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离开后,秦朝宁和梁梓稳隔空相视一瞬,霎时无语凝噎。
梁梓稳移开目光,抬手拦住那位此前对夫子状告最多的蒙童。
见此,对方顿时面露惊惧,下意识后退,“你想如何?夫子就在不远处,若你乱来,我就喊夫子了。”
“王朗,你告状时的底气呢?”梁梓稳冷着脸,“平日里对我不满,何不当面说出来,要人前一出人后一出?!”
“你口口声声说我品行有亏,子不省己身,干的何事?”
“畏我惧我便讨好我,私下却拉帮结派谤我毁我?”
被他称为王朗的蒙童面对梁梓稳的咄咄逼人慌了神,欲哭不哭,朝屋内其余蒙童揭穿道,“我娘说了,梁梓稳不过是县丞家的妾生子,被正夫人认在名下的假嫡子,在正夫人有所出之前狐假虎威罢了。”
“我们日后何须再看他脸色。”
此言一出,屋内顷刻间炸开了锅。
秦朝宁吃惊得睁圆了眼。
他们的这些同窗们,小小年纪都这般生猛的吗。他的小伙伴大胖和二虎,这会估计在玩泥巴呢。
而面对同窗们的窃窃私语与探究的目光,梁梓稳小脸铁青,“你,好得很。”
“今日我不教训你,我都对不起你娘对你的耳提面命!”
“我倒是看看你们家口中的假嫡子,如你所言把你欺负了又如何!”
秦朝宁眼见他迈出脚步,须臾间用尽全力跑向梁梓稳,一息间使劲抱住了他,“梁梓稳,不可再动手了。”
千万别,罚不起,罚不起了。
与此同时,启蒙班的几人瞧着秦朝宁拦住了梁梓稳,他们立即飞奔就往外逃走,仿佛刚才放话无需再怕的不是他们。
梁梓稳这下更气了,横眉怒视着那些远处的背影。
气急,他用手肘撞开秦朝宁,秦朝宁随即倒向他的书桌。梁梓稳的书籍,纸张笔墨又散落一地。
“你和他们也是一伙?”梁梓稳冷眼看向倒地的秦朝宁,质问道。
秦朝宁这下,肚子疼,腰侧也疼,白净小脸皱着……憋了一口气,实在懒得搭理他。
“你自己的物什自己收拾”,秦朝宁撑着红砖,自己站起来。
“既然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为何拦着我。”梁梓稳眉间轻蹙,盯着秦朝宁。
秦朝宁:“……”
汝,人言否?
“今日所罚,够你我写到手痛了。”秦朝宁无语抬头看向房梁,“你现在的手心不疼了么。”
戒尺的十下手心,他自己的小手掌现在还红着微肿。
梁梓稳:“……”
淦!竖子们害我!
他气呼呼地转身就要离开学堂,继续去算账。秦朝宁连忙喊他,“你的纸张笔墨自己不捡吗?”
“脏了,不要了,你要就捡。”梁梓稳头都不回跑了。
“……”
可恶的钞能力!这些明明比他带来的还好上那么多。秦朝宁蹲下一张一张地捡起叠好,笔墨也捡走。
他离开学堂前还把甲班的所有桌椅都摆放整齐,然后带着梁梓稳不要的纸张笔墨回了舍号。
如果梁梓稳傍晚就搬过来,他要当着他的面,拿这些纸张笔墨抄书!免得他事后后悔,哼。
不过,他不必等到在号舍才看到梁梓稳了。待他到了公厨吃哺食的时候就遇到了,并且此刻,对方的嘴角还淤青了一小块。
随着他好奇的目光打量,不远处启蒙甲班的几位同窗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的直身上下均皱巴巴的,脸上也有擦伤。
秦朝宁:“……”
你们是课业太少了么。
另一边,取完哺食的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朝秦朝宁喊道,“宁哥儿,来这边。”
柳三郎这会也到了公厨,一进门就朝秦朝宁哒哒哒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宁哥儿,我来啦~”
注意到秦朝宁的梁梓稳:“……”
注意到秦朝宁的启蒙甲班同窗们:“……”
新来的同窗有举试班的“靠山”!还有兄弟!
公厨内,不少人都注意到了秦朝宁这个孩童。钱勤学便向自己举试甲班的师兄弟介绍是自家弟弟;柳大郎、柳二郎朝自己举试乙班的同窗好友介绍是自家表弟;柳三郎给启蒙乙班的小伙伴们介绍是自家小表弟。
秦朝宁:“……”
进学第一天,达成了全书院都认识我的成就。
注意到秦朝宁的梁梓稳:“……”
注意到秦朝宁的启蒙甲班同窗们:“……”
明明全身上下都是贫家子行头,这厮竟恐怖如斯。
伴随着不少和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柳三郎交好的书院学子都笑称他为小表弟,秦朝宁被薅了一路的脑袋,才到了管事这领哺食。
分派米粮的管事是个长相和蔼可亲的中年汉子,看到秦朝宁也笑着问他,“东篱书院的小表弟,一碗够吗。”
“……够”
很好,进学第一天,昵称也有了。
秦朝宁领过哺食,红着脸朝钱勤学等人所在的桌子走去。
没等他走几步,梁梓稳捧着自己的哺食跟上了他,挨着他并排走。
秦朝宁停下脚步,朝他眨了眨眼:“……?”
“一起吃饭”,梁梓稳悄声,颇为难以启齿地说道。话毕后,他面红耳热。
不太理解他为何来这么一出,秦朝宁没动,静静地看着他。
梁梓稳抿了抿薄唇,和秦朝宁对视着,艰难说道,“如果我和你交好,他们就不敢找我报复。”
“……”
好家伙,这是几息之间,你究竟想了多少的弯弯道道。
秦朝宁想了想,默认了他跟着。
看在纸张笔墨的份上,也希望两边有个平衡的缓冲别再冲突,罚不起,当真罚不起了。
他总不能常假、旬假归家时,当父母亲、大哥、二姐问起这些天在私塾学了什么,告诉他们,没学到多少,但是罚抄了几万字!
梁梓稳的到来,让他们这一桌子更加热闹了。柳三郎特别友好地接受了这个新的小伙伴,还给他展示自己在宣纸上画的王八。
秦朝宁安静地吃着木薯鸡蛋蒸饭,被梁梓稳一脸乖巧、待人热情有礼的作态,看得隐隐牙酸。
钱勤学和柳大郎、柳二郎见秦朝宁第一日来书院便交到了好伙伴,均是为他感到高兴,同时爱屋及乌,对于梁梓稳多有关爱言辞。
吃过哺食,秦朝宁、柳三郎、梁梓稳一起同行回西耳房的蒙童舍号。
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启蒙班甲班其余五人驻足看了他们的背影一小会。
梁梓稳很少遇到柳三郎这般好哄的,几乎他说啥,对方都能满眼的信赖之情。
他觉得自己加入这个“团体”不愧是明智之举!
“都是好兄弟了,待会我要搬东西去宁哥儿的肆号舍号,你们来不来帮忙?”梁梓稳对柳三郎说道,不过目光却朝秦朝宁瞥了瞥。
“来!”柳三郎瞬间应道。
秦朝宁:“……”
招惹了一位有八百个心眼子的舍友。
最后,三人跑了几趟,累得气喘吁吁,才把梁梓稳的物什全部,一件不漏地搬到了肆号舍号。
柳三郎累到了,哭唧唧地拜别离开,要去洗漱睡觉。他的舍号在后排,还得走上几步路。
秦朝宁看着原本空旷的舍号,如今被梁梓稳的家当塞得琳琅满目,心情有一丝复杂。
在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下,他拿巾帕擦了擦汗,趁着眼下天色还亮堂,在二尺长的小书案摊开了纸张笔墨,开始默写《弟子规》。
至于《论语》,他还得抽空去藏书室看才行。
一本书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凿实太贵了。
不得不说,梁梓稳的纸张笔墨,真的是一文钱一分货,落笔黑墨不散,提笔点墨墨凝不化。秦朝宁的笔速明显比在家练字时快了些许。
“没看出来你是书呆子”,梁梓稳洗漱回来,给自己换了一身华贵绣着繁花簇拥的里衣。
他踩着矮几爬上自己铺了三张绸缎被子的木床,枕着手臂懒洋洋地看着秦朝宁一丝不苟地写字。
看了好一阵子,他才发现秦朝宁压根没有书:“……”
惊得他一个鲤鱼打滚,在软绵绵的被子上站稳后,指着秦朝宁的书案,语气存疑道,“你,你,你……在瞎写?”
不会,不会是全都背下来了吧?不会吧??
秦朝宁看着洁白纸张上被他一惊一乍吓出来的一团墨:“……”
“啊,对对对”,秦朝宁敷衍地轻声应道,然后无奈把这团墨画了个叉,头也没抬地继续往下写。
幸好,夫子没有说必须每一张纸张版面整洁。每一张纸都这般珍贵,不能浪费!
梁梓稳被他这淡然的态度弄得心痒痒的,不由得自己爬下床,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梁梓稳失去了语言:“……”
淦!他当真是背了书的,有一些他认出来了,一字不差!
不信邪的梁梓稳干脆就坐在他床上,凑在秦朝宁身侧看他默写,天色渐暗时还主动拿出自己的油灯点上,就是要看他继续写,验证他是不是整本书都背下来了。
为此能够让秦朝宁不弄虚作假,梁梓稳还承诺只要他写完,他的洗澡水他来打。
秦朝宁:“……”
你有这个毅力,去抄上几个字不好么。
他的这个舍友,无论是心性,还是脑子,哪个都没用在正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