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宋忱受了刺激,薛霁卿带他回去得很早。
那个吊坠藏在衣服下面,宋忱一直没正眼看过,直到晚上宫人给他解衣时露出来,他才低头瞧见。
只是这一看,宋忱就愣住了。
他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这个吊坠,怎么和之前画在花灯上的那个一样?
“这就是你的东西,你拿着它,别再丢了……”
耳边响起谢时鸢的话,宋忱不禁恍神,难道这竟然真是他的东西吗?
宋忱左思右想,脑袋都要想炸了,也想不起来。
“侍君,这要取吗?”宫人对着吊坠问。
宋忱本来打算回来就摘了,此时却犹豫起来,他说:“不用了。”
一会儿问问薛霁卿吧,他可能知道。
正想着,薛霁卿走了进来。
宋忱回头:“你怎么来了?”
薛霁卿眼中寒光闪烁,双手按住他的肩头,俯身在耳边道:“今日跟着你的人出了问题,我得去处理,一会儿困了就睡,不用等我。”
宋忱手指一紧,今日谢时鸢闯进来的时候,外面一个人都不在,应该是要去处理这些人吧。谢时鸢还说是薛霁卿的授意,果然是骗他的,不过宋忱还是不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吧?”
薛霁卿微微摇头。
宋忱想了想,抚着他的手:“那就好,我知道了。”
薛霁卿起身,要走的时候,宋忱又叫住他:“薛霁卿。”
薛霁卿回眸示意。
宋忱纠结着执起吊坠,让他看见:“你认识这个吗?”
吊坠佩戴在胸前,那抹红在雪白里衣的衬托下格外显眼,宋忱凝视着他,闪亮的眼里有好奇也有期待。
薛霁卿眼眸微微眯起。
宋忱见他不说话,换了个问法:“这是我的吗?”
薛霁卿目光垂在地面上,似乎是想起来了,嘴角漾起弧度,可说话的语调不咸不淡:“是。”
宋忱皱着的眉头才总算舒展开,是他的就好,否则他可不想戴着谢时鸢给的,来历不明的东西。
还想问更详细的,但顾忌到薛霁卿有事情要办,宋忱便说:“没事了,你走吧,要小心一点。”
薛霁卿掀起眼皮,眉目深沉,突然把手伸过来,指尖搭到宋忱眼尾,慢慢滑到下巴,低声道:“别急,我很快就回来了。”
这样亲昵的动作,薛霁卿平日里也会做,宋忱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乖乖点了点头。
*
养心殿,薛霁卿负手而立,周围暗沉沉的,身旁的案上的龙雕腾出桌面,逼真得像活了一样,给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忽地,里面出现两个人,一暗卫装扮的人手里抓着个小太监,直直把他扔到了地上。
“陛下,人带来了。”
薛霁卿还未开口,小太监就匍匐在地上,抖得像筛子一样,惊恐万状去拽他的衣角:“陛下,陛下!奴才错了!”
薛霁卿慢条斯理转身,居高临下:“错哪了?”
太监惶恐抬头,却见他一脸温柔,双眼深处却满是残忍暴戾之色,太监见识过他的手段,顿时毛骨悚然,他痛哭流涕:“奴才不该鬼迷心窍,答应太后去监视宋侍君!奴才错了,陛下饶命啊!”
薛霁卿只是笑:“你方才偷偷出去,是打算去跟太后禀告今日在国公府的所见所闻吧?”
太监颤抖着,不敢承认。
薛霁卿眼神变冷,警告意味十足:“给朕如实回答。”
太监被吓得立刻点头。
薛霁卿半蹲下来,声音低沉得蛊惑人:“告诉朕,你今日看到了什么?”
太监一愣,脸色渐渐变得古怪,抬着头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当时谢时鸢在里面,太监不敢离得太近,两人到底做了什么他不知道,不过孤男寡男的,曾经还是那种关系,他笃定二人行了苟且之事,没看见宋侍君出来的时候,眼睛还红通通的?
薛霁卿淡淡的:“朕问什么,你就说什么,这样才有活命的机会。”
太监一晚上就紧张着这条命,听罢,那还敢犹豫,一五一十全交代了。薛霁卿听着,没什么起伏,太监瞧了瞧他的脸色,胆战心惊。
薛霁卿看起来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只是悠悠道:“太后让你去监视,你今晚总得给她个交代不是?”
太监毕竟在宫里多年,也算个人精,他眼珠子一转,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朝着薛霁卿磕头:“陛下想要奴才怎么做,您吩咐奴才,奴才一定照做不误!”
薛霁卿起身:“今晚朕见你的事,当做从未发生。太后那边,该去禀告的,照样禀告,谢卿做了什么,也无需隐瞒,不过……”他停了停,“关于侍君,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太监心里琢磨琢磨,缩着脖子一字一句试探道:“陛下放心,奴才今日只看到谢大人对宋侍君以下犯上,而侍君心系陛下,死守贞洁,另为玉碎不为瓦全!”
薛霁卿满意笑了,夸奖道:“很好。”
太监一下子放松了,果然,戴绿帽子被说出去,谁面上都没有光,皇帝有不例外。不过陛下对宋侍君还真是够爱的,都这样了,还要保证对方的清白。
太监心中啧啧两声,这事本来和他也没多大关系。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陛下放心,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好。”
薛霁卿弯着嘴唇:“去吧。”
……
薛霁卿回来时,留春宫已然熄了灯。宋忱今日一天累了,方才薛霁卿又刻意叮嘱不用等,他歇息得早。
福安瞧见他,立刻就要去点灯,却被薛霁卿制止了。薛霁卿脚步极轻向内殿走去,福安乖觉,默默退下。
今晚缺了薛霁卿的操纵,宋忱睡得没有以前安分。他进来的时候,对方的身子半横在床上,脑袋轻轻靠在床边的木沿上,瓷白的小脸被压出了一道红痕。
这个姿势,宋忱脖子里的吊坠也垂了下来,悬在外面。
薛霁卿坐在椅子上,抄起吊坠把玩,并不在乎会不会把宋忱弄醒。红玉微茫,像他瞳中诡异的光采。
他握着红玉似笑非笑,谢时鸢已经急了,这东西是特意拿来向他示威的。
太监这时候也该到太后面前了吧,一切都很顺利。既然这样,是该进行下一步了,也好全了谢时鸢的心愿。
薛霁卿轻轻扯了扯绳子。
宋忱被勒得眉头皱起,他睡得不深,察觉到异样,一下子就醒了。他这些日子睡得都很好,平时也绝对没人打扰他睡觉,宋忱有些蒙圈地揉着眼睛。
薛霁卿的轮廓浮现在眼前,宋忱稍稍瞪大了眼,有些惊喜:“你真的回来了?”
原来刚才不是在骗他啊。
宋忱说完等着薛霁卿回答,可薛霁卿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柔情似水地回应他。他只是坐着,修长漂亮的手交叠在腿上,淡淡地望着他,浑身透着一股冷淡疏离,仿佛两人不是亲密的伴侣,而是刚见面的陌生人。
这种感觉很明显,宋忱发现不对,他正襟危坐,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扑腾扑腾直跳,惴惴不安:“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了。
薛霁卿微抬着下巴,姿态矜贵优雅,鸦羽似的黑睫下,双眸深沉如幽渊,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他说着宋忱听不懂的话:“骗了你这么久,该告诉你真相了。”
宋忱眼皮轻颤:“你在说什么?”
薛霁卿没解释太多,他直直对上宋忱的眼睛,那双极具东方古韵的眼眸像漩涡一样,轻而易举就把宋忱的意识吸了进去。声音在耳边不真切,散成无数道回音:“想起来吧,明天一早就想起来。”
宋忱毫无防备,呆愣愣的。
“现在先好好睡一觉,一切等天亮再说。”薛霁卿道。
宋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只觉得有什么不能掌控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明明脑子里,心里一团乱线,可他就是无法保持清醒,薛霁卿说让他睡觉,他就真的乖乖躺下,缓缓闭起眼。
薛霁卿替他盖上被子。
今夜注定难眠。
次日,床上的人睁开眼。
外面阳光明媚,照在窗帘上,明明该有一副好心情,可他的眼角却流出眼泪,顺着头发往下掉,一滴一滴,湿润了枕头。
那些真相并不是一下子涌出来的,昨夜在睡梦中,记忆一点点复苏,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宋忱被折磨了一夜,终于清醒,大概身体已经提早接受,此时他的心跳格外平缓。
只是眼泪还不受控制。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前段时间就像被摄魂了一样,什么都不受控制,他对薛霁卿……宋忱只要一想起那种恐怖的感觉,就脸色惨白,身后满是冷汗。
如果只是一场梦就好了,宋忱想。
他现在一个人都不想看到,好在外面的人以为他还在睡觉,没人进来。宋忱坐起来,蜷在床角,双手环绕膝盖,把自己抱紧了。
讨厌薛霁卿,为什么要骗他?
讨厌自己,他为什么那么好骗?把自己的喜欢傻傻当成是对薛霁卿的,做了那么多愚蠢的事情。
最讨厌谢时鸢,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宫里,为什么任由薛霁卿对他做这样的事,为什么不来接他?
他想回去。
宋忱抓住脖子里的吊坠,四指用力握着,手掌被尖锐的地方划破,流出鲜血也不管。他一开始只是无声落泪,后来小声啜泣,最后克制不住,放出了声音。
福安等人听见动静,赶紧跑进来看。
“出去!你们都出去!”宋忱颤抖着喊。
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现在的生活,怎么面对外面的宫人,宋忱只能选择回避。
新来的侍君从来都乖巧可爱,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而且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简直匪夷所思,宫人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福安考虑片刻,带着其余的人都下去。
唯一留在原处的是连末,他见宋忱这副样子,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连末喉咙发苦,急忙上前想去安慰,转眼就见宋忱已经下了床。
他赤脚在地毯上踩着,脚步不稳,撞到木柜前,一把打开柜子,往里面拿出个东西。
连末急得晕头转向,他跑到宋忱身边,想把他扶起来,可余光一瞥,瞧见一抹熟悉的象牙白。
他脑子里闪过什么,眼前黑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