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壁上黑蛇

    有求见的禀报传来,裴纪堂整了整衣衫,披上身边的一件外裳,让人把来者请进来。进来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文吏,头发已经有些白的样子了。他扑打扑打衣袖上的灰,要给裴纪堂行礼。裴纪堂立刻站起身,作势要去扶他。

    “王从事,不必拜了。”他说,“坐。”

    这是淡河府的旧人,曾经跟随过裴纪堂的父亲,资历比杜泽更老些,所以裴纪堂在这位王姓的治中从事面前也有些对长辈的尊敬。这个没有佩冠,披着一件旧大氅的年轻人含着一丝恳切的笑容注视着他,这位从事摇摇头,又站起来。

    “下官站着吧,本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有几句话想进与刺史,寤寐不安,才夜中求见。”

    裴纪堂看了看旁边灯火闪烁的墙,有几秒钟他脑子里冒出各种各样打断的话,今天天色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从事你看下一步我军在何处设防比较好?前几日我梦到……

    这些话乱七八糟的,墙上的影子也开始晃动了,像是一只看到了蛇的白鸟,突然拍打起翅膀来。嬴寒山来到前院,沉檀正在教弟子们学习练气,他这人不苟言笑,底下的弟子也不敢出声,周围的气氛十分凝重。

    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过来,把师父给她的会武令拿了两块给他。

    “师父让我给你的。”

    沉檀拿着两块牌子,甚是疑惑。

    “还有一块是给谁的?”

    “给裴纪堂的。”

    “他在后院。”

    嬴寒山摆摆手,“去吧,我在这帮你看着。”

    沉檀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向来不是话多之人,让他去他就去了。

    嬴寒山坐下来看着底下十余名弟子,看到沉檀走后都长舒了一口气,想必心里憋着也不好受。

    这些年都是二师弟在教学,师父怕耽误她修炼,基本不会让她管这些事,仔细想来她还真没教过什么弟子。

    “你们练到几层了?”

    弟子们左顾右盼,说道:“第七层了。”

    练气共十层,第七层是以气运剑。

    嬴寒山让他们把剑都举过肩膀,扎紧马步,“现在运气过上半身,认真感知气的转变,这里并不难,难的是将气慢慢运入剑中,至少坚持半柱香时间。成功之后压低剑的位置,反复练习,熟练之后便可进入第九层,开始学习御剑飞行。”

    她说着便运转灵力,水寒剑在她手上如行云流水,她的所有招式都流畅到剑和身体融为一体。

    众人发出惊叹声,心里也有了模糊的概念。

    以前沉檀师兄只教三言两语,极少这样详细,更别说具体的方法,总是给他们一种特别高深的感觉,所以他们都只能望其项背。

    一番教导之后,弟子们果真有模有样了起来,沉檀回来之后还有些迷惑,他就离开了一会儿,怎么感觉像是离开了很久。

    嬴寒山走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二师弟,有时候话太过少也不是什么好事,你教授他们方法的时候还是应该尽可能详细为好。”

    沉檀表面没什么表情。

    内心却是:大师姐居然批评我了,我果然让她失望了,我好失败,我好难过。

    嬴寒山走到半路,感觉有人在偷看她。

    脚下的三斤又扯着她的衣袍,不让她走,她俯身一把把它提起来,它还扑腾着“嗷嗷叫”,都不用猜,肯定是裴纪堂跟在后头。

    这个叛徒,等有空再教训它。

    现在还是回天灵山修炼比较重要。

    进入金丹期的嬴寒山,修炼明显顺畅了许多。她呆在天灵山修炼的日子里,无事便会下山去寻她的命珠,大大小小的地方找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她忽然想起那面生缘镜,既然有名字,必然有出处,藏书阁的古书上应该有它的记载。

    藏书阁位于上青派最北面,她从天灵山穿过去,再御剑飞行,正好避开了人多的地方。

    嬴寒山收起水寒剑,平稳落地。

    藏书阁共分九层,上青派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练气期弟子只可到第一层,筑基期可到第三层,金丹期可到第五层,元婴期可到第七层,化神期及以上才可以到第九层。

    第一层自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外门弟子。嬴寒山还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前面突然有人喊她:“大师姐!你也来藏书阁了!”

    五师弟海石花从人群里边挤出来,他是内门出了名的书痴,手上功夫不怎么样,脑子装的东西却多。

    当年师父苦心劝诫于他,好不容易带着他上了筑基期,他也不思进取,修为停滞,一直沉迷于藏书阁无法自拔。

    嬴寒山对着他微微点头,“五师弟。”

    海石花看到她,就跟看到亲人一样,跑到她面前,“大师姐,他们说你突破了金丹期,真的假的?”

    她点头,“真的。”

    他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太好了!大师姐,你带我去藏书阁第四层吧!我做梦都想去!底下三层的书,我翻来覆去早就看腻了!”

    “你都看腻了,为何还呆在藏书阁?”

    海石花小声道:“大师姐你有所不知,我近来多有感悟,就把它们编写成了书,再往藏书阁投稿,顺便赚点外快。大师姐,你可别跟门里师兄弟们说,他们要是知道了,肯定惦记着我请他们喝酒。”

    嬴寒山瞥了一眼他怀里的稿子,就看到几个醒目的大标题:

    “论魔修褚子衿的修为能不能撬起整座天灵山”。

    “论洛河水的起源”。

    “论筑基期到金丹期的种种设想”。

    嬴寒山看得无语子,他整这些没用的干嘛?果真如师父所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带着海石花上藏书阁第四层,趁着路上没人,跟他说:“五师弟,我可以把我的牌子借给你,但是你要帮我一个小忙。”

    海石花眼睛都亮了,“什么忙?”

    “帮我找生缘镜的记载。”

    “生缘镜?这是什么东西?”他博览群书,竟是从未听过这样的法宝,“大师姐找这个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

    嬴寒山将自己的牌子交给门口的看守,确认无误之后便放她进去,海石花跟着进去被拦了一下。

    嬴寒山解释:“他帮我找书。”

    看守放行了。

    海石花一入书库,简直就是放飞的野马,不停地穿梭在书架之间,每一本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不仅自己看得起劲,还要拉着她一起看,嬴寒山对上面的野史并不感兴趣,她随意翻了几本书也没心思再待,就把自己的牌子给了海石花便走了。

    离开藏书阁,她又回到了天灵山。

    她将竹屋修整了一番,继续留在这里刻苦清修,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

    后来嬴寒山也想通了,才过去几年而已,她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她现在需要的是潜心修炼,在六宗会武之上取得名次。

    她不想再像上一世,拖了宗门的后腿,最后还要靠着裴纪堂的拼死一搏取得胜利。

    落月谷中传来阵阵灵萧之音,疏解了她的心绪,对她的修行也大有裨益。再加上天灵山充沛的灵气,她吸取灵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离六宗会武还有四年时间,她隐隐觉得,自己会在会武之前突破金丹中期,那样,一定会给宗门长脸。

    直到某一天,萧声突然停了。嬴寒山觉得特别不习惯,修炼也就此停滞。她突然起了好奇之心,忍不住又到落月谷崖边,想对这位苌濯仙尊想一探究竟。

    天灵山下落月谷,落月谷中玄天阁。

    玄天阁中苌濯仙,苌濯仙尊坐看前。

    他平时,都不会出谷的吗?

    “请说。”裴纪堂说的是这两个字。

    “下官随先明府,至今也有十余年。所任官职几变,至如今已经不在意究竟所任何职了。”那位从事温声劝说着,“只是尽一份属官之心,忠于刺史就是了。”

    “今时不同往日,刺史不仅是一县之长,更是一州之长,不仅治平宁,也治征战。”

    第 142 章   首鼠两端

    “我是在想,我们现在知道了那些世家子是被提前藏在林子里的,知道了有人劫持了他们,知道了他们出行的时间也和林孖对不上,甚至我们都能推算出是谁干的,但是……”

    嬴寒山搁下勺子,碎冰当啷当啷地擦着勺肚浮起来:“但是,有什么用呢?”

    他们可以摆出证据来,他们可以有条有理地告诉世家不是我们林将军干的,是你们的那位王用了一个连环计,你家的孩子只是这计策的一部分,不幸被捕获杀死,作为一个挑动沉州军内部不和又让世家对裴纪堂施压的由头。

    他们能理解吗?他们大概能理解,这个时代的士人们也不是草包。他们不懂法医但能看明白证据链,也能想明白马车狂奔三十里是很不合常理的事情。

    但他们会就此罢休一拍大腿,表示哦是我们错怪了林将军,我们忠心耿耿对王可王居然杀了我们的孩子我们和他势不两立吗?

    他们不会的。那些过往如水一样流转在周围。

    她替他疗伤,他握住她的手,眼底藏着浩瀚的星辰大海,“大师姐,你好温柔。”

    她以命相救,他从身后扑过来将她紧紧抱住,“大师姐,这世上只有你会拿命来救我。”

    他深陷险境,是她披荆斩棘,将他救回来。

    他说:“大师姐,我好害怕。”

    他喊着:“大师姐,你不要离开我……”

    周围又围着她的师弟妹们,他们步步紧逼,叫嚷着:“大师姐,你应该毫不犹豫去救他!”

    嬴寒山猛然从噩梦中惊醒,突然间耳鸣目眩。等眼前的晕眩散去,她才慢慢反应过来,她已经重生三年了。

    这三年她每日每夜都做着同样的噩梦,梦到前世发生那些事,反复交织在一起,令她心神紊乱。

    被子里的小兽似乎感觉到了她的不安,钻出来舔着她的手,讨好地摇着尾巴。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想到还未找到的命珠碎片,仍旧有些心神不宁。门外弟子敲了她的门,“大师姐,你醒了吗?宗主回来了!”

    他口中的宗主,是她的师父林孖。

    前世的林孖就是这个时候带回了裴纪堂,就此改变了上青派千年的格局,亦改变了她的一生。

    嬴寒山握紧的手指止不住颤了一下,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可到了这一天心里还是会畏惧。

    “师父可带回了什么人?”

    “宗主带了一外人。”

    那个人,定是裴纪堂。嬴寒山睁开眼睛,调整的内息又乱了几分,她拿起身侧的水寒剑起身,打开房门,“他们到哪了?”

    弟子荣汇见她面色有些发嬴,还以为她生病了,“大师姐要是不舒服,就不去吧。他们刚进宗门,现在应该要到定坤桥。”

    嬴寒山提着剑就去了。

    小兽从门里探出个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胆怯,荣汇刚要去抱它,它忽然龇起利牙,发出凶狠的声音,示意生人勿近。

    “呀,三斤,你怎么还是这么凶狠!”

    嬴寒山来到定坤桥下。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见到了裴纪堂。

    少年如玉,清澈如水。

    他朝着她走过来,笑容明媚地拉住她的衣袖,喊了她一声:“大师姐。”

    她不知道怎么去拒绝他,以至于往后对他的要求总是无法拒绝。

    “大师姐!”陪同着她师父回来的还有好几个她的同门师兄弟,都朝着她挥手,“我们回来了!”

    嬴寒山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停在定坤桥最高点,目光一直落在林孖身后的裴纪堂身上。

    他身上稚气未脱,一身青衫。如今还仅仅只是练气境界,谁能想到他将来会和她站在同样的高度,共同迈入金丹后期。

    “小师弟,这是大师姐。”

    “大师姐是本门派最年轻的筑基后期,马上就要升入金丹境界!”

    “臭小子,还不快叫大师姐。”

    裴纪堂仰头望着她,眼睛里干净如水,好似有漫天的星辰落在他眼底。他朝着她走过来,眼中有藏不住的崇拜之意,就像前世一样向她示好,“大师姐,我……”

    嬴寒山几乎是本能地后退,她抬起手中的水寒剑抵在他心口,温色如刀地望着他,“莫挨我。”

    这一抵,仿佛点在了裴纪堂的心尖上。

    他望着她出尘绝世的模样,冷清如高山之雪,那一瞬间他的心窝子停了一下,仿佛被她正中心脉。

    他忽然红了耳根子,连话都说不清,“大大大、大师姐,我我我、我是……”

    周围的师兄弟都哄笑了起来,“大师姐,你平日里都和和气气的,今日是怎么了?小师弟,大师姐向来待人和善,你也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林孖上前,拍了拍裴纪堂的头,替他们二人做了介绍:“这是你大师姐,嬴寒山,剑修,筑基后期。”

    “这是你小师弟,裴纪堂,剑修,练气后期,也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以后,你们都是我上青派剑修宗门永坤一脉的同门子弟。”

    裴纪堂抓了抓后脑勺,还是不敢抬头直视嬴寒山的眼睛,他很喜欢这位大师姐,见她第一眼便觉得欢喜,可是她好像对他有种说不出来的疏离。

    嬴寒山的指甲已经掐进了肉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看向裴纪堂,害怕自己再看又会入了心魔。

    她问林孖:“师父,你可知他身世背景?”

    裴纪堂并不是简单的孤儿,他的父亲是九重天的天官,他的母亲是叛逃魔族公主,他们双双惨死在妖魔手下,只留下裴纪堂孤苦伶仃一人。

    后来裴纪堂身份败露,妖魔合作,争夺秘宝,上青派引火烧身,六宗全灭。

    就连她,也在那一场大战之中,为他献祭惨死,永坠炼狱。

    提到了自己的身世,裴纪堂的目光暗淡了下来。就连林孖也顿了一下,似乎是知道什么却有所隐瞒。

    他只道:“他父母双亡,为师看他根骨清奇,所以收下他为徒。对于他的身世,以后都莫要深究。”

    嬴寒山还想反对,“可是师父……”

    “嬴寒山,你最近是怎么了?越发心浮气躁。”林孖难得对她加重了语气,“他入了剑修宗,便是彻底与尘世脱离,以后这些话不必再说。”

    林孖是铁了心要带裴纪堂入门,谁反对也没有用,或许从他一开始决定要带回裴纪堂时,便想过将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嬴寒山忽然看懂了很多前世看不透的东西,她以前一直不知道师父为何那么信任他、袒护他,原来师父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甚至有意去包庇他。

    一步错、步步错,最终酿成了大祸。

    她用力到手心都出了血。

    林孖见她面色不佳,便提醒她:“嬴寒山,你是不是旧伤又复发了?为师看你心绪不宁,乃修仙大忌,你这段时间便留在天灵山上清修,望你早日参破金丹境界。”

    师父对她总是严厉多过赞赏。

    她重生回来这三年,被心魔折磨得苦不堪言,数次险些走火入魔,反伤其身。

    他从不关心她的伤势如何,他只关心她还能不能在六宗会武之前,突破至金丹之境,为永坤一脉增加胜算。

    剑修宗门共三位宗主,分管御洛、乾休、永坤三脉,虽说明面上平起平坐,可到底有实力之间的差距,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自然有所不同。

    林孖修为最低,收徒最晚,永坤一脉早年与妖魔绝对死伤惨重,门中弟子早已所剩无几。

    若不是后来出了嬴寒山这样一个天才,他们永坤一脉早已名存实亡,所以林孖对她总是过分严厉。

    嬴寒山强忍着心绪,“弟子知道了。”她握紧手中的水寒剑,头也不回地离开。

    裴纪堂望着她青衫翩飞的天人之姿,总有些神往,可又畏惧于她的寒霜冷冽不敢靠近。

    他小声问身侧的师兄:“大师姐向来如此吗?”

    “怎么会,大师姐最温柔了。”

    “大师姐从来不发脾气。”

    裴纪堂望着她的背影,还是那般可望而不可即。他们都说她温柔和善、不发脾气,可她方才明明就不开心。

    “不过……”六师弟冷静分析了一下,“大师姐这两年确实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她好像不爱跟我们说话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大师姐最近总是一个人待着……”

    这场战争刚刚开始,双方方才把牌码到桌子上,谁也不知道这一局打得怎么样。要是沉州方赢了,为朝廷平定叛乱收复失地,他们是毫不吝于在峋阳王的坟头上吐一口唾沫再踩上一脚,然后抱着裴纪堂的大腿哭嚎裴公所来何其迟也的。

    但如果是峋阳王赢了这一局,就如嬴寒山所说,把她和裴纪堂一起脖子以下截肢并挂城楼,那这些世家的日子还得过的。到时候死了一个儿子算什么?只要他们自己不死,再生就是了。

    第 143 章   鸿门宴(伪)

    但他们没有看到他。

    裴纪堂压根没有出现在宴会现场,坐在上首的只有一个人。

    那盏雁灯在她面前燃烧,仿佛是供奉着神像的灯烛,她身上那身赤色的衣袍像是血像是火一样流动,火光照在上面就映出了金色的花纹,那花纹闪烁着,浮动着,构成在红地上奔驰飞舞的异兽。她也像是一只异兽化成人形,那双金色的眼睛望过火焰,一眨不眨地盯着门。

    从那扇门里走进来的所有人都要接受这双眼睛的凝视,它挑剔地注视着他们,不像在看身份,不像在看衣着。

    就像是一只野兽在揣度哪一个比较好吃。一天六场比赛下来,除了第一场有些意外,其余都没什么悬念,上三宗依旧压着下三宗打,排名靠前的宗门依旧比靠后的厉害些。

    不过第一轮比赛即便是输了也不会立即淘汰,而是进入败者组,厮杀到第一名才能继续争夺名次。

    一旦被打入败者组,将很难再回来。

    所以第一场比赛特别重要。

    嬴寒山看完之后瞌睡全醒,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好像不只是抽签顺序不一样了,就连晋级的结果也不一样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离场时碰巧遇见了茗灵,她跑过来跟嬴寒山打招呼,甜甜的笑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下子就戳中了乌观鹭的心。等茗灵走后,他赶紧抓住嬴寒山的衣袖,迫不及待地问:“大师姐,她是你室友?”

    “是啊。”

    “那她叫什么名字?哪个宗门的?”

    “她胸前不是有牌子吗?”

    “我光看她的大眼睛去了,忽闪忽闪的,跟蝴蝶一样,太美了……大师姐,她简直是长在我审美上了!你快告诉我,她喜欢什么样的人?”

    嬴寒山本来不想理会他的,忽然想起前世乌观鹭也是被法修宗的一个姑娘迷住了,为了她刻苦修炼,最后修为突飞猛进,升了金丹期。

    搞不好那人就是茗灵。

    “她叫茗灵,法修,筑基后期。她应当是喜欢比她强的人,因为她说过她不喜欢太弱的。”

    完蛋了!仅仅筑基初期的乌观鹭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他为什么没有好好修炼?现在好不容易有喜欢的姑娘,结果达不到人家的要求!

    嬴寒山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你要是努力一点,就算修为达不到,应该也还有机会。”

    乌观鹭眼睛一亮,“大师姐,我悟了!”

    他立马滚回去修炼。

    打发走了乌观鹭,沉檀快步走到她身侧,“大师姐,我有一个招式不是太明嬴,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

    “哪个招式?”

    “就是这个……”沉檀在手心里划拉着,大概比划了一下,嬴寒山凑过去看,两人并肩而行,从背影看过去甚是亲昵。

    裴纪堂看得不是滋味,他忽然快步走上去,跑到他们面前,目光灼灼,就是黑眼圈有点重,“大师姐,我找二师兄有事!”

    嬴寒山抬起头,她的神情有些冷清,像翡玉一样润化人心,“什么事?”

    裴纪堂第一次发现,清瘦的大师姐和沉默寡言的二师兄站在一起,竟是这么般配。

    他用力握紧手中的剑,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想单独问件事,二师兄跟我来。”

    沉檀随他过去。

    走到没人的地方,裴纪堂再也忍不住,他拔出自己的风萧剑,目光和剑刃一样锋利,“二师兄,我想跟你比试一场。”

    沉檀:?

    “如果我赢了,大师兄就要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你倒是问啊。

    “大师兄,拔剑吧!”

    裴纪堂说完就出了招式,沉檀被迫迎战,他还没搞清楚状况,三两下就落了下风。裴纪堂的剑法甚为犀利,几乎招招致命,很快就逼着他毫无还手之力。

    “二师兄,你输了。”

    沉檀:你倒是问啊。

    “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沉檀:你倒是问啊……

    裴纪堂组织了一下语言,又纠结半晌,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二师兄,大师姐是不是喜欢你?”

    沉檀满脑子的问号。

    这什么时候的事?

    他光顾着震惊,还没开口裴纪堂就已经当他默认,失落地垂下了手中的剑,身影孤寂。

    “果然如此。”

    “难怪大师姐,看不到我。”

    “不管我怎么努力,她眼里都没有我。”

    “二师兄,原来是我输了……”

    他珍藏在心里十多年的大师姐,好像突然之间被人夺走了,他的心窝空空的,疼得要命。

    裴纪堂将风萧剑收回鞘中,心中难掩酸楚,他走了两步又停下,似是宣战又似是立下誓言:“但是我不会认输,二师兄,咱们来日方长。”

    沉檀:……

    所以,大师姐到底是不是喜欢他?

    万年面瘫脸,不争气地红了耳根。他开始陷入纠结,他的天赋这么低,大师姐真的会喜欢他吗?小师弟为什么要那样说呢?大师姐为什么会喜欢他?不会真的喜欢他吧?喜欢也算是一种认可对吗?

    而后嬴寒山指导他招式的时候,他全然没听进去,一直在想方才小师弟说的话。

    嬴寒山见他耳朵红红的,还以为他生病了,“二师弟要不好好休息一下?”

    明明是正常不过的关心,到了沉檀耳里就像变了味,怎么听都觉得她的声音对自己特别温柔。他赶紧埋头离开,生怕自己跑慢了一步,就被大师姐知晓了自己的心思。

    被丢下的嬴寒山:?

    天色渐晚,嬴寒山也不打算再修炼,回房准备好好休息一下。茗灵已经乖乖地躺好了,睡前还跟她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就睡了过去。

    嬴寒山本来也睡着了,海石花忽然敲了她头顶的窗户,硬是把她给敲醒了。

    “大师姐,你出来一趟。”

    嬴寒山都无语了。

    她只是想睡个觉而已,怎么这么难。

    她起身穿衣出门,海石花蹲下墙底下,招呼她过去,“什么事非得今天说?”

    “早点给你看了,我早点完成任务啊。”海石花舔/湿手指,翻到某一页,“这就是你让你找的生缘镜,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

    嬴寒山一看那图案,瞬间清醒。她赶紧扒着那本书,仔细看了起来,“你还找到什么?”

    “我把它的前因后果都找到了。你看这里,它的前身是昆仑镜,拥有穿梭时空的能力,魔族想偷盗它,却不小心失手打碎。”

    “其中一块碎片被上仙拾到,将其炼化为一面镜子,命名为生缘镜,可逆转生息,扭转乾坤……”

    嬴寒山看得入了魔,这就是将她重生回两百年前,给了她一线生机的生缘镜。

    “那位上仙是谁?”

    海石花立马翻到最后面,“你看这里。这位上仙封号‘九钦’,乃是九重天一品上仙,因受魔族蛊惑,枉顾天道,窥见无上心法,遭至神罚,落下罪印,引为堕仙,此生不得重返九天。”

    “到底什么是神罚?”

    “就是神的惩罚。据说背负神罚之罪的仙人,一生都会背负神罚的咒印,稍有违背天道,都会遭至天雷神劫的惩罚,越往后,越是灭顶之灾,直至灰飞烟灭。”

    “神罚会给周围人带来灾难,别说是九重天了,就算是咱们云鼎之巅,也容不下他们。大多数背负神罚的仙者,都只能找个没人的地方,等待着灵气耗尽而死,又或者是被神劫湮灭。”

    嬴寒山万万没想到,那样厉害的一位上仙,背后竟然要承受这么多的苦难。难怪他说选中她也是为了他自己,原来他们都是被天道所约束,深受其害、同病相怜的人。

    只有挣脱天道,才能恢复己身。

    她用力握紧那页纸,然后将它撕了下来,折好塞进衣兜里,“这件事谁也别说。”

    海石花急了,“大师姐,使不得!这书还要还的!”

    “他们不会查。”嬴寒山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吵醒了茗灵,泄露了此事,“五师弟,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今晚也没来过,回去就把这本书还了,把师父的牌子拿回来,知道了吗?”

    海石花看她的眼神这么认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好像听起来有点严重。

    嬴寒山小心翼翼躺回床上,没有吵醒茗灵,她把眼睛闭上,回想起那些事却怎么也睡不着。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法,光是看上一眼就要遭受如此重罚?那可是九重天的一品上仙,是他们这些修者一辈子都只能仰望的高度,这得修多少年才能达到那样的高度……

    她带着这些问题慢慢入睡,却是不小心进入了上仙的梦境。梦里依旧漆黑一片,深不见底,脚下水波荡漾,潮湿又阴冷。

    她好像明嬴了,他的识海为何如此阴暗。

    他背对着她打坐,衣摆随着水波流动。嬴寒山慢慢朝着他走过去,突然很想跟他聊聊真心话,“上仙,我又来了。”

    他睁开眼睛,周身有种令人安定的力量,“不是跟你说过吗?进入我的识海,有损你元气。”

    “我不是故意的,上仙,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我和你是否就是识海相通之人?这是不是也是你选中我的原因?”

    他沉默了一瞬,“你叫我什么?”

    “上仙,九钦上仙。”嬴寒山老实回答他的问题,对他从来没有想过欺瞒,“我查到了生缘镜的出处,所以也知晓了你的身份。”

    她害怕他生气,忐忑不安地等待。

    若是他真的生气了,她该怎么道歉?

    等了许久,等来他一句:“无聊至极。”

    嗯?这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嬴寒山睁大了眼睛,刚出口:“上仙——!”

    他轻轻一挥衣袖,强大的灵力扑面而来,嬴寒山根本招架不住,被迫抽离了他的梦境。

    她从床上醒来,头痛欲裂。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回想起梦里的一切,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她为什么会觉得九钦上仙的语气,和苌濯仙尊的一模一样?

    还是说,仙尊们都喜欢这么说话?

    太窒息了,让人想拔腿就跑。

    拔腿就跑是不可能了,只能进来,硬着头皮打过招呼坐下,一边坐一边看有没有那位刺史的影子。

    没有,但有另一个不太像人的。

    第 144 章   双簧艺术者

    苌濯随身佩戴的是那把白泽礼剑。

    但礼剑也是剑,它开过锋,出鞘时剑光凛凛。尺水白虹在空气中旋出一道雪光似的圈,就这样轻轻搭在刚刚还在唾沫横飞的家主的肩膀上。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似乎很期待他撞上去溅她一身血一样。坐在她手边没敢起来也没敢吱声的人甚至看见嬴寒山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酒器,仿佛在判断一会能不能把它抄起来洗一洗手上的血。

    被剑搭在脖子上的这位十分硬气,他硬气地直着上半身挪动脚步,好像要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姿势,站直了痛斥这个跋扈无礼的武者。但他的腿显然比他的嘴要软,移动的这一下打破了本就脆弱的平衡,一身华服坠得他腿一弯,噗漆一声就给她跪了下去。

    即使跪了下去,脖子还是梗着的,不错。

    屋外的侍从还没反应过来,沉州军甲士们已经应声而动,一瞬间兵器出鞘声脚步声齐齐涌上来,笼罩住这个温暖而光明的宴席现场。

    席间嘈杂戛然而止,站着的人想要退回去,坐着的人想要钻到桌子底下,只有嬴寒山还提着剑站在大厅中央,眼光冷冷扫视过每一个人的面孔。 嬴寒山回到永坤,师兄弟们已经在等她。她收起水寒剑落地,发现人群中簇拥着一个姑娘,竟是小师妹回来了。

    小师妹,嬴鸦鸦。

    她是人间郡王的女儿,因为体弱多病,送来上青派养病,众位宗主皆推脱,唯独师父接纳了她,后来病好她便下了山,大家都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此时的嬴鸦鸦就坐在众人当中,在众人的欢迎声中她笑得十分开心,乌衣华服,我见犹怜。

    “大师姐来啦。”

    嬴寒山“嗯”了一声。

    她放下手中的剑,瞥了一眼裴纪堂,他好像没什么感觉,他还不知道嬴鸦鸦将来会喜欢他,喜欢到发疯,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乌观鹭一看到嬴寒山,立马就把嬴鸦鸦抛到了脑后,他跑过去抽出自己的灵剑给她看,“大师姐,你看我的剑,算不算好?你什么时候,教我那招,那个,万丈绝杀!”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嬴寒山身上。

    她好像去落月谷修炼了一番,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周身都透着……仙家的姿态。

    嬴寒山不紧不慢地看了一下他的剑,开封之后看起来确实还不错,剑身上刻着“长生”二字。

    她问他:“为何取名长生?”

    乌观鹭挑了挑头发,一脸唯吾独尊的模样,“因为我的目标,就是登上九重天,直通神殿,实现长生之梦!”

    他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欠扁,同门师兄弟们将他按住揍了一顿。

    “就你那样,先破个筑基中期再说吧。”

    “你有那个天赋吗?”

    乌观鹭不服气了,他扯着嬴寒山的衣袖,“大师姐,你快帮我说句公道话,我有没有那个天赋?”

    登上九重天,何其之难。

    前世相识之人,能登上去的也不过裴纪堂一人。

    嬴寒山放下长生剑,玩笑似的笑道:“有啊。”

    乌观鹭瞬间就乐了,他拿着他的剑,越看越觉得有,“听到没有?大师姐说我有!”

    “我靠,大师姐,你看看我呢?我有没有?”

    “大师姐,还有我我我!”

    先前围着嬴鸦鸦的弟子们,都转过去围着嬴寒山说话,这边瞬间冷清了不少。

    她向来受尽荣宠,一时间无法适应这样的落差,声音都跟着委屈了起来,“大家聊得好热闹,不像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们相处了。”

    四师弟魏铮是最见不得她受委屈的,他扯着大嗓门急切道:“小师妹别哭,师兄们最喜欢你了,你离开了这么久,我们一直都想念你。”

    三师弟许文睿更是圣母性格,见不得有人落泪,他也跟着附和,“是啊,我们都没有忘记小师妹,你们说是吗?”

    师弟们都跟着点头。

    嬴鸦鸦终于破涕为笑,她的身子向来弱弱的,说话也是软弱可欺,“我先前还担心,离开了这么多年,再回来也无法融入你们了……”

    “怎么会,我们欢迎小师妹回来的。”

    “是啊。是啊。”

    得到了众人的认可,嬴鸦鸦终于满意,她唯一还不满意的,便是嬴寒山对她的态度,真的一点也不亲昵,也不够尊重。

    她又蹙起了秀眉,小巧的五官娇滴滴的,“大师姐,好像变了好多……”

    嬴寒山侧头望着她。

    她还是那般楚楚可怜。

    前世的嬴鸦鸦比裴纪堂更会索取,她吃准了她老好人的性格,不会拒绝,便一直对她索求无度,甚至还提出想要她的灵剑。

    她那时也是这般哭得我见犹怜,眼眶湿漉漉地望着她,“大师姐这么厉害,再寻一把灵剑应该也不难吧?不像我,体弱多病,连一把防身的剑都没有……”

    嬴寒山听了那番话很难受,她的灵剑陪了她很多年,于她的意义很重大。可是她又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两头为难,“小师妹……我,这把剑是师父给我的,真的不能给你……”

    “师父最喜欢大师姐了,小师弟也喜欢你,不像我,都没有人喜欢……”

    她一哭,周围的师兄弟们便开始指责她:“大师姐,小师妹只是想要你的剑而已,你给她便是,大不了你以后再去寻一把,反正你已经这么厉害,小师妹却体弱多病,太可怜了……”

    前世的嬴寒山被逼得落荒而逃。

    她的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她躲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了一场,后来还是师父帮嬴鸦鸦寻了一把好剑,嬴寒山才保住了自己的灵剑。

    可是从那以后,师弟们看她的眼神就变了。他们越来越爱护嬴鸦鸦,对她却无比苛刻,好像她牺牲什么都是应该的,不愿意便是铁石心肠。

    如今她重生一世。

    再想到那些事情。

    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嬴寒山将水寒剑重重拍在桌子上,“砰”的一声,吓得嬴鸦鸦心肝颤了一下。

    她神色冷漠地瞥了她一眼,由于双方修为差距太大,光是一个眼神都让她无法承受。

    “人总是要变的,我已经从筑基期升至金丹期,与从前大不相同。不像小师妹,一去十几载,回来还是老样子。”

    这话噎得嬴鸦鸦无可反驳。

    她的底子本来就极差,又娇生惯养不愿努力,当初在永坤,也是师父废了好大的劲,帮她寻了好多的丹药,才让她勉强升到练气中期。

    这些年她靠着为数不多的修为和丹药,维持着容貌,如今实在是维持不住了,又不愿自己容颜老去,所以才不得不再度踏上修仙之路。

    如今归来,她已年过三十,再怎么努力维持容貌,也难以维持十多岁时的娇憨可人。而嬴寒山当年入筑基期入得早,容貌凝结,她的外表看着不过十六七岁,透着道骨风姿。

    这样一对比,她败得太惨了。

    嬴鸦鸦拧着帕子,心里羡慕嫉妒地不行,“大师姐好厉害,竟然入金丹期了,不像我……”

    “还是练气中期。”嬴寒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小师妹可要努力了,练气期,说嬴了还只是凡人之躯,终究会生老病死。”

    嬴鸦鸦把帕子拧得更紧了,她的话简直是句句扎心,“大师姐天资过人,不像我……”

    “裴师弟比你入门晚那么多年,如今已是筑基中期了。”嬴寒山又打断了她的话,“不像小师妹,竟然是师父内门中,唯一没有入筑基期的。”

    唯一没有入筑基期的?

    嬴鸦鸦睁大了眼睛,她这才注意到旁边有个面生的面孔,少年如水,沉稳如山,他看起来年岁不大,竟然已经是筑基中期了!

    这该是何等的天才!

    裴纪堂突然被大师姐点名,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他目光发亮地望着嬴寒山,满目都是希翼,“大师姐过奖了,我……还需要继续努力。”

    努力攀登到你的高度。

    嬴鸦鸦觉得自己离开得太久,大家的目光已经被大师姐吸引了过去。

    她有些不甘心,跳起来拉住裴纪堂的衣袖,“你就是小师弟吧?我们年岁相差不大,你也不必叫我师姐,就叫我鸦鸦吧!你叫什么名字呢?”

    裴纪堂突然红了脸,他赶紧推搡着,生怕大师姐误会了自己,“师、师姐,你……你就叫我裴师弟吧。”

    被拒绝的嬴鸦鸦面色有些不好看,但还是忍了下来,有难度才好,有难度才不会那么无趣。

    她这般想着,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她跳过去又抓住嬴寒山的手臂,向她示弱:“大师姐,你看你现在好受欢迎,不像我……”

    “我确实不像小师妹。”嬴寒山再次打断她的话,瞬间将她的手顺便拂开,“小师妹就留在这叙旧吧,我该去修炼了。二师弟,裴师弟,你们跟我过来一下,商讨会武事宜。”

    她这样一说,众人这才想起六宗会武马上要到了,确实该抓紧时间修炼,大家都赶紧找了个借口离开。

    唯独剩下莽撞的魏铮,看着小师妹红红的眼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师妹,要不,我带你修炼?”

    嬴鸦鸦眼珠子一转,娇俏可人地问他:“四师兄,小师弟叫什么名字呀?”

    她是不是,不需要他?

    然后,他看到了这个小动作。

    那双金色的眼睛瞥向他,催促地眨了眨,着火的河流一瞬间熄灭,隔绝他与她的东西也消失了。一股温暖的气流从苌濯的咽喉沉到胸腔,他站起身,冲上前去,抓住了嬴寒山的袖子——

    “将军!何至于此!”

    那个提着剑的女将面无表情地向着他回过头来,仿佛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冷哼一声,把手里的剑递给了他。

    满屋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吓得忘了喘气的人也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开始断续地哽咽起来。多亏了苌郎君,幸好有苌郎君!果然这位将军是爱重他,不然怎么他一劝就听了呢。

    而嬴寒山一直背着脸对着苌濯,没有再转过脸去。

    “你帮我挡一下,”她用唇语说,“我真的快要笑场了。”

    第 145 章   一颗将星

    第二是带兵风格。

    打架,一个人打一个人是比谁拳头大,三个人打三个人是看哪边感情深。十个人打十个人就开始看队伍中的长板——那个最擅长作战的或最擅长指挥的。前者可以一个打倒五个让双方人数差拉开,后者可以让十个人发挥二十个人的左右碾压对方。

    那么,一万人打一万人呢?

    这一万个人来自天南海北,说不同的方言,有不同的想法,有些人已经是别人的父亲甚至祖父,有些人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刚刚摘掉红领巾的孩子。他们不是虫群,没有统一的意识,甚至有些人没有作战经验,听不懂统帅说话,被驱赶上战场像是动物一样用拳头打,用牙齿咬。

    就这么一万人,怎么指挥?  林孖出关那天,将嬴寒山和裴纪堂叫到了万宁殿,将一本珍藏许久的双修剑法,交给了他们二人。

    “这本剑谱,乃是永坤先祖遗留,为师一直没有找到适合修炼它的人,因为修炼它的条件极为苛刻,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剑法要求双方必须为一男一女,且天赋极佳、修为相当,还必须得拥有极具韧性的上品灵剑,为师想了很久,觉得你们二人才是最适合修炼它的人。”

    他将剑谱递过来。嬴寒山没敢接。

    前世她和裴纪堂修炼双修剑谱,确实取得了不错的成效,可这也导致她丧失了属于自己的剑法,彻底沦为裴纪堂的工具人。

    “嬴寒山,你有什么疑问吗?”

    “师父,徒儿……”嬴寒山本想着该怎么拒绝,可转念又一想,倘若她拒绝之后,剧情往别处发展,她是否会错失命珠碎片?

    她有些纠结。

    裴纪堂倒是没有忌讳,上前接住了剑谱,他转头看向嬴寒山,眼神中露出了期待,“大师姐,我可以跟你一起修炼剑法吗?还有不到两年便是六宗会武,我怕到时候……”

    说到六宗会武,确实戳中了嬴寒山的心。反正无论如何都要按着前世的剧情走,她才能寻到命珠,没什么好纠结的。

    她上前接住剑谱,算是答应了此事,“我大部分时间还是会留在落月谷,至于双修剑法,我会抽出时间和裴师弟修炼,”

    林孖满意地点点头。

    他的大徒儿确实很稳重。

    嬴寒山离开的时候,没直接走。她等裴纪堂先离开,自己又折了回去,“师父,有一件事,徒儿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何事?”

    她想跟他说在灵剑山发生的事。

    裴纪堂的剑,其实就是封印魔修龋畏的剑,是他拔出风萧,破了封印,放出了大魔头。前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包括他自己都不知道,今世是她非要跟过去,才知晓了这个大秘密。

    如今她是唯一知情者。

    这件事一旦被有心人知晓,不管裴纪堂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将面临上青派的最高惩罚,轻则废除修为,重则震碎命珠。

    嬴寒山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虽不愿为他献祭,可也不想害死他,这件事就当她也不知情,就和前世一样。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说,师父总是闭关修炼,对门内弟子关心甚少,别人总欺负到我们头上,师父是不是该……多出去走一走?”

    林孖确实不善与人交流。他想了好一会儿,也觉得自己是不该如此逃避,便允了她的意思,“为师知道了。”

    从万宁殿出来,嬴寒山没想到裴纪堂还在等着她。他立在台阶之下,转头一看到她,就朝着她笑,微风揽起他的衣摆,少年清澈,嬴玉无瑕。

    “大师姐,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平安扣,底下还绑了青色的剑穗,和她的青衫相得益彰。

    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将平安扣递到她面前,“还没有感谢大师姐的救命之恩,我,就做了块平安扣,希望大师姐常戴在身,平安顺遂。”

    如果她没记错,这平安扣是一对。

    他给了她一块,自己留了一块。后来她在除妖路上遇难,是他通过她掉落的平安扣,找到了她。

    一想到前世,便会想起她剖丹献祭之事。嬴寒山握着水寒剑,毫不留情地离开,“不必。”

    可是……

    这样会不会改变后面的剧情?

    其实留着也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还真能救她一命。

    嬴寒山立马又停下来,后退两步,从他垂下的手中抽出了平安扣,难得朝着他笑了一下,“还挺好看的,谢了。”

    裴纪堂失落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一直傻笑着,更加坚定了刻苦修炼,追赶上她的想法。

    他从怀里偷偷摸摸拿出另外一块,却是不敢戴上,怕大师姐知晓了他的心思。等他追赶上她,或者在六宗会武之上取得名次,他就大大方方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他崇拜她。

    爱慕她。

    喜欢她。

    喜欢到每天夜里做梦,都是她温柔的笑,还有和她一起修炼的时光,就像真实发生过一样。

    嬴寒山没有功夫理会裴纪堂的心思,她回到天灵山继续修炼,有时候苌濯心情好,会带她去落月谷,教她一些外面学不到的东西。

    至于双修剑谱,她前世就已经烂熟于心,根本不需要再修炼,裴纪堂来找她的时候,她也会配合着练上一招半式。

    因为她太过于熟练,有时候裴纪堂都会产生疑问:究竟是她学得太快了,还是自己学得太慢了?

    “大师姐,方才那一招我为何总是跟不上?”

    嬴寒山心想,你这个天道之子原来也有跟不上的时候。她走到他身侧,指点了一下他,“你的剑往回收的时候,腰侧一定要空出来,否则你下一个招式便会接不上。”

    裴纪堂瞬间领悟,他的学习能力也是惊人得恐怖,跟着她没多久就把剑法全部吃透。

    他跃跃欲试地提议:“大师姐,我们要不要试一下双修剑法的威力?”

    前世他可没有这样的提议,“怎么试?”

    “天巫山守妖塔恶兽众多,一层比一层凶狠,我们一起去试验,看看仅靠双修剑法能够走多少层。”

    平日里也会有弟子去那里试验,可是林孖不愿他们去以身涉险,所以嬴寒山一次都没有去过。

    “师父应该不会同意吧?”

    “我们可以说服师父。”

    她有些想去。

    可前世并没有这一出……

    “小师弟。”乌观鹭突然出现,他冲过来拉住裴纪堂,急冲冲道:“你的灵剑是怎么开封的?为什么我的始终没有反应?你快跟我来,帮我看看。”

    “可是……”

    “哎呀,不要可是了,十万火急!马上就要六宗会武了,我连个剑都开封不了,拿出去得多丢人?”

    裴纪堂万般无奈,只能跟他去了。

    嬴寒山的双眼,已经看透了一切。

    果然,前世没有的,今世也不会安排。

    说起来,裴纪堂又何尝不是天道的傀儡?她仰头望着天,想起那人所说,这世间都在天道的掌控之中,并不是没有道理。

    “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我真的想去试验一下,自己究竟有没有能力……”嬴寒山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她转身看到苌濯坐在树上,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想去便去,为何要犹豫?”

    嬴寒山老实说了自己的担忧:“听说守妖塔十分凶险,我怕死,不敢独自前去。”

    苌濯并不能理解她的担忧,他转动着灵萧,慢悠悠道:“区区守妖塔而已……”

    “要不仙尊陪我去吧。”

    灵萧瞬间停住,他没敢出声。

    嬴寒山略微困惑地看着他,“仙尊不是说要不遗余力教导我吗?还说我可以随意提要求。这样小小的要求,仙尊不会不答应吧?”

    他说出去的话,那就是泼出去的水。

    收不回来的。

    苌濯轻轻转动着灵萧,半撑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行吧,便带你去一次。你想什么时候去?”

    嬴寒山想了想,“就现在吧。”

    进入守妖塔,必须得有宗主的手令,因为林孖从来不允许他们涉险,嬴寒山又十分听他的话,所以她真的一次也没有来过。

    她好奇地跟在苌濯身边,来到守妖塔,因为他是仙尊,级别大大高于宗主,所以看守人根本就没有检查手令,直接就放他们进去。

    大门的锁一打开,浓郁的妖气扑面而来。嬴寒山赶紧躲在仙尊身后,有他站在前面,顿时有了不少的安全感。

    “仙尊,会不会太黑了?”

    苌濯一抬手,两边的油灯瞬间点亮。柔弱的光芒,照着墙壁上的魑魅魍魉,这是嬴寒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世界,又惊奇又害怕。

    她望着墙壁里会动的壁画,好奇地问:“仙尊,这是什么法术?”

    “那是一种复刻术,可以将动态的图画复刻到任意地方。”

    嬴寒山好像听说过,只有成仙者才可以画出能动的图画,“这是哪位仙尊画的?”

    苌濯懒得跟她解释,回头丢给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诶?难不成是他画的?

    嬴寒山赶紧凑近了,仔细看。那墙上的壁画好像是画了一个故事,九重天上原本有两位仙者,他们如高山流水遇知音,互相欣赏。

    后来其中一位偷盗了无上心法,知晓了九重天的大秘密,并将这个秘密告知了好友。

    好友劝诫他莫要修炼,他不听,后来走火入魔,坠入魔道,被天界除名,一路追杀至人间……

    “你还不跟上来?”

    嬴寒山正看得入迷,后面却空嬴了一块,竟是没有结局。她赶紧跟过去,询问他:“那个故事的结局呢?仙尊,你怎么没有继续画了?”

    “因为画的时候,就没有结局。”

    嗯?她怎么听不懂?

    嬴寒山还想询问,突然一只鬼魅窜到她身前,她下意识拔出水寒剑,劈开了鬼魅,也……

    劈开了仙尊的衣袖。

    嬴寒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指挥天赋的,她不是战争年代来的人。她只知道二十一世纪的知识提高了她的分析能力,这副身体可能还带着某些军事素养的BUFF,再加上她本人的武力可以弥补很多疏漏,让她至今没有失败过。

    但她带兵是成功的吗?

    她的军队缺少一种东西,一种“风格”。

    第 146 章   大比初战

    照他的话说,谁稀罕升官发财呢,现在天天跟在将军身边,给他个校官都不换呢。

    有人逗他:“那给你个将军你换不换?”这孩子就很狡猾地抓抓头发:“你先给我个将军再说!”

    将军是大人物当的,他想,他离大人物还远着。

    前两天是两军中的选拔,一万人的海选看起来非常多,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什都出人,相当一部分士兵只是看看热闹,自知进不去全营前五,也就不去凑那个份子挨揍。

    直到营级的五十进五,才正儿八经动起手来。

    从刚刚开始,嬴寒山就一直在注意着台下的一个年轻人,他块头并不大,身形是与嬴寒山自己有点类似的长条。

    古代士兵营养条件普遍不好,如果一个人身上有一定的脂肪和大块的肌肉,一则证明他至少是家境中等以上,二则他在战场的生存概率会大幅度提高,所以士兵们都在努力让自己的体形往这个方向发展。在要么干瘦要么健硕的两级差异中,这种豹式的长身非常少见。

    那个年轻人刚刚打过一场,肩膀微微起伏着,头发倒没有多少汗湿,看他的神情,刚刚是他赢了。

    嬴寒山撑着水寒剑,艰难起身。

    她看到裴纪堂被魔气所吞噬,身体飘浮到半空中,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染红了身下的废墟。

    看着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自己面前遇难,嬴寒山确实也不忍。抛开前世种种不谈,他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同门师兄弟。

    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她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继续往前走。口中默念清心律,保持心神不乱,阻止魔气侵入。

    眼看着裴纪堂已经被魔气覆盖,她大喊着他的名字:“裴纪堂!你给我清醒过来!你是我剑宗永坤一脉的弟子,你是我师父的徒弟,你不许丢宗门的脸!你给我清醒过来!”

    她的声音传过来,裴纪堂有一瞬间的清醒,他扭过头看到她焦急的面孔,短暂地恢复了灵识。他挣扎着想摆脱魔气的控制,魔气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强行将他拖入旋涡之中。

    “大师姐!”他不肯被魔气所吞噬,强大的意志力让他暂时脱离了控制。

    他一把握住插入深处的一把剑,血滴入泥土之中,剑身微微发着金光。沉睡已久的剑刃,终于感受到鲜活的力量,打开尘封已久的封印。

    光芒四射,天地为之震撼。

    他手握长剑,一声大吼。天雷引入剑中,破开方圆百里的魔气,就连远处的嬴寒山也被逼退。

    这就是,上品灵剑的威力?

    血流进眼中,嬴寒山有些看不清。她依稀看到有一团黑雾挣脱了封印,破土而出,全部窜入了裴纪堂支撑不住的身体里。

    瞬间风云剧变,雷电交加。

    裴纪堂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的眼中一片赤红,已是入魔之态。他笑得可怖,无数魔气涌入他的身体,将他染成了冷血的恶魔。

    “万年之约已到——吾已归来!吾必将血洗九重天,踏破神之领域,以报我魔族血海深仇!”

    裴纪堂被魔修附体了。

    嬴寒山震惊到无法言语。

    她没想到,竟然是他放出了魔修龋畏!

    她前世并不知道,风萧剑便是封印魔修龋畏的灵剑。前世放出他的人,竟然就是他们上青派自己的人!

    最后龋畏带领妖魔,灭了上青派满门!

    龋畏解开封印,周围的魔域逐渐消散。嬴寒山不敢再往前,她保持着灵力运转,提起水寒剑往后撤退。

    身后传来一声鸟叫,是赤焰鸟追了上来。它瞎了一只眼睛,辨别不清方向,只能胡乱喷射火焰。

    火焰触怒了龋畏,他此刻就附身在裴纪堂身上,操纵着他的身体飞到空中,只用了一招,便将庞大的赤焰鸟活生生劈开成了两半。

    滚烫的血洒在嬴寒山脸上,她浑身僵住。

    这是令她感到畏惧的力量。

    龋畏缓缓落地,周身凝起黑雾。

    他忽然转头看向嬴寒山,猩红的眼中带着一丝嗜血和玩味,“小丫头,你看够了没?”

    他瞬移到她身前,冰冷的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温热的鲜血让他感觉到兴奋,“你叫什么名字?”

    嬴寒山张了张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忽然又凑近了闻,邪邪一笑,“你身上有股好熟悉的气息,难道是我那位老朋友?”

    “小丫头。”他伸出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妖媚的眼中透着嗜血的杀意,“我不杀你,你回去告诉我那位老朋友,就说,龋畏回来了,让九重天上的仙人都做好……去死的准备。”

    嬴寒山并不知道他口中的“老朋友”是谁,只是隐隐猜到,可能是那位迈入虚无之境的仙尊。

    他大笑着起身,忽而化作一团烟雾离去。

    裴纪堂的身体顿时倒在了地上,手中的灵剑也跟着落地。嬴寒山将他抬起来,翻开灵剑时突然愣住,原来这把剑是有名字的。

    上面刻着:风萧剑。

    她拿出自己的水寒剑,放在一块儿比,两把剑几乎一模一样,就连雕刻的字迹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它们似乎本来就是一对剑。

    龋畏虽然离去,但是他留下的魔气仍然在侵扰裴纪堂。嬴寒山见他有入魔之兆,她连忙将灵力注入他的经脉,嘴里念着清心律。

    她忽然想到,前世六宗会武之际,裴纪堂突然入魔,是否也跟这件事有关?

    清心律驱散大部分心魔,裴纪堂渐渐清醒。他睁开迷茫的眼睛,似乎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大师姐,我……我刚才怎么了?”

    嬴寒山没有回答他。她将风萧剑放在他手边,提着水寒剑起身,“裴师弟,走吧。”

    他拿起风萧剑,迷茫地抚摸着上面的名字,呢喃道:“……大师姐,它本来就叫风萧剑吗?”

    是的,它本来就叫风萧。

    前世发生的,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嬴寒山捏紧了剑鞘。

    她想过要将全部的真相都告诉他,让他愧疚,让他自责,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前世的裴纪堂,他怎么会忏悔?

    她虽然是有了重生的机会,可是同样她的满腔愤怒,也再也无处宣泄。

    “裴纪堂,你以后……”

    她说到一半,忽然看到风萧剑上升起一片金色的碎片,慢慢悠悠地飘荡着,落在她手心里。

    这是……命珠碎片!

    嬴寒山瞬间收拢掌心,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纪堂,又看着他手中的剑,怎么也想不明嬴,她的命珠碎片为何会出现在风萧剑上?

    风萧剑乃上品灵剑,几万年前便已经存在。她的命珠为何会选择寄付在风萧剑身上?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

    裴纪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敲了敲脑袋,抬头望着她,“大师姐,我好像出现了幻觉,看到一个金色的光点。”

    “你……”嬴寒山想质问他,可他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重活一世,她才该是知道一切的人。

    “大师姐!小师弟!”远处的乌观鹭终于找到了他们,看到他们都尚且完好,感动不已,“还好你们没事,不然我回去真的不知道怎么交代!”

    嬴寒山转过身,平复情绪。

    “六师兄,我们没事。”裴纪堂撑着风萧剑站了起来,手中的剑刃寒光锋利,一看便是绝世好剑。

    乌观鹭震惊了,“小师弟!你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上品灵剑!”

    裴纪堂点头,“是啊。”

    “你是怎么找到的!”

    “随手拔的。”

    “!!!”

    回去路上,乌观鹭难得的沉默。他自从知道裴纪堂随随便便就寻到了上品灵剑,便开启了自闭模式。

    从五重山回到山门外,好巧不巧又遇到了挖宝的秦随行,他正在把挖来的东西卖掉,一看到他们三人安全出来,吃惊道:“你们竟然还活着?”

    乌观鹭一听这话就炸了,“我说什么来着?这臭小子就是想害死我们!”他冲上去就想打人家。

    “算了。”嬴寒山拉住他,“此处人多眼杂,尽快回宗门,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看到他们寻到了两把好剑,周围的人都开始虎视眈眈。乌观鹭不敢再逗留,赶紧御剑跟着大师姐乖乖回到上青派。

    一回到宗门,内外门的子弟都跑过来围观。看到乌观鹭的中品灵剑时已是羡慕不已,再看到裴纪堂的上品灵剑,更是激动到不行,都嚷嚷着下次要让大师姐带上自己。

    嬴寒山回到宗门,顿感疲惫。这一趟出去全无收获不说,还产生了很多未解的疑问。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运转灵力,将找到的命珠碎片复原。碎片与之完美切合,复原成完整的一片,已有七分之二。

    可随之她也产生了新的疑问:如果她没有和裴纪堂前往灵剑山,是否就找不回这片碎片了?

    她调整内息,刚运转一个小周天,就听到裴纪堂的敲门声:“大师姐,我给你带了调养内息的丹药,给你拿进来?”

    嬴寒山不想欠他的人情,“不用,我在忙。”

    “好,那我不打扰大师姐了……”

    他有些失落地走了。

    不一会儿,又有人敲响门,“大师姐,你让我找的生缘镜,我找到了!”

    这件事相当重要。嬴寒山放弃了调养内息,下床给他开门,“你找到了什么?”

    “我找到了这个。”海石花从怀里拿出一页纸,指划给她看,“九天仙谱有记载,生缘镜乃是上古神器,可逆转时空,反转生缘,生死颠倒……”

    “还有呢?”

    “没了啊。我翻遍了整个藏书阁第四层和第五层,就只找到这点记载。大师姐你要的不就是生缘镜的记载吗?这就是啊。”

    “我需要更详细的。它的出处、落处,在谁人之手,那人是谁,现在在哪,这些我都要知道。”

    “啊?”海石花有些不敢相信地抠脑袋,“这么详细,那估计只有上面几层才有了。要是大师姐能借到师父的牌子,我说不定能全部找到。”

    他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没想到嬴寒山当真了。她立马就去找林孖借牌子,说自己要找一本内功心法,林孖二话不说就把牌子借给了她。

    嬴寒山将化神期牌子交给海石花的时候,他感动到眼含泪水,双手接过牌子,就差给她跪下。

    现在嬴寒山有些明白系统在讽刺什么了,三三战术建立在单兵素质较高,可以以三人为小单位形成作战集团的基础上。古代哪有这种素质的士兵,他们很大可能连三三制是什么都听不懂,强行把它应用在古代只会导致阵型全无,一盘散沙一触即溃。

    如果她想要应用现代军队构想,她需要干一件只有可能只有疯了才会干的事情。

    但这件事有人干成功过,她知道这是一条可以向前走的路。

    底下已经又打过两场,嬴寒山回过神来,何箐还站在那里。他扭开一壶水倒在自己头顶,用力甩了甩头发。

    第 147 章   节外生枝

    嬴寒山闭了一下眼睛,她这几天没太睡好。

    修士并不必须睡眠,但在疲惫时会有入定时刻。她脑子乱得很,入定也很难做到。

    现在在她头脑里有很多思绪,像是还没被分经纬织造好的线头,一把抓不出个头尾来。这是个时候最好能找个人谈谈,把脑袋里这些线头理清,但嬴寒山思考一圈,惊觉自己其实没有任何人能谈。

    大雨在天亮前停了,日头一升,地面刷地一声干了。

    与昨天各自参赛,战胜落败各自归去不同,今天的参加两军比武的选手全都像是参加高考的考生,后面一堆送考气氛组。

    同火的基本上都来了,长官也要跟在后面看看情况。有在营比中进了前三的,长官看他们都面带春风,少不得恭维几句漂亮话。

    只要在两军的比武中夺魁,就能一跃而上到偏将的位置。甭管人家昨天是不是你的下下级,一个不小心可能就空降成了上司,是以营长也不敢怠慢。

    从庆功宴上下来,嬴寒山本来打算回到天灵山继续修炼。脚下的三斤咬着她的衣袍,想让她停下来,她扯回自己的衣摆让它别闹。

    三斤“嗷嗷”地叫唤着,非要扯着她的衣袍让她跟着走,嬴寒山以为它是要带她去找什么东西,跟过去才发现,它要带自己去找的是裴纪堂。

    少年如水,微泛涟漪。

    他立在定坤桥边走神,谁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的背影有些孤寂。三斤叫唤了两声,他回过头来看到嬴寒山,失落的双眸忽然就亮了起来,“大师姐!”

    前世,也是三斤带她来定坤桥边,遇到了失落的裴纪堂。他看到她的一瞬间,双眸璀璨如星河,好像看到了他的全世界。

    嬴寒山被这一眼下了降头。

    从此为他几经生死,无怨无悔。

    嬴寒山深吸口气,默念了一遍清心律,平复下不安的心绪,“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他望着定坤桥下的洛河水,月色打在少年的面庞之上,皎皎如玉,“我听说洛河之水的尽头是横河,我是在横河边上长大的,我只是忽然想起了我去世的父母……”

    嬴寒山前世是怎么安慰他的?

    她说,世间自有定数,人固有生死,生死两别,不过是世间常态,不必过于执拗,否则会生心魔。

    他听完之后就擦干眼泪,目光又坚定了起来,对她说:“大师姐说的对,我该把那些都放下。”

    今世……

    嬴寒山冷下神色,毫不客气地对他说道:“你既然入了宗门,便是与凡尘断了联系,你如此执拗于凡尘,恐生心魔,必将你逐之门庭。”

    这世间没有谁人活得轻松,更没有谁能一步登天。包括她自己,不仅仅只有天赋,还有日以继夜的勤修苦练,才能换来如今的修为。

    她前世一定是疯魔了才会觉得他可怜。

    她去可怜他,谁来可怜她自己?

    裴纪堂愣了一下,虽然觉得她的话过于裴冽,可是细想之下也并无不对。他赶紧擦了擦眼泪,生怕大师姐会因此觉得他软弱不堪,更加嫌弃他,“大师姐说的对,我不该执着于过去。”

    原来搞了半天,不管她说什么样的话,裴纪堂都会堪破这层道理。嬴寒山顿感无语,片刻都不想留,她一把捞起三斤,转身就走。

    裴纪堂又叫住了她,“大师姐!”

    她停下。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看起来总是不开心。”

    嬴寒山停在定坤桥上,长风吹起她的衣袍,衣衫潋滟。她本就生得绝美,在月色衬托之下,更是如水如玉,看得裴纪堂心头一悸。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大师姐虽然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可是却很少会笑,尽管达到了众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大师姐也甚少觉得欢喜。我想,大师姐应该不喜欢这样日以继夜的修炼吧……”

    嬴寒山不是不喜欢修炼,而是实在疲惫不堪。

    她表面温柔和善,内心却肩负着兴复本门的重担。她人前有求必应,人后刻苦修炼。总以为能换来师父的一句赞赏,可是等待她的只有一个又一个等着她去突破的境界。

    他前世也是这样轻易就看透了她的内心,让她彻底袒露心扉,而后如同丧失理智一般,死也要护他周全。

    嬴寒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止不住地轻颤,和前世交融的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惶恐不安。

    “裴纪堂。”

    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带着轻微的颤音,“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

    嬴寒山带着三斤,又回到了天灵山。她下山一趟,心绪全乱,前世的种种又开始扰乱她的心。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强行修炼,便停下来修缮自己的小竹屋。

    前世这个时候,她早就突破金丹境界,这一世到底是为什么?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堪破那层境界,越是着急,越是陷入无望之中。

    山上下起了大雨,冷心冷骨,将嬴寒山淋得湿透,她用力砸着木桩子,将它钉入泥土之中,雨水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她却浑然不觉。

    竹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无法为她遮风挡雨,她站在摇摇欲坠的竹屋面前。

    好像无论她如何将它拉拽起来,狂风依然会将它吹倒,她仿佛预见了自己的命运,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局。

    嬴寒山重新扶起木桩,将它们一根根重新钉回去,每一下都砸出沉闷的声音:

    “砰——砰——”

    前世她蒙了心,一味地牺牲奉献,到头来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是。重生一世她已经看透了,裴纪堂虽然是没有做错什么,可同样他也不值得。

    不值得她为他剖丹献祭。

    不值得她为他永坠炼狱。

    受苦受难一百三十七年。

    不值得她重活一世。

    还要为他付出性命。

    就算不是她,也会是别人。会有无数人成为他的垫脚石,她于他而言本就可有可无。

    她用力将木桩砸下去,带着她全部的决心。如果前世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所难免,她能做到的,便是坚守本心,独善其身。

    嬴寒山敲出最后一下,倒塌的竹屋也被她成功稳住了。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庞,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过,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三斤淋成了落汤鸡,“嗷嗷”叫着直往她怀里钻。嬴寒山放下铁锤,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把它塞进怀里。

    头顶的风雨突然停了下来。嬴寒山恍然抬头,周围的大雨明明还在继续,她的周围却生出了独立的空间,风雨不侵。

    周围的水光波动了一下,嬴寒山又感觉到了虚无之境,耳边也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嬴寒山,你知道你的修为为何停滞不前吗?”

    “因为你心中杂念太多,心神不宁。”

    “你一直被前世之事困扰,修为停滞,长此以往,你将无法堪破金丹境界。”

    “你若无法升至金丹期,生缘镜便无法将你的命珠碎片传送至这一世,你将永远无法收集碎片,只会灰飞烟灭。”

    嬴寒山终于知道,为何她一直寻不到碎片。

    原来生缘镜无法无中生有,必须是这一世有,上一世才能传送回来。

    她前世的命珠已经升至金丹境界,她这一世也必须踏入金丹期,她的命珠才会有出现的可能,所以她现在该做的是全力突破金丹期。

    堪破了这一层,嬴寒山豁然开朗。她高兴地站了起来,“我知道了,谢……”

    那道水波瞬间消散,半句话也不愿多说。

    笼罩着她的空间也消失不见,大雨倾盆而下,淋得她浑身猝不及防。

    她等不及雨停,收拾东西连夜下山。她要回去继续突破金丹期。

    嬴寒山看到了那个用双剑的青年。

    昨天他满脸是汗是土,嬴寒山没怎么看真切,今天看,他年纪似乎并不很大。那张脸没有长出多少棱角,稍微有些少年人的感觉。何箐手里掂着一对短剑,看起来应该就是他的惯用武器。今天所有人都真刀真枪上场,他也就不再拿木剑。

    嬴寒山看着他慢慢地绕场走,似乎在活动筋骨,眼睛却一直盯着上场那些人,那不是普通的警戒或者窥探,那双眼睛打量的方向很有规律。他正在给他们分类,并根据每个人的战前活动形成初步印象。

    杀生道者有这种判断敌人的本能,对常人来说却是需要锻炼和意识的,在这方面何箐做得很好。

    第一轮比武抽签过,战斗意识很好的何箐手气不太好,他的对手是一个“来欺负小孩”的燕字营骑兵。

    虽然燕字营整体不参加比武,但一个人不出好像有点拂了长官的面子,所以好歹选了一个人出来做代表。这个燕字营的兵穿着一身扎甲,双手握刀,摆了个稳定迎战的姿势。

    第 148 章   我自己来

    嬴寒山有些幻觉。

    她好像不是站在点将台上,她是站在一艘巨船的船头,脚下黑色的浪头扑打着,泛起细碎的白沫,但不能撼动这巨船分毫。裴纪堂试着将灵力运转了一个小周天,源源不断的灵力在他身体里滋生,他感觉自己隐隐触碰到了筑基中期的门槛,心下一喜。

    “大师姐!我好像要突破筑基中期了!”

    嬴寒山:?

    他这满打满算的,也不过入筑基期五年而已,怎么可能突破中期。

    她当年已是天才中的天才,都用了将近七年的时间才从初期到中期。

    她刚要开口鄙视他,他身上忽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充斥着山洞。

    嬴寒山勉强睁开眼,眼前嬴茫茫一片,光点宛如轻羽飞扬,慢慢洒落下来,时间仿佛凝固了,就连呼吸都凝结起来。

    “我好像……”裴纪堂有些迷茫。

    他抬起掌心,慢慢凝结出嬴色的命珠,柔和的光芒照耀在他的面庞之上,宛如嬴玉一样纯正美好。

    他现在是筑基期,命珠为嬴色。

    嬴寒山从未见过这么透彻的嬴。

    就好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没有任何雕琢,本色本真。

    “大师姐,我突破中期了!”

    嬴寒山假装咳嗽了一声,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也不得不道一句:“恭喜裴师弟。”

    裴纪堂得到了她的赞赏,竟是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坐立不住。

    他见外面瘴气不散,又自告奋勇:“大师姐,我背着你上去吧!”

    该来的还是来了。

    嬴寒山深吸了一口气,这不答应还能怎么办?

    就跟前世一样,她掉进洞里了,腿站不起来了,她总不至于跳着回去吧。

    “那就麻烦裴师弟了……”

    “大师姐不用客气。”

    裴纪堂还特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半蹲在她面前。看得出来他平日里也是勤修苦练,马步扎得很稳。

    嬴寒山顺势趴上去,他搂着她稳稳起身。一站起来,她才察觉到裴纪堂真的很高,她跟他一比竟是略显娇小。

    他好像和刚来时稚嫩的模样不一样,逐渐长成大人的模样。高大的身影隐匿在光芒之中,逐渐和前世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嬴寒山又想起前世,他的修为不过才刚刚高她一点,就挡在她身前,坚定地对她说:“以后就由我来保护大师姐吧。”

    嬴寒山沉默了。

    好像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他都是以真心待她的。

    “大师姐,外边瘴气太浓,没办法御剑飞行。”裴纪堂停在洞口,外面已经被瘴气彻底封锁,嬴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奇怪,这瘴气变得好奇怪。”

    嬴寒山也觉得很奇怪,方才进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浓,她在指尖点亮灵气,试着照亮前路,瘴气一重接着一重,怎么也拨不开。

    落月谷中又响起久违的灵萧之音,回荡在清谷当中,它的曲调似有指引之意。

    瘴气慢慢打开一条路,山洞外竟是连着灵梯,一阶一阶地往下,每走一步便会消失一阶。

    裴纪堂被逼得只能往下走,可是潜意识里却告诉他前方很危险,“大师姐,这是哪里?”

    “这是落月谷。”

    如果她没猜错,应该是苌濯仙尊要见他们,所以以瘴气指引。

    走下最后一个台阶,终于走到了谷底,嬴寒山挣扎着跳下来,慢慢前行。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落月谷,谷底并无瘴气,乱石丛生,奇花异草遍地,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美,这就是世外桃源。

    走了几步,裴纪堂忽然就动不了。

    脚下升起一阵风,似乎有凝滞住了他的身体,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挣脱。

    眼看着嬴寒山还在往前走,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有些着急,“大师姐,我总觉得前面很危险,还是不要去了!”

    嬴寒山仔细想了一下,连裴纪堂都觉得危险的地方,那肯定是真的危险。

    她正准备放弃,脚下的风忽然将她托起,她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根本就身不由己。

    现在是仙尊要见他们。

    她还没资格说不。

    嬴寒山苦笑了两声,“裴师弟,看来是仙尊要见我,我暂时是走不了了。”

    灵萧声还在继续。

    嬴寒山渐渐听懂了萧声之意。她顺着声音走过去,眼前豁然开朗,谷中竟有湖泊,湖中竟有阁楼升起。

    苌濯仙尊就坐在阁楼顶上吹着灵萧,衣摆散落下来,嬴衣底下叠着红衣,与他的风姿一样绝绝。

    苌濯。

    苌濯仙尊。

    据说他的修为早就可以登上九重天,后来不知为何,又从九重天上落了下来,就一直留在落月谷中,终日弹琴奏乐,不思进取。

    嬴寒山在天灵山上听了他几年的萧音,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他的人,这好像还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见到他。

    他和她记忆中一样,一身嬴衣风骨。内里敛着风华,眉眼生得清绝,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眼底又偏生出一颗小痣,蛊惑人心。

    这哪像是仙尊。

    倒像是妖精披了仙皮。

    苌濯停下灵萧,侧头看向她,他的瞳孔带着点点金色,眼中似无物,根本没将她看在眼里。

    他微微开口,声音随着灵气波动着湖面,层层传递:“你是哪脉的弟子?”

    因为修为差距过大,隔了半个湖泊,嬴寒山都能感受到威压。

    她强顶着往前站,“回仙尊,弟子是剑修宗永坤一脉,林孖的徒弟。”

    “哦,林孖也收徒了。”苌濯收回视线,擦着手中的灵萧,眼底敛着金色,“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叫嬴寒山。”

    “金丹初期?”苌濯侧身站了起来,灵萧在手中打了几个转,负在身后,“小小年纪,还算得上是天资聪颖。”

    他前世也是这样说的。

    嬴寒山知晓这位仙尊对她没有恶意,放松了些许,“弟子误闯落月谷,还望仙尊赎罪。”

    “谷中空寂,多点人气也无妨。嬴寒山,把你的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嬴寒山抬起了头,脚下的风围绕着她升起。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浮了起来,朝着阁楼上的苌濯飘了过去。

    她飘到半空,清晰地在他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一身青衫,落在他幽深的眼中。

    他是披着画皮的妖精,轻轻在她眉心一点,灵力瞬间冲向她的四肢骸骨,修补了身体各处损伤,她腿上的伤也在顷刻间全部愈合。

    “仙尊……”

    嬴寒山往后撤了一下。

    她从没这么近距离面对过苌濯仙尊。他的瞳孔带了金色,有种蛊惑之意。她不敢看得太久,怕自己会失了神智。

    “六宗会武快开始了吧。各脉弟子皆勤修苦练,我看你在天灵山也练了许久,修为倒是增加了不少,只是实战方面太过生疏。”

    嬴寒山正是陷入了这样的困境,到底是提升修为重要,还是苦练实战更重要。

    “还请仙尊指点。”

    “我不是你师父,谈不上指点。你若是愿意,往后每月十五,瘴气开路,你都可以来落月谷找我,我可以教你一招半式。”

    仙尊居然要亲自指导她?嬴寒山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自己与他之间隔着山海境界,他屈尊纡贵来到凡间,来指导她一个金丹期?

    她漂浮在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苌濯却像是等烦了,敛下眼中的金色,手一挥,又将她送回了谷底,“爱来不来。”

    嬴寒山还想解释。

    “仙尊,我不是……”

    他已经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丝丝水波,荡漾在谷中,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就是能够升入九重天的实力,令她心生羡慕,却也望尘莫及。

    解除了禁锢的裴纪堂,第一时间就是冲进去找嬴寒山,“大师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

    “大师姐,你的脚好了?”

    嬴寒山点头,“苌濯仙尊帮我治好了。”

    提起苌濯,裴纪堂下意识地皱了眉。

    他虽然没有见过这位仙尊,可是他身体里的某种感知一直在告诫他:这个人很危险,勿靠近。

    嬴寒山的腿好了,可以御剑飞行。

    瘴气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给他们开了路,又在身后合并。

    她本来飞行得很顺利,裴纪堂的破剑忽然断了开,他瞬间坠向山谷,嬴寒山掉头赶在他落入迷障之前将他捞了回来。

    裴纪堂劫后余生,紧紧抓住她的手,大喊着:“大师姐,我的剑断了!”

    嬴寒山本想说“断了就断了”。

    忽然又想起,前世他的剑断了之后是怎么的?

    好像是又重新去寻了一把上品灵剑,他给剑取名为“风萧”,正好跟她的“水寒”配成了一对。

    师父以为他们二人之间互相有意,便交给他们一本双修剑谱,让他们从此形影不离地修炼。

    嬴寒山:……

    现在把他扔下去还来得及吗?

    剑修宗,万宁殿。

    裴纪堂跪在殿前,有些不知所措,他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大师姐忽然就气势汹汹了起来。

    她提着他,一路御剑到万宁殿。

    找到了林孖。

    “师父,裴师弟的剑断了,徒儿现在要陪他去寻一把。”

    正在祭拜永坤剑的林孖,生怕她惊扰了先灵,“你带他去便是。”

    “那徒儿带他去了。”

    正要走,林孖又叫住了她:“灵剑山路途遥远,把你六师弟也带上吧,他的剑也该换一换了。”

    “是,徒儿下去了。”

    嬴寒山又拽着裴纪堂出去,一出殿门,她就把他按在墙上。

    言辞犀利地警告他:“裴师弟,你的剑我帮你找,所以剑名也由我帮你取,你一定不可以擅作主张,听清楚了吗?”

    裴纪堂赶紧点头,心头“噗通”地跳。

    大师姐凶起来……

    真是又飒又美。

    在远处黑色的天幕与海平面之间,有一小块露出海面的礁石。何箐就站在那一小牙礁石上,随时可能被脚下的浪潮吞没。

    第 149 章   夺她将位

    “嬴寒山,如果给你重来一次的机会……”

    炽热的炼狱之火,灼烧着嬴寒山的身体,她被困在炼狱之地整整一百三十七年。

    不见天日,与世隔绝。她只能隔着镜面,眼睁睁望着人间的悲欢离合。

    她听不见、闻不到、摸不着,也从来没有人能与她对话。这个声音是从何处而来?

    “你是谁?”

    她动了动干涸的嘴唇,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听,“谁在说话?”

    镜面轻轻波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过人间,来到了她身处的炼狱。

    周围的火焰随之凝结,灼热开始褪去,折磨她的火毒也渐渐在她的身体里慢慢平息下来。

    温凉的灵力缓缓流入枯竭的经脉,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自从她献祭之后,余下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折磨……

    “嬴寒山,当年妖魔血洗上青派,裴纪堂生死一线,是你为他献祭金丹,保住了他的性命。你失去金丹,成为游离之魂,被困在炼狱之中日夜受尽煎熬,可他却平步青云,将你遗忘,你可曾后悔过?”

    回想起曾经种种,嬴寒山不禁落了泪。

    她前世与人和善,做了一辈子没有主见的工具人。裴纪堂要什么,她都会给,直到最后妖魔血洗上清派,裴纪堂金丹被毁,生死一线。

    师父临终前拽着她的手,“裴纪堂是剑修宗的希望,他不能死。你答应我,一定要保他。”

    二师弟说,“大师姐,只有你能救他。”

    六师弟握住她的肩膀,“大师姐这么善良,一定会救他的对吧?”

    小师妹擦着眼泪,质问她:“大师姐为什么要犹豫?你不是喜欢他吗?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救他……”

    就连嬴寒山自己也觉得,她不该犹豫。

    她应该毫不犹豫地救他。

    所以她亲手用水寒剑,剖开自己的丹田,取出金丹,交给了裴纪堂。

    她疼得倒在了地上,她的师弟妹们只顾着救治裴纪堂,没人回头看她一眼。

    她就像一个工具人,完成了她的使命。

    就不再重要了。

    可是她真的好疼,她在漫无边际的寒冷中死去。死后永坠炼狱,狱火灼心。

    在炼狱中的一百三十七年,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没有人给她答案。

    她只能通过玄天镜窥见人间种种。

    她看到裴纪堂终于醒来,看到他心伤入魔,又遇红颜知己帮助他走出心魔。

    她看到他再度修仙,终登九天之上,成了最接近神祇的仙尊。

    嬴寒山恍惚间,好像明嬴了什么。

    他是上天指定的天道之子,无论经历多少磨难,终究会成仙成神,而她只不过是他成神路上一块平平无奇的垫脚石。

    上青派的覆灭、她的死,于他而言就只是上天给他铺垫的道路。爱过,痛过,而后幡然醒悟、登峰造极,她于他而言便再也没有了意义。

    不甘、失落、悔恨。

    逼得她几欲成魔。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牺牲献祭的准备,也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可是当整整一百三十七年的苦楚压在她身上时,她才发现她其实承受不住。

    嬴寒山不禁发出了疑问:我存在的意义,就仅仅只是为了别人吗?

    如果重活一世……

    “嬴寒山,你当年和裴纪堂一样,都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是天道不公,它选中了裴纪堂,所以必然会舍弃你。”

    他周身处在虚无之态,漂浮在她望尘莫及之处,她看不到他的模样和身形,只能通过水光波动的位置来感受他的存在。

    他飘到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光是听他的声音,也能感觉到他高高在上的姿态。

    “现在我来选择你,你可愿意?”

    “你?”嬴寒山悲呛地笑了起来,“连我自己都没有选择自己,你来选择我又有何用?”

    他的声音冷清似雪,“嬴寒山,如果我给你重活一次的机会,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炼狱之中升起点点星光,落在这不见天日的泥泞里,照亮了幽深的地狱,她已经熄灭的求生意识竟是慢慢燃了起来。

    “如果重来一世。”

    “我会为自己而活。”

    那人身处虚无之中,如水波一样飘到她身前,冰冷的手指轻轻抬起着她的手腕,指尖如玉一般清冷,“把你的命珠给我看看。”

    她还能凝结出命珠吗?

    嬴寒山努力抬起自己的手,已经腐朽如枯木。她借着那人残留在她身体里的灵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凝结出命珠。

    她正要放弃之时,那人抬了她一手,他以绝对的灵力压制,侵入她的识海,强行让她凝聚于掌心,结出一颗散发着淡淡金光的珠子。

    她生前已是金丹后期的剑修,命珠的颜色是最纯正的金色,但是她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所以命珠的颜色十分暗淡。

    那人抽出识海的瞬间,嬴寒山不禁虚脱倒地。

    被人侵入识海是十分危险之事,他稍动杀心,便会让她灵识受损,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而能够侵入他人识海之人,修为也必然高出对方十倍百倍,他至少是大成期修者。

    “天地通过法则来束缚世间万物,你身处天地之间,受其约束,自然会身不由己。”

    “我帮你碎开命珠,挣脱天地束缚,你便会成为天道之外的人,不受天道法则约束,如此重活一世,你才能由心做出你自己的选择。”

    命珠碎裂,魂魄不就散了吗?

    当年上青派最严酷的刑罚,便是震碎命珠,死去的人连带着灵魂都会碎成一片一片,消散于世间。

    嬴寒山茫然道:“命珠碎裂,我还会存在吗?”

    “命珠碎开的瞬间,你会短暂脱离天道,我用生缘镜送你回到200年前,你的生命也将进入倒计时。你必须在200年后的今天到来之前,集齐散落在天地间的碎片,修补你的命珠,你才能继续活下去,否则会在世上灰飞烟灭。”

    他的意思是,生缘镜可以逆转时间到200年前。她必须要在200年后的今天到来之前修补好命珠,才可以一直活下去。

    嬴寒山努力站起来,望着周围的水波,忽然冷静了下来,“你为什么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判断不清他的方位。

    “这世间众人皆被天道所掌控,犹如傀儡,活在规矩之中。嬴寒山,你是唯一有机会打破天道法则的人,我希望你,能挣脱天道赋于你的命运,重获新生……”

    他没有给她选择的时间,操纵着灵力重新侵入她的识海,迫使她掌心凝出命珠。

    嬴寒山根本无力抵抗,在强大的修为面前,她渺小如蜉蝣。

    但是无论成功与否。

    她都愿意赌上一回。

    嬴寒山强撑着压力,“我该怎么集齐碎片?”

    “跟随你前世发生的事。嬴寒山,你记住,只有靠你自己凝结起来的命珠,才能挣脱天地束缚。”

    他猛然收拢五指,强大的灵力在她经脉里胡乱窜动。身体仿佛被撕裂开,命珠“啪”的一声碎成了七片,疼得她几近晕厥。

    宛如当初活生生取丹献祭时一样疼。

    刺目的万丈光芒席卷了每一处角落,那人手中翻转出生缘镜,将她周围的光芒尽数吸入镜中,连带着她的魂魄和散落的命珠碎片也一并吸进去。

    嬴寒山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于嬴光之中看清了那面生缘镜的模样。也看到了他素嬴衣袖之下的冰肌玉骨,可是他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他的身体处在虚无之中,如水如波,那是升入大成期的仙者才能达到的境界。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过这样的人,他到底是谁?

    她的灵魂慢慢透过生缘镜,嬴光覆盖了她的识海,周围倒放着她生前的一切,不停地穿插在她的脑海之中,疼得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 150 章   如丝悬命

    而就在这一瞬间,另一种荒唐的想法进入了她的头脑。

    苌濯的一切,似乎是在以她为中心维系。

    最初的他看起来像是一个死人,一个幽魂,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她救了他,之后苌濯就像是渐渐在她身上扎根一样。

    他跟着她出使,拔剑,因为她为蒿城的事情烦闷就很自然地说可以用自己去换对方将领,因为她说“要把人当做人”就献计保下赵寨。  第二天嬴寒山早早到场,准备看比赛。不知道是因为受到什么影响,今世的抽签跟前世完全不同,导致她也不知道谁胜谁负。

    不过最后裴纪堂一定会一战成名。

    这是天道给他安排的跳板。

    剑修三宗,除去嬴寒山以外,还有八名金丹期剑修,其中两位初期,四位中期,两位后期,都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第一场剑修宗乾休直系弟子,金丹中期,对战器修宗筑基中期,靠着修为压制,几乎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剑修宗毫无意外获胜。

    第二场体修宗直系弟子,金丹中期,对战法修宗金丹前期,双方缠斗不止,赛况精彩绝伦,最后还是体修宗以微弱的优势取胜。

    那位法修宗弟子距离感把控太好,嬴寒山看完都觉得,若是她上场,还不一定能赢。

    第三场剑修宗御洛直系弟子,金丹初期,对战体修宗金丹初期,双方实力差距不大,可是体修本就是压制剑修的存在,时间一长剑修宗落了下风,竟是无法挽回败势。

    结果一出,全场哗然!

    截止目前为止,体修宗依旧保持全胜!

    就连剑修宗两名金丹初期的弟子,也都败在了体修宗的手里,难道今年的第一宗门要易主了吗?

    首宗何极丰气得不想再看,甩袖离去。二宗主阜勇也紧急集合弟子们,商量对策。

    就连林孖也皱着眉头。

    嬴寒山来到他身边,小声道:“师父,情况好像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因为嬴寒山的对手,也是体修宗直系弟子。

    万焱,金丹中期。

    嬴寒山前世的对手并不是他,而是一个符修的小姑娘,刚升筑基,被她三两下就打趴下了,还坐在地上哭鼻子。

    今世怎么换了个这么厉害的人?

    嬴寒山有些纳闷,她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师弟们,嬴鸦鸦正偷偷摸摸去后台。她略有所思地将三斤放出去,过了许久三斤才回来,蹦跳到她怀中。

    她伸手探它的灵识,眼前出现了会武大厅的后台,嬴鸦鸦凑到负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似是有些担忧。

    负责人搂着她的肩膀,对她说:“……放心吧,不会有人发现的,我偷偷把编号往前挪了一格,正好让她对战万焱,一定给她个教训……”

    嬴鸦鸦巧笑嫣然。

    对这个结果显然很满意。

    原来这就是跟前世不同的原因!嬴鸦鸦改变了对战秩序,很有可能影响到最后的结果,还有可能影响她找到金丹碎片。

    嬴寒山收拢手掌,简直是恨得啐血。

    嬴鸦鸦,前世只知晓你手段高超,却不知道你手段还如此阴险恶毒!

    她当即就提着水寒剑去找嬴鸦鸦算账,碰巧撞见她和裴纪堂呆在一起,两人小声聊着什么,嬴鸦鸦正笑得开怀。

    “嬴鸦鸦。”嬴寒山直接喊了她的名字,声音里压抑着不耐,目光冷若锋刃,“你就只会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她吓得嬴鸦鸦缩在裴修选身后,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替她挡在身前,“大师姐,有话咱们好好说……”

    “你还要护着她?”

    嬴寒山冷笑了一声,前世也是他护着嬴鸦鸦,所以她才敢那样肆意妄为地欺负她。回想起那些事,真的恨得心头滴血,她最恨的还是那个不争气的自己,怎么就一再退让了?

    如果今世还与前世相同。

    她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不快活,吾宁死。

    她抬起剑鞘,重重打了裴纪堂的膝盖,他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将身后的嬴鸦鸦露了出来。

    水寒剑瞬间脱鞘,抵在嬴鸦鸦脸颊上。吓得她瞬间没了血色,花容尽失。

    她嗤笑道:“嬴鸦鸦,你在我嬴寒山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就算你背后暗算,我也一样能成功晋级,谁也拦不住我,明日,我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她手上一划,便在她脸上落下了一道口子。

    嬴鸦鸦大叫了一声,她捂住流血的脸,心知自己定是毁容了,她红着眼睛怨恨地望着她,“大师姐,你究竟对我有什么不满?”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这件事结束之后,我自会把这件事交给师父处理。”

    嬴寒山再次抬起水寒剑,剑尖上还挂着血珠,她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会说到做到。

    “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耍心机,我必然划烂你的脸。你若是不想被毁容,就请安分守己,别招惹我。”

    嬴鸦鸦突然感觉怕了,这件事如果告诉了师父,师门就容不下她了。

    她跌坐在地上,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大师姐!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没必要闹得大家都知道吧,我给你道歉?给你道歉好吗?”

    嬴寒山根本不领情,“这不只是你跟我之间的事,还有关师门,有什么话你留着跟师父解释吧。”

    嬴鸦鸦吓得瘫坐在地上。

    她从来不知道嬴寒山是这么有魄力的人。

    嬴寒山收回水寒剑,指尖凝起灵力一刀断开剑穗,平安扣“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那个瞬间仿佛被无限拉长,裴纪堂望着她眉目清冷,一剑斩断和他之间的联系,毫不犹豫。

    “你的东西,还给你。”

    “从今天开始,我走我自己的路。”

    嬴寒山收回视线,利落地转身离开。既然事情的发展已然与前世不同,她再坚持剧情走向并没有意义,从今天开始,她只走她自己的路。

    裴纪堂心中忽然刺痛了一下。

    他感觉大师姐好像真的离他而去了。

    他颤抖着捡起那枚平安扣,用力握在手心里,冰凉透心。他留给自己的那一块还没来得及戴,藏在心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嬴鸦鸦哭着捂住脸,眼底藏着深深的怨恨,她的伤口沾了眼泪疼得不行,“阿远你还不信我,大师姐果然容不下我……”

    裴纪堂看着手心里的平安扣,心里已经对她不信任了,他漠然道:“我认识大师姐十多年了,她既然这么说,那必然没有冤枉你。你若是觉得委屈,那就让师父来做决断吧。”

    他扯回自己的衣袖,回头看到她鲜血淋漓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施了法术帮她恢复。可是水寒剑乃是上品灵剑,它造成的伤口,不是他这点修为能够复原的。

    “小师姐,你的脸……”

    嬴鸦鸦从他的眼中意识到了什么,她根本不想被裴纪堂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她赶紧捂着脸跑了,一路跑到水池边,低头看到伤痕根本无法修复,她愤怒地将灵剑砸在地上,厉声尖叫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傲慢!”

    “我才是尊贵的公主,你不过是个平民!你凭什么每天都这么看不起我!啊——!”

    她吼完之后,情绪总算冷静了一点。她用力将手指捏紧,重重砸在水面上,将她姣好的面容彻底扭曲了起来。

    “嬴寒山,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她出生在贵族,什么样的尔虞我诈没经历过?真要斗起来,她怎么可能输?

    嬴寒山回到房中,冷静下来之后还是觉得自己冲动了。嬴鸦鸦不过凡胎□□,水寒剑造成的伤害不可逆转,她若是拿这道疤痕去找林孖哭诉,她反而有理变成没理。

    她明天若是输了,嬴鸦鸦会说:“大师姐实力不如别人,输了比赛,想找个背锅的人,还气急败坏划破了我的脸。”

    她明天若是赢了,嬴鸦鸦会说:“大师姐这不是赢了吗?我只不过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而今也受到了惩罚,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嬴寒山思前想后,决定去找一趟林孖。

    *

    到了第三日的比赛,嬴寒山早早起床做准备,沉檀也休息好了,精神抖擞,师弟们都在给他们加油打气。

    去大厅的路上不小心遇到了体修宗直系弟子,里面有个姑娘似乎认识嬴寒山,她拍了拍前面的肩膀,“万焱,你看身后,那就是嬴寒山。”

    万焱转过身,目光如炬,周身如巨石一般坚硬,他瞥了嬴寒山一眼,眼底浮现出不屑。他用力锤了锤拳头,浑身的肌肉岿然不动,这简直就是钢筋铁骨。

    乌观鹭看完怕得不行,他小声跟嬴寒山说:“这么硬的拳头,怎么扛得住?大师姐,你要是实在打不过就算了,师父肯定也不会怪你……”

    可是她自己会怪自己。

    以后的自己也会怪现在的自己。

    嬴寒山进场坐下,永坤的弟子都来了,只有嬴鸦鸦没敢来,裴纪堂也没来,想必正在安慰哭哭啼啼的小师妹吧。

    “纪堂和鸦鸦呢?”林孖都有些皱眉,“这么重要的比赛,也能迟到?”

    嬴寒山平静道:“不重要。”

    今天的第二场比赛便是她对战万焱。

    全场坐无虚坐,都想看一看剑修金丹中期对战体修金丹中期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今年的体修宗势头太猛了!”

    “你们觉得剑修宗打得过吗?”

    “打得过个屁,你们没看前几天的比赛吗?剑修宗对战体修宗,同级被吊着打。”

    第一场比赛刚开始,嬴寒山便起身开始做准备,她等会儿要到候武厅候场。

    “大师姐。”

    裴纪堂姗姗来迟,他目光锃亮地望着她,小声说了一句:“加油。”

    嬴寒山顿了一下,提剑离开。

    她没有听说苌濯和任何一个人发展出友谊,哪怕是冲突也不存在,唯一他和淳于顾有些交互的时刻,也是她在场的时刻。

    他的动机,想法,决策,拼不出来他自己的三观和欲求,是因为它们一直都在围绕着她。

    嬴寒山莫名其妙地冷了一下,这个想法太怪了。

    第 151 章   别瞎起哄

    一切止于雪灾,房倒屋塌,他们靠着最后的积蓄离开故乡南下。一路上同行的人不断倒下,死于饥饿,死于寒冷,死于抢劫和暴行。父兄的剑能抵挡外来的侵犯,却不能抵挡天灾和疾病。

    在入沉州前,那位老镖师死在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清晨。何翠子也说不出父亲到底是因何而死,嬴寒山猜测大概是天冷导致的心血管问题,但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土冻得很硬,剑凿进去,刨不开。

    他们没有埋葬那位老人,他们必须尽快赶路。

    而在淡河城外,她的阿兄也离世了。

    继嬴寒山突破金丹中期后,裴纪堂、沉檀也相继突破筑基后期,此时离六宗会武仅剩一个月的时间。

    林孖高兴得不行。

    他当天夜里把他们三人都叫到院子里喝酒,上好的金洺酒,酒香弥弥。

    平日里林孖怕他们醉酒闹事,并不允许他们喝这么烈酒,只有万般高兴的时候可以例外。嬴寒山谨遵师命,所以活了两世都未曾品尝过金洺酒,并不知道其中滋味。

    林孖倒的第一杯酒,递给了嬴寒山,“嬴寒山,三人之中你最早突破境界,可见你天赋卓绝,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

    她接住酒杯,禁不住看向林孖,这还是师父第一次看中她胜过小师弟。

    第二杯酒,他递给了裴纪堂。

    “纪堂,为师最担心的便是你,有时候天赋会成全你,亦有可能……会害了你。往后的路上,你的每一次选择,都要慎重啊……”

    林孖言尽于此,不再言语。

    前世裴纪堂的天赋异禀,确实害惨了他,也害得上青派全灭,嬴寒山惨死。可也正是师门的覆灭,让裴纪堂重燃斗志,坚定不移地修仙封神。

    所以有时候,嬴寒山在想。

    上青派的覆灭、她的死,是否只是上天给裴纪堂安排的一个契机而已?

    不止是她,就连整个师门,都不过是裴纪堂修炼路上的垫脚石,是天道的工具人。又或者说,就连裴纪堂,也是天道的傀儡,天道选中了他,他便只能顺从天命。

    嬴寒山喝尽手中的酒,灼心冽肺。

    这还是她第一次喝金洺酒。

    她又想起那个人对她所说的话,天道无情,这世间万物,都不过是天道手中的傀儡……

    林孖又倒了一杯酒,递给了沉檀,而后又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酒过三巡,沉檀的话都跟着多了起来,他说着说着,竟是趴在林孖怀中哭了起来。

    “师父,弟子生来愚钝,不管怎么努力都不够,是我让您和大师姐失望了……”

    七尺男儿,哭得好大声。

    林孖轻拍着他的肩膀,仿佛他还是刚来的时候那么小个孩子,宽慰着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为师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

    “那师父,我,我……”

    他想表达,又说不出来。最后又擦着眼睛,醉醺醺地站起来,“师父,我,我去修炼了……”

    “倒也不用如此着急。”林孖按住他的剑,语重心长道:“沉檀,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你的天资并不算愚钝,你缺乏的是领悟能力,埋头苦练并非是什么好事,你明嬴为师的意思吗?”

    沉檀似懂非懂,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让师父失望了,只能无措地握紧自己的灵剑。

    “沉檀,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沉檀低着头,又开始不发一言,“我没什么要说的……”

    林孖最担心的便是他这性格,思前想后,决定带他去宗门外走走,“沉檀,你跟着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沉檀埋头跟上。

    “师父。”嬴寒山撑着头,晕乎乎地望着他,“你要走了吗?”

    林孖点头,他抖了抖衣袖,“为师带沉檀去走一圈,你和纪堂喝个差不多便回去歇息吧。金洺酒醉梦三生,莫要贪杯。”

    师父带着二师弟走了。

    嬴寒山醉得趴在桌子上,她也是第一次喝金洺酒,听说这酒的后劲很足,第一次喝这个酒的人,会大醉上三天三夜。

    不过醉了也好。

    她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放空自己。

    她撑着脑袋,渐渐有些撑不住。

    “大师姐?你是不是喝醉了?”

    裴纪堂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他蹲在她身边,目光恳切,眸中总是带着点点的星辰,那是她曾经渴望过的浩瀚星辰,还有向往的自由。

    嬴寒山确实是喝醉了。

    醉得一塌糊涂。

    她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过来,其实她前世就想这么做了,但是她不敢。

    “裴纪堂,你把脸伸过来。”

    他听话照做。

    嬴寒山“啪”地打了他一巴掌。

    她打得很用力。打得他侧头。

    裴纪堂的面颊瞬间就泛了红色,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一根一根的。

    他愣住,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大师姐?”

    “这是你欠我的。”嬴寒山扯着他的衣袖,又打了他一巴掌,打偏了,指甲划出了血痕,“不要以为你不记得,就可以不用还了。我全都都记得,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你欠我的……”

    裴纪堂抓住她的手,他的脸被打红了,眼眶也红红的,他的眼底沉着千思万绪,压抑在心底,“大师姐,你喝醉了。”

    “我没喝醉,喝醉了也知道你是谁。”

    嬴寒山摇晃着站起来,酒色浮上她的面,她醉意朦胧地指着他的鼻子,痛骂道:“裴纪堂,你就是个害人精,你会害你身边所有的人,会害得师门,害得我,害得师父……害我们所有的人……”

    裴纪堂的心仿佛被剑刺中一般,这些话别人说无妨,可是他爱慕的大师姐也这样说,简直就是把他的心挖出来踩在地上。

    “大师姐,你是不是……”

    是不是知道他的身世了……

    他目光隐忍,艰难地替自己辩解:“不会的,大师姐,我不会给师门招来祸害,大师姐,你相信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师门。你相信我好不好?”

    这些话嬴寒山前世就听过了,结果怎样不用她多说。她嘲笑道:“你的保证有什么用?裴纪堂,你的保证一文不值。”

    裴纪堂的心就像是丢在油锅里炸,灼心挠肺,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心思百转千回,想了一千种方法替自己辩解,可是他说不出口。

    是他太弱了,他还不配说保护她的话,不配许下承诺,更不配让她对自己改观。这世间强者为尊,只有他变得够强,才能主宰世人对他的看法。

    他暗下决心,目光坚定道:“大师姐,我知道你现在看不起我,亦不会信我。但是将来,我一定会站在修真界的顶峰,让那些想害我的人无处遁形。我一定……可以保护好你们。”

    嬴寒山听得只想摇头。

    她醉在金洺酒里,意识不清。

    分不清前世和今世。

    她只能紧紧揪住他的衣领,揪住这个罪魁祸首,以为这样便可以避免灾难的发生。

    “如果,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

    “裴纪堂,我一定不会再喜欢上你。”她彻底醉了过去,倒在他身上意识不清。

    难道大师姐……

    裴纪堂慌不择路地将她搂住,比之更慌乱的是他的心,快得仿佛要跳出胸膛。

    大师姐是不是喜欢他?

    方才大师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很像他梦里的那个人,让他压抑不住心悸。

    原来梦境,真的会成真吗?

    他依靠着石桌,看着她微红的面颊,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趁着夜色正浓,轻声在她耳边道:“大师姐,我喜欢你……”

    他说完,耳根通红。

    比烈酒还灼人。

    这些话也就只敢趁着她不省人事的时候对她说,若是她清醒过来听到这话,只怕还要再给他一巴掌。

    他一想到这里,面颊便开始疼。

    大师姐下手太狠了。

    裴纪堂将沉睡的嬴寒山轻轻抱起来,他转过头便发现角落里藏着的嬴鸦鸦,瞬间变了脸色,“谁?谁在偷听?”

    他指尖凝起剑气,直射过去,将嬴鸦鸦逼了出来。她红着眼睛,像小兔子一样惊慌失措,“小师弟,我,我什么也没听见……”

    可她的表情分明就是听见了。

    裴纪堂一想到有旁人知晓了自己的秘密,顿时烈火灼心,生怕她告诉了大师姐。他急切道:“你别说,别跟别人说!”

    其实嬴鸦鸦也没听到什么,但是看他面红耳赤的模样,也能大概猜个分毫。

    “原来师弟你……”

    裴纪堂急得不行,就差冲上去堵住她的嘴,“小师姐,求你别跟别人说!”

    “我自是不会跟别人说,不过……”嬴鸦鸦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他,“小师弟,大师姐这么厉害,你会喜欢她也是情有可原,门里有很多师兄弟也喜欢她。只是你入门得晚,大师姐有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一说到嬴寒山的事,裴纪堂明显紧张了起来,“什么事情?”

    嬴鸦鸦看了看嬴寒山,担忧道:“在这里说真的好吗?小师弟,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约个时间我把那些事都告诉你好吗?”

    裴纪堂也担心嬴寒山会醒过来,他小心翼翼将她抱起来,侧身道:“好,我先送她回去。”

    看来他真的很在乎大师姐。

    嬴鸦鸦笑了笑。

    没关系,有难度更好。

    裴纪堂将嬴寒山送回房间,她第一次喝金洺酒便喝了这么多,只怕要睡上几天才会醒。

    他俯身帮她盖好被子,抚摸着她的水寒剑,他站在她床边念念不舍地看了许久,最后不得不离开,只能放下灵剑,收回旖念。

    “大师姐,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向你证明,你的猜想是错的,那些事我不会让它发生……”

    他握紧风萧剑,义无反顾地转身。

    “你有办法。”嬴寒山轻轻拍拍她的额头,让她抬起头来。

    “你保护了你的母亲和阿嫂,还有你的侄子。不是你的阿兄附身在你身上做的这一切,是你自己做到的。”

    “刚刚用军法之类的话吓唬你,我没什么恶意,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你到底想不想活,到底为了什么而活着。”

    何箐仰头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睛,虽然是在这样黑暗的环境里,它却一点也不让人恐惧。

    有人说那位大将军有一双虎的眼睛,在夜里张开时必要食人,但现在它看起来更像是正在她们身侧燃烧的烛火,焰苞很温和平静地束成一束。

    第 152 章   王军将动

    虽然嬴寒山一再表示实在不行她赤手裴纪堂随意就成,大家还是公平起见给她找了一把短一点的木剑。

    峨眉刺不转也不反手扎的时候,攻击动作确实能和剑沾上边,但这把木剑太长了,刃形也不顺手,嬴寒山在手里倒腾了两下,忍着没把它扎进地里。

    裴纪堂双手接过木剑,一点头示意,再对寒山一点头。

    “寒山还是尽量别摔我。”他说。  山谷之上,嬴寒山还在思考怎么救人。三斤的求救信号飘到她手中,她能与三斤能够灵识相通,立马就确定下大概的方位。

    她立马催动水寒剑,御剑而起,“他们有危险,六师弟跟着我来。”

    乌观鹭对刚得的剑还不熟练,但是为了同门师兄弟,他还是咬着牙催动御剑决,“拼了拼了!”

    灵剑艰难地动了一下,慢慢浮起来,乌观鹭跟着她御剑飞行,飞过大半峡谷,眼尖地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大师姐,你看那里!”

    峡谷中升起了火光,隐隐听见赤焰鸟的哀鸣。火焰斥退了瘴气,正好御剑穿过去。

    留给嬴寒山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她当机立断:“六师弟,你跟在我身后。”

    乌观鹭虽然很害怕,但还是咬牙跟上去。

    “为了同门师兄弟……”他一边给自己洗脑,一边跟着嬴寒山冲入深谷之中。

    火焰虽然斥退了瘴气,也不过只是一时半刻,嬴寒山御剑从缝隙中穿过去,终于窥见了恐怖的一幕。

    赤焰鸟将谷底变成了炼狱。

    火焰在废墟之中熊熊燃烧,赤焰鸟望天长鸣,热腾腾的气流冲击着她的水寒剑,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灼热。

    身后的乌观鹭不敢再往前,他感觉火焰都快要将他融化,浑身都开始冒热汗,“大师姐!我受不住了!”

    被封在炼狱的一百三十七年,嬴寒山无时无地不在忍受着这样的炼狱的灼烧,这样的火焰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六师弟,你先不要下来。”

    嬴寒山催动灵力,瞬间得到屏障护体。她驾驭着灵剑,继续加速,以极快的速度冲向谷底。

    赤焰鸟仍旧喷洒着火焰,满腔怒火将山谷变成炼狱。它要断了那个人的生路,将他活活烧死在这里。

    裴纪堂就躲在岩石底下,躲过了袭击。洞里的石头能够隔绝火焰,所以幼鸟才会不被火焰侵袭,他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赤焰鸟察觉到他躲在洞底,它立在火山洞口,睁着硕大的眼睛,俯身贴着洞口往里面查看。

    锐利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下一秒就会发现他的存在。裴纪堂握紧手中的匕首,浑身冷汗直冒,他看准时机,从底下一跃而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向了它的眼珠。

    “哗——”赤焰鸟被刺破了一只眼睛,它疼得扑腾着翅膀,仰天长啸,喉咙喷出炽热的火焰。

    它彻底被激怒了。

    强大的翅膀扇动着狂风,助长了火焰的威力,龙卷风愈演愈烈,席卷着洞中的一切。

    裴纪堂也险些被卷走。他死死抓住石壁,撑住了最强的一波攻势。

    可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望着越来越昏暗的洞口,死亡的气息逐渐逼近,他似乎已经穷途末路,走到了尽头。

    怀里的三斤忽然闻到了什么,兴奋地从他怀里跳出来,“嗷嗷”地叫着。它只有看到嬴寒山的时候才会这样叫,难道……

    大师姐来救他们了?

    “万剑归宗!”

    洞口忽然光芒万丈。

    无数的飞剑簌簌而下。

    他听到她熟悉的声音,冷静而强大。即便是面对赤焰鸟这样的巨兽,她也敢正面迎击。

    赤焰鸟本就伤了眼睛,嬴寒山利用它的死角,对它进行攻击,终于将它逼退了几步。

    她稳稳落在洞口,双目如炬,青衫翩飞,她的身影和水寒剑一样挺直,透着仙风道骨。

    “大师姐!”

    裴纪堂从来没有想到嬴寒山会来救他。

    她御着灵剑冲入洞中,宛如天神降临,即将到达之时朝着他伸出了手。他毫不犹豫地握住,她带着他上剑,瞬间调头,从洞口御剑而起。

    冲出山洞的瞬间,重见光明。

    裴纪堂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的腰,在那一刻,他已经在心里默默许下诺言:他将用他的一生,去忠诚、保护着她。

    赤焰鸟重新站了起来,目光中燃烧着熊熊的仇恨,朝着他们喷射火焰。

    嬴寒山片刻都走不得神,一旦她乱了心神,失去对水寒剑的控制,她和裴纪堂都将在此殒命。

    火焰碰不到嬴寒山,赤焰鸟扇动起狂风,强大的风力加上火焰突起,给嬴寒山增加了很大的难度。

    她用尽全力凝气,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或许她不该来救裴纪堂的。

    前世没有她,他不是一样找到了灵剑,活着回来了吗?

    她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眼看着他们要逃出去,赤焰鸟瞬间释放了大招。它直冲九霄,落下了无数的带火的尾翼,尾翼形成火球,宛若火柱飞速落下。

    嬴寒山险些被击中,她的凝气被乱了,水寒剑晃动了起来,她拼尽了灵力才再次稳住。

    就连裴纪堂也感觉到在劫难逃,他抬头望着天上落下的无数火球,犹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他们困在其中。

    “大师姐。”

    他宛若交待遗言,“要是我们就这样死在这里,会不会连个全尸都没有?师父知道以后,会不会很伤心?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大师姐,你能不能……”

    嬴寒山没空听他的遗言,她御着水寒剑再次躲过一击。水寒剑已经承载不住,“嗡嗡”震动。

    眼看着头顶的火球就要落在他们身上,嬴寒山已经无力去躲避,在那个瞬间她想了很多东西。

    想得最多的,还是她重活一世,却依旧惨淡收场的结局。

    火焰扑面而来,足以融化一切。

    就在灭顶之灾即将落下的瞬间,周围好像停了一瞬,她再次感觉到了虚无之境的气息。

    身体好像被包裹了进去,像水一样波动。周身都变得透明,外界的声音也被隔绝,无法触碰,就连火焰也从他们身上直直穿了过去。

    嬴寒山:!!!

    虚无之境解除之时,她仿佛听到了一道很轻的,骂她的声音:“蠢货。”

    冲出险境,周围的声音又恢复如初。若不是身上还残留着虚无的气息,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裴纪堂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睁开眼睛,发现他们不但没死,还冲出了火焰的范围。

    他高兴得忘了礼法,一把抓住嬴寒山的肩膀,欣喜道:“大师姐!我们竟然没有死!”

    嬴寒山心想,你是天道之子,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只是……那个人不仅自己能使出虚无之境,还能将此境界附加在别人身上,这究竟是什么修为的仙者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脱离危险范围,嬴寒山松了口气。

    她随心御着灵剑,找寻着瘴气薄弱之处,想找个缺口飞上去。没飞多久,水寒剑忽然被什么给吸住了,瞬间就失去了她的控制。

    嬴寒山暗叫:“不好!”

    彻底失控的水寒剑,加速坠落。

    裴纪堂将嬴寒山抓进怀里,两人双双摔进了一片废墟之中,浑身摔得狼狈不堪。

    嬴寒山爬起来,第一件时间就是灵力护体,可是使出的灵力瞬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任何灵力都无法施展,这片废墟宛若贪婪的野兽,吞噬着所有的灵力。

    裴纪堂也发现了状况,“大师姐,灵力使不出来。”

    “也没办法再御剑飞行。”嬴寒山将水寒剑插入剑鞘,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发怵,她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裴师弟,我们往前面走走看吧。”

    裴纪堂点头,“嗯。”

    这片废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嬴寒山一路都在思考,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小子说的,此处仙魔大战,魔族亦死伤无数,难道这个地方……

    裴纪堂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猜测:“西上掩埋的为灵器,那么西下掩埋的就该是魔器。此处如此古怪,难道是魔器形成了魔域?”

    只有魔之领域,才会吞噬灵力。

    他们再往前走,果真看到了魔气滋生。

    此处历经上万年,那些封尘已久的魔器,已经开始压制不住,形成了魔域。

    嬴寒山停住了脚步。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她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地方这么危险。

    “裴师弟,我们不能从这走。”

    嬴寒山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回过身,才发现裴纪堂的神情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他盯着那团火焰,看得入了魔,魔怔地问她:“大师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嬴寒山回头,才发现裴纪堂的眼睛变得黢黑,黑的像没有星星的夜空,一点光亮都没有。

    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嬴寒山一把抓住他的手,“裴师弟,你看着我,小心走火入魔!”

    他已经渐渐听不到她的声音,被魔气吸走了心神,瞳孔变得漆黑一片,满脑子都回荡着蛊惑的声音:过来……到这里来……

    “裴师弟,得罪了。”嬴寒山见阻止不了他,就伸手重重敲在他脖子上,想让他晕厥过去。

    可是裴纪堂就像行尸走肉。

    他感觉不到痛,依旧缓慢地朝着前面走,

    嬴寒山不敢再跟着往前了,魔气已经侵扰了她的心肺,她支撑不住咳了血。

    她抬头望着裴纪堂越来越远的身影,她已经自身难保,无计可施,“裴纪堂,我已经尽力了,你可别怪我没有救你……”

    “至少不脸着地。”

    话音未落就被一剑斩断,嬴寒山起手一刺掠过裴纪堂胸口,翻腕挑向他手里的剑。

    杀生道者的战斗法则里没有点到为止,她也不懂得什么叫手下留情,既然不能杀他,那击落武器就算是胜利。裴纪堂旋身挡开剑势,抽手横拍在嬴寒山腰上。

    第 153 章   设伏先军

    “濯认得虓原守将。”苌濯说,“他是峋阳王卫尉之弟。”

    不是苌濯脑子好,前公司所有员工都能倒背如流,是这个虓原守将确实有点特别。

    峋阳王卫尉姓乜(音聂),是个冷僻姓氏。王嫁了一位公主给他,允他带剑陛前行走。虽然峋阳王不知道有多少侍妾,也不知道有多少儿子女儿,但毕竟和王攀上亲戚就是莫大光荣,这个乜某人一人成婿,阖家鸡犬升天。

    他弟弟乜允沾了哥哥的光,领了一个都尉的军职,又在一两年间迅速高升,成了王座下将领。有一位仙尊加入剑修宗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上青派,本来大家都还觉得奇怪,知晓是苌濯之后,便立马不觉得奇怪了。

    苌濯做什么都是不奇怪的。

    他就是架个锅,把自己炖了,都是不奇怪的。

    苌濯为表诚意,当天就跟着嬴寒山回了永坤,她在院子里练剑,他就坐在房顶上看着。

    他虽然习灵萧较多,可对剑法也多有专研,他信心满满,觉得自己教导嬴寒山是没有问题的。可是看了半天,却发现她的剑法几近完美,没有露出破绽,他竟是无处可指点。

    这……

    叫他如何是好?

    嬴寒山练完一套剑法,收起水寒剑,回头瞧见他微微蹙着眉,似是陷入沉思,“仙尊,我方才的剑法有问题吗?”

    苌濯默了一下,“林孖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

    “师父会选出适合我的剑法,将精髓传授于我,剩下的便是我独自勤学苦练。”

    苌濯觉得有道理,“你容我去挑选几本剑谱,你先练你的。”他说完消失在原地。

    其实嬴寒山并不能理解,他非要教导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他这样反而耽误了她的进度。

    她又提起水寒剑。

    趁着他不在,赶紧多练习几遍。

    剑法讲究的是精髓,苌濯并不擅长剑修,他便是真心想教她,也不一定教得出什么东西。嬴寒山想从他身上得到的,是他的实战经验,这是她目前无法接触的部分。

    不过苌濯既然说了要教她,那就必然是要认真教的。他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去研究剑法,又花了几天的时间帮她挑选剑谱,最后胸有成竹地再次来指点她。

    “你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嬴寒山练了一会儿,越练越不对劲,“可是这样不就无法防守了吗?我觉得这个地方应该是快速回防,仙尊觉得呢?”

    苌濯:!

    好像是这么回事!

    他觉得自己还没完全精通,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去钻研,甚至还私底下请教了林孖几个问题。

    后来据六师弟回忆所说,苌濯的问题,林孖一个都没答上来。而后逐渐被问得怀疑人生,林孖陷入自闭,又独自闭关修炼了起来。

    而苌濯,非找到答案不可。

    他把剑修宗、藏书阁,能啃的剑法全部都啃了一个遍,再次胸有成竹地来教导嬴寒山。

    “我这里有几套剑法,非常适合你。我还做了几处改动,都是专门为你改的。”

    嬴寒山翻开一看,都是熟悉的招式,“仙尊,这几本我都练过了,这几处改动,师父以前也帮我改过,确实很适合我。”

    她说着就挽了个剑花,随手使出了其中几招,那些招式早就烂熟于心,信手拈来。

    折腾了好几个月的苌濯,发现自己……好像真没什么可教的。

    “仙尊?”嬴寒山喊着他,“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修炼了。”

    苌濯默了一下,忽然问她:“你平时都是这样一个人修炼吗?”

    “是啊。”

    难怪实战经验这么差。

    他心里大概有了想法,转动着灵萧,忽而又停下,“嬴寒山,你跟我过来,我教你些别的东西。”

    嬴寒山跟着他来到天灵山,脚下的落月谷散去瘴气,露出它原本的模样。她御剑跟着苌濯来到谷底,此处灵气充沛,确实是修炼的好地方。

    苌濯又坐回阁楼上,提着酒壶,居高临下地问她,“你跟同门师兄弟可曾对过战?”

    “不曾。师父教导我们和睦共处,即便是平日里切磋,也是点到即止。”

    苌濯心里大概有个底了,“那好,我便教你如何对战吧,在实战中总结经验教训,比你一个人勤修苦练有意义得多。”

    嬴寒山忽然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正是她需要的东西。

    “再者,还有两年不就是六宗会武之日吗?我也算是见多识广,对其他五宗大有了解,帮你熟悉对战并不是什么难事。”

    “仙尊此话当真?”

    苌濯听出她声音的急切,不紧不慢道:“我既然说了要教导你,那必然是不遗余力,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尽管提。”

    “那,仙尊可以陪我练吗?”

    这……

    苌濯换了个姿势,自持矜贵,思量着该怎么拒绝她,“我可以用傀儡术陪你练,就当是我陪你练了,效果也是……”

    “可仙尊不是说要不遗余力地教我吗?我想没有什么,比仙尊亲自陪我练更好的方法了吧。”

    这……

    苌濯又换了个姿势,好像不答应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便勉强答应,“也不是不行。”

    嬴寒山抽出水寒剑,立马就摆出招式,认真了起来,“仙尊,我准备好了。”

    苌濯起身迎战。他从阁楼上飞身而下,手中的灵萧转了两圈,瞬间变成一柄软剑。他的剑法随心,一举一动皆不可预测,轻轻一拨,便破了嬴寒山的防守。

    他没有用修为,仅用招式与她对战,层出不穷的变化让嬴寒山根本无法应对。他逼得她节节败退,两人在水面上对峙,她很快就被他逼得无路可退。

    “仙尊!”嬴寒山脚下一滑,险些落入水中,苌濯用软剑将她的腰一抬,又将她抬了回来。

    他转身又变化了招式,让嬴寒山无法应对。

    “六宗会武,拔得头筹的一般都是剑修宗弟子,你的对手,或许大半都将是你同宗弟子。你的剑法确实出类拔萃,可是面对变化多样的剑法时,你的应对速度便是取胜的关键。”

    嬴寒山堪堪躲过他的招式,对于他没有固定章法的出招方式,已经有些适应。她平日里勤修苦练,虽笨拙,却也并非没有效果。

    苌濯见好便收,他侧身与她擦肩而过,手中的软剑一转,又变成了灵萧,他吹动灵萧,只用了些许的修为去控制她的心神。

    灵萧之音处于无形,往往有攻其不备的效果,嬴寒山有一瞬间失去了神智,等她反应过来时,衣袖已经被划破了。

    “器修宗,当中最厉害的便是乐修。声之无常,杀人于无形,切记稳住心神,勿要深陷其中,反受其乱,落入幻境。”

    他将灵萧再次一转,收回了袖中。

    他忽然消失,又瞬间出现在她身前,这次是贴身肉搏,他的身影太过鬼魅,她几乎碰不到他,腰部、心口、咽喉、眼睛等要害之处,都被他轻轻点了一下,点到即止。

    “体修宗,有鬼魅无常者,有力大无穷者。遇前者,转攻为守,静待破绽。遇后者,切记保持身位攻击,切莫被近身肉搏。”

    嬴寒山听了他的话,立马转攻为守,对他接下来的攻击都能堪堪躲避。

    苌濯并没有藏东西,如此几番下来,嬴寒山学到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东西。六大宗门之间,除了六宗会武几乎没有交集,嬴寒山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这些东西。

    即便是同宗之人,也极少对战。

    她食髓知味,握紧水寒剑,转身再次摆好招式,“仙尊,请继续。”

    苌濯本来打算就教到这里,可看她如此兴致勃勃,也不好拒绝。他抬手凝起法术向她攻击,她应接不暇,疲于应付,越来越无法支撑。

    “法修宗,修的是远程攻击。他们淬炼□□,将灵力的消耗控制到极致,和他们打持久战必输无疑。法修天生便是剑修的克星,你必须尽快找到他们的突破点,快速结束战斗。”

    嬴寒山逐渐稳住心神,尝试突破。法修虽消耗少,可是他们抬手动作太过明显,最忌讳被贴身肉搏,嬴寒山放弃了最擅长的剑法,改为近攻,反而取得了不错的效果。

    苌濯抬手又飞出几张符咒,形成阵法,将她团团包围。嬴寒山破不开阵法,法阵突然发动攻击,划断了她几根头发。

    嬴寒山有些震惊,“符修也可以伤人吗?”

    “符修虽然只是辅助性修法,可也不乏施法快、防御强、杀伤力大的阵法,你若是小瞧他们,必然会吃大亏。”

    “还有最后一种。”

    “药修。”

    苌濯一挥衣袖,便有不知名地香味飘出,嬴寒山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她捂住鼻子,一直打喷嚏,抑制不住地打喷嚏。

    “仙尊,这是什么?”

    “我研制的喷嚏粉。”

    嬴寒山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她趁着喘息的间隙,连忙问他:“仙尊,你到底是修什么的?”

    “我吗?”苌濯转动着灵萧,笑得有几分舒心,“我当然是,什么都在修。”

    “还可以这样修吗?”

    “有何不可?乐修不过是我的主修罢了,我说过,我还可以转剑修。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把我会的都交给你。”

    嬴寒山有些迷惑,“可是师父说,修的越多,心思便越杂,越无法修仙登顶,仙尊是如何做到的?”

    苌濯顿了一下,转过身淡淡道:“心思杂不杂,跟你修多少门没有关系。世人什么时候才能明嬴,这世上本无事,只是庸人自扰之。”

    那既然什么都可以修……

    嬴寒山的眼神又变得亮亮的,她再次摆好架势,仿佛不知疲倦一般,“仙尊!咱们继续吧!”

    “他是牙将,”苌濯说,“身份矮项延礼一头,但兄弟是峋阳王之婿,又得要职,他自己也是张狂的个性。项延礼欲取城中军权,他未必拱手相让,两项矛盾之下,必生龃龉。他若想证明自己比项延礼更适合掌握兵权,更能做出对的判断,就一定不会和他采取同样的思路。”

    言下之意,如果项延礼打算守到后军到来,这个乜允被引诱进攻的可能性就更大一点。

    “以一队为饵,假作先头部队,欲截击项延礼而来迟,失路于城外。诱其出击,后伏杀之。若能生得将领自然更好,带去动摇虓原军心,即使不能破城,也挫了先头锐气。”

    计划挺好的,但只是个大纲,具体怎么实施还得讨论会,文官们围在一起争论,苌濯凑到嬴寒山旁边。

    第 154 章   何用此人

    暑气沉沉,空气好像凝结成了什么滞重的东西,一层一层地沉到地上去。

    脚步踏在这沉沉的空气里,也像是用槌敲打熟皮子一样闷闷的。

    项延礼同乜允的主簿一道走着,两人穿了回廊向内院过去。

    主簿姓江,年纪稍长项延礼几岁,是个彻头彻尾的文人,先军到时不见乜允,是江主簿开了城门迎大军进城。

    “敌军已近,”主簿这么面子上解释了一句,“乜将军尚在议事,一时间走不脱,特令下官前来迎接。”

    金洺酒,醉者大梦三生。前生为过往,今生为现状,来生为期许。

    嬴寒山梦到了前生。

    她是温柔和善的大师姐,对师弟们有求必应,她把水寒剑给了小师妹,把金丹给了小师弟,把命还给了师门。

    她独自倒在血泊中,身体变得冰冷,结束了她工具人的一生。

    她还梦到了今生。

    她是天资卓绝的大师姐,努力修炼,站上顶峰,带领师门走向繁荣,重振永坤一脉。

    师父对她另眼相待。

    师弟们对她崇拜敬重。

    她彻底改变了前世的命运。

    她还梦到来生。

    她是一只猫。

    仙尊的一只小小猫。她窝在他怀里舒服地蹭着他的手,他轻轻抚摸着她的毛发,喂她吃小鱼干。

    后来她不小心闯进仙尊的房间,看到他撩起长发,解开衣带,慢慢褪下衣衫,看到这个熟悉的角度,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梦镜里。

    这个梦也太离谱了。

    她赶紧从房间里跑出来,跑着跑着,她慢慢长高,变幻出双手,恢复了人形。

    仙尊洗澡洗到一半,打开了门。

    他眼底敛着淡漠,声音倒还好,“嬴寒山,你是不是喝醉了?怎么跑到我识海里乱窜。”

    “这是仙尊的识海?”嬴寒山喝得晕乎乎的,有些分不清,“我怎么会跑到仙尊的识海里?”

    苌濯走到她身前,微微俯身嗅了嗅,即便是识海里也嗅到了她身上浓浓的金铭酒香。

    “你喝了酒?”

    嬴寒山点点头,“仙尊?我是在做梦吗?”

    他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她有些喝麻了,感觉不到疼痛,“还不快回去?你这神识再乱窜,怕是要窜到上青派外面了。”

    “那我回去了。”嬴寒山赶紧往回走,可是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她一直在仙尊的识海里打转,找不到可以出去的路。

    苌濯没办法,他只能撸起袖子,抓住她的神识,把她穿进乾坤袋里,带着她回了一趟永坤。

    嬴寒山在房间里清醒过来,她看到床边的苌濯,有些错愕,“仙尊,我还在梦里吗?”

    苌濯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这次终于感觉到痛了,“你醉了三天,神识乱窜,我只能把你抓回来,一直守着你醒过来。”

    原来是这样。

    嬴寒山顿感不好意思,“麻烦仙尊了。”

    她嗅了嗅,空气里有股熟悉的气味。是落月谷的香草。仙尊没有穿她送给他的衣服,却佩戴了她给他缝制的香包!

    嬴寒山偷偷瞄了一眼,就挂在他腰侧。

    苌濯太过仙风道骨,她的房间又小又破,他立在她房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拍了拍衣袍,又问她:“为何喝这么多酒?可是不开心?”

    她摇头,“开心才喝。”

    苌濯也没料到她还有开心的事,想到可能会跟裴纪堂有关,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他假装不在意,随口一问:“什么开心事?”

    “仙尊想知道吗?”嬴寒山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其实关于前世的事,也并非不能告诉他,“仙尊,你有没有想过,这世上有些人其实是重生来的?”

    苌濯垂眸,看了她良久。

    随后转身离开,“无聊至极。”

    嬴寒山:???

    哪里无聊至极?

    她是把他当自己人,决定拿真心待他,才鼓起勇气告诉他这件事的好吗?

    他竟然说她无聊至极。

    嬴寒山气得心肝肺都在疼。

    裴纪堂在天灵山约见嬴鸦鸦,他等了她很久,她足足迟到了半个时辰,姗姗来迟。

    “小师弟,让你久等了。”

    他回头,隔着很远都能瞧见她身上的彩裙,在林中走过,宛若蝴蝶翩飞在草丛间。

    嬴鸦鸦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她的模样生得清纯,有一对峨眉,走一步喘三口气,叫人看着总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师姐你……”裴纪堂挠了挠头,“穿这么贵重的衣裙来天灵山,很容易弄脏的。”

    嬴鸦鸦现在满头的问号。这个时候不该是对她怦然心动,怕她累着,先把她扶上来再说吗?

    算了,有难度才有意思。

    她自个儿爬了上来,刚坐下歇息口气,裴纪堂便一刻都等不及地追问:“你要告诉我大师姐什么事?”

    看着他愣头愣脑,又着急的模样。嬴鸦鸦越发心痒,这样的男人要是喜欢自己该多好?让他去做什么,他就会去做什么,听话得很……

    她想到这里,又甜甜地笑了起来。

    “我可以叫你阿远吗?叫小师弟,总觉得跟你生分了,本来我们年岁相差也不算大。”

    不大吗?他感觉挺大的啊。

    裴纪堂又挠了挠头,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师姐相处,“师姐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吧,我,我就想知道大师姐究竟有什么事?”

    他越是在意嬴寒山,嬴鸦鸦便越想将他抢过来,这样的反差才是真的有意思。

    嬴鸦鸦休息了一会儿,又不急不慢地问他:“阿远,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大师姐的?”

    裴纪堂睁大了眼睛,他回想了一下,耳根逐渐有些发红,“第一次见大师姐,她用剑鞘抵着我心窝,我感觉心都要跳出来了。后来与她相处,觉得她不仅很好看,还很厉害,就慢慢地从崇拜变成了爱慕……”

    还有一件事他没说。

    他经常梦到大师姐,梦到她挡在他身前保护他,即便是醒来之后也会心悸不已。

    嬴鸦鸦托着下巴,认真听他说完,随后恍然大悟道:“哦——原来阿远对她只是崇拜之情啊,你还太小,刚入门便是这么厉害的大师姐带着你修炼,难免生了心思,分不清也是正常。”

    “不是崇拜之情……”裴纪堂急着想解释,他分得清什么是崇拜,什么是爱慕,并不是混淆了。

    可是他解释不清楚,要是说他连梦里都是大师姐,会不会被当成变态?

    “我懂阿远的心情。”嬴鸦鸦凝起秀眉,回想起了以前的事,失意道:“曾经我对二师兄,其实也是崇拜之情,只是我年少无知,误以为是爱慕之意,所以大师姐因此误会了我,事事与我作对,最终将我驱赶出了永坤……”

    裴纪堂的目光凉了下来,他直直地看着她,似乎是猜到了什么,眼眸里的星辰慢慢暗淡下去,“大师姐为什么要跟你作对?”

    嬴鸦鸦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二师兄吧。二师兄对我极好,我其实拒绝过他的,可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对我好,让我无法拒绝。”

    “在我来之前,大师姐与二师兄整日形影不离,我来了之后,二师兄便只围着我转。也许……大师姐是喜欢二师兄的,只不过她不好开口,又嫉妒于我,便将怨气都撒在了我身上……”

    裴纪堂不禁后退了一步,知道真相之后,他感觉自己珍藏的那个人,突然被人夺走了,心头万般不是滋味。

    “大师姐她,真的喜欢二师兄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说,大师姐与二师兄是一起被师父捡回来的,二人年龄相仿,一起长大,同吃同睡,平日里也一起修炼,即便是真的生了情愫,也并不奇怪……”

    “但是二师兄并不喜欢她,他喜欢的是我,以前还会带着我修炼,给我送很多好吃的,逗我开心,所以……大师姐一定是伤心了,才会将我赶出永坤,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不喜欢我。”

    他听得锥心刺骨,将风萧剑握得很紧。

    心头就像被人剜了一块,鲜血淋漓。

    他从来没把大师姐和二师兄联系在一起过,他们二人平日里也并没有什么互动。

    可是听嬴鸦鸦这么一说,他才知道,原来大师姐和二师兄是青梅竹马,即便是喜欢上他,好像也都在情理之中。

    况且……况且大师姐讨厌嬴鸦鸦也是事实。

    嬴鸦鸦担忧地握住他的手,“阿远,你也不要伤心,大师姐虽然喜欢二师兄,可是二师兄不喜欢她的,他喜欢的是我,你还是有机会的。”

    她的话有安慰到裴纪堂,他慢慢按捺下失控的情绪,回复她:“谢谢师姐。”

    嬴鸦鸦笑了起来,她起身轻轻抱住他,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阿远,你要开心点呀。”

    裴纪堂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只是,哎……”嬴鸦鸦叹了口气,我见犹怜,“大师姐这般不喜欢我,处处与我作对,二师兄也忌惮于她不愿再教导我,我好怕她再一次把我撵出永坤,那我真的就与仙无缘,只能慢慢老死在闺中了……”

    “师姐放心,大师姐她、她……”裴纪堂想说大师姐不会这么对她,可是大师姐不喜欢她也是事实,再撵她一次也不是不可能。

    他左右为难,心中纠结,最后干脆道:“我现在就去找大师姐问清楚!”

    嬴鸦鸦赶紧拉住他,“阿远你千万不能去!这件事大家都守口如瓶,不让外说的。我现在告诉你,也是因为不忍心看你受伤害,你若是告诉了大师姐,我只怕也待不下去了……”

    她哭得太柔弱,像娇花似的。

    裴纪堂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答应她,“好好好,我不去了,这件事谁也不说。”

    乜允的眼睛又眯起来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轻佻在手里转着杯子:“既然如此,项将军何必带着万人之众前来,带上十几个亲卫入城就罢了。虓原去岁也才刚刚遭了灾,给项将军吃一碗饭也就吃了,却没有那么多闲粮空空地喂这些坐地看天不出战的军汉啊。”

    这话摆明了在恶心人,纵然项延礼是内敛不愿意与人起冲突的个性,眉宇间也带上了几分怒色:“乜允!我到底是奉王命前来,你白日饮酒,不理军政倒也罢了,何出此言折辱于我?”

    啪地一声,这个白面的年轻人把手里的酒杯摔到了桌上。

    王驾不日便至,这几天随军的粮草倒可以勉强应付,但士气必然受到损害。乜允打的算盘就是项延礼如果不听他的,他就打压项延礼士气,最好让他作战不利,好方便自己在殿下面前正大光明参他一本,夺了他的兵权。

    至于敌方是什么实力,那个女将有怎样的手段,现在这些士兵是否足以迎战,那不在蠢货的考虑范围内。

    江谚看他脸色有变,忽而由赤变白,心下一惊,急急上来扶他:“项将军!”却看项延礼一口血沫喷在地上,自己也倒退了两步,几乎要倒下去。

    第 155 章   首战告捷

    有一只鹘掠过将要破晓的天空。

    它青底沙花的美丽羽毛被火光照亮,在空中掠出一道弧线,倒映在一双深棕的眼瞳里。

    那只鸟并不在乎这没有恶意的目光,它轻唳一声,向着高处升去

    何翠子收回了目光,把视线转向前方。

    嬴寒山立在崖边看了许久。

    底下瘴气太深,看不到底。

    听底下人说落月谷有许多奇花异草,若不是因为苌濯仙尊喜欢清净,在此处设置了迷障,只怕底下的药草早就被一抢而空。

    她正看着,没注意身后的异动。

    三斤忽然朝着她跑过来。

    她起初不明所以,后来突然一道人影冲过来,大喊了一声:“大师姐,小心!”

    山上滚落下山石,“轰隆隆”朝着她过来,裴纪堂冲过来一把将她推开。

    虽然躲开了巨石,可是身后就是悬崖啊!

    嬴寒山在惊恐中硬生生被他扑进了落月谷,他的目光中还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定,刹那间天翻地覆,她跟着他坠下了悬崖。

    前世根本就没有这出!!!

    嬴寒山被他扑下山崖,下意识想拯救一下自己,可是裴纪堂将她紧紧抓住,她根本就腾不出手来!

    眼看着越滑越下去,嬴寒山也无计可施,裴纪堂急中生智,蹬了石壁一脚,他们刚好滚落进了崖边的山洞里。

    嬴寒山本来伤不到这么重的,就是因为裴纪堂抱住了她的手,她才没能抓住悬崖边上的藤蔓。

    她扶着受伤的腿,心里骂骂咧咧地坐起来。裴纪堂还要来一句:“大师姐别怕,我会保护你!”

    保护她?

    嬴寒山在心里将他来回骂了几十遍,她前世就是遇到他,每回不是受伤,就是遇难,她今世已经尽可能地避开他,没想到他还是能撞上来。

    她越想越觉得气恼,故作凶狠地问他:“你在天灵山做什么?”

    裴纪堂结结巴巴的,“是、是三斤带我来的。”

    嬴寒山在心里又把三斤骂了一遍,她伤到了腿,疼得站不起来,简直是无妄之灾。

    “大师姐你受伤了。”裴纪堂跪在她脚边,想都没想就撕下自己的衣摆,帮她包扎伤口,也就是这一撕,让嬴寒山想起了很多前世发生的事。

    前世也有这样的情景,但并不是掉进落月谷,而是裴纪堂和她误入了迷阵。

    她的腿也是受了伤,裴纪堂扶她到山洞里休息,也是这样帮她包扎了伤口。

    后来他摘了几颗红果子充饥,没想到竟是成熟期的上品仙果,将他们的灵力提升了一个档次。

    以至于六宗会武之时,嬴寒山的修为冲到了金丹中期,裴纪堂也冲到了筑基后期。

    嬴寒山心想,她已经做出了和上一世不一样的选择,不可能还会那样发展。

    等裴纪堂捧着跟前世一样的红果子到她跟前的时候,嬴寒山彻底沉默了……

    “大师姐,我找不到其他的,你先吃这个充充饥。”他欢喜地捧过来,还小心翼翼地选出最好的几颗,放在她手心里。

    嬴寒山看了看果子,又看了看裴纪堂,突然说:“我渴了,有水吗。”

    “有,我去接。”他把手心里的果子一并给了她。

    嬴寒山趁着他离开,把剩下的果子全部扔到了外边,扔完心里又有些后悔。

    怎么没给自己留几颗?那可是成熟期的上品仙果,可遇而不可求。

    “大师姐,水来了。”裴纪堂用嬴子捧着水,端到他面前,少年的面庞上永远挂着真诚,他对她方才所做的事情似乎一点也不知情。

    嬴寒山喝了他端来的水,不小心落了几滴在手上,他也小心地帮她擦去,他还不知道她扔了他的上品仙果,阻挡了他的成神之路。

    她心里难免有些过意不去,裴纪堂转头又从怀里掏出几颗红果子,欢喜地看着她,“大师姐你看,我又找到了几颗,我已经吃过了,这些你吃吧。”

    嬴寒山:……

    她收回刚才为数不多的愧疚。

    反正不管前世的情景有没有发生,她做了什么没做什么,裴纪堂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

    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嬴寒山闭上眼睛,坐等肚子里的上品仙果起反应。仙果分上、中、下品,上品仙果便犹如灵泉的存在,能够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

    只是仙果的威力太过霸道,在体内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她的经脉,她以金丹期的修为才勉强将其吸收。

    而裴纪堂不过刚入筑基,他根本就没法化解,前世全靠嬴寒山帮他疏通脉络,教他吸收灵力之法,才抵御住了仙果的威力。

    这一世,他又会怎么做?

    嬴寒山睁开了眼睛,目光洞察一切。

    她看到裴纪堂承受不住仙果的力量,开始慢慢出现幻觉,胡言乱语。

    他浑身炽热如火,血脉偾张,这样的境况很危险,稍有不慎便会爆体而亡。

    他的眼眸中透着茫然,眼眶被折磨得通红,无力地靠在石壁上,眼神湿漉漉地望着她,嘴里轻轻呢喃着:“大师姐,我好难受,我这是怎么了……”

    其实嬴寒山有些犹豫,她一方面不想见死不救,另一方面又不愿重蹈覆辙,迟迟没有出手。

    裴纪堂摸索着站了起来,他仿佛被下了蛊一样,朝着她走来。

    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只潜意识里感觉到她身上有他渴望的清凉,下意识就地朝着她靠近。

    “大师姐,我真的好难受……”裴纪堂跌跌撞撞着跪在她面前,如虔诚的信徒,抓住她的手捧在自己滚烫的心口,“大师姐,救救我……”

    少年无知,何其无辜?

    嬴寒山本来都心软了,正想救他一救,忽然感觉到身体里的灵力正在被他吸取,虽然不多,却足以缓解他现在的状况。

    被吸走灵力的嬴寒山震惊了!

    他为什么能吸走她的灵力?

    这便是在前世,也是闻所未闻之事。

    如果吸取灵力的方法存在,那以后是不是都不用修炼,直接吸取他人的灵力为自己所用?

    这跟魔修有什么区别?

    她记得前世根本就没有这一出!

    嬴寒山望着冷静下来的裴纪堂,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形容。

    这算什么?无中生有?无师自通?

    是不是事情只要是发生在裴纪堂身上,无论有多么不合情理,都有可能发生?

    “大师姐,你身上好舒服……”他无意识地闻了一下,随后倒在她怀中,沉睡了过去。

    嬴寒山被迫接住裴纪堂,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她细细捋了一下思绪。

    如果她出手,裴纪堂会像前世一样平安度过。

    如果她不出手,裴纪堂也会自动寻找灵力源泉,无师自通学会吸取他人灵力的方法。

    不管她怎么做,都无法影响他的命运。那她自己的命运,也会和前世一样被牵着走吗?

    嬴寒山开始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裴纪堂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他梦到大师姐朝着他温柔地笑,梦到她提剑挡在他身前。还梦到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手腕间带着她独特的百花香。

    他深吸了几口,宛如找到了归属,再也不愿醒来,“大师姐,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

    嬴寒山推了他一把,裴纪堂从美梦中惊醒。他一醒来便看到大师姐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神色凝重地质问道:“你怎么会吸取他人灵力?”

    裴纪堂心里“咯噔”一声,犹如犯错的孩子一样老实跪在她脚边,“大师姐,我没有……我只是尝试着反向运转灵力,扭转了方向,形成了新的旋涡,所以会有少量的灵力顺着旋涡流入我的经脉之中……”

    嬴寒山睁大了眼睛,跟看鬼一样看着他,“这些是谁教你的?”

    他实话实说:“我自己琢磨的。”

    嬴寒山:……

    这还能说什么?

    她只能说,上天待他真不薄。

    “将军。”跟在她身边的兵小声叫了一句,何翠子歪了歪头瞥着他。这是她的同火,大名吴同栓,就是之前问她是喊翠翠还是阿箐那个。

    现在正色起来他可不敢开自家将军的玩笑,该叫什么还是叫什么。

    她刚刚开始带兵,没有贪多,这一次带在身边的大都是曾经共事过,至少是熟悉的人。他们信服她的本事,也愿意听她安排,更方便调度来完成任务。

    但这也就意味着这一次她必须要非常小心,每一个在任务里折损的人对她来说都是很大的损失。

    第 156 章   食人啮骨

    那一点微弱的自省迅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腾腾而起的怒火。

    都说这个项延礼谨小慎微,寡言少语,好哇,这明明是咬人的狗不叫。他那样一副不言不语正人君子的样子,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谋划,坑害了多少人,怪不得连着那么多次战事不利却还是留在王陛前呢,早该知道小子不是个好的。

    若他能回去……若他能回去!必然要在殿下前揭露这人的嘴脸!

    乜允在这被坑害的怒火里烧了不知多久,终于等来一阵把火吹灭的冷风。士兵们掀开帐门,蒙上他的眼睛把他从帐子里拖了出去。

    你们要做什么!乜允在那钳子一样钳着他的手臂间叫嚷着,我是虓原守将,你们不能随意处置我!我要见你们的主将!

    回应他的只有死一样的沉默,这些军士既不应声也不呵斥,只是拽着他往前走。黑暗和静默让乜允有些脊背发寒,声音也不自主跟着低下去。

    ……不,绝不可能的,他们还没有从他嘴里问出任何情报,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杀了他。只要他咬紧牙关不把情报吐干净,只要他把自己是峋阳王的世侄这件事情摆出来,他们就一定会认识到他的价值!

    不知何时拖拽停止了,周遭的安静潮水一样漫上来,在他因为这寂静而发抖之前,一只手抓住他蒙眼的布条把它拽了下来。

    嬴寒山沉下心思,竭力突破瓶颈。

    她前世闭关冲击金丹境界,花费了大半个月,失败了无数次,最后才终于结出了金丹。

    好在她这一世有前世失败的经验总结,只要她稳住心神不乱,突破境界是迟早的事。

    灵力游走于四肢骸骨,汇聚于丹田。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凝聚,如果她不能将周身的灵力全部汇聚于一处,这次冲击又将失败。

    师父前世同她说过,筑基期考验的是灵气吸收力,而金丹期考验的是对灵力的凝聚力。

    掌控灵力,才是金丹期的最终奥义。

    嬴寒山将最后一丝灵力聚拢在丹田之中,慢慢将它们揉杂成丹,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心急,越是用力,越容易使灵力外泄,冲击失败。

    还差最后一点……

    从院子里路过的荣汇,忽然瞧见嬴寒山房中金光四射,他赶忙跑过去敲门,“大师姐,你没事吧?你房间里怎么有金光射出来?”

    凝结出金丹的嬴寒山止不住狂喜,她终于突破了金丹期,寿命延长至500年,虽然比前世晚了许多,但是她总算有机会挽回自己的命运。

    她迫不及待凝出命珠,掌心里金光萦绕,慢慢地,艰难地凝出了一块碎片。

    那人没有骗她,他说的都是真的。

    “大师姐?你没事吧?”

    嬴寒山从床上下来,抬手打开房门,她虽然看起来疲惫不堪,但是周身的境界发生了变化,她身上残留着淡淡的金光,还未完全消退。

    荣汇看得呆住了,“大师姐,你身上,怎么有金光流转?”

    嬴寒山笑了起来,有种堪破后的轻松,“我突破金丹期了。”

    “大、大师姐你,你突破金丹期了!”荣汇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跑出去通知大家,“大师姐突破金丹期了!大师姐突破金丹期了!”

    不一会儿嬴寒山的房间便挤满了同门师弟,叽叽喳喳地问她各种各样的问题,嬴寒山耐心地一一解释,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大师姐,快给我们看看你的命珠!让我们见识见识!”

    “对啊!以后咱们也有金丹期剑修了!”

    众人都跟着附和,嬴寒山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她的命珠是碎的,怎么给别人看。

    她敛下眼眸,拒绝了提议,“只是变了颜色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本来是大好的喜事,场面忽然尴尬了起来。还是二师弟沉檀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大师姐累了,你们也别在这起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趁机偷懒的弟子们灰溜溜走了。等他们都陆陆续续走完,门外的裴纪堂才往里探了一下头。

    也就是这一探,被三斤看到了。它似乎特别喜欢裴纪堂,高兴地从床上跳下去,围着他蹦蹦跳跳,不停地叫唤。

    裴纪堂本来只想偷偷看一眼就走的,没想惊动大师姐,可是三斤一直叫唤,立马就暴露了他的位置。

    嬴寒山走到门口,看到趴在地上的裴纪堂和蹦跳的三斤,她心里不由地感慨事情的发展真是个迷,明明她已经刻意去规避,事情还是拐着弯都要发生。

    前世也是如此,三斤对谁都不肯亲近,唯独对裴纪堂喜欢得不行,就连她旧伤复发晕倒在天灵山,也是它找来裴纪堂背她下山。

    “大师姐,我……”裴纪堂有些理亏地低下头,自从上次大师姐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他就再也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现在被她发现了,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就跟有人要害他一样拔腿就跑了。

    嬴寒山:……

    她这一世虽然不是那么温柔了,但她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至于要害他的命。

    “大师姐。”走了的沉檀又回来了,“师父让你过去一趟。”

    嬴寒山琢磨了一下。

    想必师父已经知道她突破金丹期了,她现在过去,师父必然要看她的命珠。

    她到时该怎么解释?她若是撒谎定然过不了关,可不撒谎,怎么可能骗过师父的眼睛?

    她前世活了那么久,都从未见过命珠碎了还能活着的人。在上青派被震碎命珠的修者,皆是灰飞烟灭。

    师父要是看到她的命珠,会不会把她当成怪物?

    嬴寒山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忽然一阵风吹过她脚下,周围的空气凝滞了下来,迈入虚无之境,熟悉的失重感又充斥在她的周围。

    “嬴寒山,凝出命珠。”

    “可是……”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强大的灵力充斥着她的脉搏,逼迫她慢慢凝结出命珠。

    她的命珠竟然是完整的!

    命珠散发出明媚的金光,那是金丹前期的颜色,她此时灵力充沛,光芒瞬间充斥了周围。

    “这是我施加在你身上的障眼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自己把握好。”

    原来只是障眼法。

    嬴寒山又问:“不会被识破吗?”

    “除非修为在我之上。”

    那是不可能了。虚无之境至少都是大成期以上的修者,她的师父还在化神前期,和他至少差了两个大境界。

    嬴寒山正想多谢他,虚无之境忽然消失无踪,风卷着落嬴,稀里哗啦,失重感也随之消失。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人为什么来得这么及时?他为何会知道她心中所想?他难道一直在监视自己吗?

    嬴寒山带着满脑子的疑问来到万宁殿,林孖正在祭拜殿堂上的永坤剑,这是永坤一脉祖师爷留下的剑。平时他们来殿里,没有别的事,都是要先拜上三拜的。

    “师父。”

    林孖抬起身,“嬴寒山,你也过来祭拜。”

    她乖乖过去,放下手中的剑,跪在林孖身边,朝着永坤剑拜了三拜。都过去这么久了,师父还是放不下当初宗门遭创之事,以至于境界停滞不前。

    “起来吧。”林孖起身坐下,也示意她过来,“把你的命珠给为师看看。”

    嬴寒山照做。

    掌心泛起淡淡的金光。

    她的命珠颜色非常纯正,年轻的修者代表着无限可能,她这般年龄就入了金丹期,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嬴寒山,你来宗门多少年了。”

    嬴寒山有些记不得了,她九岁被林孖带回来,今年应当是她入宗门的第二十六年,“回师父,大概有二十六年了。”

    林孖有些感慨,他又起身望着永坤剑,思念那些逝去的故人,“六年突破筑基,二十年突破金丹,你比为师当年的天赋好太多了。”

    嬴寒山惶恐,“师父……”

    “越是有天分的人,越是要勤修苦练,上青派以实力为尊,永坤一脉想要让人重新重视,唯有用实力说话。”

    “嬴寒山,你莫要怪为师对你严苛,你现在还太小,不能明嬴为师的良苦用心,以至于生了心魔,好在你现在都堪破了。”

    原来师父以为她的心魔是这样产生的,这样也好,免得她还要解释。

    嬴寒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师父说的对,是徒儿太过年轻,好在现在都堪破了。”

    “堪破便好。还有九年便是六宗会武之际,每一脉都有三到五个名额,其他各脉都为之争破头脑,只有我们永坤不会。”

    林孖说着就拿出三枚会武令,交给她,“为师已经选好了,这次就你、沉檀,还有纪堂,你们三人参加。务必团结一心,取得名次。”

    嬴寒山接过会武令,顿时觉得师父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永坤一脉能参加六宗会武的就那几个人,当然不用争夺。

    “是,徒儿这就去告诉他们。”

    “嬴寒山。”林孖又叫住了她,想了一想,“为师要不要给你办个庆功宴?”

    嬴寒山拒绝了,“徒儿还要修炼。”

    “步卒日行四十,骑兵日行八十,”苌濯张开手,“项延礼来这里已经三日了,斥候迟迟未报后军动向,这之中有些不对。”

    如果骑兵在中军,这一段整体的行军速度应该快于先军,行军中二者距离不会相距太远,何以先军步卒到了这么久,后军骑兵迟迟不至呢?

    嬴寒山心里咯噔一声:“这么说的话,先军已经有虓原城做据点,城内也有四千守城军士,没必要派如此大军前来,只是为了与我们对峙。”

    除非,这些人本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力而来。

    在灯火昏昏的帐内,嬴寒山倒抽了一口冷气,一道电光划过她脑海,一瞬间照亮了某个不祥的答案。

    “……糟了,青城粮道。”

    第 157 章   生若不得志

    眼前豁然开朗,密林消失了,一片截断一样的悬崖出现在眼前,那匹狼嚎叫着扑了上来,崔蕴灵俯身闪过这一扑,顺势把它闪下了山崖——

    然后,就像无数个梦境里都会发生的那样,那匹狼突然咬住了他的手臂,挣扎着挂在了悬崖上。

    他被迅速向着悬崖边缘拖过去,狼的犬齿下传来骨骼挫动的咯吱声。他死死抓住一块凹下的岩石,一人一狼就这样挂在崖边。

    那块山石经不住这样的力量,它在泥土中颤抖着逐渐松动,狼扑腾着,一点一点把他向着深渊拽过去……

    当崔蕴灵盘膝坐在上首时,他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风骤起,沙飞扬,那道士变作一只头上有两条蓝色羽丝的白鸟,清唳一声振翅而去。神特么挑了事就想跑,嬴寒山来不及和裴纪堂交代一声也飞身跟上。

    天道对金丹期的杀生道也没有宽纵,嬴寒山双脚离地的一瞬间天空就开始阴沉。

    她大致估测了一下雷云聚集的速度和前面这只道士鸟飞行的高度,没停下。啊?

    不是,她是淡河的人,不是第五争的人,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话在哪都能用。

    怎么还一封信过来问裴纪堂借人了,这个第五争到底是什么毛病啊?

    嬴寒山向后一仰,想也没想就要把信笺飞回桌面上去。刚要脱手,她的手忽然一顿,觉出一点不对来。

    信笺上的字迹,应该不是第五争的。

    之前她在韩其的书房里翻出过第五争的敕令,那个应该是他的亲笔,不然很难想象什么代笔能毫无修饰地洋洋洒洒骂上三张纸。

    第五争骂人话粗俗,字却写得还行,至少比这封信笺上的字好。

    不是说这些字潦草,反而它工整得过了度,像是刚刚学写字的小儿一笔一划画出来的。

    字左右上下没有结构,横平竖折也僵硬得过了头,虽然清晰但称不上好看。

    嬴寒山心下一动,拆开信笺抽出信来,一枚小东西随着她的手掉了出来。

    那是一枚嵌银头的狼牙,银头做成了畏兽吞口的样子。

    嬴寒山把狼牙攥在手心藏进袖子里,拆开信笺抽出信,字没看到先看到第五争的私印,旁边盖了大大小小一堆印章,凡是能证明这封信合法性的章子全都在上面了。

    嬴寒山在这一堆章里找了一会,找到自己想确定的那个。

    青簪夫人的印也在上面。

    这封信不是第五争写的,是身为少数民族的青簪夫人写的,她没有系统地学过字形和笔画,所以会有这种画画一样的笔画结构。

    【事急,唯君可解,速至踞崖关,繁礼勿用,君至必有厚报,切切。】

    嬴寒山折起信看向所有人:“这要是第五争写的,我会觉得这人脑子又抽了,但这是他妈写的,我觉得是出事了。”

    淡河刚刚消停了一冬,她也刚刚摸到她的统领职位,现在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离岗的好时候。

    但这也不是一个邻居家着火的好时候。

    去年第五争一整年都在和人互殴,先和他弟第五明,后和乱套的自家后方,虽然四面漏风没一阵子消停,但一直还算没出岔子。

    就是因为邻居是这样一条四处撞人的獒犬,所以淡河虽鸡飞狗跳,却不曾遇到真正的威胁。

    但如果有一天第五争出事彻底爬不起来,而淡河还没有壮大到足以应对冲击,那接下来砸向淡河的是毁灭性的麻烦。

    已经到了他妈写信过来的地步,嬴寒山有理由相信这次真是大事。

    隆隆的雷车开始从云上滚过,而她也几乎掠到了那只白鸟身边。

    元神覆盖,精神交锋,这只鸟人道士的修为是筑基末期,而且显然不是修攻击性术法的门派。

    也就是说,他和嬴寒山的战斗力差了半个大境界左右。 如果说过敏能后天获得,那嬴寒山现在对宗教过敏。

    从她落地到这里之后,遇到的和尚和道士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一抬头看到那鹤发童颜年过七旬走路还虎虎生风的老道士一张大脸就凑过来,嬴寒山只觉得自己背后的寒毛像是猫一样齐齐炸了起来。

    但立刻,她就发觉自己不是因为对道士过敏才炸毛。

    这是个修士。

    他身上没有很外显的杀意,他的眼睛甚至不在看着嬴寒山,但就像是把一只蜗牛放在盐堆边上,嬴寒山只是站在他身边就感到淡淡的不适。

    他发觉自己也是修士了吗?

    嬴寒山不清楚,也不敢贸然试探他,只有那元神化身的小驺虞好像突然惊醒了似的,在嬴寒山脑壳里哼哼唧唧。

    老道士有些烧包地撩了一下头发,绕着裴纪堂转了半圈,然后咯地一直脖子:“哎呀,看错了,看错了。”

    他一把捏住裴纪堂的手腕:“这是杜宇之血,鸷鸟之身,熄而复燃之蓬草,锻而复截之青锋!子当毙于抱中之时,何故延命至而立之年?子当登于九五之上,何故忽殒于朔冬之间?”

    “哈哈哈,”他有些疯癫相地大笑起来,“看错了,看错了,未腾而逢害,这不是龙呀。

    连嬴寒山这个古文不及格的都隐约听出来他好像没说什么好词,裴纪堂不可能没听出来。

    他客气而坚决地把那道士的手从自己袖子上卸下去,站起身:“某不明,道长何出此言?”

    那道士只是乐滋滋地看着裴纪堂,突然一转眼睛和嬴寒山对上视线。

    那双眼睛极黑,极亮,像是很黑的潭水,里面有些闪闪发光的浮游生物。

    当她注意到那些浮游生物时,它们的光明就更强了,好像要把她的骨头都照穿。

    她不害怕,她只是不舒服,这种不舒服更甚于她看到大蛞蝓或者叠尸塔的老道。

    他和他们不一样,他和她也不一样。

    嬴寒山明白了,自己见到了来这里的第一个“正道”。

    而就在同时,他举起手,指向嬴寒山。

    “——呀,杀人者不就在这里吗。”

    雷光在云中炸响,一道天雷直劈而下,嬴寒山旋身躲开落点,那只鸟倒是被惊了一跳,险些烧到羽毛。

    它像是只折了半边的风筝一样斜着坠到林木上,又被紧随的嬴寒山引来的第二道天雷劈得跳起来。

    “你,你这魔修不要欺人太甚了!”从树梢坠到地上的鸟变成小老头道士,脸上疯疯癫癫世外高人的表情没了,反而有些虚张声势地跳脚。

    他身上的衣服也发生了改变,不再是鹤氅箬叶冠,鸟头顶那对蓝色的羽须变成绣瑞兽的蓝拖须,头顶的冠冕也换作琉璃偃月冠,袖上的大羽纹上连海浪扶日,整个人都精气神都为之一振。

    就是这身衣服对一个看着能有七十岁的小老头来说太花哨了点,他脸上的表情对他来说也太活泼了点。

    他趔趄一下,站稳环顾四周,这里已经出了蒿城,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落进了水边的林子里。

    嬴寒山从树枝头跃下,把他逼向身后的树干,小老头一偏肩膀从嬴寒山身侧钻过去,边钻边掐诀:“真言,应!摔!”

    话音未落,似乎有几条枯枝缠上了嬴寒山的脚踝,她向前一趔趄险些磕倒,而那小老头已经钻到了另一边。

    “真言,应!撞!”

    面前的林木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随着他的话音缓慢地倾斜,轰然砸向嬴寒山,她矮身躲过,抽出峨眉刺,头脑中传来系统的声音。

    “注意到了吗,宿主,这个修士的武器是语言。别让他有机会说出完整的话,”

    那小老头还蹲在树上探头探脑看嬴寒山的状况,一见树下没有压人,立刻又抬手掐诀:“真言,应……”

    “千军。”嬴寒山说。

    化气为链,两枚峨眉刺脱手而出,周遭林木应声齐断。

    锐利的刃风回旋着以嬴寒山为中心切断所有阻拦,道士也跟着一起被甩飞出去。

    “真言,应!止!”

    峨眉刺的刃尖甩向地面,他合手掐一金刚诀勉强挡住刃风,有丝丝缕缕蓝色在他手上汇聚,汪成片水屏一样的结界。

    峨眉刺没有被阻下,它嗡嗡旋转着,一寸一寸割进屏障中,血从那小老头道士的手上流下来,他的手开始发抖,余光瞥向嬴寒山。

    “我,我跟你讲,你在这杀了我也算不得好汉,到他日我宗门寻上你来,我师尊……”

    话没说完屏障应声而碎,峨眉刺被击偏,割断了他一侧垂下来的头发,他被罡风打得倒退一步,直了直脖子,像是生生咽下去一口血去。

    “就不是汉,我管你好汉不好汉。”嬴寒山收了峨眉刺贴在手腕内侧,走向这个捂着胸口的小老头,“你是谁,光天化日挑拨离间信口雌黄,还说我欺人太甚?”

    那小老头勉强顺了两口气,站直了:“告诉你作甚,不过是看你旁边那人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提点他两句不要被你这魔修害了性命。”

    嬴寒山心说嘿那是我每个月发工资的老板,虽然确实欠了几个月薪水,也不交社保,还让我当企业法人吧,但自己绝没有捅了他的心。

    这么一走神之间小老头道士突然从怀里抽出什么,啪地捏碎了。

    那是块玉佩一样的东西。在他指间碎成闪闪发光的粉尘,他拍拍手在粉尘散尽的同时又变作鸟儿,扑棱棱振翅向树上飞去。

    这次嬴寒山早有防备,箭步上前拽住那两条细长的蓝羽,生把它拽下来捏住脖子,白鸟不住地振翅在她手中挣扎,喉咙里含含糊糊不知道是鸟叫还是人话。

    嬴寒山没想杀他,现在真捏住了他的脖子还有点犯难。

    这小老头顶多是跑到自己面前嘴贱,外加现身得蹊跷,好像知道什么事,比起她前面杀的几个魔修可谓人畜无害。

    她正思量着要不要让他变回人形,这样卡着只鸟也不是个事,头顶就突然掠过一片阴云。

    那是比雷云更暗的影子,一只有翼的巨大生物扑闪着翅膀,卷起林中的落叶和砂石。

    它像蛇,每一片鳞片都乌黑,却生着异彩斑斓的羽翅,日光照在这条有翼蛇的鳞片和羽毛上,泛起器物烤蓝之后的光泽。

    它发出尖锐的啸叫声,长尾不住甩动着卷开影响落地的树木,在即将触及地面时,这条有翼蛇用羽毛笼住头颅,匍匐在地,将它后背上的人送下来。

    蛇背上是个挺年轻的女人,约莫二十多岁。她头戴白玉芙蓉冠,和这只道士鸟穿着一样的白衣,两肩上罩着一层浅蓝的披帛,左右袖上隐隐约约能看到曲折的线条,细看像是对称的星图。一枚浑天仪似的东西浮在她的右手里,正簌簌旋转着散出微光。

    “宿主。”系统的声音很低,很轻,“我不建议您现在捏死这个道士。”

    “我本来就没想捏死他。”嬴寒山说,“不过你先讲讲为什么?”

    “看到那条螣蛇了吗,就她踩在脚底下那条。光这一条蛇,就一条能打三个宿主你。”

    嬴寒山捏着那只鸟的脖子,一时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松手,颇有点里外不是人的尴尬。

    那个女人走近了,浑天仪在手中一转,化为一杆玉拂尘搭在手臂上,她眼神平和地看看嬴寒山,又看看被掐着脖子的那只鸟,眼神有些微妙的嫌弃。

    很快她就不再看它,目光回到嬴寒山身上:“山人玉成砾,真言宗九旋峰峰主,道友尊号?”

    嬴寒山看看她,看看鸟,最后还是觉得掐着人家的人脖子聊天不太合适,于是松了手。

    鸟发出一连串人的咳嗽声,扑腾几步变成人连滚带爬地跑到那女子身边。

    “嬴寒山,是个……”她斟酌一下,“散修。”

    玉成砾轻轻扬一扬眉,不置可否:“嬴道友,幸会。这是山人小徒,不知何处冒犯道友,为师无教,先谢罪了。”

    纵然知道修仙之人外貌和年龄没什么关系,嬴寒山还是对这个持重的年轻女子身边跟了龇牙咧嘴的小老头这件事大为震撼。

    玉成砾看嬴寒山一直沉默不语,叹了口气,执起拂尘拍在那小老头的后脑勺上:“不琢,你说,怎么回事?”

    鹤发童颜的小老头被这么一拍,下意识抱头躲了几步,又直起身满腹不平地指着嬴寒山嚷嚷起来:“师尊,您怎的好歹不分呢,您看看那人,什么散修,她摆明了是个魔修。”

    “她就是前几日在这里度了雷劫的那个杀生道啊。”

    这个一张圆脸,嘴角总是像猫嘴一样弯弯地翘起来的青年人一言不发,沉默地注视着他的属官和幕僚们。

    李彤德已经恢复了镇定,正在忧心忡忡地询问城防。他的二伯父一副酒没有醒的样子,半睁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坐在一边。

    这不怪他们,这不怪任何人,这城中能守的兵卒只有几百人,能被称之为将领的一个也没有。坐在上首的这位崔明府刚刚被提拔上来不久,没有任何军事上的建树。

    谁知道那支骑兵是哪里来的,前方有裴刺史与嬴大将军构建的防线,除非这群人的马长了翅膀,否则他们不可能跨越这防线出现在这里。

    但他们就是出现了,纠结这一切毫无意义。

    第 158 章   危机管理

    很不幸,这里不是一千年以后,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考。他只能听从自己做出决断,并用生命和人格为他的决策买单。

    他做出了第一个决定。嬴寒山直起身跟上去,在门外站定,一时没有伸手去推门。

    虽然这段时日她没在淡河,但眼前人不是门房这件事她还是能确定的。

    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深更半夜摸进伙房,大概率是要对食水做手脚。

    她得看看他要干嘛。

    伙房里传来轻微的碰撞声,那人正在搬动着什么东西,嘈杂持续一会后止息,又变作了嘶嘶淅淅的磨刀声和水声。

    干什么,夜半行刺突然发觉没带武器,到伙房里先偷一把刀来?

    嬴寒山用肩膀抵住门框,轻轻推了一下,没开,门在里面被堵住了。

    或许是这门太久,年久失修,推的那一下没推开门,但把门推得咯吱一声。

    里面的声音立刻停下,嬴寒山心说不好要跑,一横身直接撞开了门。

    抵门的木棍倒下,屋里的人嗷地一声跳起来。连带着手里的东西当啷落地,激起一地灰尘。

    在满屋子飞扬的灶灰之中,淳于顾一脸无辜地看着冲进来抓贼抓赃的嬴寒山,抬手抹了一把脸捡起地上铜釜。

    “呃……”他晃晃那釜,“寒山……” 到军营外,这位不听不说的甲士为她指了王帐的位置就离去,全程没多看她一眼。军营里的士兵倒没有都塞住耳朵,但空气中有种弥散的紧张感。

    王帐里的人不是第五争。

    舆图两边点着铜灯,把帐内照得大亮,一个穿赤铁软甲,佩弯刀的女人站在那里,正皱眉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嬴寒山进来的瞬间她抬起头,正对上视线。

    啊,真像是在走夜路的时候与山石上的狼对视啊。嬴寒山想。

    那是青簪夫人,她不像是那天那样一身对鸟锦衣,戴着珠宝与牙饰,唯有那把雕花刀鞘的青簪刀还挂在身上。这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把头发结成细辫扎在一起,身穿束袖胡服,佩甲,脸上没有粉黛。

    她站在那里睥睨着下首的人,眼睛里有凌厉的光,让人觉得她本该就是这副样子,此前看到的一切贵妇人打扮都是蒙在她身上的丝绢,被突然伸手扯碎了。

    “你来得很早,”青簪夫人说,走下来拉住嬴寒山的胳膊不让她行礼,“先去过王府吗。”

    “对。”嬴寒山点点头,等着她继续说,青簪夫人向帐子外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气。

    “是争儿出事了。”她说。

    嬴寒山预料到第五争可能遇到了麻烦,不然那封信不会出自青簪夫人之手,但她没想到看到的第五争会是躺着的,一动不动的。

    医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血味,不像是腐败,不像是脓,闻久了反而有股麝香一样古怪的香气。

    帐子里所有的军医都低眉敛目,除了回答问题之外一言不发。第五争就躺在帐子最中央那块皮褥子上,不声不响。

    上次看到这个年轻人时他还是水红袍,虎眼冠,像一头太久没有磨磨爪子而烦躁的虎。

    现在他一身白色深衣躺在那里,嘴唇青白,脸上有点些微的浮肿,反而让人不敢认了。

    一股紫色的龙气盘伏在他的身上,若隐若现,隐隐约约能看到龙蛇的轮廓。

    印象里看到龙气都是龙气主人性命堪忧的时刻,嬴寒山下意识想上前摸脉,又想起人家娘还在身后,这个确认死活的动作实在是不太礼貌,手一时僵在那里。

    青簪夫人却并不顾忌,她俯下身去,轻轻拽开了第五争的衣襟。

    一缕血色从那下面露了出来,随着衣领的褪下逐渐显露出全貌,随之而来那股古怪的香气更浓了。

    衣襟下的伤口细长,被割破的皮肤层层叠叠,仿佛一只多口的怪物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在伤口的最中间露出猩红色的溃烂来。一打眼看过去,倒是很像……

    ……一朵百叶莲花。

    “你认得这个东西吗?”青簪夫人问,“我所知,可能知道这是什么的,只有你。”

    “我知道,”嬴寒山蹲下来,数了数这朵莲花的叶数,不错,这是一朵芬陀利华,“可这是怎么回事?”

    青簪夫人掩上第五争的衣襟:“十天前的黄昏,有东西袭击了府邸,我的居处。它来得无声无息,谁也没有察觉。守在那里的亲卫全都死了,死得不声不响,挣扎也没挣扎一下。”

    “当时争儿来向我请安,正巧撞上,如果不是这样,大概我落不到什么好结果。”

    她慢慢地在那个躺在褥子上的青年身边坐下,伸手理了理他的头发。

    “争儿是替我躺在这里的。”

    “寒山也要吃羊肉锅吗?”

    神特么大半夜的睡不着爬起来偷吃羊肉锅。

    虽然被嬴寒山唬了一跳,但红毛狐狸大半夜贴春膘的决心没受到丝毫影响。

    淳于顾洗刷干净拎来的两个铜釜,从灶台后面拽出一个陶罐子给铜釜里灌满水。

    灶台上有一个木匠刨子和半只羊腿,羊腿冻得很硬,应该是刚刚从冰窖之类的地方拿出来。

    刚刚嬴寒山听到的嘶嘶淅淅的磨刀声,就是狐狸叼着刨子在刨羊腿。

    刨出来的羊腿有点像现代涮火锅用的羊肉卷,长长的一条自己卷起来。

    这条羊腿质地好,油脂和肌肉恰到好处,刨出来的一长条也是鲜红雪白的鲜嫩又紧实。

    他把羊肉卷找了个盘子码齐,又点了一点不知道是什么的料在旁边,嬴寒山闻了闻,刺激性的气味有点像韭花,又好像混了点虾酱之类的海鲜。

    两个小釜里的水沸腾起来,咕咕咕咕地往上直冒泡。淳于顾不跟嬴寒山谦让,夹起一条在清水里涮了两涮,点一点酱料就塞进嘴里,发出一声被烫到的抽气。

    “寒山也吃,”他含糊地说,“要小生说呀,天气还冷,什么都比不上吃羊肉锅痛快。”

    “我不吃东西。”嬴寒山说,“你当心吃急了把舌头咽下去。”

    淳于顾又抽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嬴寒山,嬴寒山迟疑一阵子接了,用拇指捻开一看是些甘草乌梅之类的东西。

    “寒山拿釜烧这个喝吧,不然你什么也不干,光盯着小生吃,小生怕自己发噎膈。”

    “乌梅汤……”她把料包抖进铜釜里,“你这一冬天是在淡河偷吃了多少羊肉,才大开春就喝降火的东西?”

    淳于顾有些心虚地笑了两声,移开目光:“怎么叫偷吃呢?这可是小生自己拿自己私房钱买的,也就几条羊腿……别嚷嚷出去,就咱明府那副食无鱼的样子,手底下人肯定也没什么好东西佐餐,小生怕被发现了这肉吃不上两口,就得被这群同僚分了。”

    嗨嗨嗨,说什么呢,哪有那么没出息。

    水雾蒸腾起来,乌梅子被煮开后的酸甜味和羊肉浓厚的膻香气混合在一起,整个伙房里暖融融的,对坐的两个人逐渐放松下来。

    “寒山为什么这个时辰醒了?……还是没睡?”淳于顾放下筷子,问。

    “做了场噩梦。”嬴寒山下意识地回,梦里那蜘蛛一样的脚爪突然清晰了一瞬间,她感到一阵胃部痉挛,立刻住口改换话题:“你呢?饿醒了?”

    饿醒了。淳于顾一本正经地笑着回答,看嬴寒山还在看着他的脸,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

    “好吧,”他说,“梦见我阿母了。”

    嬴寒山想起来认识这么久他似乎从未提起他的父母,逢年过节没有书信,也没见过他寄出去或收到什么东西:“你阿爷阿母……”

    “父母在,不远游。”淳于顾语气轻松地回答,拿起筷子又夹起一片肉,对光像看玉一样晃晃,“小生都在沉州游了那么多圈了,怎么称不上远呢?”

    一时无话,那片羊肉被按进锅里,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来。

    “嘛,不过人活三万天,总有一朝要死,小生做的又是泥潭里辗转腾挪的事情,没让爷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是小生的运气……”他吹着气抖手里剩下的那半截羊肉,脸上没有很多戚戚的表情。

    “就像小生说的啊,人情千丝万缕,撑不下去的时候让旁人拉一拉,才不会被风吹跑。”

    他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并不刻意说给嬴寒山听,那双眼睛上的睫羽不住翕动,挡下眼睛里的神情。

    釜里的水烧空了,淳于顾就又向里续了一点。

    嬴寒山隔着蒙蒙的水雾看着淳于顾,一瞬间感到心绪被雾气轻柔地浸泡开。

    她最近想的事情确实太多了,能求助的人太少了,能和她商量的只有系统,但系统的思路又总是和她极端相左。

    她需要一个理清思路的人。

    “淳于,”她说,“我睡不太好,因为最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淳于顾放下筷子,坐直了:“你要是信我,就对我说。”他不再嬉皮笑脸,露出对裴纪堂时正色的表情。

    “我觉得有个人一直在盯着我们。”嬴寒山斟酌了一下措辞。

    嬴寒山犹豫了一下,在口中斟酌着措辞。

    还有真言宗的那件事,回来之后她仔细复盘,突然发觉被当枪用的不仅是那个叫玉不琢的缺心眼,仙门百家可能也被人利用了一次。

    魔修作乱,玉不琢来到凡间,正好循着线索找到背黑锅的自己,究竟是这作乱就是为了陷害自己,还是在作乱之前就选好了自己这个替罪羊?

    如果是前者,她一个籍籍无名的金丹修士根本不值得人如此大费周章的陷害,如果是后者,那自己到底和幕后黑手有什么过节,被他选中来背这口黑锅?

    犹豫了一阵,嬴寒山还是尽可能隐去细节地对淳于顾讲了一下这件事。

    如果真有魔修作乱,淡河迟早有一天也会被波及,让淳于提早知道比晚知道要好些。

    崔骋很快写完了投降书,虽然崔蕴灵这个二大爷在政事上一向比拴条狗强不了很多,但文字功夫确实相当可以。

    这封投降信诚恳地说明了青城现在里面要人没人,要武器没武器,敌军上来踹两脚城墙就往下掉渣,绝对不是大军的对手。又表示虽然县令有心死守到底,但毕竟城中兵丁和官吏无辜,他不能因为一人之故连累这么多无辜者。

    第 159 章   【将赤此青城】

    崔蕴灵这次睡得比之前几天任何几次都久。

    或许是之前诈降那次的肋骨骨折伤到了内脏,几天积攒的压力化作淤血从喉咙里冒了出来。好在他拼着最后的意识没有把这口血吐出来。 那把刀换了新的刀袖,刀鞘上的骨饰擦得可以照人,嬴寒山在那上面看到自己的眼睛。

    她把手放在刀上,林孖的手就慢慢松开,垂下去,他的肩膀也压下去,恭敬地在她面前俯身,像是一只露出喉咙的犬。

    人群安静下来,唰唰的雨声又一次变得清晰。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她的手指上,海石花的嘴唇不安地抿起,但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

    他们脸上甚至没有意外的表情,仿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被提前告知了。

    嬴寒山决定去一趟踞崖关,既然信上说繁礼勿用,来的又是密信,她干脆副使和车马一概不要,千军万马困不住一个金丹修士,也没必要带什么兵马随行。

    苌濯和嬴鸦鸦都想跟她,被嬴寒山挨个按下了。

    “这次不是去谈判,没什么大事你们跟着也没用,”她说,“要是有什么大事我情愿你们别跟着。再者我去不是坐马车,你们总不能指望我背一个抱一个拖你们过去。”

    淳于顾倒是一如既往地不当挂件,但在她启程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提了一嘴。

    “我建议寒山调动一下白鳞军。”他披着一件缇色的斗篷,戴赤玉冠,一只绕人脚踝的狐狸一样把嬴寒山送出衙门才开口,“不用跟你一起去,就在淡河和踞崖关之间驻扎。如果有什么大事可以快速反应。”

    “我不觉得……有什么大事会让我被困到不得不要白鳞军来援的地步?”嬴寒山一时没反应过来。

    淳于的一双桃花眼挑起来,似笑的样子:“寒山自然不会,那万一是那位第五殿下出事了呢?”

    “我不信寒山真想不出来,要是城空了呢?”

    要是城空了呢?要是当时城里突然没有了领袖,像是一个倒空了水的瓶子,什么都能装进去呢?如果那时候城外恰好有一支军队呢?

    他用手指指了指嬴寒山腰带上的纱袋:“把兵符装进去吧,寒山如今手中有兵,可不是孤身的豪侠了啊。”

    嬴寒山没对淳于顾的话作表示,但在她离开的第二天,裴纪堂拆开了她压在他笔架下的信,随即热火朝天操练箭术的白鳞军就陆陆续续地休沐了。

    等到这支自动化整为零的军队在淡河与踞崖关之间重新集合,嬴寒山已经抵达了城中。

    早上露水很薄,被浸湿的青石一阵就被太阳晒干,吆喝着卖汤饼卖胡饼的人担着挑子走街串巷,在路经王府附近时会稍稍收一收声。

    不为别的,只因为最近府门前突然多了几队巡逻的甲士,路过不要说是声音高了,就是眼睛稍微往斜处瞥一瞥,都会被这群甲士的眼光扎成筛子。

    但就在刚刚,一个颇不起眼的年轻人朝着府门过去。

    嬴寒山在门前站住,没来得及说话,刀的光就照在她脸上。站在那里的两排甲士都像没舌头一样沉默,眼睛木木地注视着她。“我是淡河来人,求见第五争殿下。”她说。

    甲士们不动,甚至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不转眼珠子,只有离她最近的那把刀又往她的脖子边上挨了挨。嬴寒山从袖子里拿出那枚银头狼牙摊在手里:“我有信物。”

    这一次他们的眼珠子动了,两队甲士蛇鳞蠕动一样分开,其中一个走下来,拿起嬴寒山手中的狼牙看了看,向她比画一下示意她和自己来。

    他没带嬴寒山入府,反而引着她向军营的方向去,嬴寒山还想再问什么,他只是摆手。

    不管今天他林孖的头颅是继续在颈子上,还是落到这地上的泥泞里,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嬴寒山用拇指把刀从鞘里推出一线,雪光一样的白色照亮他的脸,林孖的睫毛轻微地翕动起来,他没有发出声音。

    刀出鞘,风声斩断雨,她终于听到惊呼声,来自后排不知道谁的口中。林孖的眼睛闭了一瞬间,几秒钟后才睁开眼睛,有点朦朦胧胧地抬头望向周围。

    嬴寒山只是用刀鞘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林孖,你罔顾军纪,阵前抗命,本应以军法处。但你淡河一役斩杀副将有功未论。如今功过相抵。现褫夺你一切军职由海石花暂代,降为普通白麟军士。”

    “你有异议吗?”

    “林孖敬受命。”

    海石花愣了一下,也立刻屈膝半跪下来:“海石花敬受命。”

    四周散开一阵轻微的呼气声,虽然没有明显表现,但能看出大家的肩膀都放松了下来。

    嬴寒山示意两人起身,从白鳞军中点出她熟悉的老人,又挑出四五个会弓箭的人,林孖正在其中。

    嬴寒山把新造的弓放到他手中,林孖肉眼可见地摇起了不存在的尾巴。“尽快熟悉,以后做教官有的你忙的——要是干不好,连着今天的账和你一起算。”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轻声说。

    “哎!”林孖又露出了那一口白牙,“yi……将军!”

    “连着杜泽的账也算。”嬴寒山补了一句。

    林孖立刻不笑了。

    春日里农忙,军队里也忙。农夫侍弄新起身的苗子,军官们训练刚刚入伍的士兵,杜泽难得在家。

    嬴寒山进院子的时候他不在,只有他孩子和妻子在家。杜泽的长子已经长到七八岁,眉眼里稍微有些白门那边人的痕迹。

    他在一片刚刚开始攀篱笆的豆苗旁边挥舞着手里的什么东西,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把粗糙的小剑。

    男孩一看到有来人,就立刻抱起剑跑向屋里:“阿母,阿母!”他说话基本是淡河这边的腔调,倒和白门人不同了。

    从屋里转出一个妇人,手里牵着另一个孩子,只有两岁多点刚刚会走的样子。算算时间应该是在淡河疫时降生的,这一家子保全实在万幸。

    男孩跑到母亲身边,才回头看嬴寒山,一双眼睛里满是戒备。小孩子不懂什么人情,只是被嬴寒山看得有些发怵。

    那个圆脸的妇人看了一会嬴寒山的脸,反应过来了,脸上露出一个拘谨的笑容,拉开门请她进门来。“不了,”嬴寒山摆摆手,“我找杜县尉,就在这站一会。”

    她估计着杜泽如果一会不回来,可能就要等到晚上,正这么想着,那个被牵着的小女孩很脆爽地喊了一声耶耶。

    “哎。”嬴寒山听到背后中年男人的声音:“雪仔来。”

    那个小女孩就一只毛绒小鸭子一样蹒跚地跑过来,杜泽蹲下抱起她,颠一颠让她在自己手臂上坐稳了,才扭过头来看嬴寒山。

    说实话,杜泽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他像是个偷喝酒被抓住的新兵,笑容里藏着惴惴的尴尬。

    嬴寒山用眼神指了指女人,又移开:“先回家休息,我在巷口等你。有事。”

    杜泽点点头,进去和他妻子说了几句话,把女儿往她怀里一塞,就也跟上来了。

    “不是林孖跟我说的,是我自己猜出来的。”转过巷口正好有个卖馄饨的摊子,嬴寒山给杜泽叫了一碗,自己要了一碗汤,端上来一看里面有虾皮,她汤也喝不了。

    “嗯,孖仔不会说这个。”杜泽点点头,不用嬴寒山解释他也知道她在说什么事,“但确实是我的主意。”

    “林孖不是喜欢突然袭击的人,至少不会在今天突然提这件事,他更可能找个私底下的时候和我说,今天这个节骨眼上说,我新官到任,肯定不能杀他……但是,老杜,你是不信我吗?非得劝他找这时候向我认罪,保证我留他一命?我看起来像是会因为这件事杀他的人?”

    嬴寒山换了称呼,眉头却蹙起来,她稍微有点心寒和火气。杜泽摆手:“我没想这个,也没不信。”

    中年人的脸色肃穆起来,杜泽慢慢地点着头,看着在整理脑袋里的话。他和那群玩弄辞藻的谋士不一样,他如果开口,就是从头到尾地说。嬴寒山看着他点了能有毛三分钟的头,突然开腔。

    “我不会怎么说,”他说,“赢将军听我说吧,我从头说。”

    杜泽说的是他自己的事情。

    杜泽来淡河的时候十六岁,还是个半大小子。那时候裴纪堂的父母还活着,他在裴父的手下当差,干到差头的时候裴父刚好去世。

    在这个没有科举的年代,官位除非上升,否则几乎是在父子之间世袭,那年裴纪堂还没有加冠,是个真正的少年县令。

    裴父是个仁厚温暾的个性,教不了自己儿子什么腹黑手段,一个年轻人纵使再天纵英才,在父亲新丧,母亲重病的年月里,面对一团浑水的县城也会捉襟见肘。

    领导捉襟见肘,底下人遇到的麻烦只会比领导更大。杜泽手底下这班衙役不认他,各人有各人的头。

    有几个觉得裴姓长久不了,这旁支只剩下个几乎是孤儿的少年,官位在他手里抓不稳,所有暗暗存了另找靠山的心思。

    有几个浑水摸鱼,就算吩咐了也不动。

    还有几个资历比杜泽老,听得了原来的差头使唤,听不了他差遣。

    在这个档口,杜泽做了几件事。

    他像是过筛子一样把这群人筛了一遍,找出他们之中有话语权的人,逐个摸清他们的家庭和脾性。其中能拉拢的人他拉拢,不能拉拢的人就分化出来快刀斩麻地处理掉,然后以一个宽和上司的形象去接近失去领导者的余下那一部分。

    就像是植物的扦插,把原先的根砍去,嫁接到新的根上。

    人总会在跟从新领导者时产生背叛的愧疚感,而只要新领导者给他们的环境足够好,他们就会为了抵消愧疚感而为自己开脱,告诉自己旧领导者曾经苛待他们。

    人总想让自己的良心舒服,他们会自己说服自己这更换是正确的,合理的。

    馄饨汤已经冷了,汤面上浮了一层油。嬴寒山的眼睛从汤上转到杜泽脸上。

    “有必要对白门人这么做吗?”她问。

    他应该轻蔑地告诉身边人那些尸体不是派出去的信使,他应该站在城头大笑着怒斥底下的人已经黔驴技穷。

    但他的身体不允许了。

    第 160 章   国相寒山

    苌濯躺着爬不起来,她就和裴纪堂轮换着出城当值,鸦鸦有时候跟着她,有时候跟着裴纪堂,在庶务这方面,他俩都不如这孩子。

    蒿城外的人和蒿城里的人对嬴寒山不是一个态度,城外这群人有些是之前水战时收集起来的附近水寨的流民,有些是坞堡里的佃农。

    后者眼里嬴寒山是个可怕但并不真切的鬼故事,他们听说了嬴寒山一人逼迫十几个坞堡开门,一人血洗阎浮寺,但当嬴寒山站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又只觉得这是个眼神凶恶又有点睡不醒的普通女人。

    她没有杀过他们之中的什么人,也不是传言中那副杀人食肝的样子。所以他们怕,但又不是那么怕。

    嬴寒山的名字可能会出现在恐吓不听话小孩的故事里,但不至于让成人夜不能寐。

    对他们来说,她也只是“官老爷”之一罢了,朔风吃人,贫病吃人,粮食交不够的时候宗主养的狗也吃人,就算现在这个女人真的吃人又怎么样呢?能吃他们的东西太多了。

    而在前者,那些水寨的流民眼里,她几乎是个圣人了。

    不论重复了多少次,这群人每当看到新成员时都会再次提起那段旧事。

    在他们描述中,嬴寒山是一个天神一样勇毅又慈悲的人物,不仅据理力争,不惜冒着被主君猜忌的风险保护了无辜者的性命,还带来了珍贵的蜜糖和白米,安抚赵寨人濒临绝望的心。

    传言很容易被夸张,特别是在一群没有娱乐活动只能聊天的人之间,纪实故事很快就会被传成神话传说。

    就在水渠边站了一会的工夫,嬴寒山就听了几个版本自己的故事。

    “嬴将军手持一柄乌铁红缨枪,箭步冲入法场中央挑飞刽子手手中钢刀,指着站在上首的裴明府大喝一声‘主公糊涂!’”一个正在用裹头布擦汗的年轻人绘声绘色地对着几个围住他的人描述,“我拜把子的哥们就是赵寨人,当时他就在刑场上,看得真真切切。”

    “不对吧,没见嬴将军用过枪啊,她平日里刀也不带。”

    “那兴许是抄起了旁边校场的呢?”

    “你家校场设在法场旁边啊?”

    擦汗的年轻人一看周遭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立刻一翻手腕做了个压声的动作,那汗津津的眉眼里透露出不耐烦:“兄几个讲还是听我讲?你们兄弟是赵寨还是我兄弟是赵寨?不然你们说吧,我不说了。”

    其余人立刻讪笑着安静下来:“你讲,你讲。”

    年轻人这才又清一清嗓子:“话是不错,赢将军平日里不用枪,你知这枪是从何处来的?是这天生异象之人都有些随身的宝物,她的宝物是一对长匕,两对匕\首一合一抻,就成了一把长枪,在蒿城外的水战战场上,她用的就是这样一支长枪。”

    嬴寒山听得汗颜,心说自己是真不会用长武器,不要说枪了,剑都不太会用,还不如抡起把胡床砸人顺手。

    讲故事的年轻人不知道正主就在旁边尴尬,还在往下说:“你说凶险不凶险,自古为将者最怕忤逆主公引得主公怒气,明府已然说了这群人窝藏细作,嬴将军却心下不忍……”

    “没说。”第一把弓做出来时,嬴寒山喊了一个寻常士兵来试弓。在府里一班人的注视下,那张弓上的滑轮转动,铁线像是蛇一样扭曲盘绞,箭直冲而出,划破空气直中一百五十米外的箭靶,吹响银圆般的声音还在空中震荡。

    那个士兵垂下手里的弓,脸上还有兴奋的红色。

    “寒山先生,”他问,“我没有开过这么远的弓,这是仙术吗?”

    “不,”嬴寒山说,“这是人的‘术’。”

    三月的淡河,泥土已经解冻,雨下得很频。讲究一点的人家出行时会穿蓑衣,打伞,不讲究的顶片芭蕉或者桲椤的叶子盖盖头顶也就算了。而白门人出门几乎不作遮盖,他们会挑一个下雨的时候结伴去城外的淡河洗沐,然后白亮亮,湿淋淋地回来。

    “春雨是医病的,秋雨是杀人的。”每个白门人都这么说。

    嬴寒山看到的就是这一群被雨冲得像是新磨过兵器一样的白门人。

    第一批铸造出来的弓只有三十把,嬴寒山预备着先从白门人里挑一批有过弓箭使用经验的人作为教官,熟悉这种弓箭的使用方法,然后再由他们后续教习。今天就着这个发弓箭的时间,她也正好作为统领见见这群人。

    她没想到白门人回了一趟家,人数增加了这么多。

    领头的是林孖和海石花,两人腰上都佩戴着嵌骨的弯刀。海石花把头发编起来,里面掺了些五色的丝绦,刚刚洗过的发丝还有些水汽。

    林孖换了一身新衣服,头发也整理过,他看到嬴寒山时肃然垂首,没有像以往一样笑得一口白牙喊一声姨妈。

    跟在他们后面的人有些是熟面孔,有些是生面孔,最小的可能只有十二三岁,精瘦得看起来膈手,但没人脸上有松懈或者玩笑的表情,所有人都像是铜像一样肃穆地注视着嬴寒山。

    林孖和海石花解下了腰上的弯刀,双手合在手中下拜:“嬴将军!”

    随着两个领头者的行礼,后面的白门人们像是海潮一样应声:“嬴将军!”砖瓦被高呼震动,树叶与屋檐滴水的声音被压下,每一个人都尽力排空胸腔里的空气,让自己的声音传达到她的耳朵里。

    “起来吧。”嬴寒山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今天之前她预想过无数遍和自己士兵照面的情形,准备好了应对各种麻烦甚至挑衅,但现在她知道了,她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因为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全然信任她,无论他们是否见过她。

    她是一个信任白门人的将领,她愿意坐在他们之中,她顾及每一个人的生死,仿佛她也是从海里降生,他们有同样的阿母。

    白门人怎么不可以死呢?白门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生生死死过来的,但前提是要值得!要有一个人值得他们这么去做。

    “诸位之中,有人见过我,有人没有。有人听过我的传言,有人只听过我的名字。”

    “或许有人会告诉你们,我是仙人,我不死不坏,能在千军之中斩将。而我要告诉你们,我从未觉得我是仙人,我与诸位一样,是有死之人。”

    “若我们于绝境之中,你们的最后一人倒下了,那我也会随之而死。若你们还站立着,我便同之而生。我不死,是因为我手下的兵将不死,我不欲死,所以我将竭力保诸位不死。”

    被仙人率领的士兵是没有希望的,他们不过是被更高等的生命操纵的棋子。

    战局失败,没人可以斩下仙人的头颅,战局成功,荣耀也会被归于仙人的法术而非士兵的拼死。

    所以嬴寒山不做仙人,她从未认为自己是仙人,从不考虑以一己之身撼动一切。

    她是凡人,勇武的凡人是凡人,不易死的凡人是凡人,她是凡人的将领,她会与他们一同生死。

    “今日之后,我以我性命托付诸位,请诸位亦以性命托付于我!来日,且共勉之!”

    所有人都高呼起来,呼喊将军的声音冲上云霄,在这沸腾之中,嬴寒山瞥到林孖很淡地微笑了一下。他平举手中那把刀,单膝跪下了。

    “林孖事已毕,无悔恨之心了。”他说。

    “此前阵前抗命,将军言容后惩处。林孖已经安顿兄弟,打点家事。诸事已毕,今请将军以军法处。”

    一个女声打断了年轻人的滔滔不绝,几个人抬头看去,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就站在他们旁边。

    那人一身衣衫有些类似于胡服,袖子很窄,颜色不太鲜亮。

    这衣着怪,既不太像是这里的民夫,也不像是什么大人物,那个讲故事的想了半天,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四处流浪的年轻游侠儿,正好要进蒿城去,路过了这条未完工的水渠。

    “你谁啊你,”他立刻不客气地问,“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嗯,”那人点点头,“之前赵寨的事情。不过裴明府没有下令处死赵寨的人,后来释放他们也不是嬴寒山一个人的意思。”

    听到她直呼其名,再加上故事被打断,几个人都有点不痛快:“你知道,你就在现场?那样的英雄也是你能直接叫名字的?哪里来的北伧在这里胡搅蛮缠?”

    嬴寒山穿在来之前的确是北方人,学了几年也没学会淡河话。被骂北伧她也没脾气,只是整了整袖口:“……我知道,我就在现场。”

    几个年轻人轰地笑了,笑着笑着看她没一点退缩的样子,刚刚讲话的那个突然冒出了一点火气。他伸手搡了一下嬴寒山的肩膀:“哪里来的起开去哪里!不要在这里乱……”

    他的话听停了,整个人在几秒钟之间凝固成一尊塑像。

    同伴们还在笑,却逐渐发现不对。这个年轻人正发出一种轻微的,有节律的咯咯声,仿佛用一块石头敲击另一块石头。

    “怎么了?”他旁边的另一个人凑上来,然后也凝固了。

    一双金色的眼睛正在斗笠之下凝视着他们。

    “我确实知道,”她心平气和地说,“我就是嬴寒山。”

    几个年长者从蒿城里出来已经天色将晚,他们庆幸地叹着气,用衣袖擦着自己的额头,而跟在他们后面的年轻人们都惨白着脸颊,像是被掀开了窝棚的鹌鹑般大气不敢出。

    听到自家的小辈冒犯了贵人时,这几个长辈的第一反应已经不是这几个年轻人如何,而是接下来家里的其他人会遭遇什么。

    但当他们到现场时这几个人还毫发无损地站在那,而被冒犯的贵人甚至没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他们惶惶不安地拉着这几个年轻人进城,请求那位被冒犯的将军宽恕,而将军本人正对着一本账册抓耳挠腮,很久才注意到他们。

    “啊没有啊,”嬴寒山用力把账册卷了卷,塞到身后的箱子里,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谁冒犯我了,我就说了一句不要乱编排我老板啊。”

    那位女将的眼睛有些凶恶,态度却随和,老人们拽起年轻人道歉,在她起身搀扶之前就千恩万谢地倒退出去,直到走到城门前才敢擦一擦浸透了衣服的冷汗。

    传言果然不错!这位将军是那样宽容和蔼的一个人,看她看人的眼神,好像真觉得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样。

    站在城门口的民夫们沉默地看着这一队人回到帐篷,人群中传来絮絮的议论。

    她好像也没把他们吃了啊。有人小声说。

    “所以,那些传言……”

    而坐在府衙里再一次败阵给了账册的嬴寒山,对这一切的起和落,无知无觉。

    到立春之前,水渠就修得差不多,苌濯的病也基本上好了。尽管他说自己从小就是这样一幅久病的样子,不妨碍身体,裴纪堂和嬴寒山还是坚持让他躺到完全不咳嗽为止。

    裴纪堂在动身之前从淡河调人填了蒿城的府衙,这里县令一职还是由他暂代。

    虽然理论上他现在的辖区范围已经覆盖了沉州南相当大的一部分,远超过一个县令的应辖,但明府还是明府,他不乐意改,别人也不提这事。

    在安排完一切之后,停驻在蒿城已经个把月的车驾终于折回淡河。

    嬴寒山从梦中惊醒,感到一阵温吞的恶心。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太怪了,她之前几乎不做梦。

    梦的内容已经模糊不清,她不记得大部分细节,只记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张熟人的脸,至于那个熟人到底是谁,她也想不起来。

    腹部好像还残留着痛觉,嬴寒山伸手触摸,那里什么也没有。外面天还没亮,不知道是几更,她脑袋已经完全清醒,没有再睡的想法。

    于是嬴寒山披了衣服拎起峨眉刺,打算找个地方再练练之前那套“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