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32.休假归家

    孙夫子停顿了一息, 问他们五人,“倘使考较秦朝宁,尔等罚抄便需多加五遍, 尔等可愿?”

    “考较是人人皆考,假若秦朝宁考较得过, 这五遍我等才愿意领罚。”他们应道。

    启蒙甲班内共七人,只有一夜的时间, 他们六人均未能全文背诵,秦朝宁怎么可能能通过考较!分明就是夫子偏心!

    至于夫子为何要偏心, 他们觉得秦朝宁是沾了举试班学子的光。东篱书院内现在谁人不知秦朝宁是那些人亲戚家的孩童。

    梁梓稳听到这里,如玉小脸满满的兴致盎然,要不是夫子瞥了他一眼,他就差站在椅子上煽风点火, 呐喊助威:再说多点!再多说点!

    半垂着眼眸, 看着确实一本书籍皆无的桌面,秦朝宁此时莫名有一点儿想家了。

    也不知道爹娘兄姐他们的菌菇酱和有福叔是否有谈妥,销售是否顺利。

    后天就是清明了, 家里的油纸伞制作应该停了吧?家里的两只母鸡有没有每日好好吃青菜和蚯蚓呀……山上的野果子是不是又多了很多。

    “行,那便如你们所说。秦朝宁, 你把《朱子家训》全文背诵一遍。”夫子说道。

    闻言, 秦朝宁起身站好。他的目光和王朗等五人欲看好戏的眼神对上。

    堂上安静了一瞬:“……”

    顿了顿,秦朝宁眼神清明,不疾不徐地背诵道,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 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读书志在圣贤,非徒科第;为官心存君国,岂计身家。守分安命,顺时听天;为人若此,庶乎近焉。”

    全文,一字不差。

    待秦朝宁停下来,王朗其余人脸上已露出了欲哭的表情,不敢再去看夫子的神色。

    台阶上,孙夫子把底下启蒙甲班的七人皆扫视了一遍,把他们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

    这几个蒙童的心性真是不足,这般容易受打击,来日待坐在考试号房里时,岂不是风吹草动均能影响到发挥?

    继而,他向秦朝宁安排道,“《幼林琼学》、《千家诗》、哪些你已读的,让他们随意拿出一句考较你,你接着那句往下背便是,让他们输得心服口服。”

    “梁梓稳,我看你是坐不住了。你去举试班找位师兄借几本书籍回来,待会让秦朝宁看一遍就给王朗等人接着考较。”

    不彻底让他们几人长点心,以后还这般鲁莽行事可得了?难不成他们做不成的事,别人就都做不成了?实在是,短见薄识。

    孙夫子是狠了心,当下就要让王朗几人知道款学寡闻,目光如豆不可取。

    被夫子拎出来溜的秦朝宁:“……”

    他抬眸,从自己座位看过去,王朗等人的眸子里已经看到了滢滢泪光。待会这么一番搞下来,秦朝宁怕是他们真的会哭。

    秦朝宁大窘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实在是,他并无拿记忆力碾压他人的意思,有一丝过意不去。

    还没想明白的王朗等人充满疑惑地看向孙夫子:“?”

    夫子何意?

    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知道了夫子所做何为,有何深意。

    齐志和王朗又气又委屈之下,忍了许久,终是“哇”一声哭出来了。

    可恶呀!秦朝宁竟然会过目不忘!!他们背得那么苦都背不出来!老天爷何其偏心眼!眼下,罚抄又多加了十遍!

    夫子见状,才满意地捋着白须,劝慰他们道,“俗语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尔等做学问须时常保持谦虚谨慎之态,不可坐井观天。”

    “此后,可还需为师考较秦朝宁背诵?”

    瞬间,王朗等人齐齐猛然摇头,那神态像极了生怕慢了一息夫子便继续让秦朝宁背诵选文,看秦朝宁的眼神也如避洪水猛兽。

    而旁观了全程的梁梓稳,那呼之欲出的喝彩眼神,看得已经口干舌燥的秦朝宁无奈地沉默了。

    自此后,启蒙甲班的几人看到秦朝宁便自觉离他远点,一丁点都不想被夫子拿出来和他对比课业!这般连带着,他们看梁梓稳都顺眼了不少,少有冲突。

    在清明休假前夕,秦朝宁利用学堂的理书时间,自己呆在藏书室,把《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增广贤文》都看完了,不过罚抄的事还差几乎一半。

    次日一大早,秦柳氏就来到东篱书院门口候着,准备接第一次休假的秦朝宁归家。

    她的大儿子秦朝阳去祥记上工了,没能跟着来。书院门口有各式马车、轿子与从仆,有衣着贵气来接孩子的父母,也有普通老百姓,十分热闹。

    她破感拘谨,便步行到人少的地儿。

    “娘——”,秦朝宁一出书院大门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那棵高耸的木棉树下的秦柳氏。

    他敏捷地蹦下台阶,急忙朝着秦柳氏跑过去。

    秦柳氏从听到他的声音开始,脸上就已经浮现了笑容。

    待秦朝宁跑到她膝下,她连忙蹲下,慈爱地查看他的情况。确认他身上没有任何受伤,脸色如常,才帮他捋了捋头发,扯了扯衣服。

    “走吧”,秦柳氏接过他背上几乎要垂地的箩筐,牵着他的小手道。

    母子俩亲近地走在小道上,一问一答地聊着。

    “幺儿在书院一切可还适应?可有短缺?”

    “娘,书院里挺好的,勤学哥、柳家表哥们对孩儿都多有照顾。孩儿和三郎还结识了一个活泼的玩伴呢”,秦朝宁应道。

    虽然梁梓稳顽劣得有些让夫子头疼,但是他确实是个不错的玩伴、舍友。

    对方可能是个野性直觉派的人,但凡被他接纳了的人,他对其均是不错的。从他和柳三郎玩得那般好就可以看出来。

    他忘记了自己为了不让梁梓稳打扰自己默书而给他们俩教的五子棋、井字棋、纸片吸吸乐、纸飞机、纸迷宫……这般情况下,梁梓稳和柳三郎如何能够处得不好?!简直玩不够,他俩恨不能挑灯夜玩。

    可以归家咯!秦朝宁如放飞的小鸟,灿烂地龇牙笑着,开心得一蹦一跳。

    秦柳氏见幺子如常有生气和活力,从营地里来时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了。

    “咱们去买块肉,再买两只鸡才归家。”她摸了摸幺子的小脑袋说道。

    “好呀”,秦朝宁点头如捣蒜,用乱七八糟的调子哼唱道,“公鸡母鸡生小鸡,咯咯咯,家里的蛋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见状,秦柳氏不由得嘴角含笑。

    从县里经过半坡山回军营区的路,经过军户们这些时日的修整,现下已经变得平坦宽敞了许多。

    那些一路上的坑坑洼洼被泥沙填平,从前路上有的巨石、大的泥块均被移走,整条路好走了不少,也无需在其中绕道。

    秦柳氏带着秦朝宁回到家里的用时比之从前快了好几刻钟。

    一归家,秦朝宁便放开秦柳氏的手,小短腿飞奔朝着天井左侧,原来放有两只母鸡的地方跑去。

    秦晚霞听到动静从灶间出来,看到的就是幼弟哒哒哒的背影,“……”

    那两只母鸡难不成比你姐还重要么!臭小子!

    待秦朝宁确认过两只母鸡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时日能如常每天下两只鸡蛋,他才粲然笑着夸它们,“你们可真棒棒呀,不枉我娘从县里给你们选了只公鸡回来!”

    他伸手进竹笼子里把两只热乎乎的鸡蛋掏出,又状作奖励似地摸了摸母鸡们的脑袋。

    笼子里被打扰了吃菜叶子的两只母鸡:“……”

    等秦朝宁巡视完家里的重要资产.母鸡们,又去放好了鸡蛋,才去找自己的小竹筒,准备重操旧业(挖蚯蚓)!

    在他抄好竹筒准备出门时,不远处的秦晚霞看得好气又好笑,只好自己快步上前逮住他,“你这小没良心的,去私塾一趟就把你姐全然忘掉啦?”

    “姐!——”,秦朝宁仰着小脑袋憨笑喊道。

    “你还记得你姐我呀,归家第一时间就去看两只母鸡,你个小猪蹄子。”秦晚霞抬手掐了掐他的小脸,“给你煮了糖水鸡蛋,吃了再出去玩。”

    “嗯,好,嘿嘿”,秦朝宁乖乖跟她走。

    另一边,秦柳氏把买回来的五花肉放在天井的葫芦瓢里待清洗,猪下水则是拿水泡着。

    两只公鸡里,其中一只被她拎去养母鸡的竹笼子里一并关着,另外一只就被她返回来拿刀抹了脖子。

    等鸡血都往碗里滴干净了,她随手把公鸡先放天井,转身拿上装鸡血的碗去灶间放好,接着得准备烧要用来烫褪鸡毛的热水。

    这会的秦朝宁,在拿筷子把碗里的两只鸡蛋分别分成各自两半,然后去拿两只碗把这大海碗的糖水鸡蛋分成三份。

    分配完后,他把其中一碗推给秦晚霞,另外一碗拿饭箩竹盖盖好。

    这之后,他才端着自己那碗糖水鸡蛋小口吃着。热乎乎的糖水入喉,连胃部都能感受到一阵温热,驱散了稍许走山路的疲乏。

    秦柳氏进来灶间,看到的就是幼子这般行为,欣慰之情油然而生。

    她对他们姐弟俩说道,“今晚的哺食吃鸡汤粉,你们想加什么佐料可告诉为娘。”

    “荤菜的话,是辣炒猪杂,素菜是蒜蓉胡瓜。”

    “天井那只大公鸡和那条五花肉,今晚就不吃了,待明日祭祖后,咱们家再好好料理它们,让你们放开肚子吃一顿。”

    “嗯嗯,好耶”,秦朝宁眉开眼笑地应着,吃糖水鸡蛋吃得小脸蛋红扑扑地,让人看着就稀罕。

    秦晚霞想了想,莞尔一笑道,“娘,我想吃菌菇酱和咸肉酱搅拌混着的佐料。”

    随着半坡山上发的菌子多了起来,他们家做的菌菇酱越来越香了。连她大哥秦朝阳每日从祥记回来,给家里人说的都是客人们觉得那些菌菇酱愈发鲜香好吃,好卖得很!

    像昨日他们家熬的菌菇酱,除去乌枞菌、红枞菌、雁来蕈外,还放了香菇,木耳、茶树菇,草菇,双孢菇和炸过的腌肉!出锅时,把他们家中几人都香得都几乎当下就感到饿了。

    这一批做好,冷却后装坛子密封好的菌菇酱,他们家里并没有把全部都送到祥记里去售卖,而是留了两小坛子。

    其中一坛子,家里是准备让幺弟后日回东篱书院时带回去吃;另外一坛子,则留作家里日常当佐料、下饭菜。

    秦晚霞想吃的便是这坛子炸腌肉菌菇酱。

    “好”,秦柳氏应下。

    听罢,秦晚霞才一脸满足地喝起甜滋滋的糖水。

    第033章 33.清明祭祖

    傍晚, 秦朝阳归来时就满屋子寻找自家幺弟,被秦柳氏告知幺儿出去挖蚯蚓后,他随手往天井一扔下箩筐, 转身拔腿就跑出去找人。

    秦柳氏和秦晚霞忙活着做哺食,便不去管他们兄弟俩了。

    猪下水得拿草木灰洗干净, 胡瓜得削皮,公鸡和五花肉烫熟了后要放凉, 再拿篮子归置在水井中待明早取用。此外,她们还要去田边挨着山脚下的那片摘些艾蒿回来洗净, 提前研磨好芝麻和花生,准备明日一大早做青团用。

    当秦朝阳找到秦朝宁的时候,秦朝宁满手都是泥巴,大胖和二虎跟在他身后叽叽呱呱, 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满山的趣事, 嘎嘎大笑。

    秦朝宁手里的竹片还在认真刨土,秦朝阳一脸嫌弃地叉住他的肋下抄起他,“怎么读书人还玩泥巴, 挖蚯蚓,简直闻所未闻嘞。”

    “哥!——”, 秦朝宁的脸上当即绽放小太阳般的笑容, 响亮喊道。

    “知道了,知道了,耳朵都要被你喊聋了。”秦朝阳嫌弃说道, 双手掂了掂他后,才把他的人放下。

    猪崽没瘦, 还重了些许,看来书院还行。

    重新着地的秦朝宁自己蹲了下去, 他的小手从泥土里挖出一条比他的食指还粗,长五寸多的蚯蚓,抬起小脑袋朝他哥邀功,“哥!你看!大肥蚯蚓!”

    “我还挖了一竹筒肥蚯蚓,肯定够家里三只鸡吃。”

    他身旁的大胖和二虎趁机也跟着夸自己,“幺儿大哥,幺儿大哥,这竹筒的蚯蚓我们也有份挖的。”

    “我们给我们家里这些天也挖了好多蚯蚓嘞~”,他们俩抬起手臂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大圈示意道。

    听罢,秦朝阳脸上顿时更嫌弃了:“……”

    你们俩家里都没养鸡!鸡笼都没有一个!他已经想象得出,这俩小傻子归家挨的揍,定是顿顿不落下。你们是不是傻?

    至于自己亲生的幺弟,眼下这一幕,他也颇为嫌弃。他弟这脏兮兮的小模样,让读书人的形象从此在他心中都很难再高不可攀,再有多少想象。

    有一说一,总感觉自家弟弟有种不是正经读书人的苗头……

    “行了,行了,不挖了”,秦朝阳帮他把竹筒盖上,“要不要和我去小河沟里筛黄沙蚬?”

    四月的黄沙蚬,可是全年最肥美了!在太阳落山前筛一桶回来,今晚打上井水泡着,明日就能吃!

    “要去!”秦朝宁毫不犹豫应道,顷刻把竹筒挂自己肩上,双眸明亮得很,笑得一口小白牙都露了出来。

    不过,他这会双手沾满泥,衣服也同样没能幸免。

    “走~”,秦朝阳说道。

    他抬手掐了掐秦朝宁还在乐呵的脸蛋,头疼了一瞬,还是把秦朝宁直接背了起来。

    对于大胖和二虎,他就忽悠他俩回家去了。近日的小河沟因为清明时节雨纷纷,水涨了很多,若是臭小子太多,他照看不过来。

    更何况,倘若大胖和二虎俩人事后感染了风寒,他们家的婶子们肯定会来他们家找他麻烦。

    罢了,罢了,自家幺弟就够他折腾了。

    “冲呀——”,秦朝阳背着秦朝宁登时往家里里飞跑。

    在他俩回家后,立即迅速放下竹筒,同时把草鞋脱了,再从杂物间找出两个筲箕和一个水桶,直接抄上,转身就又不着家了。

    没一刻钟,他们就到了小河沟,秦朝宁没等秦朝阳帮他脱衣服,自己“噗通”一声就往水里跳了下去。

    水花迸溅,霎时间,他已然全身上下湿透,自己在河水里乐呵得咯咯笑。

    秦朝阳:“……”

    这……幺儿才归家这么两天,娘应该不会骂我俩的吧。

    想太多伤脑子,一刹,他就选择继续任由秦朝宁玩水。而他自己在河沟边上,先是往水桶里打入些许河水,再找了块稍平整的地放下木桶,这才往小河里一跃而下。

    “砰——”一声,他炸开的水花四溅,把一步之遥的秦朝宁从头到脚又浇了一遍。

    秦朝宁抬手擦掉进眼睛里的河水,还在哈哈笑个不停。

    “小傻子”,秦朝阳埋汰道。他从水里起身后,忍不住往秦朝宁身上继而又泼了两捧水。

    幺弟傻乎乎的小模样,好欺负得很。

    秦朝宁这时也不气,拿小手给自己抹干净脸上的水,依旧眉眼俱笑。

    他朝秦朝阳说道,“哥,给我筲箕,我要筛许多许多黄沙蚬!嘻,回家让娘把它们蒜蓉清蒸给我吃。”

    “要煲汤,煲粥,才叫一个鲜!”秦朝阳伸手从河岸边拿过筲箕,分秦朝宁一个。

    一想到黄沙蚬鲜掉舌头的味道,他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兄弟俩接下来在小河沟里干得热火朝天。

    等他们提着一水桶的黄沙蚬、泥鳅、河虾、螃蜞归家,秦石也回来了。

    老秦家刚干完活的夫妻俩看着俩冤家崽:“……”

    秦晚霞看着不着调的大哥还有泥猴子读书人弟弟:“……”

    面对他们三人,兄弟俩一大一小浑身湿哒哒,衣服还在滴水,如出一辙的龇牙灿烂笑容。

    “爹,娘,黄沙蚬这时节正肥美着呢!趁着营地里各家各户还没动,咱们先去挖,这叫先见之明。”秦朝阳辩解道,悄悄把水桶往天井放下,筲箕也放下,企图溜走。

    站在前方的秦朝宁此时还没意识到他哥准备把他留在父母跟前拖延时间,他朝着秦柳氏和秦石应和他哥的话道,“小河沟里的黄沙蚬是真的肥美,不信,爹娘你们看看。”

    他弯腰去,伸出小手要在水桶里捞黄沙蚬,想给爹娘和二姐展示。与此同时,他大哥秦朝阳这会已经跑开了。

    秦石和秦柳氏:“……”

    原本明天就要祭祖了,要告诉祖先们,家里的孩儿多么乖巧,多有出息,秦石今天本是不想揍崽的。眼下,他就难忍地有一点儿手痒了。

    无可奈何下,他朝发妻秦柳氏看了一眼。

    秦柳氏告诉他,让他去把家里的麻黄纸找出来,剪好明日上坟扫墓要用的纸钱,俩傻儿子的事就别管了。

    随后,她朝自家大儿子的房间喊道,“秦朝阳,带上你弟一块洗澡,热水泡久点。”

    跑远了的秦朝阳闻声返回,嘿嘿两声,快速抱起小乞丐模样的秦朝宁就往浴间跑去。

    对于秦柳氏喊他全名,声音大些的时候,他知道他娘亲其实是没在生气。

    倘使,他娘亲温声细语,要开始一对一讲道理时,秦朝阳就知道,他估计闯的祸超出了秦柳氏的容忍界线。

    自觉眼下没事了的秦朝阳,在浴间三两下把幺弟脱.光,双手拎起放浴桶里,然后自己大大咧咧也脱个.精光跳进去。

    他们俩跑去洗漱了,给大伙遗留下的活就不少。

    秦晚霞搬了个小凳子,挨着水井拿来三个小盆,开始分拣这些黄沙蚬、泥鳅、河虾和螃蜞。

    秦柳氏拿着小菜刀、砧板,也搬上小凳子来一同料理两个臭小子带回来的这么一大桶东西。

    不过,当她看到水桶里钻来钻去,滑不溜秋的各条大小泥鳅,她还是受不了,连丈夫的名字都直接喊全名了,“秦石,你把黄麻纸先放一放,过来看看你的两个好儿子带回来的好东西。”

    一连两个“好”字,让秦石的动作一顿。

    他就知道,子不教父之过。他不揍崽,最后他还是要背锅的。

    “这玩意,你来料理,我和晚霞可处理不来。”秦柳氏眉间微蹙,待秦石走过来就把手里的小菜刀和砧板塞给他。

    秦晚霞见状,试探地问道,“那我……”

    “你和你娘去剪纸钱吧,这些都放下给我”,秦石让她也别弄了。这活也恁多了,秦朝阳那臭小子就是馋!

    看罢水桶里的一堆东西,他去杂物间找了颗长铁钉出来,挪过小凳子,才开始准备收拾水桶里的东西。

    这桶里的,泥鳅当属最难清理。他用铁钉在砧板上固定好泥鳅的头部,右手才拿起菜刀,从泥鳅头部往尾巴一刀顺滑切落,然后再横剔掉内脏和中间的骨头。

    别看他做起来这般轻易,若是换作了秦柳氏、秦朝阳、秦晚霞,确实做不来。

    这活不仅需要力气,也需要精准度。

    等秦朝阳把自己和幺弟洗干净出来,他们爹已经把水桶里的东西都整理好,洗干净分装在几个木盆里。

    秦柳氏面对这些食材,打算让黄沙蚬泡一晚,明日再处理。

    大海碗里的小河虾就白灼即可,小盆的泥鳅则调味后用来蒸饭,如此这般,今晚便不吃米粉了。

    螃蜞们得炸香炸脆了再加辣椒、葱、姜、蒜翻炒入味。此外,还有晚霞想吃点炸腌肉菌菇酱,也得盛一些出来……她就这般简单想了想,要做的事情就多着。

    “秦朝阳去生火”,她现在瞅见大儿子的笑容就想给他找点活干。

    “娘,我也来”,秦朝宁自告奋勇道,快步朝秦柳氏跑去。

    “无须,有你哥在就好了。”秦柳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趁着天色未暗,幺儿或是回房看看书,等家里喊吃饭便可。”

    闻言,秦朝宁这才想起来自己仍需默写的几万字……可恶!他也想看(帮)娘亲做(尝)菜!

    不过,他还是回房去了。他的情况确实要抓紧时间默写,然后还要让娘亲或是二姐帮忙拿丝线缝纫装订书籍。

    后日返回东篱书院的时候,他打算带上《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增广贤文》的手抄本。他不能再桌面无书全靠记忆行事,不想行事出格。

    申时左右

    他们一家开始吃哺食。今日的这个时辰比往常早了些许,连油灯都还无需点上。

    四方桌上,摆放着一大海碗的白灼小河虾,一盆香辣炸螃蜞,一大海碗的炸腌肉菌菇酱,一碟蒜蓉胡瓜,五碗鸡汤,五碗泥鳅蒸饭,一眼看过去整桌子满满当当。

    饭菜的香气扑鼻,秦石看了一眼家里人,简单直白说道,“都吃饭吧,吃过哺食,大伙在天井纳凉一会。”

    他的话音一落,秦朝阳就动筷了,“唔唔……好糍……好吃”,他往嘴巴塞了一大口菌菇酱拌泥鳅蒸饭,边嚼边艰难说道。

    秦朝宁先夹的是香辣炸螃蜞。

    四月不仅黄沙蚬肥美,这个时节里螃蜞,蟹肉丰满,膏似凝脂,同样鲜香着呢!

    果不其然,入口便是满腔的鲜味,外壳炸得酥脆,蟹钳以外的外壳均能轻易嚼烂,蟹肉鲜甜,蟹膏浓郁喷香,加上爽口的辣味,秦朝宁情不自禁吃了一只又一只。

    秦柳氏给幺子的碗里勺了一大勺的菌菇酱,帮他把蒸饭搅拌好,“炸螃蜞吃多了上火,为娘可不想明日还要费心思给你们几人煮绵茵陈(清热祛湿)水喝,你们悠着点。”

    “其余几款菜也好吃得紧,别只挑其中一碟来吃。”

    “好”,“嗯”,“唔唔”,他们三姐弟此时此刻应得十分的快。

    一顿哺食下来,秦朝阳兄弟俩都吃撑了,在天井这里站着纳凉。

    秦石和秦柳氏坐在竹凳子上,吹着晚风,往竹笾(圆形开口盛放祭品的篮子)里摆放纸钱,香和蜡烛。

    然后他们看手边上的黄麻纸还有多的,就叠起了纸元宝,准备给祖先们烧多点银两。

    秦晚霞时不时也帮忙叠一两个。

    “家里的油纸伞还有在做吗”,秦朝宁问道。他白天里留意到角落里还有一小堆伞骨。

    “油纸伞的营生,家里停了几日了,现下菌菇酱卖得好”,秦石应他话,“咱们家把力气都放菌菇酱上了。”

    秦朝宁这时候听家里人说起,才知道菌菇酱早已在县里售卖开来,目前还卖得很不错。

    而家里的分工是,白日里他娘和二姐去采摘菌菇,他爹修路回来就帮忙清洗和剁碎,然后生火,待他娘和二姐熬制完菌菇酱,三人便一起把菌菇酱装进小坛子密封。

    祥记的老李叔和家里约定的时间是每隔两日,便驱使着骡车来一趟营地里收货。

    “爹、娘、大哥和二姐都很厉害!”秦朝宁由衷地赞叹。

    菌菇酱虽然材料上,普通老百姓吃几次也能知道原材料是多种菌菇,但是能够把酱做得好吃的,也是需要庖艺的。

    他爹和大哥,能够和钱掌柜谈好菌菇酱的售卖与分成,做好了试吃推广,实际上已经对于己身的固有认知有所突破。

    “幺儿的主意好”,秦石夸道,甚是欣慰地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对他疼爱地说道,“明日祭祖后,给幺儿分个大鸡腿。”

    “不,剁开了,大家吃”,秦朝宁摇头,“或是给大哥和二姐吃,大哥和二姐辛苦了!”

    听罢,几人打闹了起来,笑声不断。

    秦石和秦柳氏同样嘴角含笑,看着三个子女,多有感触。不得不说,他们家今年的日子,比之往年,实在好上了太多。

    翌日丑时

    他们阖家早早起来,把秦朝宁去上私塾而不得不断掉的全家识字的计划重新开展。

    识过八个字后,他们几人一起开始做青团。

    宣朝清明时节的青团不仅自家吃,也要拿去祭祖,所以得多做些。

    不过,盐边县的习俗是,祭祖完的祭品,老百姓们通常是会带回家吃完的。

    而艾蒿汁,秦晚霞前一天晚上就备好了,面团是秦柳氏提前加水加艾蒿汁揉成面团,发好的面。

    至于芝麻、花生、红糖研磨的馅料,也准备好了,就摆放在四方桌上的大海碗里。

    于是乎,阖家齐齐行动,齐心协力包青团。

    包好后的每个青团,需垫上竹子叶,这之后就可以上锅里蒸了。

    忙完这里,他们把水井里放的,昨日烫好的大公鸡、五花肉拿出来重新加热,放进另一个竹笾里摆放好,然后再备些茶水酒水就大差不离了。

    把朝食吃完后,他们穿戴好旧衣服,带上铁锹、镰刀、锄头,精神抖擞地出发去祭祖。

    他们一家五口走出营地时,其他家家户户也差不多动起来,均是同样要去祭拜各个祖先。

    小路上走着,家家户户互相之间或是点头,或是打招呼。不过,这点事半点没影响他们一家的步速。

    老秦家的祖坟是位于半坡山后头的矮子坳小山头,这个山头罕有人出入,他们几人想上山,还得自己边走,边砍伐野草树枝,生生破开一条可容一汉子通过的小路出来。

    所以,他们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秦石,其次是秦朝阳、秦柳氏、秦晚霞,才到秦朝宁。

    正所谓,祭祖这事对于他们家而言是,年年上山,年年开路。

    待几经艰难上到祖坟的大概位置,目光所至,靠肉眼是已经无法分辨哪个是坟头。

    茂密的野草和树木横生,掩盖住了这块地原本的面目。

    当下,他们气都没喘过来,就得各自拿起铁锹、镰刀、锄头继续卖力清理。

    秦朝阳锄倒了几棵小树苗后,窝着一点儿气在肚子里。

    他皱着眉头,把往年清明说过的话再次拿出来抱怨道,“祖父、祖母们咋想的,怎么就找了这块地当坟头呢?!”

    “每年都累死孙子我了。”

    秦石抬手轻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严肃地告诉他,“臭小子,别乱说话。”

    “你们的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每年只有今天才能见见你们这些子孙们,给为父乖顺勤快些。”

    闻言,秦朝阳撇了撇嘴。

    半坡山不好么……这矮子坳今年清理了,明年还不是又得清理一次!每次拜个山和开荒有什么区别!

    弯腰手持镰刀清理矮杂草的秦柳氏,对着坟头帮子女们找补道,“祖先们有怪莫怪,孩儿们还小,喜欢瞎说话。祖先们多保佑他们出入平安,无病无灾。”

    负责捡走石块的秦晚霞和秦朝宁没说什么话。他们姐弟俩精力不如秦朝阳,默默跟随爹娘干着活。

    不过,秦朝宁事后终于明白了为何祭祖需要阖家天色未亮就开始忙活了……因为当他们把坟头清理干净杂草野树,让祖宗们的长眠之地重见天日时,都晌午了。

    老秦家祖先们的四个坟头是一排的,秦石把两个装满祭品的竹笾放在中间,带着妻子儿女烧祭品,烧香和蜡烛,给祖先们念叨着家里的事情,让祖先们喝多点茶,喝多点酒,吃多点肉,多保佑后人。

    做完这些,他又带着他们跪拜行礼,诚心诚意祈祷祖先们安享极乐,福佑子孙后代。

    忙完这一切,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慢吞吞下山。当回到半坡山的山路上,一家人从头到脚均已狼狈不堪。

    秦朝宁主动伸出手喊秦朝阳,“哥,要背,幺儿走不动了呜呜。”

    “让爹背你,你大哥也不行了”,秦朝阳蔫蔫的,转身把他塞给秦石。

    秦石没好气地说秦朝阳,“你十二岁多了,这点活才哪到哪。操练这事,自己上点心,别因为跑堂的事丢下了。”

    大儿子到了十五岁就不算是幼丁,会被纳入成年军户里头,身体不够健壮如何能行。

    秦石把幺子背起,带着一家子缓缓步行归家。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随着声音渐近,他们几人抬头看到了营地里的卫指挥使姜子钧,卫镇抚柏虎和军师贾廉三人骑着骏马迎面而来。

    他们三人也同样远远地就看到了秦家的这一家大小。

    秦石这个总旗长身上的军户送子进学的事,他们还记忆犹新。待看清楚了秦石背上的秦朝宁,他们惊讶了一瞬,才理解了秦石这个当爹的,以及他们一家子的决策。

    如果是那个小子,确实值得送去启蒙。

    柏虎把马停在他们面前,问秦朝宁,“你这小子怎么这般狼狈了?”

    “叔,朝宁一家子去祭祖了。”

    秦朝宁依旧逢人就喊叔,特别是眼前的这三个,不喊白不喊,喊了就是他占便宜了!

    “秦石见过卫镇抚大人,见过卫指挥使大人,见过贾师爷。”秦石向他们三人行礼道。

    秦柳氏带着秦朝阳、秦晚霞也跟着秦石行礼,“草民见过各位大人。”

    “无须这般行事,如见寻常百姓即可。我等今日不着官服,不办官事,与尔等无异。”姜子钧让他们免礼,交待道。

    “是!”

    坐在马背上的姜子钧看秦朝宁的脸,就想起了他当日在县上说的“家事”。

    盐边县军营所存在的五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三个,现在剩下的是军营现有军户们已有两年未领过朝廷的半点俸禄,以及军营的军户们未有过长时间的正规行兵列阵操练,亦从未有过实战。

    思及此处,他朝秦石说道,“若是放心,我等帮尔等把你家幼子送回营地里?”

    老秦家的几人:“……”

    这让他们怎么回话。

    他们面面相蹙,愣了愣神。

    而秦朝宁倒是主动朝姜子钧伸出双手,“好呀,叔!朝宁想骑马。”

    这状况下,秦石只好把幼子抱上前去,眼睁睁看着他在卫指挥使的马上坐好。

    “驾”,姜子钧三人拉着马转头,没一会儿就把秦家几人落在后面了。

    柏虎逗趣秦朝宁,“你这小子之前说朝廷欠你家俸禄的事,若是要取回俸禄,得先做危险的事,你可舍得让你爹出去干?”

    秦朝宁侧过脑袋,瞪圆了乌黑的眼眸,疑惑地看着柏虎。

    这是俸禄,朝廷有意补发,但是有条件的意思吗?

    “叔,什么危险的事呀?我娘说了,咱们家今日祭祖完毕后,祖先们会保佑我们阖家平安,无病无灾的!”他嘟了嘟小嘴,不服气地应道。

    贾廉适时插话,直说道,“卫指挥使姜大人,你身后这位叔,来盐边县不久便给朝廷上疏陈情过俸禄一事,近日朝廷有诏令下来,让盐边县军营辅助临聿府城清理沿海上,月余内多次出现抢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倭寇列贼。”

    “……”

    秦朝宁对于临聿府城的事一概不知,此刻被姜子钧三人看着,他心灵所至感觉到,他们是想从他嘴里听听他的“童言童语”。

    对此,秦朝宁沉默了一瞬。

    他抠了抠自己的手指,天真问道,“粮草、武器,咱们营地里有么?我听大胖和二虎说他们家都快吃草根了,他们爹的草甲拿手一挖就能掉下大把杂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粮如何能动身?

    兵有利器则如有神助,手无寸铁、赤手空拳,乃送命也。

    听罢,姜子钧三人皆是沉默了。

    现在确实就是这种进退维艰的状况,去吧,能够取回军营里的军资拨款,可是无任何粮草、兵器支撑前进;不去吧,盐边县军营的困境仍会在原地困顿众人。

    他们三大一小任由马匹带着前行,抬眸看着半坡山郁郁葱葱的景色,姜子钧闲话家常道,“听闻你爹把你送去私塾了?”

    柏虎听到这里,好奇问秦朝宁,“小子你不是说过,自己一个幼丁去进学作甚么?怎么又愿意去私塾启蒙了?”

    “读书可明智,此外,坊间可被认作义男丢弃军户户籍,抛弃祖宗姓名,去参加举试。”秦朝宁闷闷不乐回话道。

    让别人抛弃家姓,抛弃家人来钻空子才能拥有一点人权,真是让他无法苟同这种律法存在的意义。

    姜子钧、贾廉、柏虎听到此话,脸上的情绪相当复杂,有无奈的,有厌恶的,有郁闷的。

    “军户世袭制果真荒谬”,柏虎不满道。

    因为他自己也是军户的一员,他自身是十分厌恶户籍世袭制的。

    姜子钧和贾廉俩人对于朝政里的一些事情则是比柏虎知情得多。

    户籍世袭制度,目前对于宣朝的百姓们犹如桎梏。

    从商户,民户……到军户的自身发展,都已经受阻于旧朝的户籍世袭制度。

    而当初的户籍世袭制度之所以能够促进军力的凝固与稳固,是因为当初太祖四处戎马征战,平定中原所需,是那个大环境里的特定产物。

    如今呢,宣朝已过百年,盛况不再。北有匈奴,突厥,南有倭寇横行,水旱不断,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多地方民不聊生。挖腐肉,起新政,重文重文二者兼备,上下同欲,才有一胜。

    他们三人想到此处,皆是长叹一声。叹息声里,充满了各种无奈与不甘。

    秦朝宁思前想后,还是向他们再次用自己的“童言童语”提醒到,临聿府城这一仗不仅要打,并且只能打胜仗。

    这将是他们三人的机遇,也是盐边县军营的机遇。所有人的命运的改变,最终怕是会从此役开启。

    粮草这一块,军营没有,便让临聿府城全城贴告谕,号召捐赠,同时需要有官府的人逐一走访商户,从富户手中商讨捐赠事宜。

    至于如何利诱富户们,可以拿盐边县军营未来的军资各项采买来当筹码洽谈。

    他的话,让姜子钧和贾廉陷入了沉思。

    柏虎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头,“盐边县军营的粮仓是空的,账面是空的,如何能采买?这岂不是骗人么。”

    “若是打了胜仗,军资拨款的银两回来了,账目不就有了么?待营地里今年秋收后,各个军户们上缴三成米粮给到军中粮仓,粮仓不就满了么?”

    秦朝宁眨了眨眼看着他们,反问他们,盐边县军营与众士卒们缺的不就是起始物资?只要军资到位,打了胜仗便可破了这局,整个军营的运转会重新走进正循环。

    既然事情已至如此,那么,无论什么手段,哪怕是抢,他们也该把启动物资搞回来。

    要不然,他们三人是打算窝在盐边县耗多年时日么。他们愿意耗,他们自己远在冀州的妻子儿女等家眷不会思念他们,难以常年忍受离别之苦么?

    一番话下来后,姜子钧三人对了对眼神,想好了方向。

    不过是不要脸一点罢了,何惧!人若要脸,也得分事情轻重!

    成大事者,何须自困手脚!

    他们从“吉祥物”秦朝宁这里得到了“灵感”后,对于秦朝宁军户户籍的事,更加感到惋惜了。

    “朝廷上,户籍世袭制度的改革一事,这些年各个大臣吵过多次,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有所改变的。”贾廉安慰他道。

    实际上,这时他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太相信。

    朝堂里,之所以吵了那么多年都未能有结果,一是士族们把控住了科举的上升通道,户籍世袭制度对于他们而言更有利;二是天子年幼羸弱,太后垂帘听政,天子并无决策权。

    国家千疮百孔,已有颓相,可恨他们这些人一腔报国心,仍旧难以施展。

    当事人秦朝宁,淡然点了点头。

    但是他知道,若是无路可走,他的家里人怕是会主动让他抛弃家姓,为了让他有个所谓的前途。

    几人聊着聊着,很快就回到了营地里。

    他们把秦朝宁放到他们老秦家的土胚房前,再次给秦朝宁塞了个钱袋子,叮嘱他在家门口玩耍别走远,等爹娘回来后交予他们。

    秦朝阳乖巧应下,待他们走远后,才无精打采地瘫坐门槛上。

    几刻钟后,他爹娘等人也回来了,他重新挂上笑去迎接他们。

    “爹、娘,这是那几位叔给幺儿打赏的,他们说给你们放好”,秦朝宁进家门后就把钱袋子交给了秦石和秦柳氏。

    他们夫妻俩接过微沉的钱袋子,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大好。

    秦柳氏蹲下身子,帮幺子擦了擦小脸蛋的泥土,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幺儿,日后无需和那几位叔走太近知道么。”

    虽然她不知道那几位大人有什么能够用得上幺子的,但是预防万一发生什么是幺子少不更事,会把人给得罪的事情,她还是希望幺子远离他们。

    她的小儿子才五岁!

    他们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祸离己身。那些大人们,哪里是他们这种底层军户打上交道深交的。秦柳氏有着自己的一套底层生存学问。

    面对秦柳氏的关切,秦朝宁温声应道,“幺儿记下了。”

    实际上,他也怕接触过多,他个人会让他们几人察觉什么异样。可是,眼前,棉甲、狼筅、鸳鸯阵的事仍需把消息递给他们才行。

    秦朝宁顿感十分苦恼。

    宣朝遭遇的倭寇,他不清楚那些兵力与战斗模式是怎样的。以史为鉴的话,在他上辈子所处环境的历年朝代里,棉甲、狼筅和鸳鸯阵对于克制凶狠的倭寇,已有数次战役证明有奇效。

    今日的祭祖一事让他们一家都累到了。

    这会的他们洗过脸和手,换过衣服后,齐齐在灶间里喝糖水,吃点青团垫垫肚子,顺便歇歇脚。

    待一家子缓过来了,他们才开始做哺食。

    秦石捧过装有大公鸡和五花肉的木盆,拎上砧板去天井开剁。秦柳氏去淘米,准备蒸些米饭。秦晚霞带着竹篮子,出门去菜地里摘些菜。

    而秦朝阳带着秦朝宁剥完蒸黄沙蚬要用的蒜后,才去挖蚯蚓喂鸡用。他们这次没走远,就在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挖土。

    这顿祭祖后的哺食,和做青团一样,他们家也是阖家一起参与,齐齐动手。

    大公鸡是姜葱加盐爆香,五花肉拿红糖炒成了红烧肉,黄沙蚬清蒸了一大盆,素菜则是做了道盐水芥菜。

    不出所料,这一顿他们也是意犹未尽。

    夜里,阖家在天井处纳凉时,秦朝宁把营地里的所有士卒不久后会被派去临聿府城打倭寇的事情说了。

    他这具五岁的身子,还是太小了。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不能让他爹什么都不知情,干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这消息对于秦石以外的秦柳氏、秦朝阳、秦晚霞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们从未想过,家里人当真会有上战场的一天。

    特别是秦朝阳,他对于军户户籍这件事,由于还未有过真正的训练,目前仍未有产生深刻的觉悟。

    秦石面对妻子不安得抓紧自己手臂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无声安慰着。

    盐边县军营里的日子虽苦,对于他而言,确实安稳好些年了。如今,这份安稳要被打破,他要走上军户既定的命运。这实在让他心神俱震,但是他不能把情绪泄露在脸上。

    秦朝宁把身后的几张宣纸拿出来递给他爹,“爹,这里是棉甲的制作方法,狼筅的制作方法以及鸳鸯阵的详细解说,对于临聿府城的战事会有奇效。”

    “这三样东西,您要想方设法交到卫指挥使等人的手里。”

    “幺儿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若是他们刨根问底,你便说是幺儿遇过游历的老道士,捡到过他们的奇书,无心看过后记下来了的。”

    第034章 34.献计

    秦石接过纸张, 借着昏黄的油灯,仔细逐一查看。

    他把每个看不懂的点都问得仔细,结合他自己对于目前营地里的军户们仅有的军备, 向自家幺儿子把差异点问得清清楚楚。

    秦朝宁见家里人对于他如何得知这些内容并无寻根究底,忐忑的小心脏适时才得到了些许安宁。

    他挺直后背站在兄父面前, 夜里清凉的风吹过他的衣衫。

    秦朝宁搜刮着脑袋里的记忆,把棉甲、狼筅、鸳鸯阵的特点与优点, 用他稚嫩的声音展开详细说明。

    以往的铁甲,一副便重约三十五斤, 需耗闽州铁百斤,北炭四五担或南炭十几担。宣朝的生铁普遍两百文钱一斤,熟铁普遍三百文钱一斤,北炭每担一两三钱, 南炭每担四百文钱。

    这意味着, 一副铁甲的锻造,在优先选用熟铁与北炭的情况下,除去匠户们的人力投入, 需要的银两就高达约近五十两。

    而工时,据他上辈子在大学图书馆看过的唐朝《延禧式》中记载, 一副明光铠甲用时需二百多天, 修一副需四十一人。宣朝锻造的铁甲,他估算一副的用时怕是需要一百五十天上下。

    此外,营地里有铁甲的士卒他从远处观察过, 从防御上看,由于麻布拼接过多, 使得这些链接处成为轻而易举攻击的弱点,譬如脖颈、关节、肋下等。

    棉甲在陆战, 能够比全铁甲更能发挥优势。作为布面甲,表面上也会具备一定的迷惑性。它无论是从制作工艺、成本花费,亦或者是所需用时,皆比全铁甲更有优势。

    他把棉甲从棉片、铁片、制甲流程,都写在纸上了。

    至于狼筅和鸳鸯阵,在他记忆里的历史长河中,就是针对倭寇身上的长刀以及阵法变幻莫测而来的。

    那时的倭贼,武器配备时常是身上有六尺木刀、六尺铁刀,还有暗处的短刀,三刀随时变换,多变易攻。

    而十二尺长的狼筅,能很好地拉开敌我之间的距离,让倭贼的长刀不能近身。这里面,铁制狼筅与竹制狼筅皆有其效,他让他爹和卫指挥使姜子钧等人务必提醒,因时制宜,便宜行事。

    按照他的大白话,意思就是,看银两做事,不可盲目追求最好、最强、最高配置。

    另外,狼筅不宜单兵作战,需配以鸳鸯阵法,解决自身兵器笨拙,而敌方灵活多变的问题。

    作为进可攻,退可守的阵法,鸳鸯阵中士卒们最少要有狼筅兵、防守兵、冲锋兵、后卫兵等。像盐边县军营当下的士卒人数,可以小旗为单位去训练鸳鸯阵。

    待秦朝宁把话说完,把要点说清楚了,秦石把手中几张宣纸捏成团,借油灯豆大的火光点燃。

    纸张眨眼间在他们一家子面前烧尽成灰。

    秦朝宁不解地看着他爹,“爹……?”

    “爹,你不是要去献法子么?”秦朝阳也同样疑惑不已。

    秦石把地上的纸灰踢到一边,叮嘱他们,“从今日起,棉甲、狼筅、鸳鸯阵,咱们阖家得说成是祖先们遗留下来的法子。咱们年复一年,一代传一代背诵祖宗们的秘法,只有得遇明事理的将领,家训才允许外传。”

    “可晓得了吗?”秦石问他们道。

    “此事事关重大,咱们一家长居营地多年,唯独我等祖辈能追溯至山南道的荆州,梁州。此等良计,咱们只能叨祖宗们的光。”

    他当下再三叮嘱家人,切记如此。

    从幺子拿出纸张让他寻方设法上交给到卫指挥使等人,他便觉得自家小儿子还是太稚嫩。

    秦石再次庆幸自家有送秦朝宁去进学,若不然以幺子的聪慧没有自保的能力,一旦遇到心思狠辣的歹人必要遭殃。

    把秦朝宁往怀里抱起,秦石和秦柳氏疼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和小手。

    夫妻俩告诉他,这次棉甲、狼筅与鸳鸯阵的事过后,后续无需为家里思虑过多,且专心做学问。

    家里的事,他们几人难不成还转不过来了?他爹能空手赤拳得到总旗长之位,定然会保重自身,万事小心。

    而家中的银钱,随着祥记那边的营生稳定,还在日渐积攒,会足以供他举试。

    闻言,秦朝宁把脑袋埋进秦柳氏和秦石的肩膀之间,小手抱着他们,“幺儿知道了,幺儿会好好修学。”

    秦朝阳和秦晚霞看着幼弟小小个的后背,眼眶莫名有一点儿发热。

    深夜里,他们一家人皆怀着复杂的心情沉沉睡去。

    翌日,秦朝宁醒来后就开始收拾要返回东篱书院的东西放进背篓里。

    房间里的这只背篓,他一看就是他爹新做的。背篓比箩筐小了一圈,用三层布带取代了藤蔓来做背带,方便他用双肩背起。

    节前孙夫子交待各个蒙童需采买的三本书,他眼下还未写完。不过,时间也不够了,他把写过的纸张塞进背篓,把三套半新不旧的裋褐也放进去。

    其中两套裋褐他打算拿来睡觉换着穿,另外一套用来每日清晨在书院里跑圈,或者打五禽戏,八段锦。

    无论将来他所选何路,均容不下他身子瘦弱。只有强健体魄,他才能走得更远,更少让家人担忧。

    灶间里的秦柳氏和秦晚霞早早料理完朝食,往外喊秦朝宁道,“幺儿快去洗把脸,要吃朝食了。”

    闻声,他从房间小跑出来,“来了,幺儿来了。”

    三两下洗过脸,涮过口,他快速迈着小短腿冲进灶间。

    今日的朝食是汤粉,是拿昨日祭祖剩的鸡头、鸡爪子、鸡骨架等熬汤,然后把没吃完的五花肉切片铺在米粉上,再浇上每人一大勺炸腌肉菌菇酱。

    秦朝宁很喜欢这个搭配做出来的汤粉,吃完一了碗还主动添了半碗。

    看他埋头吃得欢,秦柳氏眼里都是笑意。她起身把煮熟的五颗鸡蛋,一小坛子炸腌肉菌菇酱包好,去秦朝宁房间放进他的背篓里。

    吃过朝食,秦朝阳背起秦朝宁的背篓,送他去祥记与钱勤学汇合。

    山路上,秦朝阳不解地问幺弟,他们盐边县的军户营区,可是连县里的百姓都知道是废营,为何朝廷还会下诏令要征集他们军营支援?

    这话他可是藏了一晚上,百思不得其解。

    秦朝宁看着脚下平整的土路,他问了他哥秦朝阳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日后想做什么?若是不从军,可有想做的事?

    秦朝阳挠了挠头,“自我打小便知自己日后会是士卒,十五岁起就要跟随爹参与军中训练。我未曾想过自己可有喜好之事,可有想做之事。”

    “倘若你能够选择呢?”秦朝宁依旧继续这个话题。

    “那还是从军吧”,秦朝阳看向前路,少年气喊道,“谁无将军梦?我秦朝阳定能北平匈奴、突厥,南定倭寇海贼。”

    秦朝宁听罢,悄然叹了叹。

    顿了顿后,他抓紧秦朝阳的手,小脸肃然叮嘱他大哥,“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多锻炼,多识字。下次幺儿归家给你送兵书!”

    他不能想象他大哥这种直肠子若想在军中谋出路,得吃多少苦难。假若他大哥真的想做名将,那么他大哥的后路,朝廷上的支持,还需他来辅助!

    秦朝宁定了定心神。

    举试!!

    至于为何废营还会被调动,秦朝宁没有告诉他,秦朝阳自己聊着聊着也忘了。

    到了祥记后,当钱勤学看到秦朝宁,他就从自己的箱笼里把自己当年用过的《唐诗三百首》、《古文观止》、《增广贤文》递给了秦朝宁。

    他不容拒绝地朝秦朝宁说道,“宁哥儿你且收下,这几本书年底再归还于我便可。”

    “我们举试班甲板今年的课业都是策论,已经用不上启蒙班的书籍。兄长我既然有,你且安心用着。”

    “你用过后再归还便是,总比它们闲置在家中有用处得多。”

    “谢过勤学兄长”,秦朝宁由衷地感谢,没有推拒。

    钱勤学见他被说动,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笑,“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他顺手摸了摸秦朝宁的小脑袋。

    秦朝宁把三本书放进自己的背篓,自己弯腰把它背起来,才朝着秦朝阳、钱掌柜、老李叔挥手再见。

    他跟着钱勤学身侧,一道步行回东篱书院。

    这个时辰的书院,门前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钱勤学和秦朝宁刚回到大门前,就听到有人喊“幺儿——”。

    这声音,秦朝宁一听便知道是梁梓稳。他只好朝钱勤学说道,“勤学哥,幺儿在此等一下舍友,您先进去吧。”

    钱勤学应了声“好”,就匆匆走进书院里。他们举试班的课业繁重,要看要写的太多了。

    秦朝宁转过身,抬眸只见小脸金玉其质的梁梓稳,身着华贵绸缎直身,头戴朱玉抹额向他这边快步跑来。

    “幺儿,幺儿”,他气喘吁吁边跑边喊道。

    他的身后接着还有四名从仆跑了过来,“少爷,你可等等奴才们呀,夫人还在后头呢。”

    秦朝宁迷惑地看向梁梓稳,“?”

    梁梓稳站稳后,朝秦朝宁粲然大笑,侧过脑袋对从仆们吩咐,“快快,把我给幺儿带的东西拿出来。”

    此时,一名有奴婢跟在身侧的华衣美妇人缓缓走了上前。她先是抬手掐了掐梁梓稳的脸,训他道,“跑什么跑,就这么几步路之遥。”

    有她在,那几位从仆和奴婢自觉后退一步,在她和梁梓稳身后站着。

    “娘,这就是幺儿!”梁梓稳语气激动地把秦朝宁拉到美妇人的跟前。

    秦朝宁这会儿完全不明所以,只得乖顺地朝美妇人行礼,“夫人好。”

    第035章 35.梁梓稳的娘亲

    美妇人容貌昳丽, 金玉配饰无一不精美,她的目光微冷,把秦朝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对此, 秦朝宁有些许不解,他往一旁挪一步, 给他们母子俩让出位置,安静站着。

    在梁梓稳想张嘴说话前, 美妇人轻哼一声,声音冷冽问秦朝宁道, “你是如何笼络我儿,使得他与你短暂相识,归家便要私拿他爹的藏书赠予你?”

    话音一落,梁梓稳登时又心虚又不服气, 即刻想反驳自己娘亲, 却被她示意奴婢与从仆抱开了他。

    他在从仆怀里挣扎得激烈,四肢拼命乱动,很艰难才拨开奴婢掩嘴巴的手, 便迫不及待朝美妇人喊道,“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娘, 您曾在府上答应孩儿不再提及此事的!”

    “偷书一事都是孩儿自作主张, 幺儿可是从未让孩儿做过些什么。”

    话毕,他气呼呼地“呀呀”乱叫,再三命令从仆立即把自己放下。

    从仆们满脸为难, 却仍是紧紧抱住他不放手。

    面对眼前这状况,秦朝宁惊愕了一霎。他抬头先是看了一眼炸毛如大猫的梁梓稳, 然后才看向美妇人,心下大概清楚了来龙去脉。

    对于县丞家这位庶夫人的“愤怒”, 他能理解。

    顿了顿,秦朝宁才诚实回话道,“夫人,小儿从未有过此等念头,亦未曾让梓稳兄归家后私取家中藏书。”

    “此事怕是个中有所误会,吾观梓稳兄一副赤子之心,约莫是见小儿家贫无书,才会如此这般行事。”

    “还望夫人莫要责怪梓稳兄,他定然已是认识到不妥,日后不会再犯。”

    秦朝宁的话说完,美妇人的神色稍霁。

    只听她接着问道,“那你如何能证明己身所言皆实?”

    这时,书院门口开始陆续有人朝这边伸长脖颈观望。有的学子从他们一行人身侧经过,好奇的目光均是止不住。

    “小儿无从得证”,秦朝宁摇了摇头,小脸蛋上有些许无可奈何,仍旧实话回她。

    “在东篱书院内,孙夫子曾允许小儿时常进入藏书室看书。小儿认为,对于做学问而言,有书在手中,不如心中有书。”

    “此间道理,还望夫人明察。”

    他表明自己虽然无书,但是是有书可看,并且有途径修学的。更何况,他现在背篓里就有勤学大哥给的三本书。

    眼瞧着不远处围观的人多了起来,美妇人朝身后的从仆们说道,“把他也抱上马车,车里说话。”

    于是,秦朝宁糊里糊涂就被摘掉了背篓,被抱上了梁梓稳家的奢华宽阔马车内。

    这辆马车的车厢甚是宽敞,内有矮几、茶水、零嘴,一应俱全。

    车厢内,美妇人此刻的神情对比刚才截然不同。她面若桃花笑如靥,散发着平易近人的气息。

    只见她对梁梓稳教导道,“为娘不过是想看看你口中时常挂念的同窗是何许人也,瞧你满大街嚷嚷的模样,成何体统?”

    “这要是让你爹瞧见了,可得仔细你的皮。”

    “娘,你刚刚可吓到我了”,梁梓稳吐了吐舌头。

    他从矮几上拿了一块雪白的糖榧塞入口中,“我以为您还要追究昨日之事呢。”

    他那会就生怕他娘把秦朝宁冤枉了,从此往后,秦朝宁不再和他往来(玩耍)。

    “幺儿对此当真半点不知情”,他大大咧咧说道,抬起小手给他娘也喂了一块糖榧,接着侧过身给秦朝宁的手里也塞了一块。

    秦朝宁端正坐在矮几一侧,小手拿起这块糖榧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油炸过的糖面在口中又香又脆又清甜。

    而梁梓稳在吃了三块点心后,才告诉秦朝宁他给他挑的书带来了的,就在马车里。

    他爹娘昨日发现他的行径后,虽然训了他,却也让他还是带着书籍返回书院。

    所以刚在书院门口发生的那一幕,他是真以为他娘要秋后算账,毕竟,昨日里他们府上没揍崽。

    要是秦朝宁从此之后就不再搭理他,那他可甚是难过嘞。

    他们俩这般“亲如手足”,他现下让秦朝宁喊他娘亲“伯母”即可。而美妇人,梁叶氏同样如是说。

    秦朝宁抬眸看向他们母子俩:“……”

    他看出来了,梁梓稳不仅是长得像他娘亲那般好容貌,连性情也相像得很。

    不过,对于梁梓稳的好意,他还是婉拒道,“谢过梓稳兄的一番好意,谢过伯母等的宽容,小儿现下启蒙阶段,手里的书足矣。梓稳兄带出来的书籍,还望带回贵府里。”

    “此等小事何妨”,梁叶氏按下他的拒绝。

    她抬手从梁梓稳打包的书籍里抽出一本《春秋》,煞是感兴趣道,“听闻我儿说你过目不忘,这般罕事,今日让伯母见识一番可行?”

    秦朝宁:“……好。”

    这熟悉的一幕……是又到了给长辈们(同窗们)表演(拉出来溜)才艺的环节了。

    随着梁叶氏开始抽背秦朝宁,她和梁梓稳母子俩像是“玩”上瘾了似的,每次听到秦朝宁一字不差背出书中文章时均惊呼连连,反复多次乐此不疲,一副正在兴头上的模样。

    秦朝宁:“……”

    总感觉梁梓稳贪玩的基因原来便是遗传了伯母的。

    看着时间不早了,他不得不提醒他们母子俩,他们还需要早些进书院收拾收拾。

    梁梓稳这时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拉住梁叶氏绣有牡丹簇簇的宽袖说道,“娘,世间能有比猪胰子更好的沐浴、沐发之物,便是幺儿告诉孩儿的。”

    听罢,梁叶氏端坐好,朝秦朝宁了解道,“宁哥儿可是家中有祖传手艺,会做些洗漱用物么?若是你们家中有这些物什,下次休旬假时可否让你的爹娘给梁府里送上些?”

    “幺儿,切记让你爹娘送些过来”,梁梓稳接着他娘亲的话,叮嘱秦朝宁道,“我娘在临聿府城可是有不止一处的铺子,其中有卖脂粉猪胰子那些物什的,正好用得上你家的洗漱物什呢。”

    秦朝宁:“!”

    这些话的信息量有些多,他呆呆地看着他们一大一小俩人,小脑袋里转了几个弯,才慢慢应道,“……有?”

    他的语气有一丝不确定,梁叶氏权当他太小不太知晓家中事务,只好再次叮嘱了他一遍。

    秦朝宁这次乖巧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记住了。

    实际上,秦朝宁是没料到还能有此机遇。他前些天和梁梓稳、柳三郎一块去洗漱时随口说的话,他自己都忘了,哪能想到梁梓稳会记下了,并且回家把这事告诉梁叶氏。

    不得不说,梁梓稳果然有从商的天分呐。

    从细节处看得到商机,是一个成功商人的本能呢。

    至于他当时和梁梓稳提的,比之宣朝百姓常用的猪胰子更好的沐浴、沐发之物,其实是洗发液与沐浴露。

    这两样东西的配方,他确实知道,只是从未想过制作并且售卖。一是没有可销售的途径,二是大概率保不住这份营生。

    梁梓稳家的话,和他们家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两样东西交到他们手里,能够顺利经营。

    待梁叶氏和从仆们把他们俩送回书院门口时,梁梓稳给秦朝宁带的书籍还是被她强行塞到了秦朝宁怀里。

    她对秦朝宁说,这些书对他们府上而言当真不值什么。若是方便,她希望秦朝宁把书收下后,能够在书院修学的时日里带着梁梓稳做些学问,看着他些,少生让孙夫子遣派门房上门请他们过来听训的事。

    “……朝宁记下”,秦朝宁讷讷应道。

    好的,懂了,看着他不让他惹事,顺便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下,他的背篓和手中的包袱加在一起,几欲压垮他。此时此刻,他的小手臂和小腿在发着抖。

    见此,梁梓稳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梁叶氏也看得眉眼俱弯,抬手掩袖而笑,立马示意让从仆帮他们把东西放去舍号里。

    双方拜别后,梁梓稳手里捧着一大盒糕点兴奋地给秦朝宁讲述他是如何在家中潜入他爹的书房,又是如何躲过他爹进来办理公务,才把他爹的藏书搞到手的。

    “不过,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的时候就被我娘看到了。”他撇了撇嘴说道。

    秦朝宁:“……”

    好家伙。

    待回到舍号,梁梓稳飞奔去找柳三郎过来他们肆号舍号里一同吃糕点。

    而秦朝宁把从家里带回来的东西先从背篓里拿出来。

    他把衣服放进床头的木箱子,纸张摆放在书案一侧。鸡蛋和菌菇酱也放在小书案上,这些是待会去公厨吃哺食时要带去和梁梓稳,勤学大哥、柳家表哥们一块分食。

    没一会儿,梁梓稳便带着柳三郎跑回来了。

    他们俩的脚步声惯常“哒哒哒”的,哪怕离舍号还远着一小段距离,秦朝宁听声就知道。

    柳三郎脱下草鞋,手脚并用地爬上梁梓稳的床。俩人围在梁梓稳的小书案边,手忙脚乱地打开有着精美雕刻的胡桃木食盒。

    “哇,梁梓稳你不愧是富家子弟哦”,柳三郎看着食盒里的十几款糕点,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这算什么,你若喊我一声哥,哥以后便带你涨见识!”梁梓稳那张如玉小脸洋洋得意道,“你梁哥家里的糕点可不止这些呢。”

    “梁哥!”圆润结实的柳三郎毫不犹豫地喊道,那双小眼神无比真诚。

    秦朝宁停下手里的动作:“……”

    他微抬眼睫,看了一眼小表哥,仿佛已经看到小表哥被柳大表哥、柳二表哥开揍的场景。

    “幺儿,你也来吃糕点呀”,他们俩朝对面床还在收拾的秦朝宁喊道。

    “你们吃,无需等我。”秦朝宁这会刚把梁梓稳母亲塞的包袱打开。

    这一大捆书,外面包的这块布是八尺多的绸缎……他仔细地把它抽出来,叠好,放进背篓。

    这是下次旬假要带回家给娘亲和二姐的!

    不愧是富贵子弟.梁梓稳!好了,他也认同柳三郎的话。

    这堆书里,梁梓稳家赠予他的竟然是举试用书,全部是科举基础用书,《大学》、《中庸》上下册、《论语》上下册、《孟子》上下册、《诗经》上下册、《尚书》上下册、《礼记》上下册、《周易》上下册、《春秋》上中下册,整整十八本。

    这礼真心贵重的秦朝宁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把它们分成两份摆放在床上枕头边上。

    摆放整齐后,他才看向对面吃得正欢,天南地北瞎聊的梁梓稳和柳三郎提议道,“吃过哺食后,咱们三人一起看书练字吧。”

    “……”,梁梓稳和柳三郎下意识就摇了摇头,还有些慌张,迅速把手中的糕点塞嘴里。

    秦朝宁十分认真的神情许诺,“如果你们的课业日后完成得很好,每半旬我就教你们一个好玩的游戏,还陪同你们一块玩。”

    大富翁、飞行棋、卡牌游戏、数字金字塔、三国卡牌……他记得的不少,大概足够带他们俩修完启蒙班的全部课业的。

    “……”

    梁梓稳和柳三郎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他们内心是想和幺儿一块玩耍的,只得无奈应下。

    见状,秦朝宁的小脸上,顷刻间就露出了璨烂笑容。

    他当场拿出一张宣纸,抬笔沾了点墨,三两下就写了一份契约书出来,拉着梁梓稳和柳三郎三人签下了大名。

    然后,他把契约书郑重地锁在了自己床头的木箱里。

    梁梓稳、柳三郎看着他,摸不着头脑,但是有种后背凉凉的感觉。

    不过,他们俩很快便把这事抛诸脑后。三人吃过糕点,一块去公厨吃哺食,看上去十分开心快乐。

    在公厨里,秦朝宁带回来书院的菌菇酱获得了钱勤学、柳三郎、柳二郎、梁梓稳和柳三郎的一致好评。

    除钱勤学和秦朝宁外的他们纷纷说下次休假定要去祥记买上一坛子带走。

    吃过哺食后,柳三郎饱得打嗝,拔腿就想去洗漱睡觉。秦朝宁在西耳房门口这里,拉住了他。

    “天色尚早,一道做学问”,秦朝宁对他说道。

    他的神色太认真,以至于柳三郎莫名心虚:“幺儿……明,明日?”

    事实上,他的反抗注定是无效的,最后还是不得不抱来了自己的纸张笔墨以及《唐诗三百首》,和梁梓稳一块做“难兄难弟”。

    秦朝宁自己看的是《大学》,时不时抬头监督对面的俩人有没有开小差。

    当他们俩尝试反抗,秦朝宁便拿契约书说事,说下次去他们家时给他们家的长辈们看看。他忽悠的话是,人生在世,君子岂能言而无信!

    倘若他们食言毁约,那么他之前教他们的游戏,也不许他们玩了。他们不认真看书、背书、练字,会让他感到受伤,那是一种被辜负信任的伤害。

    梁梓稳、柳三郎:“……”

    可恶!幺儿变坏了。

    等好不容易做完课业,三人也洗漱完了,正要各自回舍号睡觉呢。

    秦朝宁又叮嘱他们,明日早些起来,他要带着他们俩在去公厨吃朝食前打五禽戏。

    已经蔫了的梁梓稳、柳三郎:“……”

    呜呜,并不想早起!

    第036章 36.书院日常

    翌日清晨, 秦朝宁醒了后就给自己换上裋褐,小短手、小短腿配合,利落地爬下床, 稳住了身子后才走过去梁梓稳床边。

    “起身了、该起身了”,秦朝宁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小声喊梁梓稳。

    迷迷糊糊的梁梓稳拉起被子盖过自己的脑袋,下意识地就往床里滚了过去, 继续把自己裹成蝉蛹似的,倒头还想睡。

    秦朝宁见状, 只得爬上去他软绵绵的床,亲自把他摇醒。

    集合三人这事,大概花了秦朝宁一刻钟,才把他们俩都给带出了西耳房, 来到书院的内院。

    他们三个皆穿着裋褐(贫穷百姓的粗布短上衣短裤), 在秦朝宁的带领下,开始在内院跑圈。

    梁梓稳的裋褐是穿的秦朝宁的,当跑了一圈后, 他的脑子就完全醒神了,整个人恢复精力充沛的模样, 一边跟着跑步还能一边回头和柳三郎说话。

    “这裋褐你们都有, 我下次归家也让我府上的绣娘给我做。”

    “幺儿,你看,你的裋褐, 我穿得比你短诶,啊哈哈哈, 我比幺儿长得高!“

    而落后于他们二人的柳三郎气喘着问道:“呼,呼, 跑圈是幺儿你们营地里的习惯吗。”

    秦朝宁领着跑并不想说话:“……嗯。”

    你们说是,便是吧。

    待他们三个跑了五圈后,原地缓了缓,秦朝宁就带着他们开始打五禽戏。

    五禽戏最早源自《三国志.华佗传》,以模仿鸟兽中的虎、鹿、熊、猿、鸟的动作形态而形成的一套强身健体操。

    其中动作,譬如拟虎爪、拟鹿角、拟熊掌、拟猿钩、拟鸟翅,动作不标准时会略显滑稽儿戏,像是在玩耍似的。

    因此,这天当举试班那些早起的学子经过内院时,看到的便是三个“活泼好动”,“蒙童不知愁滋味”,“嘻嘻哈哈”的师弟天刚亮便在玩耍。

    他们哪怕匆匆走过回廊,都还能听到他们清脆、稚嫩的笑声。

    稍晚些路过的那些启蒙乙班的蒙童们则是觉得柳三郎和他的小表弟,以及舍友都玩得挺欢的。

    再晚些路过的启蒙甲班的王朗等人则是对此嗤之以鼻,觉得他们三人不务正业。

    他们路过内院时还刻意露出了嫌弃的神情,哼哧一声。

    一大早就弄得满身大汗,脏兮兮的,简直毫无君子之风,君子之态,和那些泥腿子野孩子有什么区别。他们就不一样了,作为一名合格的学子,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严格要求自己的仪容仪态。

    而秦朝宁、梁梓稳、柳三郎就压根没留意到他们的路过。

    他们三人挺专注(寄娱乐于运动中)的。

    梁梓稳和柳三郎抬手抬腿做的每个动作都忍不住和对方嬉笑打闹,开心得很!两遍全套动作下来后,他们俩出的汗比秦朝宁还多,小脸蛋均是红扑扑,充满了笑容。

    等做完了早练,秦朝宁就带着他们回去换衣服、洗漱,然后去公厨快速吃过朝食。紧接着,三人去到学堂边上的榕树底下站着消食。

    不过站了一息,秦朝宁就开始考较他们背书。

    刚想懒洋洋的梁梓稳和柳三郎简直甚是难以置信,顿时满脸委屈地看着他:“……不是说消食么?”

    怎么就要背书了!!骗人!!

    “站着也无事,背背书,能醒神呢。”秦朝宁眨了眨略显无辜的眼睛,嘴上说话的语气却是理直气壮得很。

    “……怎么就算是无事呢……还,还能发呆呢?”柳三郎弱弱地应道。他的两只小手不安又不甘地绞着衣服。

    “就,就,咱们说点趣事不行么?”梁梓稳心虚地看着秦朝宁。今早他睡醒后,昨天书上的内容已经忘得七七八八。唉,人为何要学习!

    “做学问那么有趣,世间还有比看书、背书、练字更有趣的吗?哦,你们是指以后写文、诗、赋、策、论、诏、诰、表、判的乐趣吗?”秦朝宁疑惑地看着他们。

    “……”

    焉能哉!!

    梁梓稳和柳三郎相视一眼,均是内心一颤,瑟瑟发抖。

    呜呜,幺儿休完假比夫子还可怕!!

    如果梁梓稳知道秦朝宁之所以从宽松放羊模式对他们俩,切换到如今的一帮一齐奋斗举试模式,还是因为他们梁家给他送了全套科举基础用书,以及间接提出了洗发液、沐浴露这事,促成的……怕是会悔不当初!恨不能少管闲事!

    至于柳三郎,则是秦朝宁是觉得,放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表舅们、姥姥、姥爷以往对他们家那么好,小表哥值得拥有这场学习提升计划!

    可惜,柳三郎对于他的内心想法并不知情,要不然,定是十分感动,然后拒绝。

    最终,梁梓稳和柳三郎还是不得不把学堂里昨日的课业,不甘不愿地开始了背诵。

    在秦朝宁的指点下,他们从一开始的背不完整,断断续续,在夫子来到学堂准备上午的讲学前,竟也磕磕碰碰背完整了。

    于是乎,今日在学堂里,无论是梁梓稳在启蒙甲班被抽背,亦或者是柳三郎在启蒙乙班被抽背,均是通过了考较,还得到了夫子的一句勉励话,“尚可”。

    等到了晌午他们在公厨吃晌食时,梁梓稳和柳三郎紧挨着坐在一起。两人窃窃私语,目光还时不时偷偷瞄一眼秦朝宁,小表情称得上十分丰富,时而大义凛然,时而悲壮,时而苦着脸……

    他们俩人事后十分有默契地匆忙吃完杂菜汤粉,不等秦朝宁本人,迫不及待拔腿就往外跑。这一幕,让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看得稀奇极了。

    这俩小子平日里不是最稀罕宁哥儿的吗,天天跟进跟出,三人形影不离。

    这会,柳大郎看了一眼还在认真吃汤粉的秦朝宁,问他道,“这是,你们三人吵架、打架了?”

    “并无”,秦朝宁朝柳大表哥笑了笑,继续埋头嗦粉。

    书院里的汤粉,不如家里做的好吃多矣。但是,浪费可耻!他要每一根粉都要吃完,每一滴汤都要喝完。

    听完他的回答,看到他面色如常,钱勤学、柳大郎、柳二郎也就不管他们三个小的事了。他们吃过汤粉后还得去赶课业。

    秦朝宁吃饱后,自己洗干净了碗筷才慢慢往西耳房的蒙童舍号走回去。

    当他回到肆号舍号,小手把木门推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梁梓稳在床上躺好了,盖好被子,还发出鼾声。

    秦朝宁木着脸:“……”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睡觉,是不打鼾的吗。

    他没出声,默默走到自己床边上脱了草鞋,爬到床上把直身脱了换上裋褐,然后躺下准备午睡。

    一直假寐的梁梓稳躺在床上忐忑不安好一阵子了,时刻留意着屋内动静,既不安又心里没底。特别是当秦朝宁回来后,他的小心脏就控制不住地怦怦直跳,恍若要跳出胸腔似的,紧张得他的额间都冒出细汗。

    结果,秦朝宁既没有走到他床边,也没有喊醒他。屋内只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一会儿便安静了下来。

    这让他煎熬得几欲憋不住了,再咬牙忍了忍……还是不由得偷偷睁开眼睛往对面床瞄了瞄。

    “……”

    然而,他看到的是幺儿已经换好了衣服,阖着眼准备入睡的模样。

    梁梓稳:“……”

    心下更七上八下了……幺儿会不会以为他和柳三郎不理他了呀,还是生气了吗。

    其实,他和柳三郎只是不想中午饭后还要背书、看书、练字……也不想被考较。他阖上眼,纠结地在床上不停地思量,终是扛不住问道,“幺儿,幺儿,睡了么。”

    “已寐”,秦朝宁应道。

    梁梓稳:“……”

    很好,这是周公都能跳出梦来了。

    他想了想,从床上蹦起来,直接坦白言道,“幺儿,中午我和三郎都不愿做学问了。我俩是因为这事才偷跑回来的。”

    闻言,秦朝宁便坐直了身子,转过身直视梁梓稳的双眸应道,“晓得了,日后中午都无需做学问。睡吧,下午还有夫子的讲学呢。”

    “!”,梁梓稳惊到了。

    竟然这般轻而易举就答应了吗!

    “呜呜,幺儿你真好!若是得知此事,三郎必定也会高兴坏了的。”梁梓稳抱着被子高兴地滚了两圈。

    “睡吧”,秦朝宁笑着应道。

    他们这个年纪,充足的睡眠是必要的。拔苗助长是不可能拔的,若是将来长不高,那才是亏大了!

    就这般,他们三人开始过起了十分规律的书院生活,每天该做什么都清清楚楚的。

    随着他们每日天刚亮出现在内院里跑圈和打五禽戏、八段锦,日子多了后,那些路过的师兄们渐渐看明白了他们是在强健体魄。

    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师兄同样早早地起来,在内院处等他们,然后加入了他们的跑圈和打五禽戏。

    这天以后,后面的日子陆陆续续又有了其他师兄的加入。伴随着加入跑圈,打五禽戏,打八段锦的人越来越多,让每日清晨的东篱书院逐渐热闹无比,富有朝气与活力。

    没多久后,孙夫子便得知了此事。他对此,满意得不行!虽然他这里并不教授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但是作为过来人,他深知一副强壮些的身体对于学子们参与科举有多重要。

    为此,他后续在书院的四个班里都公开赞扬了此事,并把这事鼓励为每人每日需要做的事情之一。

    启蒙甲班的王朗等人:“……”

    夫子,这是受了什么蛊惑!

    而孙夫子不知道的是,正是由于他今日的一番举措,让多年后,东篱书院闻名于整个临聿府城的并不是书院教出了多少名秀才,而是这个书院的每个学子均有一副健壮体魄!

    传闻每个在东篱书院进学过的人,不擅长打五禽戏和八段锦,是不会考上童生、秀才、举人老爷的!

    在书院里的日子开始平淡而充实,秦朝宁总是一有时间便往藏书室跑。他时不时也在藏书室里也会碰上孙夫子,亦或者是举试班的师兄们。

    不过,孙夫子有一次看到秦朝宁,张嘴随机来了一句,“朝宁,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何意?”

    当时被叫住的秦朝宁愣了愣,然后老实回话道,“(周君)以道德教化来治理政事,就会像北极星一般,处于不变的位置,而群星都会环绕在它的周围。”

    听罢,孙夫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叮嘱他继续努力不可懈怠就走了。

    但是,自此后,孙夫子每次见到秦朝宁都会随机考上一句,一开始还是从《论语》里抽的内容问上一问,后来就开始随机抽到《大学》、《中庸》、《孟子》、《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而每当秦朝宁回答不上的时候,孙夫子便是一脸没过瘾似的,叹息道,“宁哥儿呀,学海无涯,路漫漫其修远兮,尔仍需上下而求索,不懈前行。”

    秦朝宁:“……”

    书太多,看不及,根本看不及。

    这还没完,在孙夫子考较秦朝宁的一幕被举试班的师兄们撞见过几次后,这些来藏书室的师兄们也开始了孙夫子那样的趣味之举。

    “幺儿呀,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出自何书,何意呀?”

    秦朝宁:“……”

    顿了顿,他无奈回话道,“……出自《大学》,意为天地万物有根有末,万事万物有始有终,懂得了它们的先后顺序,便可接近道的真谛。”

    “幺儿不愧是我们举试甲班敏之兄的弟弟,这聪慧劲当真别出无二。”

    然而,这只是个开端。随着举试班的人几乎每个见到秦朝宁都这般随口考较,往常每日都粘着秦朝宁的梁梓稳和柳三郎,现下只要一看见不远处有举试班的学子的身影便犹如老鼠见了猫,逃也逃不及。

    而往往被撇在原地的秦朝宁也同样感到苦恼,实在是,他也并非每次被考较都能回答上来的。这时候,这些举试班的师兄们就会和孙夫子一般神态神情,开始劝勉秦朝宁仍需努力,勇于攀登知识的山峰!

    秦朝宁:“……”

    可恶!学不完,根本学不完。

    在秦朝宁这般“惨况”的对比下,每日被秦朝宁逮着做学问、做运动的梁梓稳与柳三郎俩人深感觉得自己的境况,比之幺儿好上可不是一星半点。

    这使得他们慢慢竟也觉得自己的书院生活是非常不错的,他们这下在东篱书院内呆得更快乐了,也更愿意看书、背书、练字。

    第037章 37.买材料

    日子没多久后, 东篱书院又迎来了惯常的一个旬假。学子们自是激动不已,迫不及待就收拾好包袱,冲出书院。

    而这次放假, 秦柳氏并未亲自到书院里接秦朝宁归家,而是提前交待好了他该怎么做。

    于是, 秦朝宁在蒙童班下堂后,便自己去藏书室看会书。直到钱勤学他们的举试班也下堂了。俩人汇合后, 他背着自己的背篓,跟着钱勤学回到了祥记。

    这会, 当他一踏进祥记的大堂,在座有不少食客还能认出他来,见他背着背篓,身着靛青色直身, 纷纷打趣他, “小儿,这是去私塾启蒙了?”

    “《三字经》可会背?莫不会时常挨夫子的训?”

    “好些时日没见到你,还怪想念你的嘞。”

    有的客人说着说着, 还会伸手摸秦朝宁脑袋,告诉他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兴旺。

    “嗯嗯”, 秦朝宁时不时点点头应着。

    他好脾气地站在大堂里, 任凭眼熟的食客薅脑袋以及开玩笑,他们说点什么他都专注地听着,不生气也不哭不闹。

    直到秦朝阳知道他回来了, 才从庖厨出来把他抱走。

    “你是不是傻,那些人话可多着呢, 你理他们作甚。”秦朝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秦朝宁朝他哥龇牙笑了笑,“哥!我刚可瞧见了, 他们的桌上不是各式腌笋,就是菌菇酱呢!还有几分腌笃笋,以及五指毛桃的菜。”

    秦朝阳顿时哑了声息:“……”

    行吧。

    庖厨里,当钱掌柜一看到秦朝宁,他剁着猪大骨的手都停了下来,立即往身上的襜(围裙)擦了擦,快步上前去示意秦朝阳,可以把秦朝宁给他抱。

    秦朝阳犹豫地看了看他的手:“……”

    顿了顿 ,他才缓缓地把幺弟递了过去。然后,他把秦朝宁后背的背篓取下,放到一边去。

    “让叔看看宁哥儿是不是又长高了”,钱掌柜这时打趣秦朝宁道。他抬起右手量了量秦朝宁的发顶,状作认真比对以往的高度。

    听罢,被淘汰抱着的秦朝宁霎时瞪圆了双眸,顿时挺直了小腰板,仰着脑袋期待地看着钱掌柜。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让人一眼便能看懂其中意思。

    后方在准备把坛子里的腌菜装进碟子里的秦朝阳:“……”

    又来了,有福叔又来了。

    “诶,好像确实高了一丝哦”,钱掌柜脸上露出夸张的惊讶神情,还配合“真情实感”的感叹道,“按照宁哥儿你目前这长高得这般迅速,日后指不定能比你哥高嘞~”

    他的话音刚落,秦朝阳差点脚下一滑,手里捧着的食案都几乎就甩出去了,幸好他反应灵敏,才接回来了。

    稳住身子后,秦朝阳无奈抬眼往后一看,入眼便是看到他的幺弟正红着脸,羞赧地“谦虚”道,“还不好说,不好说。”

    他还抬起小手,拼命摆着,“将来的事,当下如何就能说得准呢。”

    而钱掌柜则是在一个劲地“真诚”表示,只要他吃多多的,定然会实现的,且放宽心。

    听了个全程的秦朝阳:“……”

    嘚,一个敢说,一个敢想。

    而钱掌柜和秦朝宁双双聊高兴了后,钱掌柜给他和钱勤学在后院端上了熬了半个时辰的凫茈(荸荠)甘荀(胡萝卜)玉蜀黍(玉米)猪骨汤。

    他看着他们俩,催促道,“趁热喝,趁热喝,这可是朝阳教的法子,据说就是你们家补骨头的汤,多喝能长高呢。”

    闻言,钱勤学十分好奇地端详着这碗奶白色的汤,发出疑问道,“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奇效的汤么?”

    实际上,胡萝卜荸荠玉米猪骨汤,是秦朝宁不久前教给家里人日常煮来补钙的。这汤,确实对长身体有些许帮助,同时也富含多种营养让身体得到些微量元素的补充。

    不过,他们家之所以后续会经常煮来喝,还是因为味道好,喝着有肉味,能解馋。自尝过味后,县里的屠夫的肉摊上,那些猪大骨时常就是被他哥用一文钱买走一大堆带回营地里。

    作为这汤的故事发起者,秦朝宁这会端着汤碗,忙不迭点头,用十分肯定的语气应道,“嗯嗯,多喝能长高!”

    “……”,钱勤学听着,仍旧有点半信半疑。

    不过当他尝了一口后,便信了,全因这汤的滋味实在好极了。这般美味,日常多喝,似也无妨,至于能不能长高,还是其次。

    他自己半点不矮,在举试班的同窗之中也算是高个子。

    待到店里大伙吃晌食时,才刚喝上汤的其余几人,也均是对这汤赞不绝口。

    眼瞧着秦朝宁吃饱了饭,钱掌柜这才对秦朝宁说道,“宁哥儿,店里近日卖出去不少坛子腌菜,但是眼看着五月将近,是毛笋最后发笋的时间了。这过后,你看咱们店里可需做些什么替换呢。”

    毛笋过了季,便不仅仅是香辣笋、酸笋、泡椒笋的营生受到影响,还有店里的招牌菜腌笃笋也同样会受到影响。

    秦朝宁看了一眼钱勤学,见这位兄长脸上并无好奇亦或者探究的神色,才看着钱掌柜回话道,“坛子腌菜的话,各式时令青菜皆可尝试。有福叔您到时候看看哪些菜在同样的调料下,能够口感合适,味道更佳,便用该菜即可。”

    “至于腌笃笋这道菜,您容我想想,待我返回书院那天便来告诉您。”

    “好嘞”,钱掌柜应道,瞬间没了压在心头上的烦恼。他慈爱地摸了摸秦朝宁的脑袋,叮嘱钱勤学在东篱书院里,记得多找秦朝宁玩,别疏忽了宁哥儿。

    钱勤学:“……”

    玩不玩得上,真不好说。

    他对于秦朝宁比他们举试班的学子们还忙碌,三天两头被各人来上一遭花式考较是知情的。毕竟,他参与了一次后,也觉得好生有趣!简直是他们这群学子被课业淹没后,难得的解闷法子。

    下午,等秦朝阳终于下工了,秦朝宁便让他带着自己要去县里的药铺走一趟。秦朝阳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是还是背着他的背篓,带着他往药铺出发。

    “幺儿,你是要买些啥?你身上可有银子?”秦朝阳自己身上只有今日的工钱,十文钱,这在药铺里可买不起多少东西。

    他观察自己幺弟的气色,半点不像是身体不适的模样,便试探道,“可是你的同窗有得病了的?”

    秦朝宁摇了摇小脑袋,牵起他哥的手,“我有一两五文钱,是上私塾入学那天,娘给了幺儿一两银子,二姐给了幺儿五文钱。”

    “此外,并无同窗得病。”

    秦朝阳气结:“……”

    我呢,我呢,为什么我没有?!

    他抬头看了看碧蓝无云的天空,脑子转了转,随即低头看向幺弟,“幺儿,这钱,娘和二妹可有说会我的一半?”

    听罢,秦朝宁缓缓松开了牵他的手,“……哥,并无。”

    不给!

    这一瞬,兄弟情,说散就散。俩人奇奇怪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一个想的是:不能分他!银子有用处的!

    一个想的是:可恶!爹娘和二妹都偏心眼!还有,幺弟竟然藏私己钱!所以,可以分他五文钱吗,呜呜。

    他们俩相隔几尺,走了一阵子,才来到县里较为闻名的药铺。

    这间铺子的牌匾刻着的是“回春堂”。它的大门,左边的木柱子上刻的是“修合无人见”,右边的木柱子刻的是“存心有天知”。

    而店铺里,三面靠墙皆是药柜,中间空出,约莫是间隔分开了前面的药堂与后面的医室,抬眸看过去,入眼十分宽敞。

    此时的铺子内,有零星几个人在里面,有的坐在椅凳上等候,有的在柜台前与药徒说着些什么,只见药徒手持戥秤称过药材,拿过裁剪好的桑叶纸把药材分类包成虎头包,用十字包扎法打上活扣才递给对方。

    秦朝宁把这一幕看得入神,在门口就发起了呆,还是秦朝阳半推半拎着他,让他走进去铺子里。

    药徒们见到他们兄弟俩进来便问道,“可是,需求医问药?”

    闻言,秦朝阳拍了拍秦朝宁的后背。

    秦朝宁回过神来,往木制柜台靠前一步,踮着脚,指着不远处的药柜说道,“茶枯、无患子、桑叶、侧柏叶、浮萍草、女贞子、墨旱莲、何首乌、透骨草、干姜 、艾草,店里可有?”

    药徒:“……”

    这?我?谁能记得住???

    秦朝阳:“……”

    天嘞!我弟竟然可以一张就嘴念出一串我压根不认识的名字,他还不喘气!

    几人四面相对安静了一瞬,药徒让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他帮忙找找看。

    秦朝宁点了点头,开始逐个名字告诉他们。末尾,他还说道,“哪些缺了的说一声便可,我们兄弟俩并非需要全部药材齐全。”

    自制洗发液的主要材料是茶枯、皂角、无患子。皂角可以去山上找,药铺里能够有茶枯和无患子,洗发液便已有了雏形。

    至于后面的那些中药药材,是因为他想试试做一款能够预防脱发、预防白发的洗发液。

    这般情况下,有则最好,无则也可。

    回春堂的俩个药徒记下他的话后,开始翻箱倒柜地查找药材,引得店里那些身体抱恙来看诊的人好奇得地围观了起来。

    没一会儿,秦朝宁见他们俩对于某些药抽屉的贴字显得犹犹豫豫,便主动开口道,“不若你们放到柜台上让我瞧瞧?我识字。”

    闻言,俩药徒顿时喜出望外,“那是极好了。”

    这般的话,那几款刁钻难找的药材,他们只管找出大概的出来,然让秦朝宁自行分辨即可。其余的大部分,还是颇为好找齐全的。

    不过短暂地在药铺里停留了几刻钟,秦朝宁把自己身上的银子花得一干二净,连他哥秦朝阳身上今日所得的工钱也花了个干净。

    待买来的药材把背篓塞得满满当当,而秦朝阳领着他正往营地里的路上赶回去,秦朝阳突然想起了点什么,尔后又露出十分纠结的神色。

    随着离营地里越来越近,秦朝阳才为难且忐忑地叮嘱秦朝宁,“若是回到家后,咱们爹要去找竹棍子,你切记盯着娘亲在哪儿,你就机灵点儿,拔腿就往娘那边跑。”

    “你打小几乎没挨揍,这事没你哥我有经验。你务必听大哥所言,娘亲能保住你的小髀股呢。”他看秦朝宁的目光当真是十分不忍,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被揍得痛哭流涕。

    这让他事后回想起来药铺里的一幕,现下恨不能抽自己一巴掌。他竟然一开始就没阻止幺弟的行为,实在失责!

    眼下这状况,待他们兄弟俩归家后,还不知晓他爹会否把他直接当作“从犯”,一并给教训了呢。实在是,让他不安也没底。

    面对他哥莫名其妙的唉声叹气,秦朝宁挠了挠小脑袋,安慰他哥道,“哥,爹不会揍幺儿的。你莫要胡思乱想了。”

    听罢,秦朝阳露出一副你这小子还是太年幼太天真的神情。

    只怪幺弟未经历过他们家秦总旗长的“暴力”。作为过来人,他可是他们老秦家有着最为经验丰富“血汗史”挨揍记录的。他能真心说一句,当真十分痛。

    因为秦朝阳的脸上表情真的十分丰富,变换了太多次,秦朝宁以为他还在伤心那一两五文钱的事。

    他抿了抿薄唇,目光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草鞋,过了几息才仰着脑袋告诉他哥,“哥,待幺儿把字练好了,幺儿抄书赚的银子,便分你一些。”

    第038章 38.洗发液的制作

    秦朝阳一听, 竟然还有此等好事!!

    既然如此,若是秦总旗长要揍幺儿子,他拦着些, 又何妨!他挨打的经验如此相当丰富,不过就是那点儿揍, 他扛得住!

    “幺儿,你放心。待会归家后, 一切皆包在我身上!”秦朝阳朝幺弟拍胸口夸下海口道。

    闻言,秦朝宁眨了眨眼, 以为他是知道了归家后要帮忙做好些事情,便乖乖点头应道,“嗯!大哥真好!”

    “嘿嘿”,秦朝阳咧着牙大笑, 自信满满!

    走了许久, 待他们俩经过家门口的榕树,秦朝宁拔腿就往家里飞跑,边跑边往屋里喊, “娘,二姐, 幺儿回来啦。”

    秦柳氏一听到幺儿子的声音, 立即放下手里清洗菌子簸箕,快步往门外走去。秦晚霞也放下手里在刮泥的菌子,跟上秦柳氏的背影。

    “娘——二姐——”, 秦朝宁迈过门槛就看到了她们俩,站在那一脸憨笑。

    秦柳氏满眼笑意, 问过他近日在书院可一切安好,做学问是否辛苦, 和夫子以及塾友们相处可好?

    而秦晚霞问了问他书院里好玩不,就笑着告诉他,家里晚上吃菌子蒸鸡,让他等着吃就行了。

    秦朝宁双眸明亮,眉眼带笑,乖顺地站在门边上一一回她们的话。

    她们问完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就让他去玩耍去,或是找找大虎和二胖,说是这俩个小伙伴可想他了,三两天就跑来家里问幺儿啥时候休假回来。

    慢了几步的秦朝阳这时才进门,他撇了撇嘴,小声控诉她们母女道,“怎就不见你们也问问我?”

    听罢,秦晚霞没好气地说他,“问你啥?问你晌食有没有吃饱?有福叔今日是不是又发你十文钱工钱?”

    “朝晚能见,连你啥时候去的茅厕都晓得,你还希望为娘问些什么。”秦柳氏也说了他一句。

    秦朝阳:“……”

    嘚,是我多嘴了。

    他把秦朝宁的背篓递给秦柳氏,“娘,我和幺儿去挖蚯蚓喂鸡,再去筛些黄沙蚬回来,给家里添个菜。”

    秦柳氏顺手接过背篓,不过告诉他们兄弟俩,可以去挖蚯蚓,小河沟就不用去了。

    由于军营里至今未发俸禄,这几日营地里的家家户户都有半大孩童们出去找吃的,小河沟里现下连下籽的田螺都被掏得颗粒不剩,干干净净。

    闻言,秦朝宁呆愣了一刹那。

    这般境况了么……离他上次碰见卫指挥使姜子钧等人,已是过去了七、八天,事情依旧未落实?

    没等他多想,秦朝阳便催促他去换身耐脏耐造的裋褐。随即,他们俩带上竹夹子、竹片、竹筒、水桶就出了门。

    “哥,不是只挖蚯蚓么?”秦朝宁赤着小脚丫子踩在泥路上,哒哒哒地跟在秦朝阳身后。

    他们俩带的东西好多!

    秦朝阳神神秘秘地悄声对他说,“你放心跟着大哥就是了,保管今晚的哺食能让你吃得香香的。”

    “哇!”

    对于秦朝阳说的话,秦朝宁大多数时候都是深信不疑的。

    他立即快速小跑了起来,催促秦朝阳,“哥,快走,快走呀。”

    被他溢于言表的满脸期待感染到,秦朝阳干脆把他抄起,把竹筒和竹夹子扔水桶里挂在肩上就全力开跑,“冲!——”

    没一阵子,他们兄弟俩就来到了小河沟边上。

    不过,他们并没停留在此处。秦朝阳带着秦朝宁沿着小河沟旁的田垄往北边继续走下去,直到他们到了小河沟的水流改道处的淤地边上。

    这块淤地里的紫羊茅、果岭草、菖蒲、鱼腥草……杂乱地野蛮生长着,茂密得成片成片的。

    秦朝阳把秦朝宁放在地上,交待好他在原地挖蚯蚓,他自己便走进了淤地里,弯下腰开始拔草。

    秦朝宁蹲在边上,一面挖泥土,一面留意着他哥在干嘛。

    只见他大哥清理出来一小块土地后,就开始蹲下四周细看,接着徒手挖淤泥。

    等他大哥挖出一个泥坑后,他手持竹夹子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在秦朝宁好奇起身之际,秦朝阳敏捷且迅速地抄起竹夹子往泥坑里一夹,一团滑不溜秋的东西就被他夹了起来,瞬即他把此物飞快往水桶里一扔,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秦朝宁看得瞪圆了眼眸:“!”

    他诧异极了,迫不及待哒哒哒地跑过去。小脑袋凑上去往水桶一看,才发现竟是一条半寸粗的黄鳝!

    此时被扔入了水桶的黄鳝在拼命游动,撞击着木桶。没等秦朝宁张嘴说些什么,秦朝阳又扔了一条黄鳝进来。

    两条黄鳝把木桶撞得颤颤巍巍。

    “幺儿你去继续挖蚯蚓,别挡着木桶”,秦朝阳分心对秦朝宁说道。

    “嗯!”秦朝宁迅即跑回原位,嘿嘿笑着,不妨碍他大哥发挥威力!而他则是继续挖公鸡和母鸡要吃的蚯蚓。

    是黄鳝耶!他大哥好生厉害!葱爆黄鳝、黄鳝焖饭、红烧黄鳝、黄鳝汤粉、酱爆鳝丝……秦朝宁在心里念着菜名,开开心心地从泥里掏出一条蚯蚓放进竹筒里。

    等到他们归家时,进门又是一身脏兮兮的,一个手里拎着水桶,一个手里握着竹筒,全身上下沾满了泥。

    秦柳氏一看到他们兄弟俩这副泥猴子模样,顿时感到头疼。

    她心下对于这两个儿子将来是否能够找得到媳妇,眼下真的存疑。

    “你们这是去地里滚了几圈么?”从灶间出来的秦晚霞惊讶了,“你们怎么会每次出门都这般模样回来的呢?”

    她的手捧着葫芦瓢,正准备出来天井淘米。她实在是难以理解为何大哥与幺弟只要一起出的门,归来就这样子。

    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米,秦朝阳和秦朝宁登时喊停她,“二妹/二姐,别蒸米饭,砂锅呢?咱们把家里的砂锅找出来。”

    他们俩莫名其妙的着急神态,让秦柳氏与秦晚霞均是不解。待她们俩走近了,才看到秦朝阳手里的水桶里,正游动着小半桶黄鳝。

    “……”

    “……哥,你将来肯定能讨得到媳妇的”,秦晚霞震惊过后,真心实意夸秦朝阳道。

    瞧瞧这桶里的收获,跟着他哥过日子,定然不会挨饿!

    闻言,秦朝宁忙不迭点头也附和道,“大哥厉害着呢!”

    而秦柳氏讶然过后,听到他们的话不由得笑了笑,催促他们,“你们都赶紧的,这日头可不早了。”

    听罢,他们几人当场都分工动起来。

    他们爹此时还没回来,宰杀黄鳝这事现在落到了秦朝阳身上。

    他把木桶里的黄鳝一条一条地往天井里摔晕过去,才搬过来小板凳和砧板,拿铁钉固定好黄鳝的头部,起刀划开、剔骨、去内脏。

    秦柳氏他们三人本来还想着,不晓得他会不会处理,不行就等秦石回来再料理。

    结果,他们均是没料到秦朝阳的手上功夫能这般利落。

    感受到他们的目光,忙活的秦朝阳头也没抬,说道,“别发呆看我呀,快干你们的活嘞。有福叔教了我些庖艺基本功,这点黄鳝我还是懂得料理干净的。”

    各自走开前,他们几人都好生夸了秦朝阳一顿,这可把秦朝阳霎时乐得不行,干得更起劲了。

    而秦朝宁去清理砂锅,秦晚霞去淘米,秦柳氏则在灶间生火。

    营地里,这个时辰,不仅是他们家的土胚房,火墙冒起了炊烟,挨家挨户也同样开始了忙碌地做哺食,使得整个营区一片炊烟袅袅。

    在申时前,秦石也回来了。

    他的前脚刚踏入房子,阵阵米饭便香气扑鼻,勾得他的肚子霎时间咕噜噜了一下。

    连忙脱下草甲,放下铁锹,他关好木门,去洗把脸洗把手就快步走进灶间。

    人齐了,秦柳氏这才把盖着饭菜的饭箩竹盖拿走。

    四方桌上,现下摆着一盆菌子蒸鸡、一碟炒白菘(白菜)、一碟酸辣胡豆(豆角)、五大海碗黄鳝焖饭,每个碗上面还盖了一块手巴掌大,焦脆黄澄澄的锅巴。

    这丰富的哺食,可把他们几人都看饿了。秦石没说什么话,直接让他们开始吃饭。

    话毕,他和秦朝阳吃得狼吞虎咽,快而猛,同时把嘎嘣脆的锅巴嚼得嘎吱嘎吱的。

    秦朝宁自己先扒拉了一口黄鳝饭。入口的米饭粒粒分明,黄鳝嫩滑且喷香,浓郁夺人的口感让他瞬间打开了味蕾。

    连续吃过几口焖饭,他才拿起锅巴啃了一口,脆香脆香的口感,让他吃了还想吃。

    至于菌子焖鸡,菌子的香气全都渗入了鸡肉里,放进嘴里那一刻,走地鸡的韧劲、肉香与菌子融合……让人连汤汁都几欲喝了。

    不过,他们最后实在吃不下了,就把它盛起来,准备留着明日拌点米粉,或是炒个饭。

    哺食上,还有清爽的炒白菘,解腻的酸辣胡豆,所以,他们几人把桌上的饭菜均是吃得半点儿不剩。

    饭后,各人惯常收拾完家里,各自去洗漱。这些事都做完了,他们才聚在天井里纳凉。

    秦朝宁坐在小凳子上吹着晚风,他没忘记自己从回春堂买回来的那堆物什。趁着家里人这会都在,他把他同窗梁梓稳家的事给他们说了出来。

    他讲的内容简单,秦石和秦柳氏他们很快都听明白了。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县丞大人的家人竟这般和善。第二反应是,若是他们家做了这个什么劳什子洗发液,会否对于秦朝宁与同窗的相处有影响。

    因为他们不清楚,倘若家里需要挣秦朝宁塾友家的银钱,会不会引起对方在东篱书院里瞧不起幺儿,和幺儿日后处不好了。

    毕竟,他们俩还住同一个舍号。

    闻言,秦朝宁摇了摇头,“梓稳兄并不是这般心胸狭窄的人,对于咱们家的情况,他是略知情的。”

    他当下宽慰父母,自己家辛劳所挣来的银子不丢人。倘使有人因此而看不起他们家,就和他们处不好了,那么他们家应该不和那些人往来,而不是担心那些人的看法,从而影响到了自己家挣银两。

    用双手赚银两可耻吗?并不。该羞耻的是,身处在泥沼里,却从不想方设法改善所处的困境。

    只要银子挣得干干净净,每一文钱都值得他们一家自豪!

    他的话,让老秦家的几人皆若有所思。甚至,秦朝阳听得有些许热血沸腾,恨不能马上回去祥记上工!

    “那便试试吧”,秦石和秦柳氏应道。

    对于这个幺儿子的一些想法,他们已经开始习惯性地信任。

    “嗯!”秦朝宁眉眼俱笑,点头如捣蒜。

    一家人齐心合力奋斗!

    次日鸡鸣响起,他们阖家匆忙在天井学了四个字。然后,各自收拾好自己,简简单单地吃过朝食。

    除去秦石外,其余几人这就在天井这里开始忙活了起来。

    虽然有了幺儿从古籍找来的洗发液方子,但是还未知能不能做得成,所以他们才早早地动起来。

    这物什按照秦朝宁所教的制作方法,总体而言有些费时辰,费柴火。

    制作方法是,先要浸泡材料便需要一个时辰了,尔后需要大火煮开转小火熬两个时辰,接着待冷却后,还得拿纱布反复过滤,直到收获较清澈粘稠的液体。

    等在这些都处理好之后,所收获的这些粘稠液体才能装进瓷瓶或是陶罐里密封保存。

    折腾了许久,待家里的这些事务都做了些后,他们今日还需要一起上山去捡菌子。

    在菌子的时令过去之前,祥记在卖的菌菇酱,都会是他们家最大的营生,无论如何都不能丢开。所以,每日的上山仍是必不可少。

    由于秦朝宁这次归家并无带纸张笔墨,罚抄的那些他在书院也都抄完了。这时候,他也跟着秦柳氏、秦朝阳的身后出门,而秦晚霞则是留在家里熬住那堆材料。

    因为近日营地里,其他军户的家属们也有不少人上半坡山捡菌子,所以半坡山边缘这一块已经是一颗菌子的影子都见不着,他们三人便不在此处停留。

    出门前,他们便商量过,今日的目的地是往半坡山深处些的地方走去。

    按照他们的安排,等他们几人忙完菌子归来,刚好可以开始一起过滤洗发液,以及准备哺食等。

    半坡山的竹林郁郁葱葱,微风吹过沙沙响。秦柳氏让秦朝阳拉住幺弟的手,留意脚下,别被草蛇给咬到。

    崎岖的山路不太好走,秦柳氏和秦朝阳各自拿镰刀开路。他们三人边爬山,边留意竹子底下、石块底下、枯树上……四周各个地方有没有什么菌子。

    第039章 39.祥记新菜品

    半坡山深处的菌子还有不少, 他们三人摘满了各自的箩筐才一道下山归家。

    他们回来时,天井里摆放了两桶材料已经冷却差不多了。

    秦柳氏匆匆放下箩筐,便和秦晚霞准备开始拿纱布过滤这些浓稠, 充满杂质的液体。

    而秦朝阳和秦朝宁也放下箩筐后,兄弟俩搬过小凳子和筲箕在水井旁, 负责清理采摘回来的菌子,以及摆放至屋檐下晾干它们。

    最后, 他们一家子几人从早忙到晚,才做出两罐洗发液。这两罐洗发液色泽偏黄, 有股药材的气味,不算难闻,也称不上好闻。

    这玩意好不好用,他们还没底。于是, 他们阖家当晚洗漱时便各自都试了洗发液, 效果却是十分让他们惊喜。

    他们做的洗发液,泡沫丰富,清洁能力强, 发丝还清爽柔顺,确实比往常里拿皂角洗头, 亦或者是拿猪胰子洗头, 好上不少。

    这使得他们一家对于明日上梁府的一趟,多了几分底气。

    秦石与秦柳氏均觉得,这事约莫, 可成。家里似乎快又要多了份营生,一切看上去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你二舅可有去祥记找你们有福叔沟通店小二的事?”秦石突然想起来这事, 便开口问秦朝阳。

    祥记的二楼修整的话,店小二定是要招一位的。

    这时秦朝阳刚好看了一眼坐在小凳子上快要睡过去的秦朝宁, 转过头才应道,“二舅前两天来过了,有福叔让二舅过几日便可来上工。”

    听罢,秦石嘴角浅笑了一下。

    秦柳氏此时也注意到幺儿子要睡不睡,眼皮在打架。她便推了推秦石,小声喊他道,“把幺儿抱回去睡吧,天色也不早了,明日你们还得去县里,都早些睡。”

    闻言,他们见今夜里天井这也没什么风,便各自分别回房早些歇息。

    而秦石安置好秦朝宁才回的房里,他和秦柳氏趁着油灯还有些油在烧着,对于家里的事情就拿出来都商量了一下。

    像三个子女的衣服也该做些了,若洗发液的营生能够挣些银子,他们后续怎么使用这笔银子,家里至今还未有正厅,要否加建一间土胚房。

    除了家里几人的衣服确实需要做一两身以外,其他的,他们聊着聊着自己夫妻俩又否决了。

    一是他们指不定还得在营地里生活多年,如今营地里家家户户这般艰难境况,他们如何能打眼;二是将来的事情还不知道会如何,银子攒下来又不会馊了,且给子女们留着。

    翌日一大早

    更休的秦石,带着秦朝阳、秦朝宁吃过朝食,收拾妥当后,三人徒步往县里赶去。

    因为祥记的二楼要收拾,昨日才有了一天休假的秦朝阳,此时爬着山路,颇为怀念不用上工的滋味。

    为此,他一路上都有点儿无精打采的样子。

    秦石看他都走到了盐边县牌坊前,还是依旧没打起精神,便抬手拍了拍他,叮嘱他,“提起精气神来,把活干好。”

    “心思不要飘,踏实些。”

    “晓得了,爹”,秦朝阳原地跳了跳,顺便拉伸了腰身,“走吧!”

    他们三人在这里分道,秦朝宁牵着他爹的手,跟在他爹身侧往梁府走去,秦朝阳则赶回去祥记。

    秦朝宁这会的后背还有他自己的背篓。

    从营地里到县里的那段路是他哥秦朝阳帮他背的。他们分开后,他就得自己背。

    秦石在这方面,不会特别惯俩个儿子。他自己是背了箩筐,里面放了一罐洗发液,还有些毛笋与菌子。

    他们父子俩之间走在路上全程无话,走路像是赶路似的,比往常的步速都快了些许。以至于从盐边县牌坊那走到梁府,他们才花了一刻多钟。

    县丞家的府邸,是位于县衙不远处的一座两进宅子。

    梁府的牌匾写得苍劲有力,门前有两座完好的石狮子,朱红大门上是黄铜铺首(铜环),甚是崭新大气。

    秦石领着秦朝宁走上台阶,抬手拿起黄铜铺首敲了敲门。

    听到动静,一位长相稍年老些的从仆缓缓打开了大门。他往外伸长脖颈瞧了瞧,对秦石和秦朝宁也看了看,确认并无其他人,才问他们父子俩,“可是尔等敲的门?所为何事?”

    “我们父子俩,今日是来给贵府的叶夫人送物什的,劳烦门房叔公通报一声。”秦石如实说道。

    “尔等在此稍等片刻”,门房听罢,把大门关上,匆匆离去。

    两息后,他才又匆忙回来开门,把他们父子俩请了进去。

    秦石和秦朝宁跟在对方身后,经过雅致的假山、流水、楼阁、别院,才到的梁府侧院。

    这时,从侧院内出来一位奴婢,带领他们父子俩往偏厅走去,让他们先落座,歇息片刻。

    秦石面对此等高门大院有些紧拘,对于奴婢给端上来的茶水点心,一概未沾手。

    秦朝宁在他身旁另一张椅子坐着,仰着脑袋好奇地打量这个全红木打造的偏厅。

    没一会儿

    “幺儿——”,梁梓稳的声音与他小跑的脚步声传来。

    秦朝宁跳下椅子的同时,梁梓稳的人已经跨过偏厅的门槛,朝着他奔来。

    “你怎么才来?我从一大早就念叨着你啥时候来”,梁梓稳拉着他手说道,俩人熟稔地挨着坐下。

    梁叶氏紧随其后,她带着两名奴婢一同进来偏厅。

    秦石的目光始终看下地面,并未多看屋内的叶夫人与她的奴婢。他带着秦朝宁给对方行了礼,便站着说话。

    “你们可是把东西带来了?”梁叶氏问道。她今日满身珠宝,衣衫华贵,举手抬足间颇有气势。

    “禀告夫人,洗发液已带到。夫人您可以让底下的人先查看,并试试。”秦石把箩筐挪到跟前回话道。

    “今日与犬子多有叨扰,这里还有些咱们半坡山那一带长的毛笋与菌子,带予贵府尝个时令新鲜。”

    梁叶氏走下来,亲自看了看那罐子洗发液,也看了下毛笋和菌子,才抬手让奴婢们把东西拿下去归置好。

    随即,她对秦石父子俩说道,“劳烦你们父子俩跑一趟,这洗发液,府上会先试试其效,若是无甚问题,我再遣管事与你们签订契约。”

    “谢过夫人”,秦石道谢。

    他见此事已快速简单解决,便想带着幺儿离去。

    不过,这时的梁梓稳缠着秦朝宁,说要和幺儿在府里玩耍,吃过糕点后,再一同返回书院。

    见状,梁叶氏便开口让秦石,不妨留下秦朝宁,她会让人把他们俩送回书院。

    秦石想了想,刚想应下时,秦朝宁自己开口拒绝了。

    他前天答应过钱掌柜,要去一趟祥记。事关毛笋迟些要过时令的事,他是非过去一趟不可的。

    于是乎,在梁梓稳依依不舍的目光里,秦石带着秦朝宁离开了别院。梁梓稳就一路跟随他们出来,他的身后还有一串从仆跟着。

    走出大门前,梁梓稳还在拉拽秦朝宁的袖子,不想让他离去。

    秦朝宁只好真诚地提醒他,“一个时辰后,咱们在书院里就能碰上了。”

    实在是,大可不必,这般黏糊,生死离别一般状况。

    梁梓稳听懂了:“……”

    呜呜,提醒得很好,下次别提醒了。他缓缓收回了手。

    一会后,秦石把秦朝宁送到了祥记,他与钱掌柜简单叙旧了一番,就自行离去。

    来县里一趟,秦柳氏昨夜里交待他要买的东西不少,另外就是秦朝宁给家里说的另外一款能带橘子香,同时能柔顺头发的洗发液的配方,也还要去药材铺子买些材料,然后早些归家试着做。

    祥记里

    钱掌柜和秦朝宁在庖厨里抱过来一堆材料,俩人在那一人一副砧板,一人一把刀,忙碌地“剁剁剁”地切着。

    秦朝阳忙碌地跑进跑出庖厨多趟,都没明白他们在干什么。眼瞧着他们快要切出半盆的食材,只好提醒他们,“叔、幺儿,你们备这么多肉片、瓜菜,还切成这般模样,如何能做菜?”

    祥记可没养猪,无需做猪食。

    听罢,钱有福兴致冲冲地告诉他,“这是新菜品,待我和宁哥儿做出来,晌午时给大伙尝尝看。”

    秦朝宁这时朝秦朝阳嘿嘿一笑,告诉他,“好吃着呢!”然后,他埋头继续和钱掌柜快乐地切切切。

    他给钱掌柜教的这道菜是他上辈子那边常见的吃食,钵钵鸡。

    之所以是这道菜,是因为这道菜能够很好地延续了钱掌柜对于调味的精准把握的优点,同时避开了钱掌柜对于火候难以控制的缺点。

    所有荤肉,素菜只需串好、烫熟,浸泡在调料汤里两刻钟以上便可上桌开吃。简直,老少咸宜,味道绝佳,除了调料本身,易做得很。

    事实上,他至今教给钱掌柜的菜品,像坛子腌菜、腌笃笋、五指毛桃蒸菜,这些也是同样避开了需要大火开炒的。

    他们一大一小在庖厨里忙碌得不亦乐乎,直到到店里的食客们逐渐散去,到了他们祥记内部吃晌食时,他们才出来大堂。

    钱掌柜捧着一大盆用竹签泡在调料汤里的东西出来。秦朝宁在他身后乐呵乐呵地小跑着。

    “爹,这是什么?”钱勤学好奇看向他们,起身帮忙把大盆接过放在木桌上。

    “你们尝过便知”,钱掌柜卖了个乖道,抬手让大家快坐下开吃。

    没一会儿,他们几人就尝到了这款祥记新菜品,钵钵鸡。

    不过眼下,这款菜品被钱掌柜称为钵钵菜。因为钱掌柜觉得里面并无鸡肉,他也没想好日后往里面放哪些材料,不能先把鸡字放菜名呢。

    真实情况是,他是觉得这调出来恰到好处的汤料,似乎泡什么都美味,鸡字当头,不合适,指不定鱼也好吃,河虾也好吃得很呢。

    吃饱后,秦朝阳、钱勤学和老李叔都对此菜品赞不绝口,觉得适合在店里售卖。于是,钱掌柜当场便定下,这接下来是祥记的新招牌菜之一了。

    店里收拾过后,钱勤学带着秦朝宁回东篱书院。他们俩回去后还有课业需要赶。

    另一边,回到营地里的秦石才刚回家放下一箩筐的东西,就被别的士卒来敲门喊走了。

    待他傍晚归家,掏出一小袋子银两给秦柳氏,可把她给惊住了。她把钱袋子倒出数了数,共十八两多。

    “这是?”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当家的。

    “卫指挥使等人发放的俸禄,比我料想的还多了些许。”秦石脸上掩不住的笑意,眼角的鱼尾纹散开。

    同样的一幕此时此刻都发生在营地里的家家户户中,原是,盐边县军户营区终是把拖欠所有军户的俸禄给发放了下来。

    不过,大多数士卒们不知道的是,随着俸禄的发放,等待他们的将是即日启程离开盐边县。

    第040章 40.练字

    而秦朝宁回到东篱书院, 就如往常的节奏自己安排看书与练字。

    练字近日在他的课业里占据了不少时间,原因是他一直记挂着要早些时日去抄书,赚些银子后分他哥一些。

    秦朝阳对于银两的怨念, 被他把它划分为:童年缺失,需尽早满足。这部分的话, 他的二姐秦晚霞也被他归类了进来。

    这是源于他的记忆里,有着这么一段信息, 童年若是缺失过多,长大成人后的个体会对自身产生补偿机制。小时候越缺什么, 在相对有条件的情况下就会越容易陷入拼命补偿自己的行为。

    抄书赚的银子,他打算都给大哥、二姐分一些,算是三人的私己钱。

    此外,他发现自己对于上辈子的记忆, 有部分在逐渐衰退。他不知道是何缘由,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就没过多的自我纠结。

    现下,练字的纸张笔墨是大花销。为了节省这部分的铜板, 他现在练字大多数是在藏书室前那个小花园中的一块石板上。

    这块石板据说是孙夫子从前做学问常用的。孙夫子自幼就用它练字,石板的右上方有个小坑, 刚好是用来盛水。

    之所以知道这块石板的存在, 还是某天他在学堂里四处搜集别人废弃的纸张,被举试班的学子们得知了,便告诉他可以到石板上练字。

    这些举试班的学子们对于这个经常被他们逮着薅的师弟, 心里面是稀罕的。自从得知小师弟需要纸张,他们自己的一些写废了但是留白多的纸张都会放起来留给他。

    至于他们口中的这块石板, 在东篱书院内人人均可使用。不过,现在就只有秦朝宁一人在用。

    毕竟, 能被送来东篱书院做学问,大多数学子的家里还是不算太贫寒。若是不缺纸张笔墨,在那地上坐久了都髀股疼,更何况夏日得头顶烈日,寒冬得吃冷冽寒风,春秋则是多有蚊虫。

    秦朝宁此时安静地坐在石板前,手执乌木猪鬃毛笔,专注地默写着《大学》。

    他一边写着,一边在脑子里回想相关注释,以及还需要把该句与史例、各类名诗、文章对上。

    譬如,《大学》中的“万物有理,四时有序”,注释是万事万物皆有其变化的过程与步骤,遵循其道则近道,反其行则带来损害。引申于大意则是为政者,理应顺应事物的因果,坚持利于家国天下的准则,为民造福。

    史例则是源自西晋的《晋书.王浚说》。据此书中记载,王浚在家门口修宽敞的道路,邻居便不解问他修这么宽干什么。王浚的回答是,以后事业有成了,随从出入方便。人们听后便冷笑。

    王浚对于他们的嘲笑并不在意,只是引用《史记》中的话来重申志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事实证明后来的王浚颇有建树,先是从河东郡太守做起,接着转巴郡太守,广汉太守,实行惠政,后升迁益州刺史,这之后还当过将军,训练过水师,打过仗等。

    此外,唐朝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写的就是王浚的生平事迹,那段攻陷吴国都城的历史。

    这些知识都是秦朝宁需要融会贯通的,这样才能给日后写八股文以及策论等打好基础。

    八股文在他上辈子的世界里能够延续五百年之久,其中优劣势都十分明显。

    这个文体本身对于举试的学子而言,需要极为庞大的知识库,同时需要非常严谨的思维能力,敏锐性,辩证性,再加以长年累月的训练。为此,在宣朝的科举制度下,它在筛选人才中依旧发挥着很大的作用。

    策论就更偏向于时政,需要言之有物。这对于秦朝宁而言,需要储备的知识以及资讯,也十分的多。

    秦朝宁练字练得专注,连孙夫子在他身后站了许久都没发现。直到夫子的一句“字迹工整却无风骨”,把他吓了一跳,手中的笔掉落在身上。

    他捡起笔,起身朝夫子行礼。

    “无需多礼”,孙夫子看了看他,勉励道,“这字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勤能补拙,你多找些字帖临摹,还需多感受前人的笔锋、笔迹。”

    “学生受教”,秦朝宁乖顺应道。

    实际上,他目前在练习写的都是楷书和宋体,是为了抄书的时候工整,能让集贤堂书坊那边接受。至于其他字体,他还未尝试过。

    被夫子提醒后,他想起了藏书室中有本仿本的《三希堂法帖》,他得找时间好好看看。

    孙夫子对他提点了两句便离开。秦朝宁趁着时辰还早,继续抬笔练字。

    古人见字如见其人,一手好字可见十分重要,他得多加练习!

    在他埋头苦写之际,梁梓稳这会已经回到了书院。他找上柳三郎后,俩人便满院子找秦朝宁。

    因为他带了不少糕点回来,正想趁着明日学堂才讲课,现在还能抓紧时间玩半天,所以他们俩兴致极高地,迫不及待就要找到秦朝宁。

    不过,他们俩这般找法肯定找不到秦朝宁。他们俩从来都不会主动去藏书室那一带,既怕碰上夫子,又怕碰上那些会随口考较人的师兄,如何能找得到人。

    等他们终于和秦朝宁碰上面时,天都快黑了,是秦朝宁自己练完字回来的。

    梁梓稳、柳三郎气鼓鼓地就在他床边站着,眼睁睁看着他进舍号门后,还脸色如常地发出疑问,“咋了,你们嘴巴里含包子了?”

    梁梓稳、柳三郎:“……”

    气煞我也!

    “幺儿你去哪里了?”

    “怎么整个书院都找不到你?”

    “你和谁出去玩了?怎么不喊我们?”

    “幺儿你让我俩好生难找。”

    ……

    他们俩拦住秦朝宁,一人一句噼里啪啦地发问。

    听罢,秦朝宁无辜地眨了眨眼,讷讷道,“练字去了,下次我喊上你们一道练字?”

    梁梓稳、柳三郎:“……”

    不!这不是我们想要的。

    他们俩败下阵来,只好告诉秦朝宁,他们找他老半天了。食盒里的糕点都被他们俩吃得七七八八,就剩下一点点给他。

    秦朝宁把笔放好在书案,转身告诉他们,“无妨,剩下的我会吃的。”

    然后,他就真诚地问他们俩待会要不要一起看书。

    梁梓稳、柳三郎:“……不了不了”

    惹不起惹不起……他们俩还是自己玩吧。

    “那行,明日学堂开讲后,咱们三人再如常做学问。”秦朝宁没有勉强他们,接过梁梓稳的食盒打开。

    食盒里还有一块风消饼,一块五香糕,一块生糖糕。他拿起糕点就小口吃着。

    知道他吃完后就会开始看书,梁梓稳与柳三郎见状,俩人只好摆开纸张开始自己俩人玩。

    与此同时,另一边从祥记下工了的秦朝阳回到了军户营区。

    他从军户营区外围的小道往家里走去,一路上都能听到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这让他十分不解,半点摸不着头脑。

    直到他回到自己家,他看到他爹、他娘、他二妹脸上都是笑容,开口问过他们,才得知说营区补发了俸禄。

    他这才明白过来,各个叔伯家里为何比过年还热闹。

    秦朝阳激动得原地嚎叫了一声,随即感叹道,“可惜幺儿不在家,若是他知道了,定然也会十分高兴。”

    他爹终于领回了被拖欠两年多的俸禄!!

    “无碍,待他下次休假再告诉他便可。”秦柳氏笑着替大儿子递过一葫芦瓢水,让他洗把脸洗把手,家里就可以吃哺食了。

    秦朝宁去书院了,他们饭桌上的菜是腌菜、蒜炒菌子、鸡蛋炒胡豆,主食是木薯、芋魁蒸米饭。

    秦朝阳把腌菜拌进木薯、芋魁米饭里,充分搅拌后,不仅下饭,还好入口。他大口大口地扒着饭,时不时抬手夹点炒菌子。

    由于幺儿不在,他们四人吃饭期间颇为安静,互相之间没什么话可聊,所以他们的哺食吃得也快了些。

    吃过饭后,各自收拾妥当了,他们如常在天井纳凉。

    月朗星稀,凉风拂面,想了许久也犹豫了许久,坐在竹凳子的秦石决定还是告诉他们几人,“你们爹我怕是要离开家里一段时日了。”

    “营地里补发的这笔银子,你们且收好。家里的其他银子也是,分开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朝阳迟些看看,若是你娘与二姐在家中的活计忙不过来,祥记那边,你就向你的有福叔辞了。日后呆在家里帮忙照顾好你娘、二妹和幺弟。”

    他的话一出,秦柳氏与秦朝阳哥妹俩皆是瞬间一愣。

    目光对视片刻,他们终于想起来了幺儿不久前就曾在家中说过,营地里的所有士卒不久后会被派去临聿府城打倭寇。

    没想到,这银子原是这般开端。

    收到银子的快乐霎时间就被这道悬在脖颈上的士卒征召冲散,他们四人均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很多想说的话,但是都无从说出口。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咱们不是早早就知道了这事么。总比其他士卒过两日才被宣告的强。”秦石安慰妻子子女道。

    闻言,秦朝阳登时惊呼,“两日后就要出发了?可是,幺儿还在书院里呢。他才刚回的东篱书院,休假都得半旬后了。”

    秦石听罢,心下也一沉。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缓了缓心神,实话告诉他们自己的推算,“指不定就是这两三日,总归等不及幺儿下次休假归家了。”

    他语重心长地叮嘱秦朝阳,“你爹此去一行,还不知何时才能归家。你作为家中最年长的男丁,定要照顾好家里,切记稳重些。”

    “遇事不决,便去找你们有福叔,柳大舅、柳二舅他们。”他抬手拍了拍秦朝阳的肩膀,罕见地对大儿子表达亲昵。

    可是,听他如是说道,秦柳氏、秦朝阳、秦晚霞顿时湿了眼眶。

    秦晚霞偷偷擦拭眼角的泪水,秦朝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秦柳氏见子女这般,便让他们早些回房歇息,这事藏在心里不可在营地里往外说出去。

    他们哥妹俩点了点头应下,心下难受得紧,慢吞吞地各自回房。

    今晚对于他们几人而言,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秦石和秦柳氏夫妻俩等子女们歇后,还在房间里挑灯商量家里的诸多事情。

    秦石此番离去,家里的营生后续怎么安排,若是他此去就一两年,他们一家子该如何是好,要否跟去临聿府城……幺儿子还在书院进学,那边又如何安置等。

    还有最重要的事,趁营地里还未贴出诏令,他得提前准备好些什么。他自己要先想好,秦柳氏他们才能去县里采买好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