟鸣寒说了,又道:“肖康齐暂时联系不上。我觉得……”说着,他发现鸣寒正用一种带着得色的目光看着他,仿佛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而只是……盯着他瞧。
陈争的感知力向来是出类拔萃的,“现在是不是轮到我问你在想什么了?”
鸣寒笑着收回视线,“哥,我发现你什么都会和我说,但你不会和孔兵说。我赢了。”
陈争深呼吸,这是什么需要用来论输赢的事吗?他不跟孔兵说,是因为孔兵身上有更大的责任,在思路未成形之前,他不想过多干扰孔兵。鸣寒么,机动小组的人不就是这么用的吗?
“不说这个。”鸣寒道:“刚才那通电话有问题?”
陈争考虑了会儿,“肖康齐他儿子肖科的反应有点大,一听我是警察,声音都开始抖。按理说不至于。”
“哦?”鸣寒玩陈争刚放下的笔,“那肖家得重点盯一盯了。”
第53章 失乐(13)
刘坪镇在竹泉市西南,河沙丰富,常有货车司机来拉货,公路上尘埃弥漫。老张的车半路抛锚,自个儿修了半天也没修好,只得坐在路边等接应。这里是郊外,看不到个人影,老张等得心烦,索性让徒弟盯着车,自己找个林子去撒尿。
秋天树木枯黄,能遮蔽的东西不多,老张往里面走了些。有松鼠在林间窜来窜去,耗子那么大一点,很是可爱。老张从小就喜欢这些,在城市里生活久了,很难看到,一时兴起,追着松鼠就往深处去了。
“卧槽——”不知道被什么拌了一下,老张差点在土里摔个狗吃屎。回头一看,居然有人在草窝里压了块石头。
老张蹲在石头边一番观察,觉得不对劲,这儿的土压得更实,不仅是石头,连草也是从其他地方搬过来的。老张喜欢看悬疑片,马上想到下面埋了东西。他一阵激动,顾不得车还停在路边,赶紧喊徒弟把车上的铲子拿来。徒弟也兴奋,两人将石头和草一掀,几铲子下去,就挖到了深灰色的防水密封袋。
徒弟咽了口唾沫,“师父,我好像闻到点什么味儿。”
老张叶公好龙,真挖到东西了,害怕得话都说不利索,指使徒弟道:“快,快报警!”
听说有人发现了尸体,刘坪镇派出所立即出动,接应的车还没来,警车就杀到了。老张已经平静了些,将自己车坏了,来撒尿发现蹊跷的事一五一十汇报完毕,民警将密封袋挖了出来,拉链一拉开,徒弟的叫声堪比最响亮的喇叭声。
他们没有猜错,密封袋里的确是一具尸体,但谁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具无头尸!
警察立即控制现场,老张和徒弟吓得呆如木鸡,生意这一时半会儿也做不成了,老张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嘴里念念叨叨:“让你没事手贱!”
痕检队员在林中发现了两组可疑足迹,和老张、徒弟的并不一致,怀疑是凶手留下。而尸体经过法医鉴定,确认是七十岁上下的男性,死亡时间不到四十八小时,身上有四处撞伤,但没有生活反应,很可能是在搬运途中造成,颈部的截面完全没有生活反应,被害人是在死亡后一天才被斩首,致命伤很可能位于头部,这或许就是凶手必须将其分尸的原因。此外,从尸斑沉积来看,被害人在死后曾被长时间平放,背部在下,被埋在林中时才改成了侧卧的姿势。
刘坪镇派出所立即着手寻找尸源,DNA比对暂时无结果。此案有几个关键疑点,被害人的头被藏在哪里,凶手在作案后为什么没有立即埋尸、立即分尸,难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让凶手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
从现场留下的线索推断,凶手并不高明,很可能是在慌乱之下埋尸。派出所判断,这案子不难侦查,只要确定被害人的身份,就离找到凶手不远了。
刘坪镇的命案还未传到竹泉市,18号一早,陈争便前往位于肆新镇的虹花福利院。
肆新镇很多人做服装生意,工厂都有好几个,马路两侧几乎全是批发店,天不亮就已开门营业,城市里的白领还没到写字楼打卡,这里的小商贩们已经热火朝天地拿下好几单生意。
陈争开着车寻找福利院,被误认为是来拿货的,居然被人硬塞了一套衣服。他也没看那到底是什么衣服,又转了几个弯,终于看到福利院的招牌。
虹花福利院坐落在一条街的最深处,远看是个破破烂烂的院子,和外面那些热闹的店铺相比,冷清萧条许多。陈争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正准备进去,忽然被一道从斜后方传来的声音叫住,“小伙子,你找谁啊?”
陈争回头,只见一位头发花白,身材矮胖的妇人正拖着买菜车走来。买菜车上东西太多,妇人拖得很吃力,额头上全是汗水,但她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上去精力十分旺盛。
陈争说:“我找赵虹芳,她在这里工作吧?”
妇人一愣,打量了陈争一会儿,“我就是赵虹芳,你是?”
陈争拿出证件,接过拖车的扶手,“我来吧。”
赵虹芳有些惊讶,“陈警官……北页分局,昨天就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陈争温和地笑笑,“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很显然,就像陈争昨天判断的,眼前的赵虹芳并不是那个在泉茂中心卖玩偶的年轻女人。
福利院里面并不像外面看上去那样陈旧,墙壁是新粉刷的,瓷砖擦得很干净,一些小孩结伴出门去上学,纷纷向赵虹芳挥手,“赵老师再见!”还有些年纪更小的则留在福利院,跟着福利院自己的老师学习。
陈争跟着赵虹芳来到院长办公室,院长办公室听起来气派,其实也只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桌子柜子都旧,不像孩子们的教室那样明亮崭新。
赵虹芳担心地问:“陈警官,我们卖玩偶,不会是犯法了吧?那个钱我没有私吞,都用在孩子们身上了。”
陈争摇头,“看得出来,你把孩子们照顾得很好。”
赵虹芳勉强地笑了笑,“那是……”
陈争拿出物证袋,里面装着的正是从黄飞家找到的玩偶,“赵院长,你看看,这真是老师们做的吗?”
赵虹芳看了一眼,别开视线,双手不安地捏在一起,“是,是啊。”
她的反应说明她并不是擅长说谎的人,但她因为某些原因,正在极力隐瞒事实。
“真的吗?”陈争将物证袋放在桌上,桌子来自上个世纪,早就斑驳,像个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的老人,玩偶却带着新得诡异的气息,两者放在一起,格格不入得像是隔着时空。
“那我想知道,它是怎么做的?是你设计的吗?还是哪位老师?制作的材料是什么?”陈争声音缓缓的,像是随便提了几个可答可不答的问题。
赵虹芳却更加紧张,“就,就是在网上买的材料,很,很简单的。”
陈争又问:“那在泉茂中心摆摊的也是你吗?”
“对,是我。”
“但我看过监控,觉得不像,摊主应该是个很年轻的人。”
赵虹芳深吸一口气,做恍然大悟状,“是我们这里的年轻老师。我肯定不能去嘛,我一个老婆子,去了也扫兴。”
陈争说:“那为什么非得戴面具?”
赵虹芳说:“我们的老师都不是专门摆摊的,腼腆,不想被认识的人看到。”
陈争点头,又道:“那是哪位老师,方便找来让我见见吗?”
“这……”赵虹芳犹豫了会儿,“行,我这就去找。”
陈争说:“我跟你一起吧。”
赵虹芳愣了下,“啊,也行,也行。”
院子里,一位穿着围裙的女老师正在教孩子们辨别植物,赵虹芳在走廊上叫她,“韩老师,你来一下。”
陈争看到,韩老师的身形和监控中相似,年纪也不大,眼睛明亮,很活泼,走路时没有右边肩膀比左边低的习惯。
“这是陈警官,他来跟我们打听那个玩,玩具的事。”赵虹芳声音很大,一边说一边朝韩老师递眼色,“去泉茂中心看摊子的是你吧?他们说看到你了。”
“啊?”韩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啊,是,是的。”
陈争说:“一个卖多少钱呢?”
韩老师准备不及,不断看赵虹芳,心虚道:“五十多吧……”
陈争懒得再与她们演戏,“韩老师,赵院长,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给真正卖玩偶的人打掩护,我是刑警,今天来跟你们了解玩偶的事,是因为它牵扯到了刑事案件。你们还要隐瞒下去吗?”
韩老师吓得脸都白了,不等赵虹芳开口,连忙说:“陈警官,这事和我没有关系啊,摆摊的不是我!”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赵虹芳叹了口气,对韩老师说:“你去忙吧,我来跟陈警官解释。”说完又对陈争道:“确实和韩老师没关系,出了事我老婆子一个人扛。”
回到办公室,陈争说:“有人借用了你的账号收款,这件事你是知情的?”
赵虹芳叹气,“小汐是想帮助我们,我答应了她不说出来。你说刑事案件,难道是小汐出什么事了?”
陈争说:“小汐是谁?”
赵虹芳从头讲起。
这间虹花福利院已经存在几十年了,最早是孤儿院,后来改建成了福利院。老院长身体不行之后,就由她这个副院长管理日常事务。孩子们的命都不好,成年前还能依靠福利院,那成年后该怎么办呢?
都说现在福利院是越来越好,政府和机构都在帮助福利院,但其实落在每个孩子头上的资源还是捉襟见肘。赵虹芳目睹过很多孩子在踏上社会后被淘汰,有的生活困苦,有的竟然走上犯罪道路。所以她越发不愿意孩子们输在起跑线上。
但社会是现实的,要让孩子取得成功,就需要额外的物质、金钱。福利院的基础资源保障不了这些,只能另辟蹊径。所以她和其他老师有机会就会四处求合作,能多弄点钱来就多弄点钱来。
今年初,小汐来到福利院,经常陪孩子们玩,教孩子们做手工。小汐是高中生,给不了资金上的帮助,只能做做义工。看到福利院的大家都在拼命搞钱,有一天,小汐突然对赵虹芳说:“赵院长,我有个想法,你能不能……”
她说的想法便是参加商场、社区的集市,做年轻人的生意,所得全部交给福利院。
赵虹芳的想法已经跟不上时代,觉得市集是自己那个年代的产物,不是早就被淘汰了吗,怎么还赚得到钱?现在年轻人买东西不都是网购?
小汐拿出自己做的玩偶,劝说她:“市集新奇嘛,我这东西也做得新奇,只要市集开起来了,肯定能赚到钱的。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我毕竟只是学生,不方便收款和申请摊位。”
赵虹芳起初不信这能赚到钱,但信小汐是个好孩子,小汐说的集市,她也愿意去尝试。
小汐后来看中了泉茂中心,赵虹芳便和小汐一起去办手续,一切搞定后,她便没有再过问。直到9月的一天,她的账户开始不断涌入资金。
小汐那摊子竟然真的能够赚钱!
陈争问:“小汐的全名是什么?在哪个学校念书?”
赵虹芳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周汐,潮汐的汐,我看过她的学生证,是十中的高材生呢!”
周汐,怎么可能是周汐?
陈争想要调取监控,然而福利院的监控很差,周汐来时的已经被覆盖了。赵虹芳说她开始卖玩偶后只来过一次,可能是太忙了,最后一次来时是10月下旬。
陈争在路上就把虹花福利院的事跟鸣寒和孔兵说了,回到竹泉市后直奔十中。周汐经过一天的休息,已经回到学校上课,面对陈争的问题,她显得非常茫然,“什么福利院?我没有去过福利院。”
陈争问:“你的学生证是不是丢失过?”
周汐想了会儿,“是丢过,但那是刚上高一时的事了,发现丢了之后我马上就补办了。”
陈争接过周汐的学生证,证件外面套着精美得夸张的外壳。他将学生证取出来,前后看了看。证件里面有芯片,但只是用于进出校门的普通芯片,并不会因为补办了新的证件,旧的那张就不能再使用。
陈争把学生证还回去,周汐紧张道:“陈警官,不会有人冒充我干了什么吧?”
陈争最初的想法是,“小汐”或许只是碰巧捡到了周汐的学生证,觉得可以利用,于是冒充周汐。但周汐却说学生证高一刚入学时就丢了,那么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小汐”将证件保存了这么久?因为她与周汐本来就有恩怨?
陈争问:“上高中之前,你有没得罪过什么人?”
周汐露出困惑的表情,没答上来。
陈争也意识到这问题太宽泛,学生时期得罪谁、和谁好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很难从这里找到突破点。“没事,要是想到了什么及时联系我。”
周汐追出来,眼里已经含着泪水,“陈警官,这件事真的和我有关吗?温然不会是因为我才出事的吧?”
陈争只能说:“我们会尽力寻找刘温然。”
鸣寒此时也在十中,面对的却是另一件棘手的事——技侦无法确定是谁干扰了13班内外的监控,却终于经过跳板,找到了一个并不算多高明的黑客,吕鸥。
“我早就发现你小子有问题。”鸣寒对吕鸥很不客气,直接扭送到一间自习室,将门一关,“说吧,给刘温然送礼的是不是你?”
“不是我!”吕鸥不甘示弱,冷眉冷眼地瞪着鸣寒,“既然你们能够找到我,不能判断那天的监控不是我影响的吗?”
鸣寒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这么做?平时用你那蹩脚的入侵,真正要做什么时,用干扰器。到时候警方一问,你就说——既然你们能够找到我,不能判断那天的监控不是我影响的吗?”
“你!”吕鸥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不是我,你没有证据不能瞎指证!”
鸣寒往桌上一坐,“好,我们暂时不说那天的事,就说说你入侵监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吕鸥梗着脖子,不肯回答。
“你现在还跟我犟?”鸣寒冷笑了声,“以前你说我不能对你做什么。对,因为那时候我对你只是有所怀疑,我查玩偶,你也查玩偶,你甚至都查到理仁中学去了。我还是不能拿你如何,因为你有你的自由,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我不能随便约束你。但是现在呢,你觉得你还是没有把柄落在我手上?你还是想沉默就沉默?”
吕鸥紧紧抿着唇,眉头越皱越紧,他在衡量,在思考鸣寒的话。
鸣寒突然一合掌,响亮的一声“啪”,吕鸥下意识抽了一下。
“兄弟,你都多次入侵学校监控了,还在这儿跟我装无辜?”鸣寒说:“你非要沉默也行,那就回分局去,我们坐下来好好聊,再把你家人请来,一起聊聊。”
“我在调查。”吕鸥低声道。
“什么?”鸣寒其实听清楚了,却故意夸张道:“你在干什么?”
吕鸥嫌恶地看着他,“我在调查这个学校里发生的事!”
鸣寒说:“这学校发生过什么事?”
吕鸥不屑道:“多了去了,你以为学校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校园暴力、偷鸡摸狗、作弊、偷情……社会上发生什么,这里就会发生什么。”
他以为会在鸣寒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鸣寒却像看猴子一样看着他,惊讶是惊讶的,但却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惊讶,“不是,这都关你什么事?”
吕鸥:“……”
鸣寒:“你想当侦探啊?”
吕鸥被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烦躁道:“我只是想查到真相,我没有影响任何人,也没有把我知道的事说出去。如果不是你们非得查监控,所有秘密都不会被知道。”
鸣寒笑了,“你也够中二的,我对你的那些秘密也根本不感兴趣。”
吕鸥被激怒了,“那你就放我回去,我还要上课!”
“哦,现在知道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了?”鸣寒腿一横,“别急,入侵公共监控违法,我有拘留你的依据。”
吕鸥无法离开,也没有蠢到和鸣寒搏斗的地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查玩偶是吗?因为我也很在意刘温然失踪。”
鸣寒说:“我记得你说过,很喜欢她。”
“嗤,不是喜欢,只是好奇。”吕鸥摆出少年老成的姿态,“她本人和她的‘人设’完全不同,这一点只要多多观察就能发现。”
鸣寒说:“你经常去13班,就是为了观察她?”
吕鸥默认了,又说:“她周五失踪,你们警察直到周一才开始调查,我不认为你们能找到她。”
鸣寒说:“所以你就自己行动?”
吕鸥耸耸肩,语气里有一丝得意,“我不是比你们更早发现其他学校也有人有那种玩偶吗?”
“但玩偶这条线索不也是我们警察发现的?”鸣寒说:“你拿着二手线索,还跟我耀武扬威?”
吕鸥再次受挫,皱眉道:“反正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爱咋咋地吧。”
鸣寒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那你是什么想法,小侦探?”
听到“小侦探”三个字,吕鸥一下站了起来,“别这么叫我。”
鸣寒乐道:“不是你想当校园侦探?”
吕鸥别扭地背过身,半分钟后说:“刘温然的失踪肯定和玩偶有关,有人故意想恶心她,就算不是要恶心她,玩偶应该也是某种信号,比如说,行动的信号。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她收到玩偶的时候,监控会被干扰,那个人必须把自己藏起来。但其他玩偶应该没有这种作用,凶手……不对,带走刘温然的那个人得到了玩偶,只是利用玩偶而已。”
这思路与警方的相近,但警方考虑得更多,也不得不寻找玩偶的制作者。鸣寒象征性地鼓了鼓掌,“实验班的人,脑子是挺灵活的哈。”
吕鸥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高兴,“我能回去了吗?”
“可以,入侵监控的事我们过阵子再说,你最好是能多给我提供思路。”鸣寒见吕鸥已经走到了门口,又说:“站住。”
吕鸥怒道:“还有什么事?你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心急当不了好侦探。”鸣寒微微收敛表情,“为什么厌恶警察?”
吕鸥咬了咬牙,“因为你们无能。需要你们寻找的人,你们永远找不到!”
鸣寒查过吕鸥的家庭情况,他现在跟着祖父一起生活,父亲健在,但工作非常忙碌,常年不回家,而母亲徐荷塘在他小时候就失踪了。
说起来,吕鸥和刘温然的家庭还有点相似,不同的是吕家经济条件不错,吕鸥虽然缺少关爱,但物质条件没差过。
这点倒是……和他小时候差不多。
难怪吕鸥跟他一样,都当过傻不拉几的校园侦探。
调查逐渐变得零碎而杂乱,鸣寒理了理思绪,想到昨天陈争提及肖家的古怪,他还没来得及过问肖家的情况。
此时在理仁中学,肖岭正在收拾行李。昨天警察来了之后,她一直心神不宁。警察虽然已经将玩偶带走了,但难说也把诅咒带走。她和十中的好友通过电话,好友说也把玩偶交给警察了,现在大家都在说玩偶会带来厄运,越说越害怕。
她比好友更多一层恐惧,那就是昨天母亲的反应。从小她就觉得家庭很幸福,所有长辈都疼爱她,父母几乎没有吵过架。爷爷奶奶也是很开明的人,动不动就悄悄给她零花钱。奶奶过世之后,爷爷消沉过一段时间,后来也好起来了。唯一困扰她的是,爷爷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最近时常和父母起冲突。
联想到昨天妈妈的态度,她担心家里是不是爆发了什么家庭战争。而玩偶是爷爷买回来的,真有诅咒的话,万一应验在爷爷身上怎么办?她不敢想,在学校再也待不住了,请假回家。
下午3点多,家里空无一人,她闻到一股非常浓的消毒水味,客厅格外整洁。这样的家让她感到陌生,陌生中生出一丝恐惧。谁的家会这样?为什么要喷消毒水?最近并没有什么流感。
父母不在家很正常,但今天天气不好,爷爷一般不会出去走动。她立即给爷爷打电话,关机,她又打给妈妈。在得知她已经回家之后,妈妈似乎倒吸了一口气,责备道:“我不是告诉你别回家吗?被子给你送去了,你还要怎样?”
她听得一惊,“妈,你怎么了?”
妈妈这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我,我就是太忙了,不能照顾你。你快回学校吧,我和你爸今天都不回去。”
“那爷爷呢?”肖岭说:“你们都不回来,谁照顾爷爷。”
那头忽然安静,几秒后,妈妈说:“爷爷,爷爷好好的,自己就能照顾自己。”
肖岭越发不安,她终于想明白昨天觉得妈妈的话哪里古怪了,当时妈妈就说,爷爷好好的,她根本什么都没有问,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强调?
“爷爷不在家,也不接电话。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肯定时和他那些老朋友一起哪儿遛弯去了。”妈妈急切地说:“岭岭,妈妈要工作了,你别待在家里,赶紧回学校去!”
肖岭放下手机,独自在充满消毒水味的沙发上坐了会儿,心跳越来越快。妈妈赶她走的语气像是这里很可怕,有什么危险。但怎么会呢?这里不是她的家吗?
她又给爷爷打了两个电话,还是打不通。她坐立不安,回学校吗?可她刚回来。不回?这个家不是她熟悉的家。
犹豫间,她只能不断地刷手机。同学们全都在讨论玩偶,她不想参与,干脆刷起社会新闻。爷爷最喜欢看社会新闻,总给她说,现在生活好了,要多关心关心民生大事。
忽然,她的手狠狠抖了一下,一条推送来的本地新闻写道:今天上午,我市刘坪镇发现一具尸体,死者年龄约七十岁……
新闻并不详细,但看过这条新闻后,大数据立即给她推了大量来自群众、自媒体的现场图片。她知道了新闻里不会写的细节:尸体的头颅没了。
有人拍到了尸体的图,很模糊,但看得出衣服。她的手机掉到了地上,在短暂的空白后,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那是她送给爷爷的衣服,她不会记错!
但很快,悲伤的情绪被恐惧所盖过。昨天到此时的一切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重演,满是消毒水的家,妈妈交待她的话,放在地上的被子和水果……如果那没有头的是爷爷,那么父母就是……
她不敢再想了,夺门而出。
陈争正要去找鸣寒,走在十中高三教学楼的走廊上,手机却突然响起。
第54章 失乐(14)
是昨天那个叫肖岭的女生。陈争看着闪烁的号码,微微皱起眉,对她这么快就打来电话感到一丝意外。拿着手机,走到一旁接起,还未出声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陈,陈警官吗?”
女生的心跳巨大得几乎沿着呼吸和电波传到陈争耳边,陈争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是我,出什么事了?”
“我的,我的爸妈——”肖岭讶异着惊恐和哽咽,“杀了我的爷爷!我爷爷死了!”
陈争驻足,眉心蹙起,“你在哪里?我马上就来。”
陈争赶到肖岭家附近的麦当劳时,肖岭正像木偶一般呆坐着,面前的餐桌上摆满了没有动过的食物。她的腰背挺得笔直,仿佛是在告诫周围的人不要靠近。可她的眼睛红得厉害,害怕这种情绪紧紧包裹着她。她只有让自己看起来坚不可摧,用这种逞强的方式暂时保护自己。
陈争在她对面坐下,她警惕地耸起肩膀,看清来的人的确是见过的警察后,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泪水。“我,我……”
“不着急,现在你安全了。”陈争说:“你是想在这里说,还是跟我回分局?”
听肖岭说自己在麦当劳时,陈争就知道这是个应变能力不弱的女孩,她没有乱跑,也没有选择躲在人少的地方。麦当劳有大量顾客,就算危险出现,寻求保护的机会也更大。
肖岭抹掉眼泪,“我想你去我家看看,我没有撒谎,情况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说的那样。这条新闻你看过了吗?”说完,她将手机递给陈争,页面上的正是刘坪镇的凶案。她的手抖得厉害,手机几乎是跌落在陈争手中。
陈争忙得根本无暇上网,看完后立即说:“跟我上车,我需要联系其他人。”
肖岭对陈争很信任,跟着他坐到车上,陈争一边开车一边给孔兵打电话,说明这边的情况。孔明不可思议道:“那个案子我听说了,被害人头都被砍了,能是亲生儿子干的?”
陈争眼中带着一丝冷意。更加冷血的案子他不是没有经手过,人性在很多时候经不起任何考验。
“先不管是谁,你先派痕检师过来,肖家有消毒水的味道,有可能是案发现场。”陈争沉着交待:“再和刘坪镇那边沟通一下,看能不能由我们接手。”
孔兵答应后忽然发现自己被陈争指挥了,不爽得直哼,“我才是队长!”
陈争顺着他说:“对,孔队,我就是等着你发号司令。”
再次来到自家小区,肖岭却对下车感到恐惧。这里曾经是她的避风港,考差了、和好友吵架了,只要回到这里,她都是快乐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会给与她无尽的关爱和宽容,她是家里的小公主。但现在,在她闻到消毒水的那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陈争虽然想尽快进入肖家,但也不打算强迫肖岭,而将肖岭留在车里也是不明智的选择。肖岭在联系他之前,给母亲陈君打过电话,如果肖家确实出事了,那么陈君得知女儿回家,有可能会赶回来。肖岭如果独自撞上她,难说会发生什么事。
两人一同在车中等待痕检师和搜查许可,坐在副驾的肖岭突然紧张地吸气。陈争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个女人正快步向单元楼里走去。
“陈君?”陈争问。
肖岭抓着书包点头,“我妈,我妈回来了。”
陈争下车,让肖岭跟着自己。陈君也许留意到身后的动静,转身一看,在发现肖岭的一刻,脸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紧张,“岭岭,我不是让你回学校了吗?你怎么还在?”说着,她的视线转移到陈争身上,眉宇间的不安更加显著,“他是谁?你随随便便跟什么人在一起?你难道要带陌生人到家里来?”
肖岭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抓住陈争的衣服。她明白自己已经高二了,不再是小女生,但看到这个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母亲,她还是忍不住恐惧,心中的天平瞬间就倒向了身边的警察。
“你的女儿刚才已经报警。”陈争伸出手,轻轻将肖岭拦在身后,另一只手拿出证件,“我接到任务,到你家中做一个勘查,请你配合。”
陈君瞳孔猛缩,几乎站不住,“你说什么?报,报警?”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后骇然盯住肖岭,“你都干了什么?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报警?”
肖岭喉咙翻滚,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别开视线,不想看到这样的母亲。
陈君似乎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挡在陈争面前,“你不能进去!我和我丈夫才是户主,她一个小孩不懂事,乱报警,我们取消报警!肖岭,你给我过来!”
肖岭哪里肯过去。陈争将扑过来的女人拦住,“陈女士,你应该不想因为袭警而去警局报到吧?”
“我还怕什么袭警!”陈君已经在慌乱中口不择言,拿着随身包猛烈地击打陈争。陈争抓住她的双手,将她制服。她狼狈不堪,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叫。
陈争皱了皱眉,这个女人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同,从这一系列言行来看,她可能患有狂躁症等精神上的疾病。
肖岭已经吓得不会动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疯子一般的母亲。妈妈是个将职场和家庭都经营得游刃有余的女人,也是她的榜样,她很希望自己成为社会人之后也能像妈妈一样。但此刻,她像是被妈妈尖锐的哭声迎头泼了一盆冰水。
警车赶到,陈争检查过搜查许可后出示给陈君。陈君疯狂地扑来抓扯,陈争没让她得逞。分局刑警暂时控制住了失去理智的陈君,陈争和痕检师一同进入肖家。痕检师嘶了一声,“这味道也太浓了,这是用了多少?”
在鲁米诺的作用下,肉眼看不到的血迹展现在众人面前。客厅的沙发和地板上有大片血迹,而这里也是消毒水味最浓郁的地方。
肖岭捂着嘴,眼泪再也忍不住。而陈君看到那发光的痕迹,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刘坪镇警方接到孔兵的联络后,立即将现场勘查到的痕迹、DNA样本送到北页分局,痕检师在肖家找到一根未被清除的白发,经比对,与无头尸的DNA吻合。被害人的身份确定,正是肖岭的爷爷肖康齐。而林子里的两种足迹尺码和肖家的男女鞋尺码一致,只是陈君和丈夫肖科恐怕已经将抛尸的衣服鞋袜处理掉,暂未找到鞋纹相同的。
陈君正在医院接受治疗,肖科却手机关机,不知所踪。
“知道事情败露,丢下妻子女儿跑了呗。”鸣寒将一杯热咖啡递到陈争面前,“喝吗?”
陈争扫一眼,“你喝过的?”
鸣寒笑着将杯子收回去,“嫌弃啊?那我自己喝。”
陈争看他一副准备出发的架势,问:“上哪去?”
“刘坪镇。”鸣寒拉好上衣的拉链,“在家里杀人,却在刘坪镇抛尸,而且不是当天抛的,昨晚你不是给肖家打过电话吗?我怀疑肖科和陈君就是受到那通电话的刺激,不得不临时转移尸体。他们要是不转移的话,尸体应该不会这么快被找到。”
陈争说:“肖家的老家就在刘坪镇。”
鸣寒点头,“所以我怀疑,前天晚上这对狼心狗肺的儿子儿媳杀死老父亲之后,连夜把尸体藏在老家。反正老家的房子一年半载也不会有人去。你那通电话对他们来说很突然,虽然当时我们完全不知道肖康齐已经出事,但是他们会以为警察已经找上门来。只要知道他们老家在刘坪镇,就必然会去老家查,那就只能转移尸体了。”
对肖科的追踪正在进行,他在竹泉市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担任中层,陈争来到该公司调取出勤记录和监控,发现他昨天下午2点多才到岗,助手说他上午外出谈生意,但谈的什么生意,助理也说不清楚,被问得多了,助手竟是急出满头大汗,说自己就是个新人,不敢过问上司的行踪。昨天下午4点,肖科在公司待了不到两个小时,又离开了,看上去脸色很难看。而今天,肖科根本没有出现。
肖科的上级对警察的造访十分惊讶,得知肖科可能涉及刑事案件,更是满脸不信。“你们肯定是搞错了,肖科这个人我清楚,他还没结婚时就来我们公司工作,有头脑,也很勤恳,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品绝对没问题!”
这位上级还说,肖科在公司是出了名的顾家。他们这种行业,免不了会进行一些面子上的人情往来,男女关系也比较复杂,但肖科很爱妻子,从来不和其他女人有任何过余的互动。要不是因为这一点,他不止停留在中层,早就升到更高的位置了。
不过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就在这位上级给肖科的人品打包票时,警方在车库的监控中看到,今天上午10点多,他的车被根本没有来上班的肖科开走了。
上级的脸色顿时变成了猪肝色。
肖科开着上级的车跑路,目前车还在函省境内,已经开到了洛城附近。
看着那熟悉的地图,陈争唇角不经意地压了压。这个案子发生得比较突然,竹泉市警方和周边其他城市的兄弟单位合作没问题,但打通和省会洛城的关系,就有些局促了。
要说北页分局里有谁和洛城熟,那自然是陈争。
孔兵咳了声,“陈老师,你看这个……”
时间紧迫,而且警方不知道肖科去洛城的目的是什么,他如果只是跑路,那么经过洛城就不是什么好选择。怕就怕他在极度惊慌的情况下,想去洛城这种大城市搞事,或者受到某种唆使。
陈争想到从上个案子开始就笼罩着的疑云,以及这次曹温玫提到的身份不明的郑天,不再犹豫,一个电话打到洛城市局。
陈争在洛城经营多年,人虽然已经不在洛城,但他的电话比竹泉市这边一层层往上报更加有用。洛城市局立即派出人手,在进城的高速上截住了肖科,并在后备箱里发现一颗散发臭气的人头。
人已经在回竹泉市的路上,洛城重案队亲自押送,陈争暂时松了口气。而此时在刘坪镇肖家的老宅,鸣寒在家用库房里发现血迹和新鲜足迹,院子里也有车轮痕迹,与肖家的车一致。肖康齐的尸体果然曾经被藏在这里。
北页分局,肖岭坐在走廊的凳子上,室内并不寒冷,她却止不住哆嗦。她的家已经毁了,前天晚上她还任性地让妈妈赶紧将厚被子送来,她听到父母又在和爷爷争执,但她以为那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摩擦。哪个家庭没有摩擦呢?很快就会和好的。她的家曾经是那样温馨,然而一夜之间一切都改变了,爷爷没了,爸爸妈妈成了杀人犯。那她是什么呢?
忽然,她想到了爷爷送给她的玩偶。十中收到玩偶的女孩已经失踪了,学校里很多人都在疯传玩偶的诅咒。她以为诅咒会应验在她身上,终于将玩偶交了出去后,她还感到轻松,以为没事了。然而诅咒却应验在了爷爷身上,爸爸妈妈身上。
她痛苦地哭起来,紧紧将自己缩成一团。女警再怎么安慰她都没有用,她觉得自己就是灾祸的源泉,要不是自己成绩不理想,爷爷也不会给她买那种害人的东西,要不是她惊慌失措联系了警察,爸爸妈妈也不会被抓……
陈君已经醒来,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但审讯室灯光下的那张脸毫无光彩,写满了困惑和无助。
陈争示意她看现有的证据,她轻声问:“我老公呢?我想见见我老公。”
陈争说:“肖科在今天上午带着肖康齐的头颅逃往洛城,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陈君迟钝地消化信息,不信道:“逃?不不,不可能的,他绝对不会丢下我。”
陈争说:“等会儿我可以帮你问他。现在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肖康齐是你们杀的吗?”
一段漫长的沉默后,陈君点头,“嗯。”
陈争问:“为什么?”
陈君扬起满是眼泪的脸,“我受不了了,我公公他变了一个人,我真是没有忍住,那是个意外!我们不是故意要杀他!”
陈君对自己的婚姻曾经十分满意,她做财务工作,相亲认识了肖科。肖科对她一见钟情,她却没有那么爱肖科。那时她漂亮、人缘好,不乏追求者,肖科只是因为踏实而受到她父母的青睐。她总觉得自己还能找到更好的。
真正让她决定嫁给肖科的是肖科的父母。他们开明,好相处,她自己的原生家庭虽然经济条件不错,但从小就给了她很大的压力,她在肖家第一次体会到一个松弛的家庭环境是什么样的。婆婆饱读诗书,温婉宽容,公公在电厂当了多年领导,大度风趣。
婚后,肖家给与她的松弛感没有改变,公公婆婆都将她当做女儿来疼。接近二十年的婚礼里,只有生下肖岭时,她痛苦过一段时间。婆婆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有躁狂症。
肖家并没有因此对她另眼相待,婆婆和丈夫尽可能陪伴她,照顾她,给了她原生家庭没有给过她的理解。
然而美好的生活在婆婆因病离世之后画上了逗号。婆婆也许是这个家庭最重要的一份子,她走之后,公公起初是消沉,然后突然变得像年轻人一样活泼,几天每天都会打扮得像个潮老头,出去结交各种各样的人。
公公的退休金非常丰厚,而且由于婆婆勤俭持家,他本来也有一大笔存款。她和丈夫不仅没有觊觎这些钱,反而会给公公零花钱。大约是从一年前开始,公公花钱大手大脚起来,保健品不要钱似的往家里搬。他们起初觉得老人家花钱买开心,没事。但久而久之,他们看着这些东西,只觉得烦闷。
公公就像跳进了一个无底洞,而且完全不听劝,他们提醒他两句,他就发火,说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还不享受,难道要等到死了再享受吗?她旁敲侧击让女儿去说,爷爷最听孙女的话,然而女儿却站在公公一边。
这一切她和丈夫都忍了,想着家里还有一套房子,大不了分开住,眼不见心不烦。但超越他们认知和接受范围的是,公公居然开始买女人!
他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家,干出了这个家闻所未闻的丑事!
说到这里,陈君开始哽咽,陈争的眼神也凌厉起来。最初接触肖岭,听肖岭说到家庭情况时,他就联想到了这一层。此时,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线索正悄然联系起来,其背后浓重的网络让人不禁胆寒。
“他找的是谁?怎么搭上这些人?”陈争问。
陈君摇头,“我不知道,他不肯说,他也不会把那些女人带到家里面,都是在外面开房。我老公跟踪过他,看到是四十多的女人……”
陈君有些说不下去了,以她的成长环境来说,这的确是难以启齿的丑恶,她更加接受不了的是,婆婆去世之前,公公和婆婆简直是模范夫妇,为什么婆婆一走,公公就在外面干出这种事?
以前公公乱买保健品,他们可以不管,但这种事发生了,他们不可能再保持沉默。丈夫起初好言好语劝公公,说找个后妈都没问题,但不能出去piao。公公压根不听,后来每次争论都是爆发家庭战争。公公满嘴歪理,说他们都不理解他,也不能陪伴他,自有那些女人懂他。说到气头上,公公还说以后死了,要把钱都留给那些女人。
11月15号,家里再次因为这件事吵起来,原因是公公不满足于自己买女人,还当起了“中间商”,介绍其他关系好的老头子一起买,被人家的儿子闹到了家里。肖家的脸面这是彻底丢了个干净。丈夫和公公几乎决裂,她在一旁听着,当年在婆婆的陪伴下消失的躁狂症再次爆发了。公公抄起拐杖,要打丈夫,她刚和女儿通完电话,见状气急攻心,拿起花瓶狠狠砸在公公后脑上。
公公应声倒地,睁着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开始抽搐,丈夫则呆立在一旁,傻了眼。她丧失理智,竟是抓着碎掉的瓶子,插向公公的脖子。
沉闷的声响,血肉模糊,一条生命在七十岁的坎儿上画上了休止符。
直到老人彻底停止呼吸,她和丈夫才渐渐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她情绪崩溃,大哭不止,丈夫将她抱进怀里,“我来处理!有我在!”
“怎么处理,我,我杀人了!”
“不是你,是我们。相信我,我们把爸藏到我老家,那里没人会去,只要我们不声张,也没人知道爸不见了。”
“可是,可是岭岭就要回来了!”
“让她这周末住在学校!等我们处理好了,再跟她说,说爷爷出去旅游了。”
趁着夜色,两人载着尸体来到刘坪镇。镇里多是留守的老人,半夜早已睡去。他们将尸体藏在家里仓库,肖科的职业让他能够接触到殡葬业的人,他打算重金买通殡葬师,来个毁尸灭迹。但在这之前,老宅的仓库就是最安全的藏尸地。
虽然已经想到了尸体被转移的原因,陈争还是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转移尸体?还给他分尸?”
“分尸”两字显然触及陈君的神经,她抖得止不住,“我老公说,说警察打电话来了!”
陈争那通电话对夫妻俩来说是毁灭性的,肖科还没有找到值得信赖的殡葬师,情急之下再次赶往老家。陈君一边哭一边说:“万一尸体被找到了怎么办?肯定会被找到的,我们能不能再抛得远一点?”
能抛远当然最好,但现实却是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肖科做了个残忍的决定,砍掉肖康齐的头颅,以为这样即便警察找到了尸体,也得花更长的时间确认身份。
砍下容易,处理却万分困难,夫妻俩埋好了尸体,肖科突然因为不孝的举动抱着头颅嚎啕大哭。
回到家后,两个人都不正常了,家里已经被消毒水洗过一遍又一遍,但他们仍旧觉得,父亲还在家中。
肖科已经被送回竹泉市,一同来的是洛城重案队的法医徐勘。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陈争说,然而时间太紧,陈争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进入审讯室。
肖科全程不敢抬头,沉浸在悔恨的情绪中,他的证词和陈君几乎一致。至于为什么要带着头颅去洛城,他说天亮之后他完全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又想着对妻子的承诺,想要把头颅带得越远越好,万一逃不过了,就找个大城市自首。没想到妻子已经在他之前认罪。
陈争拿出曹温玫的照片,“你对她有印象吗?”
肖科看过后摇头。
陈争又问:“你认识郑天吗?”
肖科终于有反应,“我听爸说起过他,就是他把那些人介绍给爸!我爸就是被他洗了脑!”
第55章 失乐(15)
肖科并未见过郑天,但肖康齐从去年就开始提到这个人,语气还十分敬重,说郑天是个有想法有才华的年轻人,而且很会为老人着想。发现肖康齐在外面买女人后,肖科偷偷看过肖康齐的手机,记下郑天的号码,然而一次都没有打通过。
联想到父亲在深陷其中后,向其他老人传播过买女人的想法,肖科认定就是这个郑天带坏了父亲。可郑天并不是肖康齐生活圈子里的人,他是怎么接触到肖康齐,肖科一问三不知。
他提供了两个女人的联系方式,都是从肖康齐的手机上看到的,一个叫李梦云,一个叫罗安心。他说肖康齐买过的女人应该不止这两个,但他知道的只要这两个。前段时间,肖康齐还在家中大发雷霆,说以后就当没有他们这样的儿子儿媳,遗产一半给孙女,一半就给那些女人。
肖科在审讯室痛哭流涕,“我和陈君真是被他逼到绝路了!那是个意外,我们没有想要杀死他!都是那些女人的错,我求你们,把那些女人抓起来,别让她们再去害人了!”
两边都审完,肖康齐的死,经过、动机基本清晰,但其背后引出来的东西却让人不寒而栗。北页分局当即开会梳理线索,李梦云和罗安心这两人要立即联系,也许从她们身上能够得到更多关于郑天的信息,曹温玫也要再次审问,还有肖康齐的那些老伙计,他们知道的很可能比肖科夫妇更多。
这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但也仅仅是从肖康齐案子上延伸出的最表皮的东西。他的死和老尹面馆的爆炸有无关联,和玩偶有无关联,进一步,和刘温然的失踪呢?还有,那个冒充周汐的女孩还没有找到,吕鸥也正试探着警方的底线……
会开到一半,陈争走起神来,观察会议室其他刑警们的表情。他惯来喜欢做这种事,因为以前做刑侦队长时,手下的重案队队长过于可靠,他不需要在细节上投入什么精力,于是听着听着注意力就转移了。
这一观察,才发现徐勘竟然也在。他看向徐勘时,徐勘也朝他看了过来。徐勘今天送肖科回竹泉市,审肖科之前,他几乎没有什么时间和徐勘叙旧,以为徐勘已经回去了,没想到不仅留了下来,还来旁听案情分析会。
大约注意到他的视线,徐勘转过脸,视线相对时,徐勘微笑着点点头。陈争微怔,示意彼此都专心开会。
在他们重新集中注意力时,有一个人却开始观察他们。
在陈争走神时,鸣寒就发现了,陈争和徐勘对视,他轻轻挑起眉梢,陈争看向孔兵,他的视线则移向徐勘。这位洛城重案队的“御用”法医长了一张优柔寡断的脸,在洛城那种高压环境中,十分受同性异性的欢迎。押送嫌疑人这种事怎么想都轮不到一个法医,徐勘会在百忙之中跑来竹泉市,原因猜都不用猜——肯定是奔着陈争来的。
鸣寒食指和拇指捏着笔,无声地在桌面敲了敲。
会后,刑警们陆续离开,各自去执行分配到的任务,陈争没走,他知道徐勘一定有话要对自己说。
果然,徐勘简单收拾一番,朝他走来。
鸣寒在门边说:“哥?”
陈争说:“我和徐法医聊一会儿。”
徐勘笑道:“怎么换了个地方,就变得这么客气了。你以前可不是叫我徐法医。”
陈争手上的本子在徐勘肩上一敲,“老徐。”
徐勘:“老陈。”
两人聊了会儿拦截肖科的经过,徐勘说,刑侦支队一接到电话,马上就行动了,本来用不着重案队,但重案队听说打来电话的是他,立即要求亲自上。
陈争说:“你还亲自送人。最近重案队很轻松?”
徐勘说:“那倒不是。你也知道,我好歹懂一些犯罪心理,就想一路上看看这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到了也好给你们提供建议。”
陈争说:“刚开会全程没听你发言。”
“你们不都分析完了吗?再说,肖科这个人其实挺普通,我跟他接触下来,发现他确实符合激情杀人的特征。”徐勘看看陈争,“其实把他送到,我就该走了。”
陈争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叹了口气,“你想怎么劝我?”
徐勘却说:“劝?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好。”
陈争略感意外。
徐勘举起双手投降,“好吧好吧,我就不该在你面前演戏。我承认,送肖科只是个借口,我真正的目的是来看看你的近况。我们……都很关心你。”
陈争沉默。他又何尝不知道兄弟们的心思。
“平时也找不到来的理由,这次你主动打电话来,大家简直是争先恐后。”徐勘笑了笑,“不过‘好处’还是落在了我这个法医身上,他们争不过。”
陈争想转移话题,“你们最近怎么样?”
徐勘却不理会他的打岔,“我本来还很担心,但在审讯室外面看到你,我一下觉得,很久以前我熟悉的那个陈队回来了。”
陈争眸光微动。
“不是做刑侦队长的那个陈队,是重案队的陈队。”徐勘说:“记得吗,那时你亲自出现场,亲自审嫌疑人,我初来乍到,放不开,你总请我吃饭。”
陈争眯起眼,那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徐勘徐徐回忆,当年两个人都很年轻,年轻的队长,年轻的法医,队长非常优秀,法医有些青涩,常被师父教训,但因为队长过于强大,老爱给法医撑腰,法医也渐渐有了自信,一起侦破了许多大案。
“这么说也许不太好,但我在你身上看到消失多年的冲劲儿了。”徐勘说:“你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远离一线的生活,也没那么喜欢当领导。和上级周旋,给我们顶住压力,是你必须做,但不喜欢做的事。”
陈争拿出烟盒,烟已经拿出来了,却没有抽。
徐勘说:“我这趟来得挺值,回去就不惦记了。”
陈争笑着在他肩头捶了一拳,“惦记什么啊你就惦记。”
徐勘稍稍后退,法医嘛,扛不得揍,“怕你消沉,怕你走不出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陈争将他送到楼下,车发动起来时,陈争终于认真地说:“谢了,老徐。”
徐勘敬了个不正经的礼,“回来说一声,和兄弟们聚一聚。”
陈争笑道:“那帮小子,又想骗吃骗喝了是吧?”
徐勘也笑,“知道就好。”
根据肖科提供的线索,警方找到了李梦云和罗安心,她们不管是经济条件还是自身条件都和曹温玫很像——年华不再,但看得出年轻时很漂亮,现在也比同龄人更善于打扮,试图用劣质化妆品再让美丽这样的字眼在自己脸上停留久一点。
得知肖康齐死了,两人的反应十分相似,都很惊讶,但鸣寒没有在她们眼中看到一丝悲伤。肖康齐说要把遗产分一半给她们,也许是动了真感情,也许只是说气话,而她们显然没有将这个老头子当回事。
李梦云甚至摆出不耐烦的神情,“死就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人又不是我杀的,鸣警官,你什么时候才能放我回去啊?我还有好多事要做。”
鸣寒说:“好多事?是指的接客吗?”
李梦云翻了个白眼。
鸣寒说:“你该不会认为,出了命案,你那些生意还做得下去吧?”
李梦云着急道:“可是关我什么事?人是我杀的吗?”
鸣寒说:“看来你对你的工作性质了解不够啊。你不知道你犯法了吗?”
李梦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再说,现在又没到扫黄的时候。”说着,李梦云哭了起来,说自己命很苦,年纪轻轻就被男人骗了,没读过书,找不到正儿八经的工作,活不下去才干这一行的。
鸣寒丢给她一包纸,“你先别急着哭,把我的问题回答完了,我给你找个空房间,你一个人进去哭个够。”
鸣寒起初审问时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此时完全冷下脸,李梦云彻底被唬住了,哭嗝都不敢打一个。
“你做这一行多久了?以前接的是什么人?”鸣寒问。
李梦云结结巴巴地交待,她二十多岁时在工厂上班,但工资很低,其他女工拿着同样的工资还能养孩子,但她不行,一是她没有家庭,所以没有来自丈夫的那一份工资,二是她长得漂亮,总是忍不住买些漂亮衣服、化妆品打扮自己,别人越是夸她,她就越是想出彩,甚至幻想能膀上大款。那时治安不比现在,她夜里往男人多的地方一站,就有人来和她谈生意。靠着年轻的身体,她着实赚了一笔钱。后来索性不在工厂里干了。
多年下来,她没膀上大款,自己却年老色衰了,渐渐赚不到钱,只能眼红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孩。最近几年,她过得格外拮据凄惨,恨不得将所有化妆品都往脸上涂,找她的人却越来越少。她年轻时过惯了游手好闲的生活,做不了月嫂、早餐、清洁工等辛苦活,眼看就要揭不开锅,生意突然从天而降。
带来生意的这个人就是郑天。
郑天说,他可以给她介绍生意,并且只会象征性地收取一点辛苦费,其余的钱全部由她自己支配。他会保证客户的质量,保证她不会被警察找上门,如果客户有拖欠费用的情况,他会帮忙解决。
她简直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你是做慈善吗?”
郑天说,自己不是做慈善,因为她也需要因此付出更多,毕竟她的客户群体是老人。
她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事,只要钱到位了,老人又怎样?
郑天给她找来的第一个客户是八十岁的老商人,有钱,夫人去世多年。她尝到了甜头,经常催促郑天。郑天夸奖过她,说她是自己的“摇钱树”。
两年多的时间里,她接待的老人不下三十人,这些人绝大部分已经失去老伴儿,但有一些老伴儿还健在。他们有个特征:相对来说都受过不低的教育,不是有高昂的退休金,就是做生意攒下很多钱。其中,肖康齐是最近半年和她接触最多的客户,肖康齐确实说过想把遗产留给她,但她当时就拒绝了。
“我不是不想要,钱谁不想要啊?”李梦云不耐地说:“但我知道一旦要了这比钱,肯定要和家属撕起来,麻烦。嗐,麻烦这不已经找上门来了吗?晦气!”
她的手上有一份联系名单,她不像曹温玫那样守规矩,郑天不允许她们私底下和客户接触,她却当做耳旁风。鸣寒拿到这份名单,又问他认不认识尹高强,她茫然的表情说明她确实不知道。
罗安心面对警察不像李梦云那样放得开,支支吾吾半天,提供的信息和李梦云差不多。但还格外提到,郑天似乎是在给一位老先生办事,并不是“公司”的话事人。
鸣寒问:“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位‘老先生’?”
罗安心说,有一次郑天带他去见客户,路上接到一通电话,郑天的态度立马变得恭敬起来。她耳朵尖,听到手机里漏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郑天“小郑”。她鬼迷心窍,竟是打起了这个老先生的主意,觉得这人一定非常有钱,而且都能开这种“公司”了,自己必定也有需求,她做一百个普通单,都不如做这么一个特殊单。但她一开口,郑天看她的眼神就变了,警告她别异想天开。郑天向来温文尔雅,对女人呵护备至,但那一瞬间,她从郑天眼中看到了杀意。
她吓得不轻,不敢再联系郑天,所以最近接的全是肖康齐的生意。她评价肖康齐是个好人,却又说人老了就变得不再像是人,她烦透了这些老人,又恐惧自己今后变成老人。
李梦云和罗安心互不认识,也不认识曹温玫。她们说这是郑天的要求,“员工”之间不得联系,她们自己也没有兴趣去认识对方。
北页分局根据描述画出了郑天的形象,但至少在数据库里,找不到这样一个人。
对肖康齐的老伙计们的排查也在逐步推进,这项调查难度不大,但就是麻烦。老人们的家人多多少少都知道肖康齐给自家老父亲灌输了什么,觉得这是丑事,不肯多说,老人们又受到肖康齐被儿子儿媳杀死的影响,个个情绪不稳定。孔兵考虑到他们的年龄、身体情况,不得不顺着他们来,半天才挖出丁点儿消息。
陈争回到分局,鸣寒也在。平时鸣寒只要看到他,都会热情地打招呼,但今天鸣寒只是朝他点了点头。陈争起初没在意,觉得可能是最近案情复杂,谁累着了都这样。
但过了会儿,陈争察觉出不对劲了,鸣寒跟其他人讨论时精神还挺好,到他这儿,就不大爱说话了。
陈争想了想,自己没得罪这人吧?怎么还突然耍起脾气来了?
已经是夜晚,陈争打算回家,经过鸣寒,鸣寒也没起来的意思。陈争懒得叫他,但到了门口还是转身道:“你今天搭车不?”
鸣寒这才小跑而至,脸上带着笑容,跟刚才的别扭根本不存在。
陈争心想,毛病。
“哥,今天我去你家吃饭吧。”鸣寒说。
陈争马上拒绝,“随便在门口吃点吧。懒得弄。”
鸣寒说:“又不要你弄,我来。”
陈争瞥他一眼,“你不嫌累?”
“越是累越要犒劳自己,吃好点,才好接着查案。”鸣寒正经道:“我觉得这次的案子很麻烦。”
陈争不语。他已经感到头上压着浓郁的阴云。尹高强的案子似乎牵扯到三个方面,一是十年前的失踪案,二是玩偶,三是面向老人的“生意”。这三者可能彼此独立,也可能互有影响。刘温然至今下落不明,而她似乎又和数月前失踪的赵雨有关。
一边是高龄老人,一边是学生,都是棘手的群体。
陈争说:“行吧,吃点好的,你想做什么?”
鸣寒一派大厨模样,“你想吃什么我就做什么?”
陈争想为难他,说点什么龙虾烤羊排之类的,但出口只是几道家常菜:“糖醋排骨,醋溜藕丁,会吗?”
鸣寒侧过脸,“怎么全是醋?”
陈争本来并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他只是喜欢这两道菜,又很久没吃过,所以想起来了。但鸣寒这一问,他忽然发现鸣寒之前的别扭似乎带着酸味。鸣寒在吃醋?有哪门子的醋好吃?
超市的生鲜区不剩多少东西了,全部折价出售,鸣寒认真挑选排骨,陈争跟在后面分神。这几天分局唯一和以前不同的就是,来了洛城重案队的人。鸣寒在吃徐勘的醋?至于吗?
鸣寒拿着一扇选好的排骨,回头见陈争盯着自己,“嗯?”
陈争说:“没事,我去调料区那边看看。”
鸣寒说:“你要找孜然?做糖醋排骨用不到孜然。”
陈争却说:“不,我家醋没了,买瓶新的。”
陈争的厨房很整洁,平时用得很少,偶尔炒点肉丝、青菜,煎煎鸡蛋什么的,糖醋排骨这种耗神费力的大菜从来没做过。
鸣寒正在炒糖色,醋一淋下去,酸味满屋。
“哥。”鸣寒边动铲子边喊。
陈争以为他有什么事,“嗯?”
鸣寒看着锅,不看他,“你是不是在内涵我啊?”
陈争:“……”
鸣寒指了指架子上还剩大半瓶的醋,“还买什么新的?”
陈争淡定地说:“这瓶有添加,买瓶零添加的,健康。”
两人谁也没把这醋味从何而来放在明面上说,两菜一汤上桌,陈争尝了块糖醋排骨,赞赏道:“这样的手艺,机动小组是怎么忍心把你发配到警犬基地去的?”
鸣寒低着头笑,明亮的灯光将他映衬得格外英俊。
吃到一半,不免说起错综复杂的案子。鸣寒的意思是现在把重心放在老人身上不太明智,刘温然的失踪更加紧迫,而且还要考虑到学生的心态问题,目前谣言在学校四起,学生又特别容易联想、特别容易被影响,校园那个相对封闭的环境说不定会成为一个“蛊池”,有玩偶的不止刘温然一人,部分学生被找到了,但一定还有人没有被找到,这些人身上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陈争理解他的想法,却也觉得郑天以及背后的势力不能忽视。“我今天其实想到了一个突破点。”
鸣寒放下筷子,做倾听状,“哦?什么?”
陈争说:“尹高强虽然也是目标客户,但你发现没有,他和其他老人,包括肖康齐,其实都不同。”
鸣寒思索道:“其他人只是客户,而他是‘朋友’?”
陈争点头,“我们现在接触的老人还不多,不排除有人和他相似,但起码到目前为止,他是最特殊的一个。我感觉郑天这个团伙和那些卖保健品的组织形式其实没有区别,只不过人家卖的是保健品,他们卖的是女人,并且他们并不是想要从中谋财,谋的是其他什么东西。郑天先锁定像肖康齐这样的老人,对他洗脑,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购买者。到了肖康齐这个岁数,平时交往的朋友不管是生活水平还是想法,都跟他差不多,他就成了发展新客户的纽带。”
鸣寒说:“尹高强和这些老人根本不是同一类,从一开始就不该是目标客户。而且他不是自愿购买服务。”
“对,曹温玫说,尹高强亲口说,是朋友非要这么做,而且从郑天和曹温玫联系时的态度来看,这个朋友并不是肖康齐这样的客户,而是‘公司’里的人。”陈争继续道:“联系到罗安心的话,我觉得这个人有可能就是郑天背后的那位老人。”
鸣寒谨慎道:“但当初调查二中的案子时,我们对尹高强、尹竞流父子的调查已经比较深入了,并没有发现这么一个……有权有势的老人。”
陈争轻轻皱眉,“也许是我们还遗漏了什么地方,他与尹竞流关系不大,所以我们从未注意到他。不过……”
鸣寒:“嗯?”
陈争说:“当时你不是觉得尹高强有些反应比较奇怪?他刻意隐瞒了一些线索,不想让我们知道。我记得我们还分析过,他在保护某个人。”
“确实。”鸣寒回忆一番,又道:“但尹高强保护错了人,后面面馆爆炸……这个人有信息存在于面馆,引起后来的杀人灭口?”
陈争夹起最后一块糖醋排骨,“对了,黄飞有没什么异动?”
鸣寒摇头,“他的疑点几乎都排除了。”
陈争说:“我得再跟他聊聊。”
各个学校的晚自习安排不同,有的真的只是上自习,有的考试、讲题,但近来不管是重点高中,还是二中这样的混混学校,晚自习都笼罩在浮躁动荡的氛围中。
带来诅咒的玩偶吸引了优生差生的注意力,有人眼睛盯着侃侃而谈的老师,双手却在抽屉里摆弄着不可见人的玩偶,有人悄悄将玩偶放入别人的衣柜,有人在路灯下悄然跟随回家的女生,知道对方书包里放着玩偶……
失踪的女生,神秘的玩偶,被诅咒的老人,这一切仿佛潘多拉的盒子,有什么东西正在夜色和谣言的粉饰之下蠢蠢欲动。
肖岭已经无法再到学生上课,另一个牵扯入玩偶事件的女生周汐请假了,住在竹泉市最高档的“爱悦美筑”小区,满脑子都是陈争问她的那些话。
是谁在盗用她的身份?谁捡走了,不,偷走了她的学生证?
周家父母忧心忡忡,生怕孩子出事,打算将她送到国外的舅舅家待一段时间,她却坚决不同意,说自己的朋友还没有找到,警察还等着她提供线索。
周母叹气,“傻孩子,你还没成年,你能提供什么线索?”
周汐说:“我想回一趟以前的房子,我有东西在那里。”
周母当然不放心她一个人过去,和周父一同陪着她去。
周家做生意,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很有钱,周汐跟着父母搬了几次家,最老的房子在兰竹巷,她已经多年没有回去过。
她焦急地从柜子里翻出以前的同学录,一张张脸看去,视线忽然停留在一张毫无特色的面孔上。
陈争刚洗完澡,正要歇下,却接到了周汐的电话,“陈警官,我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第56章 失乐(16)
“这个人叫余贞笑,以前和我,和我是关系还行的朋友。”周汐指着一张全班去春游的照片,女生第二排最右边站着一个拉着脸的女孩。陈争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的右边肩膀比左边矮。
而在泉茂中心提供的监控中,狐面女人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肩膀倾斜。
周汐也正是从这个特点想到了余贞笑,她忧心忡忡地望着陈争,“陈警官,如果真的是她,她不会是来对付我的吧?”
陈争说:“别急,你先给我说说,你们当年都发生过什么事。”
周汐沉默下来,似乎是在思索应该从哪里说起。陈争没有催促她,观察这间位于兰竹巷的老厂单位房。
兰竹巷以前有个比较大的食品酱料厂,在厂的周围修了不少单位房,后来酱料厂倒闭,房子一部分还是工人们住,一部分租了出去。在兰竹巷的对面,原本还有一所子弟校,前些年也废校了。
周汐说:“余贞笑以前也住在这边,她妈妈是厂里的职工,现在住在哪里,我,我不知道。我们在兰竹小学上学,有阵子我老是和她一起上下学。”
周汐总是避免去回忆那段父母发达起来之前的苦日子,没有人提及,她都快忘记自己也曾经穷过了。她也从来不会主动对人说,在小学五年级之前,她住在兰竹巷这种全是工人的地方。
而此时,当她不得不回忆,竟然发现那段记忆始终清晰地储存在头脑中。
她的父母和兰竹巷的大多数人家不同,他们是从小镇来到竹泉市做生意的,最初步履维艰,又没有资金,只能到处给人打工。而那时酱料厂还没有倒闭,工人们拿着稳定的工资,对他们这一家很是看不上。周汐刚上学时甚至找不到一个朋友,孩子们受父母影响,不愿意和她这个小贩的女儿玩。
她很伤心,却又不愿意告诉忙碌的父母。她看得到他们的艰辛——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她都睡了一觉了,他们才疲惫不堪地回来。她默默忍受着同学的排挤,直到有一天,一个肩膀有点斜的女生跟她说,“你要和我一起做操吗?”
女生正是余贞笑。周汐知道她,她没有父亲,衣服总是脏兮兮的,很胖,脸上的肉将五官挤得皱皱巴巴,班上的男生恶毒地形容她是哪吒诞生之前的那团肉。
课间操里有一段需要两人合作,谁被孤立,谁没有朋友,做到那一节时便是一目了然。所以周汐很害怕做课间操,也从来不敢看周围还有哪些人被排挤。她并不知道站在她后面的余贞笑也是一个人。
小孩子对美丑的认知是最纯粹的,好看就是好看,丑就是丑。她也觉得余贞笑长得丑,头发还很油腻。但是一想到终于在课间操时有了伴,她连忙答应,生怕余贞笑反悔。
就这样,两人渐渐成了朋友,不止是做课间操时在一起,下课她也会找余真笑上厕所,余贞笑每次都陪她去,放学后,两人也一同回家,有恶心的男生在她们身后编顺口溜嘲笑她们一个像鸭子一个是斜肩,她也懒得去理会——有了朋友,别人的眼光就变得不那么重要。
周汐的父母很勤劳,又很有眼光,在周汐三年级时,生意就有了起色,赚的钱渐渐多起来。周母对她疼爱有加,一有空就带她去逛商场,力所能及地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华丽的文具。她的五官长得本来就很好,以前被排挤只是因为周家比工人家庭穷,现在她打扮得像个公主,用着最新潮的文具,周母甚至还给她烫了发,她迅速成为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女生。
当初看不起她的,纷纷接近她,想和她做朋友,想吃她的进口零食,想参加她的生日会。但她始终记得这些人排挤自己时的面孔,只想和余贞笑做朋友。
说起来,余贞笑这两年间也有很多改变,最显著的改变就是更爱干净,头发不再油腻,整个人也瘦了下来。这些都归功于她,因为她一直监督余贞笑勤洗澡勤换衣减减肥,“电视里不都说吗,女孩只要瘦下来,就会变得好看啦!”
余贞笑非常珍惜她这个朋友,她说的话,余贞笑都会认真地做。然而瘦下来之后,余贞笑并没有变得好看,反而是丑得更加突出。她的五官长得实在是没有可圈之处,以前因为胖,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肉上,这下好了,没了肉,缺陷一览无余。
周汐也知道自己朋友长得不好看,但并不嫌弃,她最清楚余贞笑是个多好的人。三年级的她以为她们的友谊会天长地久,毕竟她已经是个漂亮的公主,都不曾嫌弃余贞笑这个“糟糠”朋友。
然而事情的发展难遂人意,周家越来越有钱,父母已经看中了市中心的房子,周汐的衣服也更加好看,围绕她和余贞笑的流言也传得飞快,其中的一些话如今想来,十分狠毒。
人们说,余贞笑真会巴结,长得丑还不低调一点,有什么脸皮和周汐一起玩?周汐只是不好一脚踢开她,她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缠着人,是我我都烦死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家庭,周汐是什么家庭,周汐哪可能真和她做朋友啊?
周汐无数次想争辩,不是,没有,余贞笑就是我的朋友!这和家庭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一次都没有真正说出来,而余贞笑显然也受到了这些话的影响,开始拒绝和她说话、同路。她感到委屈极了,我那么维护你,你居然不安慰我,不陪伴我,还故意甩脸色给我看?
她和余贞笑开始疏远,尽管她内心深处还是非常在意余贞笑,但远离余贞笑之后,她立即被更多人包围,并且终于感到放松。
几年后她才想明白那种放松源自什么——她和余贞笑根本不是同一种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漂亮,余贞笑丑陋,只是同样被排挤让她们走到一起,但她可以变得富有,余贞笑却不会变得好看,于是她们渐行渐远,再也没有交集。
“所以后来我只和家庭条件和我相似的人做朋友。”周汐说:“不是看不起谁,我只是想给自己减少一些麻烦。”
“后来呢?”陈争问:“你们没有再和好了吗?”
周汐的思绪再度被拉回在兰竹巷的日子,她有段时间没有关注过余贞笑了,暑假父母带她去海边玩,开学之后她才听说余贞笑的母亲打工时出了意外,一整个夏天都躺在医院里,以后可能不能再工作。
她有点担心余贞笑,并且惊讶地发现,余贞笑竟然又变胖了,邋遢油腻地坐在最后一排。她犹豫了一天,还是决定去找余贞笑说说话。
但忽然,她在水房外面听到几个同学说:“听说余家需要好多钱,余贞笑又没有爸爸,她去哪里搞那么多钱?”
“是我的话,我就找周汐借咯,她们以前不是很好吗?求求周汐,肯定能借到的。”
“对对,她肯定会找周汐,嗐,有钱就是躲不开‘穷亲戚’。”
她听得心惊胆战,落荒而逃。她也无法形容自己当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她潜意识里很害怕余贞笑找她借钱,仿佛这件事一发生,她们的友情就会终结。她神思不属地回到教室,一抬头,就和余贞笑对上视线。
余贞笑站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她心中泛起冷笑,心想是你要冷落我,躲着我,怎么,现在又想到我了?是来找我借钱吧?
余贞笑当真朝她走了过来,可是她没有让余贞笑走近,转身就逃。余贞笑是什么反应,她不知道,她自认为不需要知道了,她们不再是朋友。
之后的半学期,余贞笑经常请假,成了班上的透明人。这学期结束,周汐随父母搬家,转到一所重点小学,彻底和贫穷的兰竹巷岁月告别。
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余贞笑,即便长大后见到了,大概率也认不出来,但就在高一入学后不久,她竟然在水班街遇到了这位老同学。
余贞笑长高不少,人也瘦了下来,比第一次瘦下来时更加单薄,长发用一根素色橡皮筋绑起来,戴着一副眼镜,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长袖T恤。其实余贞笑和她记忆里已经很不一样了,女大十八变,那副眼镜稍稍掩饰住了余贞笑的塌鼻梁和小眼睛。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余贞笑。
当时她们同在一个文具店,她手臂上挂着小篮子,里面装着各种做手账用的胶带、贴纸,还有几个盲盒。余贞笑买了什么她没看清。余贞笑也认出了她,冲她笑了笑。以前的不愉快仿佛已经在时光中消逝,细细想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她们简单聊了几句,她问余贞笑在哪里念书,余贞笑说也是在十中。
陈争略微惊讶,“她也在十中?”
周汐有点困惑,“她是这么跟我说的,也没有说班级,但是我从来没在学校里看到她。对了,那天她也没有穿校服。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拿我的学生证,为什么要模仿我?”
因为你们曾经是一路人,至少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是你的改变让你变得耀眼,她的改变却暴露了她的缺点,你越走越远,越走越顺,她被留在了原地。
陈争已经有了大致的判断,本想在兰竹巷排查,但时间实在是太晚了,他将周汐一家人送回去,又通知值班的刑警留意周汐的安全。
凌晨,陈争待在北页分局,手中拿着玩偶,玩偶说不上丑陋,但是五官凑在一起,给人一种怨气十足的感觉。如果狐面女人的确就是周汐说的余贞笑,五官是她的痛点,她制作这些玩偶,是在发泄自己的愤怒吗?
但是从目前来看,她售卖玩偶确实是在帮助虹花福利院,副院长赵虹芳对她评价很高,她除了盗用周汐的身份,似乎也没有伤害周汐什么。唯一的例外是刘温然,但她知不知道收到自己玩偶的女生失踪了?她有没有可能只是被人利用?
陈争闭上双眼,这些都得找到余贞笑再做判断。
天一亮,侦查立即展开,孔兵派人来到十中,查余贞笑在哪个班级。教务处却说,根本没有这个人,不是现在没有,是从来没有。
她骗了周汐,她并不是十中的学生。
兰竹巷,陈争已经站在余贞笑的家门口,但门上和门外置物架上的灰尘暗示着里面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邻居们都还记得余家苦命的母女,“二姐都走多少年了,贞笑书没读完,也打工去了。”
陈争打开门,闻到一股颜料在长期不通风的地方散发的味道。以前的老房子很少有宽敞的,也没有客厅,外屋里屋都摆着床。余家外屋的这张床上堆着箱子、棉絮,俨然早就没人睡,而里面那张的被子散开着,桌上还放着摊开的书本。陈争看了看,是讲手工染色的书。
书对面有个置物架,上面的东西陈争很眼熟,是警方正在调查的玩偶。准确来说,是还没有制作完成的玩偶。它们和外形和警方手上的那些一模一样,不同的仍旧是颜色和头发、服装等的细节。敏感的人很容易从它们的面部看出恶意。
痕检师在屋中收集痕迹,陈争继续向邻居询问余家母女的情况。
余贞笑的母亲被这儿的人叫做二姐,做事很勤劳,也很老实。酱料厂要倒不倒时,她就主动离开,自己出去打工了。但老天没眼,让这个没有男人的家庭雪上加霜,她摔坏了腰,没办法,只能躺在家里吃点低保。
余贞笑基本没有什么童年,小学初中根本没有好好上,一边照顾她一边出去做点工,没成年,很多地方不要,就算要,给的钱也很低。就这么熬着,二姐受不了女儿被自己拖累,趁余贞笑不在家,一个人用手爬到窗户上,翻下来,摔死了。
大家都觉得余贞笑可怜,帮着办理了丧事。后来余贞笑进了技校,学的好像是服装设计。似乎是从夏天起,大家都没再见到余贞笑了,猜测她是去打工了。
“她没有明确说过是去打工?”陈争问。
邻居们互相看了看,“她都不住在这儿了,应该是去打工了吧?”
不可能是去打工,陈争想,家里的摆设说明她是离开之后没能回来。
痕检师说,家里的灰尘分布很均匀,没有出现任何足迹、指纹。这基本说明,有人来找过余贞笑,并且刻意消除了自己的痕迹。
陈争问:“你们见过有人来找余贞笑吗?或者她带过什么人回来?”
个别邻居终于反应过来,“余贞笑难道出事了?”
众人一听,立马咋咋呼呼地讨论起来。群众就是这样,很容易情绪高涨。陈争没有插话,听着他们讨论,但听了半天,没有抓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只得再次问有无陌生人出现。
一位邻居有点尴尬地说:“余贞笑那姑娘,男的瞧不上啊!”
他们下意识就将陈争的问题理解成了“可疑男性”,于是得出判断,余贞笑那个长相,根本没有异性缘。
陈争打听到余贞笑就读的技校,交待分局队员继续在兰竹巷排查,自己去了技校。
技校核实,确实有余贞笑这个人,然而问题是余贞笑这学期根本没有来报到。她的老师说,她的成绩在班上很突出,平时不怎么和同学交往,独来独往,上学期理论和实操都考得很好,这学期本来要安排实习,技校是有一些门路的。但是她没来报到,也没有学生在假期见过她。老师打过她的电话,关机,几次之后就没有再尝试联系她。
校方解释,技校和普通高中不同,高中哪个学生要是没来报到,老师会想方设法找到,但技校每年都有人学着学着就不来了,老师们早已习惯。尤其像余贞笑这种能力不错的,用不着学校推荐,自己就能找到工作,何必再浪费一年学费?
老师和邻居的想法出奇地一致,都认为余贞笑是打工去了。
技校保存着余贞笑入学的照片,陈争拿照片去向赵虹芳核对,赵虹芳肯定地说:“对对,就是这个姑娘,她叫余贞笑啊?”
现实中的余贞笑和周汐长得全然不同,但很少有人会去仔细看证件照,余贞笑当时也只是给赵虹芳过了一眼学生证,赵虹芳连照片都没看清楚。
“她是个好孩子啊,为什么要骗我呢?”赵虹芳死活想不明白,只得不断跟陈争絮叨余贞笑是个多好的女孩——她总是打扮得很朴实,一看就是那种自己就过得很艰辛的人,但她舍得花时间陪伴孩子们,给他们讲故事,还义卖玩偶给福利院筹钱。
福利院常有人来领养孩子,被带走的多是健康漂亮的小孩,剩下来的在很多人眼中是残次品,所以一些小孩很消极,心理不健康。她会鼓励他们,残疾不是你们的错,长得没有别人好看也不是你们的错,正因为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们,你们自己更要活出个样子来。
陈争逐渐理解余贞笑来福利院的心态,这里让她有归属感,或者更冷血一点来分析,她在这里找到了不曾拥有过的优越感。
“好啊,这一查,居然又给我查出个失踪者!”孔兵暴躁地将手机往桌上一丢,转身看着陈争的线索墙,半分钟后恶狠狠地叹了口气,过去把这条新的线索补充上去。
这时,鸣寒也回来了,笑道:“我们孔队火气又这么大。”
“净给……”孔兵本想说净给我找事,但他也知道这只是一句气话,侦查哪有顺利的,案情越查越混乱才是常态,再说陈争这是表面上给他找事,实际上给他帮忙,要是余贞笑这个人物不被挖出来,后续的侦查必然走向歪路。
孔兵改口道:“你怎么没跟陈主任一起?”
“陈主任嫌我老坐他车,不带我了。”鸣寒开玩笑,“给我安排了别的活儿。”
孔兵问:“什么?”
鸣寒刚才再次去见了黄飞,问他有没有留意过尹高强的朋友。黄飞仍旧受到尹高强的去世、玩偶出现在自己家中的影响,情绪持续低落,有患上心理疾病的征兆。他对鸣寒的问题反应很慢,说这会儿实在是想不起来,要是想起来了会联系警方。
鸣寒觉得他这样子不能放着不管,于是带他去看了医生。黄飞对看医生很抗拒,一路上都强调自己身体很健康,绝对没有任何问题。得知鸣寒要带他看的是心理医生,更加着急,“我不是神经病!”
“不会花你的钱。”鸣寒说:“你状态好起来,才能给我们提供有利的线索。你也不希望尹叔死得不明不白吧?”
黄飞这才勉强同意。
孔兵听完,随便说了句:“都不让人省心。”鸣寒没回答他,他看了鸣寒一眼,“还有事?”
鸣寒已经收起刚回来时的玩笑口吻,皱着眉,“我去找黄飞时,得经过二中,所以又去那边逛了一圈,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孔兵是个急性子,“行行好,别卖关子!”
鸣寒眼神幽深,“有人在卖仿造的玩偶,这么短的时间,那东西居然已经成了校园里的时尚,很多人包上都挂着。”
“啊?”孔兵简直无法理解,“不是说都怕那个吗?前两天还说那是诅咒,谁有谁倒霉!”
刘温然被送了玩偶这事才传出来时,十中、理仁中学,以及其他一些学校都出现了恐慌,在泉茂中心买过玩偶的学生都把玩偶交给老师或者警察,肖岭那种反应的占绝大多数,现在怎么就……流行起来了?
“还不是跟风。”鸣寒把从二中带回来的仿制玩偶丢在桌上,短时间要批量生产还原度高的不可能,这些玩偶多是用线勾的,或者是非常粗糙的黏土、亚克力牌。
“不是!”孔兵一阵头痛,“既然是诅咒,那为什么还要挂出来?哪些人在生产这个?”
“诅咒也可以形成一股流行。”鸣寒的语气越来越冷,“就像恶意比善意更容易传播。孔队,接下去你的担子会更大。”
孔兵一怔,“什么意思?”
“有人模仿诅咒玩偶,小贩拿这个来牟利,就一定有人模仿玩偶背后的恶意。”鸣寒说,“校园会出事,说不定已经出事了,而以我们现在的警力以及查案规则,我们在事实上无法阻止。”
十中,刘温然失踪带来的恐慌在时间的流逝里悄然淡去,买过诅咒玩偶的学生心有余悸,但其他学生似乎已经适应过来。学校门口出现卖诅咒玩偶仿制品的小贩,不少学生围着掏钱。
吕鸥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校服的衣领遮住半张脸,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而他的双手揣在校服衣兜里,手掌中握着一个小号的诅咒玩偶。
傍晚,一位焦虑的父亲匆匆来到派出所报警,说他的儿子杜倾没有回家,学校也找不到人。
同一时间,理仁中学发生一起恶性案件,一群实验班的女生竟然将一名老师从楼上推了下去。
第57章 失乐(17)
各个学校陆续有案件发生,这让警方面临的局面更加棘手。这些案件涉及霸凌、骚扰,从目前汇总到北页分局的案子来看,最严重的有两起,一是十二中高三男生邓闻侵犯同班女生,二是理仁中学七名女生谋杀化学老师迟雪未遂。
孔兵焦头烂额,“这些学生是在干什么?学校是怎么管理的?”
得到消息后,陈争迅速赶回分局,眼皮跳得厉害。警方并不能在案子尚未发生之前过度干预校园生活,已经提醒过校方,但这样的事似乎根本无法避免。
“你先冷静。”陈争话还没说完,就被孔兵吼了回来,“冷静冷静,这让我怎么冷静?”
陈争平时对孔兵十分客气,此时却冷眼一扫,“你是负责全局的人,需要我来告诉你,之后相似的案子会继续发生吗?”
孔兵一噎,半晌狠狠将拳头砸在桌上。
陈争说:“这是基于刘温然案的模仿,诅咒玩偶和刘温然的失踪发酵了,在校园激起某些学生潜在的恶意。孔队,我建议你直接向学校施压,让校方临时进行最严的管理。我不能保证这就能杜绝恶意扩散,但起码能够让有作恶的学生有所忌惮。”
孔兵抹了把脸,声音很沉,“我明白了。”
陈争点点头,“我去一趟理仁中学。”
理仁中学附近的派出所接到报警后,已经派民警控制了现场,从五楼摔下来的迟老师已被送到医院抢救,救护车来的时候还有一口气,现在情况未知,而七名学生全被暂时拘留在派出所,她们的家长闻讯而来,老师和同学也有不少挤在派出所院子里。陈争人还没迈进派出所的大门,就听见一声比一声高的哭闹、喊话。
“你们肯定是搞错了!我女儿是年纪前十,怎么可能推老师下楼!”
“查查老师啊!万一是老师的问题呢!我女儿内向,在家里都不怎么说话的!她被老师欺负针对了才会这样!”
“马上高考了,你们放了我家孩子!”
陈争费力在人群和噪音中往里面挤,看到几个年轻的民警为了挡住家长,脸都成了猪肝色。家长们着急上火,失去理智,有的甚至怂恿学生们冲关,这时候跟他们说什么都不管用。陈争好不容易挤到最里面,拦住一个民警问学生在哪里,民警以为他也是家长,赶紧一脸戒备地说:“你现在不能见他们,请在外面等待!”
陈争给民警看了看证件,民警那口气一松,差点直接跌在陈争怀里,“哥,你们终于来了哥!这边这边!”说着他又往陈争后面看,这一看,就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但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
陈争只得说:“分局现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让我先来看看情况。”
民警有点郁闷,但好歹来了一个,有分局的人在,他们也算是有了“靠山”。
七名女生被单独拘留在不同的警室,考虑到她们的性别和心理情况,给她们做笔录的是女警。陈争没有贸然与她们接触,先到监控室看监控。
七人中的三人正在接受审问,另外四人的审问已经结束,这四人有的木然,有的亢奋,有的似乎是已经后悔了,正在默默流泪。陈争将视线转移到正在进行的一场审问。
詹雨菲是高三4班的班长,短发,戴着眼镜,脸很小,情绪相对其他人更加稳定。
女警问:“是你们将迟老师推下去?”
詹雨菲说:“不是我们。”
“全校都看到了,你还要撒谎?”
“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跳下去。”
“是你们逼她跳下去。”
“逼和推,是有差别的吧,女士。”
女警被她咄咄逼人的态度影响到,深呼吸一口,“好,是你们逼得她跳下去。那下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詹雨菲竟然笑了,“因为她收到了诅咒娃娃。”
迟老师跌落的现场就有一个碎掉的玩偶,警方已经将它的碎片收集起来。女警出示照片,“是这个?你们谁给她的?”
詹雨菲耸耸肩,“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女警又问:“只是因为她有这个东西,你们就要这么做吗?你们到底接收到了什么暗示?”
“为什么不可以?”詹雨菲说:“大家都知道这是个诅咒,收到它的人有的失踪了,有的被杀了,她跳个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啊——我还要纠正一点,不是我们逼她跳下去,是你手上那个娃娃。小心点哦,你也沾上诅咒了。”
“别在我这儿搞封建迷信!”女警将照片拍在桌上,“有人指使你们这么做?”
詹雨菲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很不妙?”女警苦口婆心,“迟老师还没抢救过来,她要是没能活下来,你们就是凶手!你是实验班的学生,还是班长,前途一片光明,你这么做,你家长怎么想?你还要不要未来了?”
詹雨菲短暂地愣了愣,旋即不屑地摇摇头,“还是不要随随便便把什么愿望、期待加诸在别人身上比较好。”
女警继续提问,詹雨菲已经不愿意再回答了。
派出所所长知道分局的人来了,立即赶来和陈争见面,把已经了解到的情况告诉陈争。七人之中,除了詹雨菲,还有两人是班干部,都是4班的学生,另外四人成绩较为一般,有一人还特别内向。
初步了解下来,4班的学生都很不喜欢这位化学老师,她曾经是理仁中学的高考名师,但生育之后不知怎么的,状态一落千丈,上一届带实验班就没带好,主动要求去高一从平行班带起,但学校有自己的考虑,让她再坚持坚持,这一届的学生普遍比上一届优秀。然而迟老师和4班的学生处得不好,包括化学课代表在内,很多学生的化学成绩都有所下降。
“但这也不至于让她们动手吧?”所长百思不得其解,抓着不剩多少的头发说:“现在的学生,我真是搞不懂!”
陈争说:“我去跟她们聊聊。”
不久前才合上的门又打开了,詹雨菲抬起头,眼中是明明白白的不耐烦。但在视线相对的一刻,陈争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焦虑和后悔。
詹雨菲说:“我不是都说完了吗?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陈争坐下,“以后有你一个人待的时候。”他这话意有所指,詹雨菲一怔,显然听懂了,嘴唇抿住。她越是刻意用不耐烦来掩饰真正的情绪,她的悔意就越是直白地写在脸上。
“刚才医院打来电话,说迟老师情况不妙。”陈争说:“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能进医院抢救,本来就很不容易。”
“你……”詹雨菲在陈争身上察觉到了不同于上一个警察的压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警察,你是嫌疑人,你说我想说什么?”陈争道:“我当然是想听你说你们将她逼下去的来龙去脉。”
詹雨菲观察陈争,心跳逐渐加快。
陈争说:“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也行。我不是你们这边派出所的人,十中那起失踪案,还有你们学校肖岭爷爷的案子,都是我在查。我今天会来见你,是因为你们制造的这起案子出现了诅咒玩偶。”
詹雨菲渐渐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说:“那个娃娃不是我给她的。”
陈争问:“那是谁给她的?”
“我,我不知道。”詹雨菲低头看着桌子,“那东西很多,学校门口就有卖,谁,谁都能买到。”
各个学校出现诅咒玩偶的仿制品这件事,陈争已经从鸣寒那里听说了。诅咒娃娃现在俨然已经是高中生里的时尚单品,被有心人利用非常容易。
“好,实在不知道就不说,我查到了再告诉你。”陈争又道:“迟老师和你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詹雨菲笑了声,“和我?谈不上,她是老师,我是学生,我们的关系够不上私人。”
“那总该有个理由吧?我看你们班成绩都很好,学霸学霸,不是死读书就能成为学霸,你们应该都是一群擅长独立思考的人。”
詹雨菲颇感意外,这个警察怎么还夸起她来了?
陈争说:“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们是多人作案,每个人都会交待自己的动机,自己做了什么。人都是自私的,这一点你很难否认。你当然可以选择沉默,但当其他人都交待了,而你什么都不说,再加上你班长的身份,你猜你将面临什么?”
詹雨菲戒备地皱起眉,正在思索陈争的话。陈争又道:“你其实不用掩饰,都已经来到这里了,你倔强给谁看呢?詹同学,我进来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其实你内心已经开始后悔了。”
詹雨菲睁大双眼,“你……为什么?”
陈争说:“我说过,我手上的案子多的是,你以为你老谋深算吗?但和那些穷凶极恶的人相比,你就像一张白纸。”
詹雨菲讶然片刻,手指轻轻收紧,“我承认,我是有点后悔。我冲动了,但是也是真的很讨厌她。”
理仁中学和所有重点高中一样,升学压力非常大,而这巨大的压力又几乎全部压在实验班身上。詹雨菲外表看上去理性独立,但到底还是个学生,两年多以来,作为班长,她很少在同学们面前展露痛苦和焦虑。升上高三后,学业更加紧张,她越来越感到透不过气。偏偏他们的化学老师换成了一个“怨妇”。
迟老师被学生私底下叫做“怨妇”,因为在这位老师身上,他们看不到丝毫师德,只有怨愤,对学生、对学校、对同事、对家人。
4班因为优秀,过去几乎没有哪个学生会被老师责骂,考差了时,学生本人比老师更难受,老师反而要充当安抚的角色。迟老师则不然,她每次上课都丧着一张脸,骂学生浪费她的时间,毁了她的一天。评讲作业动不动就骂人,谁没考好,直接点名大骂。
詹雨菲的室友是个内向敏感的女孩,被迟老师骂得一无是处,有一天一时冲动,差点从楼上跳下去。詹雨菲和同学将她抱住,吓得不轻。
迟老师带来的动荡严重影响了4班的成绩,每个人都对她有怨言,每个人都来跟詹雨菲倾述。但她又能做什么?她尝试和班主任沟通,班主任也很为难,说迟老师很优秀,只是因为家庭生活导致抑郁,情绪上有些调整不过来。
詹雨菲不懂,家庭导致的抑郁是他们这些学生的错吗?为什么要他们来承担?
班主任为这事也去找过迟老师,对方知道是詹雨菲在背后“嚼舌根”,当众对詹雨菲冷嘲热讽,说她这种商人家庭的小孩,没有家教是公认的,让她当班长,难怪这个班风气那么坏。
化学课代表听不下去,回了几句,立马被骂得狗血淋头。
“怎么才能换掉她”成了最近4班讨论得最多的问题。
“除非她出什么事,不能再来上课了。”有学生说:“死掉最好。”
死掉最好,这个念头在詹雨菲的思绪里挥之不去。但是在诅咒娃娃出现之前,她并没有真正考虑过这件事。
十中的失踪案在全市的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越来越邪乎,有诅咒娃娃的学生被警察找到,警察带走了诅咒娃娃,高二有个学生的爷爷死了,据说就是买了诅咒娃娃,其他学校也有人因为诅咒娃娃出事……
气氛在半封闭的校园里越传越是邪乎,詹雨菲听到一个说法,这是天意给他们的机会。
11月20号早上,迟老师的桌子上出现了一个诅咒娃娃,而昨晚,她再一次数落了4班整整一节晚自习。詹雨菲忍不住了,找到差点跳楼的室友、化学课代表,而她们又找来更多的人,七人一致认为,迟老师该死。
课间,她们将她从办公室叫了出来,一路来到顶楼,顶楼的围栏不高,迟老师一边退一边恐惧地看着她们,“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被开除吗?”
女生们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刀,刀尖几乎划到了她的脸上。她从围栏翻了下去,地面传来一声闷响。
“我好像冲动了。”詹雨菲苦笑着说:“但你知道吗,当所有人都在诅咒娃娃的遮羞布下做坏事,我心里藏着的那点东西就怎么都克制不住。就像什么来着?双十一购物节?你看别人都在买,你自己忍得住吗?”
随后,陈争在其他学生口中听到了类似的答案。校方派来的领导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应该保住这些成绩优秀的学生,还是保住曾经优秀的老师。
派出所民警继续在校园中排查,收缴了大量仿制的玩偶。同时通过监控发现,迟老师的玩偶竟然是她自己在学校门口跟小贩买的。她为什么买这种东西?她是要自留,还是想偷偷送给谁?
十二中,北页分局也已经介入了校园侵犯案。这起案子相对理仁中学的更简单,作案者邓闻无论是成绩还是别的方面,都是个透明人,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案发之前,他为数不多的标签是“老实”。
受害者是他的同班同学小筱,目前已经在医院接受治疗,身体能够康复,但心灵上受到的创伤恐怕需要不断的时间才能治愈。
邓闻交待,高一刚入学那天,还没有分座位,他独自坐在最后一排,没有勇气和聊得火热的新同学说话。小筱来得晚,看到他旁边有座位,就坐下了,还大方地问他叫什么,初中在哪里读。小筱长得不算漂亮,但古灵精怪的,眼睛很明亮。他觉得小筱就像一束光。
然而虽然小筱是他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分座位之后,他远离小筱,几次想和小筱说话,她周围都围满了别人。他挤不进去她的世界,只能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喜欢文科,下学期分科时,本来打算转去文科班,但是小筱要留在理科,为了小筱,他只得留下来,忍受厌恶的数理化。
理科班的女生比男生少,小筱的异性缘很好,经常和男生一起打球。他每次看到,心中都会升起难受的情绪。怎么样才能让小筱只看着自己呢?就像开学那天一样?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痛苦不断滋长。他清楚自己正在想一些不该发生的事,可是他忍不住。
但那些终归只是想象,如果诅咒娃娃没有挑起他深藏的恶意的话。
他听说很多学校的人都在做着真正想做的人,所以才会有人失踪有人死。他想,自己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并不会伤害她,自己连这个都不敢做吗?
他看着买来的诅咒娃娃,哈哈笑了起来。这是一个礼物,他送给自己的礼物,有了这个,他仿佛就拥有了那些杀人犯才拥有的勇气。他悄悄跟踪小筱,小筱在校外的老小区租了个房子,趁着小筱开门,他冲了过去。
面对警察严厉的质问,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透明的“老实人”,胆怯地说:“她,她没有拒绝我。”
更多的校园伤害案、未遂的伤害案发生,部分学校开始强制管控学生的行为。在校园调查中,鸣寒忽然发现,和他在二中看到的仿制玩偶不同,理仁中学等大的学校出现了批量仿造的玩偶。
陈争得知这一消息也是一惊,“批量?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批量,还能送到商贩手中?”
鸣寒把玩着其中一个玩偶,它和警方之前找到的玩偶,以及学生、商贩自己仿造的玩偶不同,比余贞笑做的粗糙一些,但基本仿出了那种神韵。“是啊,就算看到了商机,也不可能这么快仿制,除非……这些东西早就准备好了。”
“你这些货是从哪里进的?”鸣寒问卖玩偶给邓闻的小贩。
小贩知道学校出了丑事,吓得不轻,“我不知道啊,他干的那些事和我无关的!我没有教唆过他!”
鸣寒耐着性子,“我是问你的货是从哪里进的?”
小贩愣了愣,说有人来店里推销,说肯定卖得好,他一看价格那么便宜,一个进价才五块钱,卖出去直接赚几倍,就买了五箱,确实卖得好,现在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了。
有人上门推销?鸣寒立即让小贩调监控。出现在监控里的是个陌生男子,衣着长相都很普通,和一般的个体户无异。交易用的是扫码,小贩找到当时的支付记录,把手机递给鸣寒。
收款方是个人,叫许兴豪。鸣寒拍下详细页面,又去另外几个学校,都找到了类似的仿制玩偶,向小贩们推销的都是这个叫许兴豪的男人。
北页分局立即着手寻找许兴豪,发现他是一个玩具作坊的老板,但这个作坊已经在年初倒闭,而他也暂时联系不上。
“所以是有人早就开始策划,早就准备好了玩偶,一旦玩偶在校园引发关注,就大量投放仿制品,激发学生的恶意,搅浑校园的水。”陈争看着桌上的一堆玩偶,眉心深深地皱起来。
早前他们已经考虑过学生的模仿问题,但认为是学生这个群体天然的特点造成了模仿,现在的证据却说明,学生的特点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有人利用了学生,让学校这个本该安稳学习的地方变成犯罪的温床。
背后的人是谁?这么做他的获利点是什么?
“刘温然只是一个引线。”陈争自言自语道。
鸣寒今天几乎跑遍了竹泉市的中学,正摊在靠椅上,闻言直起身来,“什么?”
陈争说:“刘温然失踪得几乎没有留下供我们追踪的痕迹,她是真的失踪了吗?还是故意的?”
鸣寒沉思道:“你这么说,其实也有道理,她妈曹温玫对她的失踪不怎么担心,母女关系不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曹温玫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陈争又道:“收到玩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周汐和同行的女学生在说,她们也是听刘温然说,东西是在抽屉里发现的。那刘温然不是单纯的受害方的话,她也可以自己藏起玩偶,故意在周汐她们面前拿出来。她和搅混水的人是一伙的。”
办公室安静了会儿,鸣寒摇头,“说不通,当时的监控被干扰了。”
陈争说:“这也许也是个干扰项?”
刑警会带入嫌疑人的心理,同样凶手也会带入刑警的心理,反逻辑一层接着一层,到最后甚至没有逻辑才是正确的逻辑。
陈争将思路写在笔记本上,“刘温然的失踪是假,这是一种情况。你刚才说的也对,监控被干扰,让其他人有机可乘,那么刘温然就只是被利用,这条思路其实还有一个证据。”
鸣寒说:“刘温然将这个充满恶意的玩偶送给老尹。”
陈争点头,“对,如果刘温然假装收到玩偶的话,后面这个行为就不大符合她的心理。”
鸣寒掰了两下手指,“这个人藏在校园中。”
陈争抬起头,和鸣寒对视,这个人藏在校园中,这也是他的想法。13班的监控虽然被干扰了,但从其他监控判断,当天并没有可疑者出现在教学区域。
是学生?还是老师?
一个屡次被警方提及的名字再次出现,鸣寒道:“吕鸥这个人,还是有问题。”
“你们在这里。”孔兵闯了进来,打断陈争的思绪,陈争看看时间,已经很晚了,“难道又出事了?”
孔兵说:“我们不是根据罗安心提供的名单,在排查那些老人吗?查到有个叫熊克平的老人,已经不见一个礼拜了!他的家人有重大嫌疑,情况就跟肖康齐家差不多!没完没了了陈老师!”
第58章 失乐(58)
孔兵说的这位熊克平老人今年七十二岁,以前是大学里的教授,退休后被另一所大学返聘,直到两年前才彻底退下来。他的收入和存款都非常丰厚,在竹泉市来说,生活水平远远高于同龄人的平均水平。
他有一双儿女,也都从事教育行业,家庭幸福。但和肖康齐一样,他也成了郑天的目标客户。自从掺和到买女人的交易中,他就不再是儿女眼中的好父亲。
警察到熊家核实情况时,熊克平的儿子熊玮显得非常紧张,顾左右而言他,他的妻子也支支吾吾说不清熊克平到哪里去了。警方挑明是从罗安心处得到的线索,熊玮眼中的惊异难以掩饰,豆大的汗水不断滑落,“我父亲,我父亲他……他离家出走了!”
既然警方已经知道熊克平买女人的事,熊玮便没再隐瞒,他说他不知道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那些女人勾结上的,他发现端倪时已经是今年8月。他和姐姐都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事,尤其是姐姐,因为姐姐的工作和父亲退休之前的单位有一些联系,父亲的丑事一旦曝光,会对姐姐的职业产生很大的影响。
姐弟俩好声好气和父亲推心置腹,不反对他找个老伴儿,但乱找女人绝对不行。哪知熊克平非但不听,还大发雷霆,说他们都不理解他,只有那些女人理解他。
说到这里,熊玮忍不住抱怨,“什么理解不理解,他就是享受年轻女孩吹捧他!退休了听不到了,就买个女人来吹捧他!虚荣!”
原来,熊克平年轻时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很招女学生喜欢,而有文化的年长男人很容易在相处时掌控涉世未深的女孩。熊克平虽然从未出轨女学生,但和女学生有过暧昧却是不争的事实。后来他年纪大了,头发花白,谈吐却更加优雅,直到退休,都不乏女学生的追捧。退休之后,与他为伴的只有一群退休老头,他听了半辈子吹捧,一下难以适应。
熊玮接着说,半个月前,姐姐又来找父亲,说是在单位听到了他的传闻,自己非常难堪,求他立即停止这种祸害儿女的行为。起初两人的态度都还算温和,后来熊克平油盐不进,姐姐实在是忍不住,暴跳如雷,仪态尽失,熊玮当然站在姐姐一边,在熊克平看来,就是全家都与他为敌。
“好好好,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们这两个不孝的东西!”熊克平说完就将自己关进卧室,姐姐则在外面放声大哭。
他们都以为熊克平是关在里面生闷气,结果不到一刻钟,他就提着一个大包出来,冷着一张脸朝门口冲。熊玮连忙上前:“爸,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用得着你管吗?”熊克平一把将他推开,“你还想限制你老子的人身自由?”
姐姐哭道:“你是不是又去找那些女人?你要死在她们床上吗?”
这话明显带着气,熊克平一听更是暴怒,喝道:“对,我就是去找她们!”说完砰一声甩上门。
警察问:“你们没有去找过他?”
熊玮说,当时他让妻子陪着失去理智的姐姐,自己追下楼去,但父亲虽然上了年纪,但步伐很快,他追到小区时,已经不见人影。他心里也有很大的怨气,觉得你要走就走,反正就是去找那些女人,自己懒得管了。
次日,熊克平没有回来,也没打过电话。熊玮和姐姐仍没有消气,也都知道熊克平的本性。这人从来没有吃过苦,以前母亲在的时候,他向来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那点专业知识,他实际上就是个废物。废物失去亲人的照顾,能在外面待多久呢?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
然而一周过去了,熊克平仍然没有消息。
熊玮开始慌张了,给熊克平打电话,已经关机。他和姐姐都只是知道父亲和那些女人在一起,并不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而这事又非常尴尬,他们谁都不愿意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查。所以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小区还保留着半个月前的监控,11月7号夜里9点,熊克平的确是独自拿着行李包离开,熊玮追到小区门口又折返。这一点上他没有撒谎,但后来熊克平有没有回来,熊家的人有没有出去找他,目前还无法核实。
孔兵说:“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熊克平离家出走后根本没有去找什么女人。他的线索是罗安心给的,在我们告诉她熊克平失踪之前,她对此一无所知。刚才我们又找过她,她很确定,熊克平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联系过她了。”
鸣寒说:“熊克平不一定只有她一个女人。”
“话是这么说,但罗安心的意思是,她和熊克平已经相处了不短的时间,熊克平什么都跟她说,她也不是随便哄哄就能上当的小女孩,熊克平言谈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就是,他现在只想和她在一起。”孔兵又道:“再者,熊克平当时盛怒离家出走,理论上讲,应该找相处最愉快的女人。”
陈争问:“熊家附近的监控查过了吗?”
“还没来得及详细查,初步看了下,只有一个巷子口的摄像头拍到他,之后就不知所踪了。”孔兵说:“我感觉熊玮和他姐姐嫌疑很大。家人之间的仇恨有时真的难以想象。”
“熊克平不是离家出走,而是被熊家姐弟杀掉,尸体被处理,如果不是我们查到他们家,这事还可以继续隐瞒下去。”陈争说:“另一种情况,熊克平确实是离家出走,但在途中遭遇了某个意外。他的离开让熊家姐弟松了口气,正常人对家人就算有诸多怨气,真正动手杀人的却并不多,但‘将计就计’的却不少——家里的老人患上老年痴呆症,外出不归,家人根本不去寻找,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
孔兵皱起眉,“还真是,‘将计就计’比直接杀了熊克平可能性更高。”
陈争陷入沉默,睫毛的阴影沉在眸子里。鸣寒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幅画,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但孔兵这人静不下来,半天没听到陈争继续说话,急道:“你们怎么都哑巴了?”
陈争回神,“不是哑巴,我刚才在思考一种比较黑暗的可能。”
孔兵眉毛一挑,“什么可能?”
“熊克平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死了,是不是他家子女动的手,这一点先放在一边。”陈争刚一开口,孔兵就没忍住提出质疑:“这怎么能放一边?”
陈争说:“别急,先听我说。这点先放一边的原因是,至少在主观上,熊家姐弟是希望父亲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对吗?”
孔兵想了想,点头。
陈争接着道:“肖科和陈君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直接杀了肖康齐。这两家的子女情况是一样的,都是无法再忍受父亲的行为。而造成家庭矛盾的是什么?是老人买chun。”
孔兵若有所思,“不止这两家,其他我们掌握的家庭,只要老人有子女的,子女知道的,都爆发过家庭战争,只不过这两家格外严重。”
“对。记不记得我说过,搞不明白郑天和背后的人引导曹温玫这些人去接近富裕老人的目的是什么?”陈争说:“他们从曹温玫等人手上提的成非常少,几乎可以说只是走个过场。那他们怎么获利?也许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金钱。”
鸣寒说:“煽动、唆使,激化家庭矛盾。”
孔兵深吸一口气,“想要从家庭开始扰乱社会?那这问题就大了。”
陈争又道:“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你们再想想,我们目前面临的最紧迫的事是什么?”
孔兵说:“学校发生的一系列案子!”
“这两者之间有联系。”陈争说:“倒不是说尹高强同时认识曹温玫和刘温然,是这两边的性质似乎都是扰乱某个群体。”
孔兵神色凝重,“通过引诱高薪退休老人买chun,激发家庭矛盾,严重时引发父子相残的悲剧。通过玩偶激发学生的模仿心态,释放恶意,造成校园案件越来越多。”孔兵说完简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争说:“或许我们猜测的动机并不正确,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有犯罪者自己才知道。但我始终坚持一个观点,一个案件发生,就一定有动机。”
孔兵冷静了一会儿,又说:“熊家明天我们还会详细调查,还有那个许兴豪,这人简直莫名其妙。对了,二中还发生了起失踪案,人一直没找到。”
陈争和鸣寒对视了一眼,鸣寒今天一直在各个中学奔波,但因为前不久才去过二中,所以忽略了二中。“谁失踪了?”鸣寒问。
孔兵说:“一个叫杜倾的男学生,我还没详细看那边的调查,听说是孩子的爸爸报的警。”
“杜倾?”陈争说:“高三的杜倾?”
孔兵惊道:“你不会认识吧?”
陈争点点头,“面馆爆炸之后,不是有很多学生去路边放花悼念老尹吗?一些老师觉得学生这种行为是在给学校惹事,出来抓人,有个女生和他们吵了起来。我和这个女生聊过。”
女生怒斥学校不作为,纵容校内的混混学生向正常学生施暴,她也是受害者,老师们从来只会和稀泥,一次都没有真正保护过被伤害的学生,反而是老尹这个局外人,时常帮助、安慰学生。
女生提到的混混中,就有杜倾这个名字。说他仗势欺人,不仅骚扰女同学,还会殴打女同学,性质非常恶劣,学校却因为不想惹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只要不闹到派出所,就万事大吉。
孔兵听完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你还怀疑过混混群体和尹高强的死有关。”
陈争说:“是,但当时只有老尹这一个案子,我怀疑杜倾和爆炸有关,但他虽然有动机,但完全没有作案时间,而且那起爆炸也确实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实施的。后来就放下了。”
孔兵警惕道:“那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
现在谁也没有答案,陈争说:“明天我去二中一趟。”
孔兵今晚要留在北页分局值班,陈争也不是很想回去,但分局没他住的地方,还是得回去。已经走到走廊上了,他忽然觉得遗漏了什么东西,检查一番,钥匙、手机、证件都在身上,那是掉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稍稍放空地回忆一番,确认并无遗落,感慨案子实在是太耗神,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正打算下楼,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像是有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劈过——他想起遗落的是什么了。
不过不是东西,是个活生生的人。
鸣寒却没有平时蹭他车的讨好模样,只道:“哥,回去了啊?”
他心道奇怪,这人怎么客气起来了,主动道:“走吧,捎你。”
鸣寒却扬了扬眉,“我没说要回去啊。”
陈争打量他,“你也要值班?”
鸣寒笑道:“分局上次给我安排了宿舍,你忘啦?”
陈争:“……”行吧,有宿舍了不起。没宿舍的只能在忙了一天后开车回家。明天干脆打车来了吧,陈争心想。
懒得跟鸣寒说话了,陈争摆摆手,下楼。鸣寒却在后面跟着他。他本想说一句“跟着我干嘛”,又一想,下楼难道还有其他路?还真是累糊涂了。
宿舍左拐,鸣寒却没有拐过去,对陈争的背影道:“哥,你是不是不想开车啊?”
陈争没好气,“你要给我叫个代驾吗?”说完陈争有些错愕,他怎么朝鸣寒撒气撒得这么自然?一点包袱都不要吗?
鸣寒笑着走过来,“我送你回去吧。”
陈争说:“然后我又送你回来?”
鸣寒哈哈大笑,“哥,你知不知道,你一忙过头,就有点幽默。”
陈争愣了下,有吗?他忙过头时根本懒得说话,就像现在。现在也不怎么想说话的,但有个精力充沛的鹦鹉在旁边叽叽喳喳,他好歹也要回两句。人和鹦鹉吵架,人吵输了算怎么回事?
就这发愣的工夫,鸣寒已经走到驾驶座外面,“我来开车吧。我的技术,你又不是不知道。”
送上门来的司机,不要白不要。陈争上车,上下眼皮打架。路上鸣寒不断说着话,他没怎么在意听,似乎听到鸣寒问了句:“你以前在一线时,也是这样吗?”
他迷迷糊糊回答:“那不一样。”
鸣寒问:“哪儿不一样?”
他说:“重案队有床,我的。”
鸣寒说:“那现在我送你回家,也差不多,用不着你开车。”
他实在犯困,后半程直接睡着了。但说是睡着,其实也就几分钟。竹泉市就那么大,北页分局离他家更是没多远。鸣寒叫醒他,“哥,到了,回去睡。”
他被吵醒,丝毫没有只睡了几分钟的疲惫,反而像是补了个好觉。
鸣寒也下车,和他一起往小区里走。“你不回宿舍了?”他问。
鸣寒乐了,“你还真想我送你一趟,你送我一趟啊?回都回来了,肯定回家睡啊。”
陈争本想说自己现在精神不错,送他一趟也无所谓,但这到底是玩笑,想想就得了。两人分开,陈争到家后看了眼壁柜上的电子钟,一下子怔住。现在居然已经是凌晨1点了,他记得和孔兵道别前特意看过时间,差5分钟到11点,虽然路上和鸣寒掰扯了一会儿,但也就几分钟的事,从分局开车回家,夜间不堵车,十来分钟足以,这怎么能开了……两个小时?
陈争捋了把额发,明白自己为什么眯几分钟就像充满了电似的,鸣寒根本没有一到小区就叫醒他,让他在车上睡了接近两个小时。
睡意已经完全消散了,陈争给自己热了杯牛奶,不由得想,鸣寒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看到自己睡得太熟,不好意思叫醒吗?鸣寒可太好意思了,趁他睡着,捉弄他一下还差不多。想到鸣寒那散漫中带点欠的神情,陈争唇角就不自觉地勾起。
不是这样,那是为什么?鸣寒自己也很累,想睡一觉再走?带入自己,可能吗?又没睡着,家就在不远处,回家睡不比在车上睡好?
陈争握着牛奶杯的手轻轻收紧,掌心因为牛奶的温度而烫起来。没有根据,但他几乎看到了一个画面——他熟睡时,鸣寒侧过身子,安静地看着他。就这么看到他有醒来的征兆,鸣寒才装作刚停好车,叫他下车。
什么意思?他要是还是个愣头青,可能想不明白鸣寒这是在干嘛。但到了这个年纪,小年轻的心思还看不明白,就是白吃了那么多年的饭。
鸣寒明目张胆地接近他,强势地撕开了他在竹泉市死水一般的生活,跟着他查案,搬到他附近,就差举个牌子,上面写“我对你感兴趣”。
但也是因为年纪不小了,就算看得出鸣寒的心思,他也没有主动戳穿的想法。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他并不反感鸣寒超越安全距离的接近。
翌日,陈争出门时,鸣寒跨在摩托上,引擎轰鸣。陈争一眼看去,鸣寒今天打扮得像个不良酷哥,一身粗糙的黑不说,还带着夸张的墨镜。陈争走过去,“大清早就扰民,等会儿交警给你贴罚单。”
鸣寒说:“大清早最关心的就是我?”
陈争说:“昨晚谢了。”
“哪里哪里,反正我也蹭到车了。”鸣寒绝口不提那两个小时“时差”,“一起出发吗?”
两人一个要去二中,一个不说要去哪里溜达,所谓的“一起”,不过只是一起开到小区外面的路口。陈争瞥了眼后视镜,鸣寒那家伙像是知道他会看这一眼似的,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摩托一拐,丝滑地飚向另一个方向。
“耍什么帅?”陈争笑着摇了摇头。
和乐街派出所的民警们也没想到上次那一连串案子还没结束多久,又来了新的麻烦。民警一看到陈争,一下子就慌了,经验告诉他,陈争亲自来,肯定是大事。
“陈主任,你也是来查杜倾那个案子?”民警赶紧问。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陈争问。
民警叹气,“找到个啥啊!就知道失踪前收到了那个玩偶!这玩偶到底是什么邪门的东西?怎么到处都有学生出事?”
陈争说:“玩偶在吗?给我看看。”
“在,在!”民警把物证袋拿来,陈争看了看,不是批量生产的那种,和早前鸣寒从二中带回来的相似,是用线勾的。
陈争放下物证袋,“调查进行到哪一步了?”
民警从接到杜倾父亲的报警说起。杜倾成绩很差,高一入校就不安分,派出所对他很熟悉,知道是他不见了,本来没当回事,混混嘛,闹消失简直是家常便饭。但因为最近诅咒娃娃的事搞得全市的中学都很紧张,中学附近的派出所更是绷紧了弦,所以一接警,队员就出动了。
调查发现,杜倾最后一次到学校是11月20号,规规矩矩上完了一天的课。放学后,他和两个同为混混的同学在校外吃烧烤,10点半分开,独自回家。但当晚他家小区的监控没有拍到他,之后他也没有再出现。
杜家是单亲家庭,杜倾没有母亲,杜父经常在外应酬,不是每天都回家。据杜父说,他给杜倾打过电话,但关机,他以为杜倾又在干什么坏事,赶回家却没找到人,问同学,同学也都说杜倾没去上课,他这才急着报警。
民警在杜倾的课桌里找到了被捏得变形的玩偶,和他关系要好的学生说,亲眼看到他将玩偶扔到地上踩,其他人起哄,也想踩,却被他推开。看到他将玩偶捡起来,若无其事地揣进校服里,大家都觉得很无语。
至于玩偶是怎么来的,大家说法一致,是张曦苒送的。张曦苒和杜倾同年级却不同班,成绩、家庭条件乃至长相都很一般,但不知道为什么,杜倾对她着迷过一段时间。同学强调,真的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感觉杜倾并不是喜欢她,只是享受追逐、欺负一个普通女孩的过程,之后腻了,就不再搭理张曦苒了。
张曦苒平时只和女生在一起,他们班的男生都说,自己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所以张曦苒送亲自勾的玩偶给杜倾,不管是杜倾本人,还是杜倾的混混朋友,都感到很意外。
“倾子当时收到那东西,眼睛都直了,我记得倾子很久没去惹过她了吧,她自己倒是送上来,她急了吧,看倾子对她没兴趣了。”混混学生说话像个社会大哥,油里油气。大家都嘲笑张曦苒是个小丑,让杜倾把玩偶扔了,然后就发生了杜倾踩玩偶,却不让别人踩的一幕。
之后杜倾偶尔会把玩偶拿出来,但没人看到他和张曦苒说过话。在他失踪之前,似乎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民警说:“杜倾他爸知道玩偶的事后,咬定肯定是张曦苒害得杜倾出事,天天叫上一帮亲戚到二中闹事,张曦苒根本不敢来上学了。”
陈争问:“那张曦苒怎么说?”
民警嘶了一声,还没吐出一个字来,脑袋就直摇。“这个张曦苒,我是真的搞不懂。跟她要好的女同学都说,她非常讨厌杜倾,去年杜倾缠着她的时候,她是恨不得一块板砖砸死他,也不止一次说过最讨厌这些不学无术的坏学生。但这次我们问张曦苒,她却说,她现在很喜欢杜倾,知道杜倾对她没意思了,她很后悔,想要挽回。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别说是我们当警察的,就是她的朋友也不能理解她怎么回事。”
一件事无法解释,只能说明窥视的人并没有找到真相。陈争问到张曦苒的地址,她住在嘉慧小区,离二中两站路。陈争准备先见见张曦苒,再去杜家。
但就在嘉慧小区外面,陈争看到了没穿校服的吕鸥。他神情相当戒备,似乎正在等着谁。
第59章 失乐(19)
陈争在车里观察了会儿,不见吕鸥有更多动作,也没有看到吕鸥等待的人出现。中途吕鸥朝他的方向张望,很可能看到了他的车,随后迅速离开。他想追上去,但毕竟这一趟并不是来见吕鸥,于是给孔兵拨了个电话,让分局进一步紧盯吕鸥。
嘉慧小区比较老旧,门禁形同虚设,谁都可以进出。陈争进去时,门卫看都没看他一眼。他来到张家门口,敲了敲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打开门,她满面愁容,担忧地问:“你是?”
陈争给老人看了看证件,“你是张曦苒的奶奶吧,她在家吗?我来问问她二中的事。”
里屋传来脚步声,不久,一个穿着蓝色居家服的女孩出现在老人身后,看了陈争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老人连忙将张曦苒拉过来,“不怕了不怕了啊,警察来了,有什么你就跟警察说。”说完,连忙将陈争请进屋。
张曦苒却没有奶奶这么欢迎陈争,低着头一言不发,很符合二中师生对她的评价——内向木讷。
张家一家四口挤在这套不算大的三室一厅中,大概是有老人的缘故,屋里到处都堆着不肯丢的老物件,显得格外拥挤。张曦苒的父母都是打工人,即便女儿情况堪忧,他们也无法在家陪伴。老人让张曦苒坐在客厅和陈争好好说,又给陈争倒了杯水,怕打搅到他们,自己回了卧室。
陈争最近自己接触的、听说的老人都不少,和那些已经破裂的、濒临破裂的家庭相比,张奶奶着实是个非常好相处的老人。陈争便以她作为话题,“你奶奶很疼你。”
张曦苒有些诧异地抬头,大约以为陈争开口就会问她杜倾的事。
陈争说:“这两天一直是奶奶陪着你吗?”
虽然是在自家,但张曦苒的坐姿十分局促,“你,你想问什么呢?”
陈争说:“我们正在找杜倾,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张曦苒摇头。
陈争看到茶几上放着一箩筐毛线和织到一半的围巾,“你的手艺是跟奶奶学的?”
张曦苒肩膀抖了一下,小声道:“是。”
陈争问:“送杜倾玩偶是什么意思?那个玩偶是专门给杜倾勾的吗?”
张曦苒小幅度点头:“嗯。”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陈争说:“我已经去过二中,见过你的部分同学,她们都说……杜倾以前骚扰过你,你非常反感,她们不理解,你为什么会送他玩偶。”
张曦苒说:“但是人每时每刻都在改变不是吗?我讨厌他,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我,我觉得有点喜欢他了。”
“是吗?那改变的契机是什么呢?”陈争问得很温和,像是认真地探讨感情问题。
张曦苒的头埋得更低,“……我最近过得不是很好。”
“嗯?”陈争耐心地倾听。
张曦苒说,对于杜倾的骚扰,她确实困扰过很长一段时间。她出生成长在很普通的家庭,自己也是个普通得没有丝毫亮点的女孩。对于混混这种群体,她天生就抱着远离的态度。父母也总是告诉她,不要惹事,实在是遇到了,就尽可能地躲。杜倾的接近让她很害怕,她实在想不明白杜倾为什么盯上了自己。
杜倾说喜欢她,想认她当妹妹——当妹妹在校园里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她有哪里值得杜倾喜欢吗?
她的朋友知道这件事,起初都以为她搞错了,后来亲眼看到杜倾来找她,才惊讶不已。
混混的追求并没有带给她一丝喜悦,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本就一般的成绩也受到影响,偏偏她的性格不足以让她直白地拒绝杜倾。就这么过了两个多月,杜倾突然对她不感兴趣了。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不敢相信,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确定,杜倾是真的不再缠着她了。
但是最近,高考压力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她的身上,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成绩怎么都提不上去,永远原地打转,而有的高一高二敞开玩的同学开始收心学习,排名突然超过了她。每次成绩公布,她都感到被狠狠推入冰水中。回到家,父母疲惫失望的眼神更是让她无地自容。
她开始自暴自弃,回想高中这三年,最鲜明的记忆点竟然是杜倾追自己的时候。好像只有杜倾这个混混正眼瞧过她,只有杜倾对她说过喜欢,可是她当时为什么这么傻,不接受这份喜欢?
四面八方的压力让她透不过气,回忆被杜倾追的时光竟然成了她唯一的解压手段。慢慢地,她不甘心只是回忆,她想:我能不能挽回呢?
小时候,她的衣服都是奶奶织的,奶奶不仅会织毛衣,还会在毛衣上勾非常漂亮的图案。她初中就学会了,只是上高中后课业繁忙,她几乎没有勾过。十中有个女生失踪后,玩偶突然在校园里流行起来,她想,就勾那个吧。
那天将玩偶送给杜倾时,杜倾显得很诧异,还将玩偶扔在地上踩了一脚。她顿时大为受伤,无地自容。之后,她没有再关注杜倾的一举一动,想到这个名字都会羞愤得想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失踪了,要不是你们在他抽屉里找到了玩偶,我都以为他早就扔掉了。”张曦苒说:“我和他的失踪真的没有关系。”
陈争凝视她的双眼,她的视线却四下游走。片刻,陈争说:“但你怎么会想到送他那种娃娃?”
张曦苒怔了怔,“我不是说了吗,十中那个女生出事后,这种娃娃变得很流行。”
“是啊,变得很流行。”陈争道:“但它的本意是诅咒,你不知道吗?”
张曦苒发出一道急促的呼吸声。
“诅咒这层意思,还是从你们学生口中传出来的。它流行,也是因为它足以拿来搞怪,同时被心怀恶意的人利用。而你,说的是你想挽回杜倾。他曾经追过你,你现在也对他有意思。”陈争露出困惑的神情,“我想不明白,谁会把诅咒娃娃这种东西,送给喜欢的人?”
张曦苒显然被问住了,双手不断抓扯着裤子。可半分钟后,她整个人却松了下来,抬头,直视陈争的眼睛,唇角带着一丝讽刺,“诅咒?你们警察也这么迷信吗?”
这一转变十分突兀,恐怕连台词也是早就准备好,却忘了第一时间说出来。陈争说:“鬼的诅咒当然是迷信,但人就不能诅咒了吗?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诅咒,并且付诸行动,这比迷信更可怕。”
张曦苒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得出话来。
陈争笑了声,“毕竟人可以利用封建迷信搞事,鬼却做不到。对吧?”
张曦苒再次移开视线,不正面回答。
“对了,杜倾失踪这么久,你就不担心?”陈争说:“你的喜欢很像是装装样子。”
张曦苒一下子暴躁起来,“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不是真的喜欢他,谁会喜欢这种人渣?我只是想有个人来关心我而已!他失踪了你问我是什么感觉,好,我告诉你,我害怕!”
听到客厅的动静,张奶奶跑了出来,“怎么了这是?好好跟警察同志说!”
陈争等了会儿,看着张奶奶安抚张曦苒。张曦苒失魂落魄,在老人怀里颤抖。陈争临走之前问:“有谁来找过你吗?”
张曦苒木然地摇头,“只有你们警察。”
张奶奶心痛孙女,将陈争送到门口,“对不起啊警察同志,曦苒她受了打击和惊吓,我再劝劝她,改天你再来吧。”
陈争离开张家后,从头将张曦苒的反应梳理了一遍,她的逻辑无法自洽,她确实在害怕,但怕的似乎并不是杜倾会出事,而是有什么事会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杜倾的父亲不知从哪里查到张曦苒的住处,带人闹到了张家楼下,又是拉横幅,又是喇叭喊话,说张曦苒是人贩子,要张家立即还他儿子。一时间,几乎所有居民都围了过来,门卫哪里见过这阵仗,连忙报警。
陈争和门卫一同阻止杜父等人,杜父一看他是警察,更加激动,“你们拦着不让我找这家人,我自己来找他们!大家看啊,警察包庇害我儿子的人!”
跟杜父简直没有道理可讲,陈争联系北页分局,说派出所这边控制不住,需要分局立即派人手过来。好在这通电话打得及时,分局直接派了特警,这才没让杜父撬开张家的锁。
张奶奶着实是被吓住了,不知如何是好。陈争和孔兵商量,现在杜倾还没消息,杜父情绪失控,又是受害人家属的身份,不好对他采取强制措施,退一步,只能暂时将张曦苒一家转移安顿起来。很快,分局的车就将这对婆孙接走了,张曦苒隔着窗玻璃看陈争,眼神有些复杂。
“你们警察到底帮谁?你们找不到我儿子,还把姓张的保护起来,我要举报你们!”杜父在分局暴跳如雷。
分局有的是擅长和群众打交道的人才,各自上阵将杜父安抚下来,杜父稍微平静,但仍旧焦虑,“全校都在传诅咒娃娃杀人,姓张的给我儿子那东西,她就是没安好心,她想害死我儿子!她肯定知道我儿子在哪里!你们不让我查她,那好,你们自己去查她啊!”
警察说:“我们当然在查,你没看到现在我们队上人都没有几个吗?全都为你儿子在外面奔波。要不是你们闹事,我现在都在外面呢!”
杜父一听,赶紧安分下来,接连保证自己不闹了,不浪费警力。
处理完群众问题,陈争想起吕鸥,一问孔兵,孔兵手上事太多,想了会儿才说:“哦,我把他抓起来了。”
陈争无语,“你抓他干什么?”
孔兵吹胡子瞪眼,“不是你说他鬼鬼祟祟出现在张曦苒家门口,让我盯着?你看我有人手盯着吗?不如直接带回来!你要问自己问去!”
既然已经这样了,再争执就没用了。陈争准备了会儿,向吕鸥所在的警室走去。他的本意是跟踪吕鸥,监控吕鸥的通讯,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跑到张曦苒家门口。孔兵倒好,简单粗暴一通操作,直接把人押到他面前。
门打开,吕鸥立即朝门口看来,发现是陈争,“是你让人抓我的?”
“误会。”陈争说:“你今天看到我了?”
吕鸥气势弱下去,顾左右而言他,“什么?不知道。”
“别装了,今天上午在嘉慧小区,你在等谁?”陈争说:“你要不是看到我的车,应该不会马上就离开吧。”
吕鸥皱着眉,“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我抓起来?”
陈争说:“现在是我问你问题,你这么急着反问干什么?这是分局,你以为还是你们学校的年级主任办公室啊?”
吕鸥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镇住了,不满地撇了下唇角。
“你所在的十中,有女生失踪,至今没有消息。你去理仁中学找有玩偶的肖岭,她爷爷马上就出事。现在你又去二中,而你找的这个学生和二中的失踪案也有联系。”陈争说:“孔队拘留你,你不冤。”
“我!”吕鸥站起来,却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你什么你?”陈争说:“你给我坐下。”
吕鸥不情不愿地坐下。陈争问:“你去二中干什么?你和杜倾失踪有关?”
吕鸥翻白眼,“我和任何人的失踪都没关。我说过,我只是想找到真相。”
陈争说:“这么说,你和我一样,也是在查案?”
吕鸥露出一丝少年人的得意,“我知道的比你多。”
陈争毫不在意他的挑衅,“哦?说说看。”
吕鸥考虑了会儿,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太妙,“上次我去理仁中学的事,我已经跟你们解释过了,我查到肖岭有玩偶,想去问她的玩偶从哪里来。但她爷爷会死,我是真的没想到。”
陈争点头示意他继续。他顿了顿,又道:“我这几天都没上课,上课多没意思,不如查玩偶背后是谁在捣鬼。”
吕鸥的小学同学现在在二中读书,杜倾是二中的名人,一失踪这位小学同学就在群里说了这事。吕鸥赶紧联系他,问具体情况。他也说不清楚,吕鸥索性到二中自己调查。
吕鸥有十中的学生证,门卫一看是重点中学的学生,立马放他进去。派出所来查杜倾失踪案时,他也在,得知张曦苒送了杜倾一个自己做的玩偶。
又是玩偶,不止警方会警铃大作,他的好奇心和胜负欲也一下子被挑了起来。
陈争说:“胜负欲?”
吕鸥不悦地说:“你和那个警察,我不想输给你们。”
“那个警察”指的是鸣寒,陈争知道,但不解的是,“你一个学生,任务是学习,你和我们争什么胜负?”
吕鸥对他的分类很是不满,“但这是发生在校园的事!”
陈争说:“哦,你是校园侦探。”
吕鸥不由得挑起眉梢,继续说,“查学生的问题,我比你们有优势得多。”他自己就是学生,混迹在二中的学生中,观察谁,跟踪谁,几乎都不会引起注意。两天下来,他听到了很多关于诅咒娃娃的说法,但这些说法都是道听途说,学生们谈论这件事,也不避着谁,这是典型的“与己无关”的态度。
而在这之中,不那么关心诅咒娃娃和失踪事件的学生,就显得更加可疑,他们有的是真不关心,有的只是在掩饰。
吕鸥因此盯上了几个人,但最重要的目标并不是这些人,而是不敢来学校的张曦苒。他想和张曦苒聊聊,但在嘉慧小区等了一天,完全找不到机会。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看到了一个人,这人是二中高二的学生,易浩。
早前在二中搜集线索时,吕鸥就很在意易浩,这人就是对校园里发生的事漠不关心的学生之一。只是对比其他人,吕鸥觉得他是嫌疑最小的,因为他似乎性格如此,沉默寡言,专注于自身,对周遭发生的事兴趣不大。
但这个时候来找张曦苒的人,在吕鸥眼中都是嫌疑人。
昨天晚上,易浩在嘉慧小区外东张西望,十多分钟后向小区东边的小路走去。不久,张曦苒从小区出来,这是吕鸥蹲守期间,唯一一次看到张曦苒出门。
张曦苒也走进小路,吕鸥亲眼看到他们说了什么。这次见面只有5分钟时间,张曦苒警惕地走出小路,回到小区。片刻,易浩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我昨天有点犹豫,没有在张曦苒回小区时拦住她。所以我今天才会继续蹲在哪里,万一易浩又来了,或者她又出来呢?”吕鸥郁闷地说:“哪想到没蹲到他们,倒是把你蹲来了。”他语气里带着气,似乎是在说,要不是你们把我抓来,说不定我已经得到更重要的线索了。
陈争说:“那你的线索我就接手了。”
吕鸥张着嘴,看了陈争一会儿,“你认真的?”
陈争说:“这个时候了,有不认真的警察吗?”
“不是……”吕鸥倒是语无伦次起来,“你相信我说的?”
“我会去核实,之前派出所的排查记录里,没有你提到的这个易浩。”陈争问:“你在惊讶什么?”
“我……”吕鸥抓了抓头发,“我以为你会……”他有点难以启齿,“你会……”
陈争说:“嘲笑你?”
吕鸥顿时睁大眼,目光炯炯有神地射向陈争,想要看穿他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你平时接触的都是什么思想?不是把警察当坏人,就是认为警察无能。”陈争摇摇头,“没那么复杂,你提供的线索有价值,我就感谢你,你要是干扰我查案,我就怀疑你。嘲笑?没那么多精力。”
吕鸥消化了会儿,眼神认真起来,“我没想过干扰你,我不是警察,但我也想找到真相。”
陈争笑道:“嗯,我知道,你是校园侦探。”
陈争离开后,吕鸥自顾自地思索片刻,陡然反应过来,陈争最后那句话明明就是在嘲笑他。他不满地自言自语:“还说没有嘲笑我。”
在陈争再次赶往二中时,北页分局对熊家的调查也有了进展。熊玮一家人坚称父亲熊克平是离家出走,他们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将嫌疑推到熊克平的买chun对象罗平安身上上。但警方查下来发现,熊克平自己走丢的可能性很低。他是带着手机、卡、证等东西出门,正常来说,当晚要找住处、要花钱,但他自从离家,账户就没有动过。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离家不久就出事了。
小区的监控有很多盲区,物管也表示,进出小区不止大门。熊玮姐弟完全有机会从盲区离开。并且熊玮姐姐熊萍当晚似乎没有回到自己家中。
孔兵以此审问熊家人,熊玮坚定地说自己和父亲失踪没有关系,妻子却支支吾吾,熊萍则最紧张,说的话颠三倒四。熊萍和丈夫早已离异,独自抚养上高中的儿子。警方查到本该住读的儿子,事发当晚不在学校。
当孔兵提及熊萍的儿子,熊萍的情绪当即崩溃,忽然大哭,承认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得知熊萍认罪,熊玮和妻子也终于承认,熊克平已经死了,尸体就埋在竹叶沟。
竹叶沟是穿城而过的河流的其中一段,属于上游,在城乡结合部,很是偏僻,一般没人会去。
刑警已经赶去竹叶沟搜索。
熊萍流着泪说,自己只是想好好和父亲谈一谈,实在是受不了被父亲的流言蜚语所影响。但父亲顽固不化,她的请求父亲是一句都听不下去,根本不把她当女儿,自私自利到了极点,居然还闹离家出走。弟弟和弟媳都劝她,但她气得失去理智,追出去用绳子勒死了父亲。弟弟一家吓得不轻,是她求他们帮帮自己,三个人才一起去竹叶沟处理了尸体。
熊玮和妻子的说法和熊萍一致。然而警方不是瞎子,所有证词里,熊萍的儿子都隐身了,而且熊萍来到熊玮家时,连包都没有带,她是怎么突然变出能够勒死人的绳子?
尸体还未找到,但熊萍的儿子梁孝已经找到了,他戴着眼镜,看上去很平静。警察问他知不知道外公的事,他反问:“我妈怎么说?”
孔兵告诉熊萍:“你儿子来了。我再问你一次,熊克平真是你杀的?”
儿子仿佛是熊萍不能提的逆鳞,她疯狂地喊道:“是我杀了那个老不死的!你们抓我儿子干什么!”
她的反应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凶手不是她,而是早早等在熊克平离家出走路上的梁孝。
第60章 失乐(20)
梁孝起初沉默不言,但在听到了熊萍歇斯底里的哭喊后,他的肩膀终于颤抖了起来,承认:“凶手是我。”
他从小目睹母亲的艰辛,母亲是他心中最值得被爱的女人,她既是温柔的妈妈,也是严厉的爸爸,他从未因为缺少父亲而感到家庭有任何残缺。而在职场上,母亲是个优秀的老师,鞠躬尽瘁,将一批批学生送去梦想的学府。在娘家,母亲也是好女儿、好姐姐。他深深地爱着他的母亲,所以他愈加不明白,为什么外公不爱自己的女儿。
因为外公在外面的丑事,母亲这一年来憔悴了许多。“希望外公今年去世”是他今年的生日愿望,只要外公死了,围绕母亲的烦恼就会消失。
他知道母亲要去舅舅家和外公谈判,他怕母亲出事,所以悄悄跟随,母亲和舅舅都不知道他没去上课。他的书包里藏着一根结实的绳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它,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应该带着它。
舅舅家的灯一直亮着,他听不到家里发出的动静,猜到一定又爆发了战争。母亲一直没有出来,他等啊等,居然等到了提着包的外公。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母亲的努力又失败了,这个自私的老人要去找那些不要脸的女人。
怎么才能让妈妈不再痛苦呢?他想到了书包里的绳子。它要派上用场了。
“外公。”他喊了一声。
熊克平看见他,很意外,笑着朝他走来。虽然刚和子女大吵一架,但熊克平对孙子外孙向来是很宠爱的。
“外公,你要去哪?”梁孝扶着老人走向一条没人的小巷。熊克平永远想不到外孙会害他,一边走一边数落子女的不是。当听到熊克平说熊萍尖酸刻薄,哪个男人受得了时,他再也忍不住,绳子紧紧勒住了老人的脖子。
熊克平拼命挣扎,但没有用,梁孝是铁了心要杀死他,让妈妈再也不为他难过。
老人不动了,一滩烂泥般滑倒在地。梁孝却木然地站着,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他只有一根绳子,连把尸体移走的工具都没有。这时,他又想到了母亲,万能的母亲。
接到电话,熊萍惊讶之余,飞快想好了对策,并且央求弟弟一家帮助自己。熊玮和姐姐关系从小就很好,也很疼爱梁孝这个外甥,只得同意。
处理好尸体后,熊萍对梁孝说,万一警察查到了,要记得坚决否认,“有妈妈在,妈妈会保护你。”
这不是一起难以侦破的案子,要不是牵扯到藏得更深的犯罪组织,北页分局甚至不必参与调查。但真相就像一团阴云,连同买chun案一起压在警方头上,让人窒息。它似乎是在佐证陈争早前的推论——郑天以及背后的组织,想要通过老人买chun来激起社会层面的动荡,金钱和这种目的相比,都显得微不足道。
另一头,鸣寒正在追查玩偶商人许兴豪,发现此人和早就失踪的“梦之岛”奶茶店老板赵雨曾经是一对情侣。
许兴豪的玩具作坊规模不大,在北边城郊弄了个厂房,请十多个工人,什么玩具火,就盗版什么。他这人精力旺盛,脸皮也厚,直接拿着玩具向各个商家推销,着实捞过一笔钱。但盗版也有盗版的规矩,有的玩具你盗了也没人管你,有的玩具你敢盗就得做好吃官司的准备。
同行劝过许兴豪,但许兴豪铤而走险,觉得吃官司这种事落不到自己这种小老百姓头上。结果去年他就挨上了,赔得倾家荡产,玩具作坊也经营不下去了,今年卖的都是以前的存货,上半年彻底关掉作坊。
很多认识许兴豪的人以为他没结过婚,但他其实刚到法定结婚年龄时就娶了老婆,老婆姓傅,开着一个印刷厂,也是在北边城郊,不过已经离婚了。直到鸣寒出现在印刷厂,傅女士才知道许兴豪被卷入了案子,人也已经失踪了。
傅女士脸上完全没有前夫出事的担忧,反而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就那个闹得沸沸扬扬的诅咒玩偶啊?是他做的?那他还真是出息了。”
鸣寒看傅女士挺健谈的,笑道:“你们厂都在一块儿,感情应该不错啊。”
傅女士翻白眼,“呸,谁跟他那种东西感情好?我家厂一直在这儿,总不能因为他搬走吧!”
“哦?”鸣寒听得津津有味,“那这么说,是许兴豪追到这儿来开的玩具作坊咯?”
傅女士很精明,“鸣警官,你这是要听都市情感频道呢,还是从嫌疑人家属口中套话啊?”
鸣寒说:“看你,你想怎么说,我怎么听。”
“那么多学生出事,你们肯定也忙,我就不跟你在这儿闲扯了。”傅女士说:“许兴豪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从两人认识时说起,那时她才十八岁,许兴豪比她大两岁,虽然是城市户口,但没什么钱。北郊有很多小厂子,许兴豪没读大学,只有高中文凭,只能在这些小厂子试一试。而傅家的印刷厂开了很多年了,和不少公司都签了长期合作,过点小日子是没问题的。于是傅女士的父母就把厂子交给她,自己过退休生活去了。
傅女士和许兴豪都在北郊,没多久就熟悉了。傅女士那时对许兴豪倒是没什么感觉,但许兴豪自称对她一见钟情,对她展开热烈的追逐。许兴豪年轻,长得还行,最关键的是会说话,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傅女士那会儿男人没见过几个,轻易上了他的套。
傅家父母不大喜欢许兴豪,觉得他轻浮、不可靠,但架不住女儿喜欢,最后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但很明智地要求女儿做了婚前的财产公证。
婚后一段时间,许兴豪表现得不错,很是上进,两人一起掏钱开了玩具作坊。傅女士有点做设计的心思,想打造自己的品牌,但许兴豪只想捞快钱,做的全是盗版。两人从这里开始就有分歧了,傅女士从此不管玩具作坊的事,重心都放在印刷厂。
柴米油盐的日子过得久了,傅女士发现许兴豪并没有多爱自己,他似乎心里一直有另一个女人,用俗气的话来说,就是“白月光”。她问过“白月光”是谁,许兴豪只说是自己中学时的同学,又跟她保证,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早就没有感情了。
傅女士觉得许兴豪对自己其实也没有多少感情,他需要的不过是个家境不错,还崇拜他的女人而已。
两年前,许兴豪在盗版的路上越走越远,连同行都开始劝他。傅女士从小就看着父母做生意,对危机有比较灵敏的嗅觉,和许兴豪发生了婚后最严重的一次争执,告诉他如果不停手,那就离婚,“我可没有兴趣陪你去蹲监狱!”
许兴豪被钱迷了眼,加上喝了酒,情绪失控地喊:“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男人没有钱就一无是处!喜欢的女人都守不住!”
傅女士起初以为许兴豪口中的女人是自己,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说的分明是那个“白月光”。在傅女士的追问下,醉醺醺的许兴豪终于翻着手机相册承认,照片上那个叫赵雨的女人是他的高中同学,他们短暂地谈过一段时间恋爱,后来却因为他没有钱而告吹了。
许兴豪说起赵雨时的样子,傅女士现在也能想起来,而一旦想起来,她就感到胃液翻滚,想要呕吐。
在许兴豪的讲述中,赵雨骄傲又美丽,虽然是班上的劳动委员,但比文艺委员还要漂亮生动。他们在一起时,赵雨经常说到对未来的展望——她想要开一家精品店,里面摆满学生们喜欢的玩具、书籍,还要在精品店里弄个吧台,卖美味的奶茶。他以为赵雨只是随便说说,毕竟哪个女孩儿不喜欢幻想呢?然而赵雨竟然是真的想开店!
不管是他的家庭还是赵雨的家庭,都没有开精品店的本金,赵雨的梦想只能一天天搁置。后来赵雨向他提出了分手,说和他在一起是浪费时间。他崩溃了,哭着问:“是因为我没有钱给你开店吗?你怎么能这么势利呢?我们的爱情算什么?”
赵雨很冷淡地说:“对不起,但我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不是爱情。”
分手后,许兴豪对赵雨又爱又恨,同时也恨自己没有钱。他来到北郊找工作,几乎是无缝地爱上了傅女士。害怕再次因为没有钱被抛弃,他整个人钻到了钱眼子里,靠做盗版,确实也变成了一个有钱的小老板。
他又以嘲讽的口吻对傅女士说,赵雨当初嫌他没有钱,现在呢?现在他有钱了,而赵雨还是没能开起精品店来,梦想只实现了三分之一不到吧,也就开了个奶茶店。
听到这里,傅女士已经很明确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和许兴豪过下去。许兴豪借着酒意对她吼:“不过就不过!老子赚那么多钱,你不想花算了,老子拿去给赵雨开精品店。”
傅女士简直气笑了,把许兴豪赶了出去。
酒醒之后,许兴豪来傅家挽回过,但傅女士当着父母的面播放录像,许兴豪看着视频里的自己,无地自容,草草签了离婚协议。
傅女士感慨自己这些年做得最果断正确的事就是离婚,玩具作坊虽然有她的投资,但她不想去蹚那摊浑水,没有要玩具作坊的一分钱分成。为此,许兴豪还很感激她,觉得和她的关系没有破裂,平时遇到了还像老朋友似的打招呼。
后来,玩具作坊惹上官司,许兴豪底裤都赔掉了,她庆幸自己和他不再是夫妻。
也许是觉得丢脸,许兴豪出现在北郊的次数少了,也没有找傅女士借过钱。傅女士优哉游哉过着自己的单身生活,直到和朋友去市区逛街,经过水班街的“梦之岛”奶茶店时,朋友很遗憾地说,这里的奶茶很好喝,店主也很漂亮,但失踪很久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傅女士一听就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来找过赵雨,但她知道“梦之岛”是赵雨的店。赵雨失踪是怎么回事?难道和许兴豪有关?她想问许兴豪,又怕给自己惹得一身骚。后来许兴豪又来过北郊几次,她没忍住说:“最近过得怎么样啊?再婚了没?”
许兴豪尴尬道:“我和谁再婚去?你吗?”
“和赵雨啊。她不是你‘白月光’吗?”
“别提她了,她已经失踪了。”
傅女士露出惊讶的神情,“失踪?为什么?”
许兴豪说:“我哪知道。”
两人又聊了会儿,许兴豪说他要处理掉玩具作坊了,以后可能就不会过来了。傅女士客套地祝他将来顺利。
那就是傅女士最后一次见到许兴豪了。
鸣寒听完,问:“你觉得赵雨的失踪和许兴豪有没关系?”
傅女士犹豫了会儿,“我不是包庇他哈,但他那天的语气,给我感觉和他没什么关系。要是有关系的话,他应该会很紧张。”
鸣寒又说:“许兴豪给你看过赵雨的照片,你这儿还保存着吗?”
“我保存那个干……”傅女士说着一段,“对了,当时的录像好像还在。”
监控很清晰,放大之后看得清许兴豪手机上的照片,是他和赵雨的合影,他也确实说了和赵雨谈恋爱的话。
鸣寒说:“谢谢,很重要的线索。”
傅女士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他最近在干什么,认识了哪些人,我是一星半点都不知道。”
鸣寒离开印刷厂,直奔赵雨家中,赵雨的丈夫老佐听说许兴豪这个名字,一时愣住了。
鸣寒问:“你知道他?”
老佐焦急道:“怎么,你们查到他和小雨失踪有关?”
鸣寒说:“既然你知道这个人,以前为什么不提出来?”
老佐说:“不是!我根本没有见过他!你让我怎么说?”
鸣寒眯了眯眼,情况似乎和他在路上设想的不一样。
老佐冷静片刻,说,自己确实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因为他和赵雨结婚前,互相坦白过去的感情经历。赵雨说谈过一个叫许兴豪的男人,和她是高中同学。至于为什么分手,赵雨说和许兴豪在一起有种懈怠感,明明有想实现的梦想,却互相拖累。
分手后赵雨开真正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在奶茶店度过了创业的艰难期之后,她才认识老佐,年龄上去,阅历也上去了,到了真正可以谈婚论嫁的时候,一切都水到渠成。
在老佐的印象里,赵雨只提过一次许兴豪,许兴豪也从来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当初赵雨失踪,他根本想不到和许兴豪能有什么关系。所以现在听到许兴豪的名字,才会感到震惊。
鸣寒刚将许兴豪和赵雨连起来,线索似乎又断了,他靠在摩托上,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抬头看着飘云的天空,脑中不断过着线索。小孩儿在周围追逐打闹,稍稍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忽然想起黄飞一直没联系他。
前阵子陈争和他分析老人买chun案,尹高强是很特别的一个,他和其他涉案的老人都不同,很可能幕后的人认识他。他问黄飞是否知道尹高强认识一个有地位有财富的老人,黄飞当时情绪很差,说想到了会联系他。这么长时间了,黄飞一点音讯都没有。
他打给黄飞,黄飞那边静了半天,支支吾吾说没有这样的人。他听着觉得不对,“你没骗我吧?”
黄飞很紧张,“没有没有!可能有这样的人,但我不知道!”
电话里也说不清楚,鸣寒没再追问。
陈争和吕鸥来到二中,吕鸥已经是轻车熟路的姿态,但易浩却没来上课。易浩的班主任很紧张,全市中学接连出事,二中已经有一个学生失踪、一个学生疑似牵扯其中,现在居然他班上的学生也没来上课,想想都眼前发黑。
陈争立即联系孔兵,让定位易浩的手机,孔兵一听就大吼起来:“又丢学生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班主任心急如焚:“易浩不该出事啊,他那么老实,从来不跟混混打交道的……”
陈争调取校园内的监控,吕鸥则去跟学生打听易浩的情况。学生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有人跟他是朋友。而监控显示,易浩今天上午明明来过学校,但没有去教室,中午又独自离开了。
陈争快步向车走去,吕鸥追上来,“你要去哪里?”
陈争说:“张曦苒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易浩的手机关机,北页分局暂时无法定位到他。陈争再次出现在张曦苒面前,张曦苒吓了一跳。
“易浩失踪了。”陈争说。
张曦苒睁大双眼,眼神从茫然变成不信,“怎么会?”
陈争说:“他在哪里?”
张曦苒慌张地别开眼,“我,我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他!”
陈争说:“别再装了,昨天晚上,易浩到你家附近找过你,你们在巷子里见面。有没有这回事?”
张曦苒不可思议地望着陈争,“你,你……”
陈争说:“我不知道你们商量了什么对策,但我很确定的是,在玩偶这件事上,你没有说真话。还有,易浩现在可能面临危险。如果我们找不到他,他百分百会出事!”
张奶奶听到这里,也着急起来,“曦苒,你到底做了什么啊?你和陈警官好好说啊!”
张曦苒捂着嘴,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不知所措地摇头,“可是怎么会呢?”
“怎么会什么?”陈争说:“易浩怎么会失踪?失踪的只能是杜倾。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对吗?”
张曦苒猛然呼吸,她想的事被面前这个警察戳破了。
“易浩在哪里?”陈争再次问,“你要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就告诉我,杜倾被你们藏在哪里?”
张曦苒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和突如其来的失踪消息,尖叫道:“在面块街!易浩的爷爷住在那里!我们只是想给杜倾一点教训,我们没有伤害他!”
面块街是条老街,陈争立即驱车前往,并及时联系北页分局,分局又通知派出所接应。陈争担心民警贸然出现,让事态恶化,让他们全部待命。
吕鸥坐在陈争的车上,兴奋得眼睛发光。陈争看他一眼,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
是什么呢?
现在的情况让陈争无暇深思,一到面块街,立即下车,赶往张曦苒所说的地点。这一片全是没有安装电梯的矮楼,天空被各种线、杆子占领,没有监控,由于房屋过于老旧,很多户里根本没有住人。
民警在楼下做好营救的准备,陈争小心翼翼来到4-1。屏息一听,里面有打斗的声音传来。这种老楼的门很好开,陈争思索直接暴力破门,还是开锁,吕鸥忽然指了指隔壁。
吕鸥到底是个学生,陈争不打算让他冒险,但他已经敲门。门打开,是位老人家。吕鸥飞快挤进去,低声对老人家说了句什么。外面的响动一定已经让屋内的人有所察觉,陈争不再犹豫,直接暴力破门。哐当一声巨响,门几乎被弹了回来。
地上,杜倾正压着易浩,拳头像铁锤一样砸下。易浩满脸鲜血,几乎不动了。
杜倾朝门口看来,瞪着陈争:“你是谁?”说着,他警惕地将易浩拽起来,掏出□□,抵在易浩脖子上,“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他。”
陈争快速在屋内一扫,桌椅板凳上有很多灰尘,没有生活垃圾,应该已经很久没住人了,地上有一堆绳子,但已经被切开。张曦苒说她和易浩绑架了杜倾,显然现在被绑架的人已经找回了主动权。
“把刀放下。”陈争拿出证件,“你不想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吧?”
杜倾情绪非常高亢,从易浩身上流出来的血猛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仿佛在歌颂他这个“胜利者”。
“加害者?是这个人想要害我!你是来救他的吗?你是警察?草!别他妈逗我笑了!看到那堆绳子了吗?这玩意儿拿那东西绑着我,虐待我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来救我?现在你来了?救谁,救他?你们警察都这么搞笑吗?”
刀已经刺进了易浩的脖子,杜倾过于激动,冲动之下干得出任何事。而被他卡住的易浩本就瘦弱,这时更是被打得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
陈争注意到杜倾的手因为兴奋而发抖,只要让他放下刀,一切都好办。这时,吕鸥半个身子出现在阳台上,老楼的阳台通常隔得不远,并且都没有封,这小子已经从隔壁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