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假冒(31)

    平时不见得林庭遇对公寓楼的那间六居室有多稀罕, 现在里面住进一个人,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赶去学校还了钥匙,没忍住脾气, 劈头盖脸把男生骂了一通, 叫人家以后把自己东西看管好了别给他没事找事,男生结结巴巴地说好。

    林庭遇把揪着衣领的男生往旁边一推, 大步踏出礼堂,要回家照看似乎有感冒倾向的宋吟。

    他眉目急切, 生怕晚一步宋吟就会病倒在床,走路的时候甚至带着一股劲风, 可人算不如天算, 他还没走出校门口,就被迎面走来的老师吩咐去打扫卫生。

    林庭遇还没反骨到顶撞老师的地步, 脸上挂着“我死都不愿意”几个大字, 扭头返回礼堂。

    好不容易送走魔头的男生全身皮又是一紧,手中的扫把打滑掉在地上,被林庭遇一把捡起来, 重新塞回到他手里。

    林庭遇拿着扫把在礼堂的那半小时, 和他同一组打扫的男生都快哭了, 大有一种想拉开窗户跳下去的冲动, 为什么啊, 为什么和大魔头在一组的是他?!

    地是他拖,桌子是他擦,还要忍受林庭遇刻薄的冷脸, 谁受得了。

    林庭遇随便搬了几箱东西, 等到活动开始,他立刻戴上帽子往外走, 他在学校路边小摊给宋吟捎上一点吃的,怕宋吟等急,跑着往家里赶。

    当时的宋吟正趴在褚亦州的肩膀上,全身战战栗栗地颤抖,他还记得这是谁家,正因为记得,他小脸泪水狼藉,眼中因为羞窘往外冒水。

    万一林庭遇回家看到呢?他还要不要做人。

    宋吟丢不起这个脸,用尽力气捶打,褚亦州看他扭动得那么厉害,怕他身体还好端端的,人却气得厥过去,良心发现停下了恶行。

    中途褚亦州因为亲得太急,被打了几巴掌,那掌掌到肉的掌掴一点都不轻,他脸上和手臂都有红痕,下巴有一道指甲刮出来的血印。

    他被伤得可以说有点重了,但他连脸色都没改一下,盯着宋吟说:“以后别来了,那个男生心思不单纯。”

    宋吟因大动干戈还没缓过来呼吸,一听这话就接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好人?”

    假冒别人的丈夫,甚至于是私闯民宅,随便拎出来哪一个都能看出这人心术不正,还好意思说别人心思不单纯。

    褚亦州面对这样的诘问,就像面对小孩的无理取闹,直接忽视过去,拍了拍宋吟的后腰,“我们回家吧。”

    他迎上宋吟的眼神,声音低得如同从齿缝中溢出来的:“自己的家有什么不好?再差也好过阿猫阿狗的家……”

    宋吟一口气卡在喉咙,这里没有别人,阿猫阿狗影射的只能是林庭遇,他还能从这几句话中听出男人对他乱跑有所不满,但他凭什么不满?

    宋吟喘息几瞬,嘲讽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个来回就要说出来,男人却突然霍然起身,抗麻袋一样把他扛起来,他一愣,照着人体脆弱的地方打:“我不回,我不跟你回去…我要报警!”

    “报警?”褚亦州完全没放心上,稳稳地扛着人,低声,“你试试看有没有用。”

    彼时林庭遇回到了公寓楼下面,他一手提感冒药,打算回去泡上热水给宋吟喝,另一手提温热的煎饼,让宋吟喝之前垫垫肚子。

    进电梯按下楼层时,他在内心思考有没有遗漏的东西没买,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林庭遇走出去,和一个男人擦身而过。

    林庭遇有一秒停顿了一下,因为他看到那男人脸颊有一对巴掌印,他没有看太清楚,但某种雄性圈地盘的直觉让他加快速度,直奔回家。

    他啪地打开门,第一时间是往里看,但没看出什么林庭遇就突然看到门口和他近在咫尺的宋吟,满腹狐疑被焦急覆了过去。

    林庭遇不顾东西是否会摔烂,甩手就把东西扔到地上,手忙脚乱走上前查看,嘴里念叨着:“怎么在门口站着,门有没有打到你?”

    “没……”宋吟心不在焉道,“没打到。”

    前几分钟男人确实要把他强行带走,是他退了一步,发誓晚上自己会乖乖回去,才让男人放心地走出这扇大门,但他余悸未消,恐怕再站会就要晕倒了。

    宋吟强忍异样,躲躲闪闪地出声道:“我想睡觉。”

    林庭遇看出宋吟状态不佳,进门前让他先吃东西后喝药的章程全忘光,连忙点头说:“你想睡哪间?那间是我平时睡的,如果你想睡,我进去换张新被褥。”

    宋吟拉了拉有些褶皱的衣服,“不用。”

    他本来就因为刚刚的事心虚,更不可能鸠占鹊巢给人家添麻烦,于是随便指了个房间,“我睡那间就好。”

    林庭遇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那间房是他这里最小的一间,他私心是想让宋吟住更宽大的,但他了解宋吟,宋吟肯定不肯。

    宋吟见他点头,说了句晚安就往房间那边走,那声晚安不知什么缘故低低软软的,激得林庭遇脑子一热,一把捉住宋吟的后衣角,急切说:“你把身上的衣服脱了。”

    他这一拽没控制好力道,衣服从上往下滑,暴露出天鹅似的脖颈,再扯一点,肩头都要露出来。

    宋吟:“……?”

    他停下脚步,有些睁大眼睛地看向林庭遇,脸上浮出惊奇,如果林庭遇那票权贵兄弟也在这里,一定会认为他们的哥们脑抽风了。

    因为这句话不光是礼不礼貌的问题,已经算是性骚扰的程度,何况他把人家衣服都扯了!

    宋吟皮肤偏白皙,脸上任何一点点难堪都很清晰,但念着林庭遇将他收留的恩情,咬唇,隐忍不说。

    林庭遇看着宋吟颤动的眼睫,舌尖一咬,想反手给自己一耳光,完了,宋吟肯定以为让他留在这里的代价,就是要脱衣服给自己凌辱一番。

    “不是……”林庭遇颤抖着。

    他松开宋吟的衣服,尾调发颤:“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没有带行李,等下洗澡没有换洗衣服,我先拿给你我的穿,身上那件我洗了晾上一晚,明天就可以穿了。”

    宋吟呼了口气,不动声色整理好衣服,“不用,我自己洗,没事的。”

    他这次不给林庭遇任何对他动手的机会,说完就朝房间走,几步到了门口。

    林庭遇在后面看着宋吟有些避之不及的背影,对自己失望透顶,他眼神灰暗,但还谨记着自己要照顾好宋吟的饮食,嘟嘟囔囔开口:“吟吟。”

    他在后面喊:“明早起来我给你做早饭。”

    宋吟关门的手一顿,半晌飘来一声嗯,那声嗯轻轻的,细听藏着点敷衍。

    关上门后,宋吟抿了抿被过分对待的唇,刺痛涌上来的那一瞬,他低头,眼神中带着分决绝,那是他要做重要大事之前惯有的表情。

    没有明天了。

    他之所以答应那男的要回去,是想把人引走,其实根本没想过要回去。

    在男人来之前,他已经填好了便利贴,而且也买好了明天中午的火车票,前往便利贴背后的邮筒地址。

    地址在A市附近的省份,在火车上待一晚,第二天早上就能到。

    到时候他把便利贴一塞,这个世界就再也和他没关系了。

    ……

    林庭遇晚上有喝一罐冷饮的习惯,他从冰箱里拿出饮料喝了一口,见宋吟房间的门缝是黑的,想宋吟已经睡下了,便安心回房间。

    事实上宋吟还没睡。

    房间里拉着一盏小台灯,宋吟坐在凳子上,漂亮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旁边的窗户拉了一条小缝隙,夜风拂进来将他身上带出燥热。

    宋吟手腕紧绷,电脑上正在制作的东西应该让他尤为紧张,他咬着唇,后背和衣服的中间黏黏糊糊的,都是汗。

    如果有人把手从他衣角里伸进去,就能从那身爱不释手的白嫩皮肤上面摸到一手水,半晌他牙齿微松,“这样应该可以了……”

    宋吟的嘴唇本来就遭到过长久的吮吸,现在又被他自己咬了那么多次,嘴唇不仅红,还肿,不过这点刺痛比不过他目前的紧张。

    电脑上一段由他剪辑的视频自动播放着,先是揭露了基地的蝇营狗苟,再是说明了基地的核心成员有哪些,这些成员是如何运作的。

    还有一份指纹对比,是宋吟之前去张婷婷宿舍采集的,结果出来了,两人根本不是同一人。

    视频的最后有一份名单,上面是宋吟记得的所有被替换领导的姓名。

    将这些东西整合到一起后,宋吟把视频发到了一个大型平台上,没带任何tag。

    现如今娱乐平台当道,晚上正是人们疲惫一天后消遣的最佳时间,也是流量最大最汹涌的时候,许多网红都在这个时间发布视频。

    不过宋吟在这个点发并不是要紧抓流量,而是他做好视频后,恰好是这个点,所以他恰好就在这个点发了。

    说实话宋吟做这个视频没有多大的技术含量,甚至没有加任何可以调动情绪的bgm,只是讲述故事一样把现有资料合成起来,点击发布。

    幸好内容足够劲爆,而且和所有人息息相关,宋吟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一发布,引起了轩然大波,再一经推流,夜猫子群体轰动了。

    本来宋吟还考虑要不要在其他几个平台也发一个,看到后台激增的评论,觉得好像没有必要。

    【某乎小说家开始进军其他平台了?别说,编的还挺新颖,这什么专门做给人换脸手术的基地,能不能把我整成吴彦祖?】

    【太离谱了吧,作者发的这一份名单有那么多大领导,小心把你抓去蹲牢子。】

    【盲猜这个视频等会就得没,我先存一步。】

    【作者真勇啊,这份名单把小半个领导界都狙击了,真不怕其中哪一个把你告上法庭。】

    【没有人信吗?我觉得可信度很高,我男朋友一周前失踪,回来后就变了,抽烟喝酒pc以前不会做的现在样样都沾,而且昨晚他去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他腿上一片光滑,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男朋友之前救人腿受过伤,右腿脚踝那里,有终生都去不了的疤痕!】

    【天呐,如果是真的,身边的人到底该怎么分辨真假……】

    宋吟没有因为哪一条评论而改变脸色,他退出娱乐平台,将所有资料和他想出的处理方案一并发送到了公安局的邮箱。

    看到发送成功的标识,宋吟将网页点叉,接着点回娱乐平台看舆论有没有继续发酵,如果能发酵到人尽皆知是最好的。

    如他所愿,这条视频还在以发疯般的速度传播,惊骇、不可置信、恐惧,这些情绪几乎从那些评论中化为实质溢出来。

    宋吟一一看过去,在滑动到某条评论时,突然顿住了。

    那条评论的主楼是愚昧的不信派,唯恐天下不乱地在视频底下开起了玩笑,和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楼中楼堆起了好几层。

    一般不信的评论宋吟是不会管的,但这条……

    【哈哈我不信,除非把我舍友整成我的梦中情脸,前几天我们学校来了个美人,我这几天想着他都冲痛了,楼下发图片,只给看衣服和腿】

    【莫非是校友,对个暗号,175穿制服?……如果是的话,老婆这几天在我梦里被我用铁棍按摩了无数遍,现在已经离不开我的铁棍了,你别想了】

    【楼上你……老婆昨晚刚被我的铁棍顶到干呕,现在还在我怀里睡觉呢,哭得好可怜,明天起来要跪着给老婆赎罪】

    【畜生,法律还没消失呢】

    【老婆,老婆,再见不到你,我整个人都要疯掉了你知不知道】

    宋吟:“…………”

    看着熟悉的ip,还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宋吟沉默以对。

    他第一次见到这种风格的网友,按在鼠标上的手微微战栗,半分钟后电脑被他含着点愤怒地用力关机,屏幕黑掉后映出他紧绷的下颌。

    宋吟并没有在那份羞窘里沉浸太久,他关了电脑,轻声走出房间,看了眼林庭遇紧关的大门,毫不犹豫走出公寓楼。

    他今天不会回家,也不会留在林庭遇这里,他有预感如果今天见不到他人,那个男人还会回来找他,他必须得先跑。

    宋吟拿出手机给林庭遇发了一条信息,感谢他的收留,并且告诉他自己还有事先走了,发完就准备把手机扔垃圾桶里。

    他抬起手伸向垃圾桶,还没扔下去,猛然顿住看向一边。

    树丛旁边伫立着个高大男人,看到他便问:“去哪?”

    宋吟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想起在他怀中无尽的恐惧和害怕,胳膊一抖:“你不是回去了吗?难道你一直在这里等?”

    褚亦州没回他,可能是距离太远没听清,也可能因为其他缘由,总之他走向宋吟,低声问:“去哪?”

    “……回家。”

    “撒谎。”褚亦州说。

    他略抬起一点眼皮,朝不远处看过去:“这边是回家的路?”

    宋吟硬着头皮挤出声音,“……走错了,晚上太黑,辨别不清方向。”

    其实是很蹩脚的理由,连他自己都不信,更别说男人了,男人沉默地看着他。

    宋吟白齿露出,咬住下唇,忽然反应过来其实他是不应该害怕一个冒名顶替的人的,这是个伪劣品,恶劣至极,他清醒后马上往前走,片刻又停下来:“别跟着我。”

    他看着男人,忍耐道:“你回你家。”

    相比他的恼火,褚亦州眸光平静:“我现在就在回家的路上。”

    “那是你家吗?非法入室、冒名顶替、强……”宋吟含糊了下:“强吻。这里面哪一条拿出来都可以治你的罪,你再跟我,我就把你送警局了。”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威胁,言尽于此,男人该知道再跟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褚亦州看着他,半晌开口:“我发现,你从来不关心你真丈夫去了哪里,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假的了么?”

    如同平地炸惊雷,宋吟后背出了一身汗,他讷讷地看着男人,眼睛睁得滴流圆。

    怔愣了几晌,他捏了捏湿濡的手心,不由分说抬起脚,男人的手工皮鞋上顿时有了个脚印。

    褚亦州:“……”

    脚这种地方毕竟脆弱,哪怕是褚亦州,也皱了下眉。

    两秒也或许是三秒,褚亦州把人夹起来朝车那边走,宋吟是怎么打他也好,骂他也罢,最后还是被他带回了家,宋吟被按在卧室床上,听男人说:“睡觉,别想着跑。”

    宋吟和他对视了会,面无表情地躺床上提溜起被子,把一个后脑留给了他。

    褚亦州在卧室里待了半小时,见宋吟是真老实了没有再想着跑,便走出去关上了门,不过他没走,还在门口停留了一阵。

    宋吟想他是多此一举,火车票是明天中午的,既然今晚被带了回来他就没想着再跑,闭上眼就睡,迷迷糊糊中听到男人也进了自己的卧室。

    ……

    即使没有闹钟,第二天八点一到,宋吟就被神经的重压叫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时间,匆匆穿上衣服逃跑,到了外面便拦了辆车准备去火车站。

    在此之前他毫不犹豫地把手机扔了。

    十点钟左右宋吟到了火车站。

    这天不是什么法定节假日,火车站的人并不算多,宋吟本身是不喜欢拥挤的,现在的人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他定的是一张硬卧,他手头那么窘迫,能定到睡的地方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只用睡一个晚上,就算身体素质再差,也能忍受,毕竟一睁眼就能到地方。

    宋吟找到了卧铺的位置,他是下铺,用不着攀上爬下,把挎包往墙角一放,坐到了床边休息。

    他来得比较早,和他在同一个包间的其他三人还没到,火车还有二十分钟才发动,窗外窗明几净,耳边的喧闹不绝于耳。

    两分钟后,他的对面上铺来了个人,宋吟刚想往回收收脚,外面猛地传出撕心裂肺的哭闹,尖叫一声比一声大,“啊!放开我!”

    宋吟眉心一跳,站起身往外看,只见前面隔着几个包间的地方,有两个眉眼有八分相似的男生站在那里。

    不,只有一个是站着的,另一个跪倒在地上被用力抓着后脑勺的头发,脸上的泪水和恐惧洪水一样流出,他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眼梢带怒,只会讷讷地重复:“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

    抓着他的男生使劲一拽,地上的吃痛后仰,头皮都快撕裂了:“闭嘴!你还嫌不够丢脸?看看车里有多少人,你是在扰乱公共秩序!”

    兴许是看他拽得太严重,旁边的人不忍心看下去,诶诶两声劝说:“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嘛,你看他都哭了。”

    男生被旁人阻挠,嘴角抽起小小的弧度,想笑,但又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表情,以至于声音都有些许古怪:“没事,我在教训我弟弟,他不想回老家。”

    “我就不回!”本来还在抽泣的人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是假的,我死都不会和你走。”

    男生脸色微变,眼中涌起滔天的愤怒,啪地一巴掌摔到他脸上:“你疯了,我是你亲哥哥,你信网上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也不愿意相信和你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你脑子被驴踢了!”

    自然界天生的性别差异,男生大部分力气都大,而且他这一掌是用了想教训人的全力。

    实在是有点重,地上的弟弟脑袋偏到一边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半晌他爆炸般扭动起来大声道:“你才不是我哥哥!!”

    火车上的人越聚越多,已经有乘务员赶来要处理闹事者,弟弟哭着喊:“我哥哥老实了二十多年,绝对做不出拿老人积蓄去赌博的事,你现在带我回去,是因为在老人那里没了诚信,你想让我去借钱拿给你赌博对吧?你个人渣!”

    聚集的人群一个两个露出讶异,宋吟那段视频本来就让许多人半信半疑,如今亲眼见到这么一出,心情更是微妙。

    “哥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附近投过来的视线让他升起尖锐的恼火,抬起手就打,连续几个巴掌往弟弟脸上招呼,“操蛋,老子让你说!人渣?我是人渣,你就是人渣的弟弟。”

    “啪”“啪”狠劲的几巴掌,把弟弟打得口腔破皮,另一半脸高高肿胀起来,嘴角流下鲜血,慢慢的眼神开始恍惚,似乎要晕倒。

    乘客被那种把人往死里打的劲头吓到,没几个反应过来的。

    宋吟冷下脸,几步上前按住那人的手臂,对方挥动的幅度让他肩膀吃痛,勉强应付下来,被阻碍的男生怒骂着扭过头:“谁啊?”

    男生正要挥起拳头,一阵喷雾突然涌到鼻尖,男生眼神一散咚地倒地。宋吟没管他,蹲下扶住弟弟,扭头对完全傻住的乘务员说:“报警。”

    “报警?”乘务员慢慢回神:“哦哦哦报警,是要报警……”

    这场闹剧只持续了七八分钟,警察上车将男生拷走,弟弟口齿不清地向宋吟道了谢,也被带走做笔录。

    那弟弟流血流得衣服上都是,宋吟扶他的时候不小心沾到一点,他看着手上的血,脸色有点白,向乘务员问了厕所方向,就朝那边走。

    乘客纷纷回了自己包间。

    离火车开动还有五分钟,最后一批乘客在关门前上了车。

    宋吟还不知道,他所在的包间来了一个男人,男人轻而易举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然后将目光锁定住他的卧铺,非常精准而且没有迟疑。

    似乎知道这张床上睡的是他。

    宋吟上车后嫌热,把外套脱下来放到了铺上,现在那件外套被男人拿了起来紧紧攥住,用力到手背都起了青筋。

    这件外套是宽松型的,尺码不大,平时盖着光滑白皙的皮肤,有着令人意乱情迷的香味。

    火车开动起来,窗外景物疾驰,内侧玻璃映出一个拿着外套的身影,高挺的眉目,衣架子似的身材……是褚亦州。

    褚亦州警惕心不低,他早上推开门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当即拿出手机查看位置,在看到持续不动的红点后,他立刻意识到宋吟把手机丢弃了。

    于是他查了宋吟身份证下的记录,查到宋吟有一班明天中午去邻省的火车票。

    他睡前就料定宋吟不会老实,但没想到能不老实到一天跑三回,甚至还要跑到省外,他故意买了宋吟上面的硬卧,准备逮人。

    可现在人呢?

    褚亦州将视线从卧铺上收回,踏步往外走,衣服还在,里面的几块钱也在,说明人还在这趟火车上。

    他出去就朝左边走,旁边也是一样规格的四人硬卧,褚亦州看了一眼淡漠地收回目光,但下一秒,他又重新看过去:“……?”

    里面的四个人死一般的静默,肢体和表情都有一定程度的僵硬,在听到外面有停住的脚步声,他们一同望了过来,与褚亦州对上视线。

    气氛更僵。

    晚上接连梦到宋吟、不打算再履行职业操守、一上午都在追踪客户妻子行程并且还买票上了火车的许知行:“……”

    发疯了几天压抑过头想要世界全他妈毁灭、癫疯后不再畏惧许知行、在黑市找到宋吟踪迹马上买票想要把人抓回来的陆工:“……”

    窥视到褚亦州的手机、发现宋吟要去邻省而且不打算回来、立刻丢下工作买到火车最后一张票的白言:“……”

    一早发现宋吟不在马上动用关系找宋吟、利用特权买上火车票的林庭遇:“……”

    好巧,都是老熟人。

    第032章 假冒(完)

    卫生间很小, 在里面待久了,有一种让人很难接受的窒息感。

    宋吟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匆匆把手洗净, 用卫生纸擦了一下, 就向外面走去。

    他的步伐一开始是很快的,因为他急需要休息来补充精力, 有人不小心撞了下他的肩膀,他也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真的对不起啊, ”那人充满了歉意,面对上宋吟疲惫却精致的面容, 心跳砰砰, 有点没话找话地问:“没把你撞疼吧?”

    宋吟再次说没关系,他的体力快要消耗殆尽, 不想再在这里逗留, 于是说完这几个字,他就在那人遗憾的目光中转身离开。

    卫生间离他所在包厢就一分钟的距离,宋吟已经能看到自己那张硬邦邦的床铺, 然而他还没走过去, 旁边的包间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许知行, 你来干什么?”

    宋吟:“……”

    一定是听错了, 一定。

    可宋吟再怎么自欺欺人, 那声音也太熟悉了,他脚步一顿,扶了扶右边的墙壁才不至于摔倒。

    让他脸色唰白的话还在下一秒:“我来找宋吟, 我想他们也是。”

    宋吟双眼睁大, 们?难道来逮他的还不止一个?怎么会,他什么时候得罪了那么多人?

    宋吟不知所措地僵住, 而他直愣愣站在过道的样子太招摇,有几个乘客看向了他,站在隔壁包间门口的男人也有要扭头的趋势。

    糟糕!

    在男人扭过来的千钧一发间,宋吟闪身躲进离他最近的包间,站稳之后他忍不住扶着床架轻轻喘气,心情惊骇万分。

    他被当前的事态吓到了,呼吸变得不太正常,出的多进的少,圆润翘起的鼻尖被刺激得泛红,外套在硬卧上,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白衬衣,里面隐隐透出的细腰也在轻抖。

    许知行,褚亦州……还有呢,还有谁?

    许知行用到了“们”这个字眼,说明他旁边至少有两个及以上的人……

    先不说别人,他昨晚才刚被那伪劣品抓回家,今早又急着逃之夭夭,伪劣品不对他对粗都是魔幻。会骂他吗?还是会打他?

    宋吟感觉眼前阵阵发黑,连包间里愣头愣脑看着他的几位乘客都顾不上。

    恰在这时,门口峰回路转似的出现了一位穿着铁路制服的乘务员,他本来已经走过了这个包间,几秒之后又重返回来,望向里面站着的宋吟。

    他脸色难掩惊喜:“你是刚刚那个!”

    显然他重遇宋吟很激动,可慢慢的,他的惊喜演变成担忧,有点小心翼翼地放轻声音:“你没事吧?脸色有点差,有没有我可以帮到你的?”

    人都有慕强心理,刚刚那混乱的闹剧中谁都不敢上前,生怕沾上一身毛,只有宋吟挺身而出,明明他看起来更像需要被保护的那一个。

    乘务员想,无论宋吟需要什么,他都会力所能及帮忙。

    宋吟先是摇了摇头,后面他突然改变主意似的看向乘务员,轻声问:“有没有能让我躲一躲的地方?在到站之前,能让我一直躲在那里。”

    他声音那么轻,带着几分恳求,像抓住了湖面上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乘务员不知为何也跟着悄悄说话:“有的,有的,别着急。我们列车员都有专门的一个包间,你可以躲在那里,不过你要躲什么人呢?”

    这话一问,宋吟不自然地停顿了下,别开眼胡诌:“躲仇敌,我抢了他们对象,他们要追杀我。”

    “……”乘务员保持着原来的表情,故意当没听到一样冷静说:“跟我来。”

    宋吟点了点头,在走出去之后有意站在了乘务员右边。

    他身上的焦虑传染给了旁边的人,乘务员虽然不知道他躲的仇敌在哪,但却全心全意挡着他,不让他被更多人看到。

    宋吟咬着下唇,用的力气太大了,都快咬出了血,可不这样用疼痛刺激着,他一定会腿软。

    刚刚他出来时就快速朝隔壁包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男人明显还在和里面的人说着话,只要他能顺利经过门口到另一节车厢,后面就安全了。

    宋吟这么想着,给了自己一个慰藉,努力保持平静地往前走。

    有时候有一种概率问题,越是心虚慌乱越是容易坏事,反而轻轻松松的不当回事更容易逃过一劫。

    然而事实证明这种概率在宋吟身上不管用。

    在宋吟快要到另一节车厢,即将见到曙光的刹那,他听到了有人在叫他。

    “宋吟,”后面传来了男人平静的唤声,明明没有怒吼,也没有大喊,却掷地有声,“站住。”

    宋吟肩膀僵硬顷刻,不仅没有停下来,还跑了起来,跑得更快。

    可后面的褚亦州比他还要快,甚至都不用跑,只是走快几步就捞住宋吟一把将人拉了回来,这种先天性体型和体能的差距让宋吟一点办法都没有。

    宋吟落到男人手上后,悲愤地闭上眼睛,装死不想面一切。

    他的心情一落千丈,尤其他还听到不远处有几个男人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带着滚烫的热量。

    但他还是没睁眼,甚至消极又自暴自弃地想。

    随便吧,这些人想对他做什么都无所谓。

    火车已经发动了,等明天他一到地方,塞完便利贴,这些人以后就再也见不着了,最多只会变成他糟糕的回忆。

    所以随便吧,只要不杀死他就行。

    宋吟能感受到男人压在心头的火,可他当作没看到也不予理会,因为他觉得男人无论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有情绪波动的。

    而这时候,褚亦州忽视所有向他投来的目光,捞着宋吟一步步走回了包间,坐到下面卧铺后,他将宋吟按到怀里,紧接着伸手,啪地在宋吟后腰下面鼓起的地方打了一掌。

    宋吟:“……!!”

    近乎于无的力道,但柔软的地方还是陷下去一小下,宋吟没有感觉到疼,可要被如此对待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他弹坐而起,不可置信地看向男人。

    即便是再小十几岁,他也没被人打过那里,宋吟颤巍巍的,手指和声音一起抖,“你凭什么打我?”

    褚亦州平静相视,他的眸光黑沉沉的,看人时总有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你乱跑什么,还跑到邻省。”

    包间的其他三人将这一画面收进眼底,直接陷入静止,恐怕也没想到只是坐个火车也能看到如此火爆的东西。

    宋吟胸口起伏程度很大,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又被气愤堵在喉咙,最后瞪累了,边含糊低骂边重重把人推开:“混账。”

    褚亦州及时拉住负气转身要走的宋吟,翻了个面对准自己,轻轻皱眉:“你生什么气?我刚刚打的力气,连一块豆腐都拍不烂。”

    宋吟蹙着眉张口,刚要说什么,身后一股劲风擦过,有人把他拉了过去,随后林庭遇的声音响在头顶:“吟吟,你为什么跑去邻省,你手头不是没钱了吗?”

    宋吟一怔……林庭遇居然也来了。

    也是,以林庭遇的家境找个人和喝口水一样简单。

    宋吟心跳慢慢恢复正常,他微抿唇,丢出敷衍的两个字,“散心。”

    回答完他就把男人推开,脱了鞋上床将被子拉到头顶谁也不理,之后有好几个人来找他,说了些什么他也完全没听清,一副作势要隔绝世外的样子。

    林庭遇本来还要找宋吟,门口的褚亦州撩过去一眼,制止道:“算了,让他先睡,他昨晚回家很晚了。”林庭遇被拦之门外。

    后面几人任由宋吟躺在床上休息,他一直昏昏欲睡却又保留神志地躺了几小时,到晚上七点钟左右,他被伪劣品不容拒绝地抱起来吃晚饭。

    宋吟心不甘情不愿,他扶着热腾腾的饭,舀起一口看向对面嘀嘀咕咕的陆工,陆工触到他的眼神,竟有一丝紧张,“看,看什么?”

    “没什么。”他只是觉得奇怪,之前陆工看到他就暴跳如雷,今天怎么这么友善?

    不过宋吟对这些不好奇,他快速吃完了饭,之后为了避免伪劣品过来搭话,又盖上被子装死。

    在被子里当乌龟的这段时间,他是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人在做什么的。

    晚上十点,硬卧车厢的灯全面覆灭,到处都伸手不见五指,宋吟被闷太久,刚要把被子掀到下巴那里透透气,他就听到窸窸窣窣有人向他靠近的声音。

    宋吟瞬间警惕起来,那人对他很了解,翻身上来的同时不等他做出反应,就将他隔着被子牢牢固定住。

    宋吟轻轻咬住唇,用手肘向后面怼了一下。

    然而没起任何效果,后面的人还是该抱多紧抱多紧,宋吟生起几分恼意和不知所措地在被子里扭动。

    他一点声都没出,该挥出去的手也一个没少。

    褚亦州在生生挨了几巴掌后,终于一把扣住他两条胳膊,嗓音喑哑地低声道,“别闹腾。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你想让别人也来抱一抱你?”

    宋吟瞬间不动了,放弃一切抵抗闭住眼。

    他不故意闹之后,周围安静得只有衣料的摩挲声,还有几个乘客表示熟睡的呼吸,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把人催出困意,宋吟也似乎困了。

    褚亦州见人终于愿意乖乖睡觉,慢慢放松肌肉。

    火车哐当哐当行驶,在所有人进入梦乡的时候,在褚亦州怀里的宋吟突然睁开了眼,他望着虚空,眸光水润。

    在黑夜里,他的眼睛亮得让人为之一颤。

    ……

    网上还在因为那段视频天翻地覆,不信的人高枕无忧,信的人天天睡不踏实,生怕自己的枕边人是假的,哪天起来会给自己一刀。

    舆论的力量是无穷的,网友的呼声给政府和公安局带去千钧重的压力,公安局不得不开展行动,他们组织了一场全国范围的“清剿”。

    他们把视频里客户名单上的人全部抓了起来,并包围基地,拷上了来不及逃的工作人员,当然,在做这些之前,公安局内部先进行了一次清查。

    网上放出消息,说剩余的核心高层还在追捕,而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全国人民都要拿上身份证进行一次dna比对。

    这个要求公布时,宋吟刚从火车上下来。

    他趁人不注意偷溜去厕所,故意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出来时看到在门口耐心等待的五位男士,他绝望又哽咽地咬咬唇:“你们能不能别跟着我!”

    “喝了很多水?”褚亦州充耳不闻,在他很嫩的脸上盯了会,平静出声:“上了有半个小时。”

    宋吟:“……”

    他看着身姿利落的男人,冷声道:“上多久你都要管?”

    宋吟躲他们不是没道理的,虽然他们没像他想象中的一样对他使用暴力,但真的很麻烦,一个人和他搭完话,另一个不堪示弱似的也要搭。

    宋吟刚撇过头要走,林庭遇就凑上来,小心翼翼地问:“吟吟,你要去哪里散心?”

    宋吟一不做二不休捂住了耳朵。

    宋吟没想在这个地方耽误太久,他出去就打了一辆车,没管葫芦娃似的挨个上来的男人,镇定地对司机师傅报了一个地址。

    邮筒的具体位置在一家酒吧,当下了车,几人知道宋吟跨越几百公里,就是为了来这么一个地方时,都表露出不赞成的意愿,可宋吟真要不管不顾地去,他们根本拗不过。

    现在还是下午,酒吧里的人还不是很多,宋吟刚进去,老板就望向了他,一个完整的笑容还没露出来,肥胖的脸上就流出虚汗。

    宋吟还有点疑惑,他什么都没做。

    后面才知道老板怕的是他身后的几个男人,别人来这场子都是寻欢作乐的,全程笑容满面,可这几个人呢,气势吓人不说,一个比一个阴脸。

    一个不恰当的形容就是,自己的妻子非要来不三不四的地方,他们拦不住,摆开了难看的臭脸,又不好表现太明显。

    老板生怕他们砸场子,可走在他们前面的那个青年扭头瞪了他们一眼,压下眉目中的烦闷后,朝他走了过来:“老板,你们店里有邮筒吗?”

    老板偷瞄着被青年呵斥在不远处的几个男人,紧张之余又有些疑惑,“没有呀,店里怎么会有邮筒呢?不过走出门左转有一家邮政银行。”

    宋吟脸上流露出失望,老板见状心里一咯噔,一道灵光突然劈到脑中,他拍了拍脑袋:“我想起来前几天我们有个调酒师买了个小邮筒,篮球这么大,本来要给他侄子当礼物的,后来放在店里一直忘了拿。”

    说罢他胖脸一红,心想人家要的一定是能寄信的邮筒,哪会要玩具?

    谁想宋吟喜气难掩地说:“就是那个,我向你们买可以吗?如果不方便,希望可以借我用几分钟。”

    几分钟后,宋吟拿着一个绿色迷你邮筒站在吧台,他偷看了一眼后面的男人,立刻拿出不及巴掌大的便利贴。

    很难形容宋吟当时的心情,在这个世界待了那么久,突然有了能出去的机会,他又紧张又有点胆怯。

    这个邮筒是正确的吗?

    该怎么放呢?直接放进去?

    放进去后能直接脱离世界吗?他会直接消失在众人面前?

    在各种纷杂的思绪中,宋吟把便利贴塞到了邮筒中间的那条缝里。

    放完后他立刻屏住了呼吸,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宋吟在心中细数了十秒、三十秒,都没有任何反应。

    就当宋吟以为自己找错了邮筒时,脑海中及时响起了机械音。

    【准确率:100%】

    【副本评分:S】

    【找到道具题场地+100,通过道具题+200,便利贴准确率百分之八十以上+400】

    【积分总数:700】

    【最后核定为可通关,请玩家在24小时内以合理方式消失在五位npc面前,并留下深刻的印象,否则将永远滞留在该副本……计时开始。】

    ……

    宋吟从酒吧出来后兴致变低,细细的眉眼低垂,别人叫他也不应。

    这样漫无目的晃悠了许久,褚亦州抬起修长手指,捏住宋吟的双颊抬起来,皱眉问:“不是已经去了你想去的地方?怎么还拉着个脸。”

    宋吟用手拍开他:“不关你事。”

    “好,不关我事,”褚亦州被他打了那么多巴掌,被他骂了那么次,这样的冷落不算什么,他把人拉到路边,“现在七点,我们吃完饭找个酒店住,明天再去你想去的地方。”

    宋吟表情一顿,才恍然发觉这时已经很晚了,华灯初上,街上行人比他刚来那会多了不止一倍。

    林庭遇对上他的视线,忽然想起以前有人传授过他秘籍,说是想让对象开心就必须要真正满足他,于是林庭遇连忙表现自己,“我还很有精神,吟吟你要是想逛,我可以陪你。”

    然而宋吟却说不用了。

    他没有吃晚饭,直接去酒店订了一间单人房,开门进去后就再也没出来。

    褚亦州看着紧关的房门,“宋吟不开心。”

    许知行低声发出一个音节,若有所思,“嗯,从酒吧出来后就是这样。”

    林庭遇没有冷静的细胞,他是行动派,他转身就回酒吧揪着老板衣领问他做了什么,老板唉声叹气说自己什么都没干。

    于是这一晚,林庭遇陷入了无比的揪心中,他们各开了一间房,他睡在宋吟隔壁,连澡都不顾上洗,隔一会就给咫尺之隔的宋吟发去信息。

    都是些废话,“是不是不开心”、“怎么才能开心”、“我给你转一百万开心一下”,宋吟一条都没回。

    第二早他才有机会看到宋吟,宋吟穿了件白衬衣,脸上有些憔悴和疲惫。

    林庭遇火烧屁股似的扑上去问:“吟吟,昨晚在酒吧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宋吟避开林庭遇,“没有。”

    不远处褚亦州等人也朝他们走了过来,他张了张口,声音一如往昔的细软,“我没事的,我先去吃早饭了。”

    林庭遇想拉住他,宋吟却像水似的从他手中溜了出去,不知看到什么,林庭遇一愣,随后就在心中骂自己眼花了,宋吟那种人怎么会露出阴郁这种情绪?

    一定是他看错了。

    酒店二楼有专门配备的餐厅,宋吟随便吃了点填饱肚子就要出去,其他几个饭量很大的男人见他要走,也撂下了筷子跟上他。

    现在太阳还很大,但是天气预报说等下有雨,而他们出来得急谁都没有带伞,怕等会淋成落鸡汤,许知行他们几个去便利店买伞去了。

    褚亦州没去,他似乎看出宋吟不对劲,一直跟在宋吟旁边。

    宋吟低头玩着手指,在等许知行他们,纤长的睫毛阴影在脸上一扇一扇,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指了指前面的高楼,“我有个朋友在那住,我想上去和他打个招呼。”

    宋吟一晚上加一早上都没理他,褚亦州冷不防听到他的声音,有点失神,没有多想就说,“好,你去吧。”

    反正他们就在楼下,宋吟就是想走也要先下楼,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宋吟分出余光看了褚亦州一眼,脸上神情很莫名,他没有多说什么,慢慢上了楼。

    褚亦州的耐心被磨砺了出来,他见宋吟上去后就挪步到一边,准备耐心等待。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褚亦州突然抬起了头,都说色令智昏,这话一点不假。

    他僵硬地扭过身体,内心升起巨大的、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慌张,让他想返回十分钟前揍自己一拳——先不说宋吟是个没有社交的人,这栋楼盘刚刚建成,里面根本没有住人!

    哪来的什么朋友?!

    褚亦州拔腿就冲上那栋高楼,他看到电梯停在顶楼,心里一凉,转身走到楼梯间扶着把手向上跑。

    上了顶楼之后,褚亦州直接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宋吟站在楼层边缘,失神又安静地看着高空之下的地面,栏杆连他小腿位置都不到。

    楼顶风很大,吹得宋吟身上那件洁白不染的衣服左右飘动,而宋吟那么纤瘦,让人感觉都不用他自己跳,这阵风都能把他吹下去。

    褚亦州心跳差点停止,那一瞬间他想把建这栋楼的人全拖过来杀了,连保护措施都做不好还能有什么用?

    不过他现在没有空想太多,他脑子里全是栏杆边摇摇欲坠的宋吟。

    褚亦州想上前把人抱下来,但刚走几步,就被宋吟瞥过来的一眼按在原地,他只能轻声地安抚,“宋吟,那里危险,你先下来好吗?”

    宋吟看着楼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轻轻摇头。

    他这几天没有睡好,脸上的血色很少很少,背对着人时有种凄然和一触就碎的无助感。

    褚亦州不敢太刺激他,一开口,他声音充斥着恐慌,那是甚少能从他身上见到的,“那你扶着点旁边的柱子,求你了。”

    宋吟还是沉默,也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他一直看着楼下,好像没注意这边,可褚亦州知道但凡他一动,宋吟就会迈过那道栏杆的边缘。

    宋吟不让别人靠近他。

    这时楼顶的铁门又一次被打开,出门后没看到人于是跟踪褚亦州手机上到顶楼的许知行几人匆匆走进来,楼顶只有一堆杂物,还有挤在墙角的一张破沙发,只要走进来一眼就能看到发生了什么。

    第一个进来的是许知行,他先看到了隐隐有些绝望的褚亦州,之后才看到褚亦州身后的宋吟。

    在看到宋吟在什么位置后,许知行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然后开始剧烈跳动,后面跟进来的几人也同样如此。

    没有人能想到会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们昨晚都发现了,发现了宋吟的情绪很低落,可没有人想到他会低落到要轻生。

    许知行耳边全是自己的心跳声,他死死盯着宋吟的一举一动,微有些颤抖地商量:“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我们帮你解决,什么都能解决,先从那里下来。”

    林庭遇脑子空白,他毕竟是那几个人里年龄最小的,离死亡很遥远,如果不出意外,他大几十年都接触不到死亡这种事情。

    可现在死亡对他触手可及,那个人还是对他很重要的宋吟,林庭遇脑子停转了,他只会傻愣愣点头附和许知行的话,像是在说不管宋吟想要什么他都会赴汤蹈火。

    可是宋吟不领情。

    他慢慢看向不远处的几个男人,眉目平静,甚至有点冷漠地说,“解决不了。”

    这时候风愈发大了,宋吟身上衣服的吹动声剧烈得让人心惊,那衣服每晃动一下,褚亦州眼里的血丝就红一分,他理智全无地开口:“能解决,一定能解决,只要你说给我听,我就能帮你解决。”

    他甚至绝望地退了一万步:“如果你讨厌我,以后我再也不碰你了,也不会靠近你半步,我连这样的事都能让步,还有什么不能解决?”

    他这两句话几乎是贴着宋吟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的,可以听出多急切,卑微到都有些不像他。

    可他胆怯地望向宋吟的脸,宋吟好像没有动容。

    宋吟神情淡淡,连看他一眼都不想似的别过头,“那你能把我丈夫还给我吗?”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顿住了,瞳孔微微收缩。

    政府的清剿行动还在继续,很多工作人员和客户都被抓了,但还有些重要的客户和员工没被发现,这其中就包括许知行陆工还有褚亦州。

    这三人都知道宋吟在说什么,另外两个就算没有参与,也能从最近网上的视频中猜出来宋吟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吟没理会他们的沉默,他迈过了低得可怜的栏杆,站在了那狭窄的边缘处。

    后面的几人因为他一时的摇晃,心脏猛跳地走上前几步,被他扭过头开口阻止。

    褚亦州被他折磨得脸色发白,但最终还是妥协了,“我们不过去,你站稳,好好站稳。”

    宋吟站稳后,吸了口气:“我生了病,不管是亲戚还是家人我都分不清,公司辞掉了我,朋友也觉得我是个怪人远离我,我的生活一塌糊涂,看不见未来的任何希望。”

    “只有黎郑恩不嫌弃我。”

    褚亦州眉心轻轻拧起,拧出了不赞同,“他没那么单纯,他和你结婚是为了……”

    宋吟淡声打断他:“我知道他和我结婚是想让我转移资产,填补他的资金漏洞,我也看到了那份资产转让书,但有什么关系?他对我很好就够了。”

    “我是想一直和他过下去的,但你们毁了这一切。”

    “你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把他杀了,连尸骨埋到了哪里我都不知道,你们不尊重我,把我当玩物,知道我脸盲还要欺骗我,自从遇见你们,我的生活没有一天不是糟糕的。”

    “我很讨厌你们。”

    风声实在太喧闹了,宋吟的声音传过来支离破碎的,但没有一句他们没有听清,一口一个“糟糕”、“讨厌”,他们都听到了。

    褚亦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发声的,他像头无能发怒的狼,眼睁睁看着宋吟在危险的地方晃来晃去,但什么都做不了。

    他嗓音变调地承诺:“我道歉,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弥补。那个公司裁了你,明天我就让他们把你请回去,我会找医生治你的病,国内治不好,我就把国外的医生抓过来,只要你今天好端端从那里下来,我后半辈子都被你驱使,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他甚至还说:“还是说你想让我给黎郑恩偿命?怎么样都可以,你把腿迈回来!”

    宋吟摇摇头,“不要。”

    褚亦州这话几乎是把生死权都交到了他手里,只要他一念之间就可以决定褚亦州的生死,可宋吟还是摇头,他看向褚亦州,慢慢勾起苍白的唇。

    那是一个很耀眼的笑,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褚亦州都想把人拉过来死死搂住,他的心脏持续漏跳。

    下一秒他呼吸都停了,他看见宋吟身体微微往后倾,倔强又决绝地说:“我要你们每晚都梦到这一天。”

    后面几人听到这番了无生趣的话,直觉不好,脑子一热直接冲了过去。

    然而他们没赶上。

    宋吟没有一丝犹豫向后仰倒,等到他们到了栏杆边缘,伸手去捞宋吟时,宋吟已经直直坠落了下去。

    林庭遇毕生都没跑这么快过,他一脚踏上栏杆向下伸手,可也只捞到一秒被风吹起的衣角,掌心里空落落的感觉死死攫住他的脑海,他几乎有点想哭:“——宋吟!”

    宋吟微微闭上了眼,一开始他还能听到他们失控的喊声,后面就听得很模糊了,一声叠一声的呼唤,在烈日高空中绝望到让人浑身发冷。

    死人难以忘记,死人最刻骨铭心。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副本《假冒》。】

    第033章 现实

    宋吟提着黑色塑料袋下楼扔垃圾。

    他家楼下就是一排半人高的垃圾桶, 因为小区物业好,上面没有飘着苍蝇之类的生物。

    宋吟将袋子扔到正确分类之后,重新回到自己家, 进了房间坐在椅子上。

    卧室里拉着一面透光窗帘, 宋吟蜷缩在椅子上,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抱住膝盖, 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回复着消息,他的身体太单薄了, 蜷缩在一张比他大很多的皮椅上,让人生出一种忍不住疼惜他的冲动。

    其实没有太多消息要回, 因为现实和副本的时间流速不一样, 副本明显要快很多,宋吟在副本那么多天, 其实现实中只过去一晚。

    这是宋吟回到现实的第三天。

    第一天晚上宋吟还梦到了顶楼上的那一幕。

    可能是那几个人平时太高高在上了, 突然这么撕心裂肺和狼狈,让他有些惊讶。

    人总是会对不一样的事物产生好奇的,不过他只好奇了一晚, 第二晚就没有再梦到了。

    宋吟轻轻叹了口气, 打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正好是晚上十二点。

    不知道什么缘故, 宋吟坐在椅子上既没有玩手机, 也没有做别的消磨时间,他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事发生。

    五分钟后, 宋吟终于动了动酸软的两条腿, 他有些失望地俯下身,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快递箱子, 抬手微微摩挲着上面的塑封胶带,这是他进假冒副本的快递。

    而刚刚宋吟就是在等下一个快递,可是他没等到。

    难道还要再往那个地方主动寄一次快递?

    宋吟心不在焉地闭上眼睛,因为没有如愿收到东西,心情有几分沉闷。

    他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所以闭着眼努力克制住负面情绪的扩散,而在他阖上眼皮的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年前的某一天。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晚上,宋吟在房间里做着ppt,一直刻苦用功地做到凌晨。

    在他做到十二点的时候,他家客厅里突然同时响起了三道开门声,开门的人没有故意控制力道,将门拉开的声音特别大,门砰一声弹到挡板上,在半夜里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宋吟扶住把手别过头去,在没关紧的大门缝隙中,看到三道熟悉的身影行尸走肉一般从各自卧室里走了出去,一同走向同一个地方。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眼神都很涣散,仿佛被人抽走了灵魂,一步一步走得相当机械。

    宋吟抿紧了唇,因为太用力,唇上的血色被抿淡了几分,可以看出来他虽然很紧张,却已经完全习惯了,毕竟半个月以来这种事每天晚上都会发生。

    那三人分别是宋吟的爸爸妈妈和同父同母的姐姐。

    这种奇怪的现象具体是从一年前开始的。

    有一晚宋吟半夜起来喝水,听见客厅有动静就出去查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躺下休息的父母和姐姐穿好了衣服要外出,不管宋吟问什么,他们都听不到,也不回应。

    自那以后,三个人每晚十二点都会准时出现在客厅,相伴着外出。

    这种现象持续了几个月,突然发生了意外——三个人在八月三日同时死亡,爸爸死于车祸,母亲死于跳楼,姐姐死于歹徒凶杀。

    警察的调查结果是意外事故。

    但如果是意外事故,怎么会分秒不差在不同地方同时死亡?这要是说成意外,未免也太把人当成傻子。

    当时的宋吟根本不相信,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着手开始调查,很快就发现三人在生前频繁收取同一个地址的快递,并且从来没有主动向那个地方寄过快递过。

    这是一个突破口。

    宋吟克制着激动的心情,当晚就往这个地方寄了份快递。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是在十天过后,宋吟才收到了回件,而在他打开的一瞬间,他就进到了所谓的假冒副本。

    之后宋吟就知道了,十二点是收快递的时间,如果过了这个点,就不会再有了。

    说不失望是假的。

    但再失望又能怎么样呢,宋吟知道自己是被动的那一方,被动代表着没有话语权。

    宋吟揉了揉眼眶附近,还没揉多久,他突然抬头看向桌角的小台灯,那张细嫩得出水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点窘迫,他慌张地关掉台灯的开关。

    这不怪宋吟,他的积蓄贫穷到难以入目,没有父母接济,靠着奖学金过日子的话,水电费还是能省则省。

    其实宋吟是有很多条路走的,他当家教,做自媒体,其他等等,哪怕不靠自己也有很多人愿意白白养他,可他一门心思全放在了调查上,做不了别的。

    宋吟精疲力尽地朝床上走去,盖上被子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他想尽快查清父母的死因,哪怕快递没寄过来,他也要时刻养精蓄锐。

    ……

    极乐城是玩家的休息区,在这里可以用积分兑换道具,运气好点的可以加入公会,让有实力的高积分玩家带着过副本。

    午饭过后,极乐城这处充满科技感的高耸建筑群聚满了人,许多花积分调整了面孔的玩家出现在大厅里,聚精会神地看着立屏上的剪辑。

    为了可以讨论副本,玩家之间创建了一个论坛,其中有一个版块叫S剪辑视频,不管是新手副本还是高级副本,只要出现S评分的玩家,里面就会出现相关的视频剪辑。

    视频长短不定,也许只有十几秒,也许有半小时,系统只截取最精彩的片段上传到论坛。

    而此时屏幕上放的视频,就是刚刚结束的《假冒》副本,这个副本虽然是新手副本,但从来没出现过S评分的玩家。

    更让人吃惊的是剪辑视频长度居然有好几个小时,几乎从进副本当人.妻开始,到从顶楼跳下去的全过程都有了。

    论坛史无前例的热闹,甚至有许多潜水的玩家出来冒泡。

    【人.妻这个角色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吧?他一看就是那种丈夫不中用只能被别人欺负却没有反抗之力的小人.妻,我喜欢,看爽了,几小时根本不够看,能不能再来点。】

    【说实话我有点震惊,我第一次看见副本里的npc抢着当玩家的丈夫,还偷偷摸摸的不敢让玩家知道。】

    【同感,不过看到他的脸,我觉得不是不能理解……】

    【没人觉得他很牛吗?我第一次进的新手副本就是假冒,当时抽中这个角色的玩家要么死了,要么只能得个D评价,再高都没有。】

    【这几个男的没有一个有用,让我进去当npc,我当牛做马还能让他□□。】

    【只有我在关注最后的顶楼一跳吗?五个狗子以为是陪老婆出来散心游玩的,结果老婆当着他们面跳楼,这换作是我,一辈子都要活在阴影里,为五位男士点蜡。】

    【??我以为我进错地方了,这个模块以前是讨论通关技巧的吧。】

    【我也是这次进假冒副本的玩家,有一个很奇怪的事情,我在登入口并没有见过这个玩家,当时在副本里遇见还以为他是npc,但他确确实实就是玩家,有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真的假的,以前没有出过这种事。】

    【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先做个科普吧,系统是随机选人的,选到谁就会定时给他发快递。但是一个月之前,极乐城高楼里负责发快递的几个高层里有一个犯错了,原因是他私自给不在名单上的普通人发了快递,把人拉到了副本里,因为这个那高层受到了不小的处罚。】

    【你的意思是这个玩家是被私自拉进来的,所以进不来极乐城?】

    【好美,想顶。】

    在论坛讨论得你死我活时,宋吟拿上了要用的课本,急匆匆跑去教学楼上课,他在现实中还是个大学生,课业不能落下。

    这天是满课,宋吟精力不够,回到家就躺床上睡了一觉。

    今晚有一个论文要写,明天就要提交,时间很迫在眉睫。

    宋吟没睡太久,而且他没有赖床的习惯,闹钟响起来的那一瞬他迷迷糊糊从床上起来,打算先去洗个脸醒醒神。

    将牙刷放到嘴里之后,外面非常凑巧地在这个时候响起门铃声,宋吟有些不情愿动,磨蹭了一小会儿才含着牙刷去开门。

    如果是平时,宋吟会用两三秒钟的时间想一下,门外这位深更半夜到访的人是谁。

    是他那为数不多的亲人,还是偶尔聚一聚的朋友?

    可今天他什么都没有想。

    门开以后,外面的夜风灌进来,只穿了件睡衣的宋吟猛地打了个哆嗦,红着鼻尖看向门口,按门铃的是一个穿蓝色制服带帽檐的男人。

    “什么事?”宋吟开了口,声音含含糊糊,还有水汽。

    男人被这简单的三个字喊回神志,拉住帽檐,将一份东西朝宋吟小腹前面递了递,宋吟的手从牙刷柄上撤下来,愣愣地拿住那份东西。

    怔愣片刻,宋吟反应过来。

    他收到了一份那个地方寄来的快递。

    第034章 诡异债主(1)

    【副本[债主]加载中……】

    【你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

    【说老实是假的, 真实的你贪婪又有野心,还爱见人下菜碟,对待有权势的人你软弱忍让, 对待其他人你的态度却完全不同, 你非常爱钱,为此你惹下了不少债主, 可惜你却无力偿还。】

    【在你四处躲避债主的时候,s市的一栋主播大厦发生了骇人听闻的诡事。】

    【为了招揽观众, 平台对旗下主播有直播时长要求,不少主播要播到凌晨完成任务, 而近日有好几个主播反映, 每到午夜时分,明明他们没做任何表情, 电脑中的自己却朝他们咧开了唇角。】

    【不出几日, 反映的主播相继失踪,这被后来的人称为是“电脑吃人事件”。】

    【你对此毫不知情,因为债主已经朝你追了过来, 并且来势汹汹。】

    【你……该何去何从?】

    【副本加载完毕, 请玩家努力探索主线, 尽早解锁便利贴上的问题。】

    ……

    宋吟醒来的时候临近夜晚, 他眼睫颤颤地一挑, 撑起胳膊看了看,发现自己在一张铺着凉席的床板上。

    手肘处的触感很软,大概是凉席下面又垫了两层软被褥。

    触目所及, 是一处不算特别宽敞的房子, 宋吟从靠近床边的窗户中往外看了一眼,看清了所在局势。

    外面是一个人工弄出的小院子, 院中用木头交叉做成一个简陋的晾衣架,晾着大小不一的布料,晚上潮,这会儿上面还在滴水。

    院子再往外,是一个占地不大的加油站,有点破,如果不是隐约看到有人拿着油管在给过路的车加油,宋吟会以为这里是废弃的。

    宋吟将身上的被子掀了掀,正打算站起来去外面看一看,“叩叩”两声敲击从门那里传了过来,与此同时一道冷厉的男声紧随而至。

    “宋吟,开门。”

    然后又响起完全迥异的甜美女声,“吟吟,你在里面吗?”

    后面出声的女生很友善,感受不到敌意,前面的男生就不一样了,短短几个字冷漠恶劣,大有宋吟晚一秒开门不符合他的心意,宋吟就会遭殃的意思。

    宋吟听到那声音,连一条曲起的腿都忘了放下去,手指颤睫毛也颤,那两三秒他大概在想,是老老实实待这儿不开门更可怕,还是开了门更危险。

    然而他开不开都不重要了。

    男人没等到开门,也没有耐心开口再叫第二次,干脆走到没上锁的窗户旁边,走了不寻常路。

    窗户一点灰尘落下,男人轻松踩着窗户跳了进来,那是个黑发黑眸的男人,高挺的骨架撑得衣服很利落,眉眼凌厉,面无表情垂着眼时让宋吟手指都抖了一下。

    他转身去开了门,一个女生走进来后,他分出眼神看向宋吟。

    正值炎夏,宋吟身上衣服穿得很省布料,踩在床上的两条腿滑溜溜的,墙壁挂着的小风扇吹出的风特别微弱,似凉非凉的反而更出汗。

    他应该是觉得露出一条腿不好意思,悄悄往回收了收,匀称的小腿就那么蹭在男人气味很足的凉被上。

    一整个从水里捞出的白豆腐。

    宋吟愣愣地和男人对视上,刹那间,他看到男人眼中划过诧异,还有一点非常古怪和看不懂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男人整个身体越绷越紧,甚至还扯出了一声冷笑,过了半会儿他冷冷道:“这又是你的手段?”

    宋吟:“?”

    ……什么啊,宋吟没听懂,并且对这人很明显的厌恶感到不解,但他此刻脑子还在因为传送的原因脑子眩晕,不敢轻举妄动。

    他不说话,抿嘴垂眼的样子让人以为他受了极大的欺负,本来还有话要说的男人看到他那副蔫样儿,脑子里横冲直撞的火气一顿。

    细长眉毛皱了皱,男人不客气道,“装傻充楞。”

    他丢下不算褒义的几个字,走上前一把拿起床上墙角的工具箱,从里面拿出扳手,要去修外面的皮卡车。

    看着他宽大的背影,宋吟连问他凭什么骂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一开始就没有,后面看他拿着铁炼的扳手,一梆子下来能致死,更不敢有。

    “吟吟,你怎么……”男人走后,跟着他进来的女生露出了脸,那张秀气的脸上,表情似乎欲言又止:“你怎么睡楚越的床上去了!”

    楚越?他睡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床?宋吟听到这话自然而言流露出疑惑。

    女生哎呀一声,上前把宋吟扶下来,“他那个人脾气差洁癖重,和别人握一下手都要洗很久,你直接睡他的床不是找死吗?”

    她从眼角睨出去余光,看着楚越修车而鼓起的强劲手臂,压低声音道:“这两天你恐怕不好过了。”

    宋吟抓紧腿上的被子,霎时无比绝望,不仅是因为女生说的话,而是这时候他脑子缕清了过来,接收到了原主姗姗来迟的回忆。

    刚刚那个男人叫楚越,他和眼前这个叫楚微微的女生是兄妹,原主和这两人认识是机缘巧合。

    就像引导剧情里说的,原主爱钱,特别爱,他爸爸是个嗜赌成性的烂人,他本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到处借钱,一年到头债主少说也有几十个。

    而他烂泥扶不上墙,一笔都还不起。债主不是扶贫的菩萨,他还不上就准备拉他去做苦力卖身,可他过惯了舒服日子,一点苦头都不想吃。

    于是他四处逃窜,在被十几个身材健硕的保镖逼到大马路上时,他看到了开着皮卡的楚越。

    原主是个一有机会就用脸蛋的人,他拦住了楚越的车,撒娇想让楚越带他走,如果是贪恋美色的,看他眼中水波流转,可能就答应了。

    可他遇上的是油盐不进的楚越,楚越不让他上车,还让他滚。

    他最后是靠转移目标讨好楚微微才上了那辆皮卡。

    楚家兄妹在国道加油站干活,上完班就在加油站后面的屋子里睡,屋子是三层式,原主撒泼打滚才换来了睡二楼的机会,可他从来不会见好就收。

    比如昨天晚上,原主就在这张床上,膝盖压着柔软的被料,用那纤长的手指拉住了楚越的衣角。

    原主懂很多挑动人心的手段,他也有资本让别人为他俯倒,因为他的脸蛋真的不算差。

    他原以为只用勾勾手指就能拿下楚越,根本不用耗费多大功夫。

    昨晚他抿着微红的唇肉,将手搭在楚越肩膀上,不管神态和语气都极尽挑逗和勾引,“楚越……你给我点钱好不好?我可以让你摸我。”

    然而楚越目光平淡地望着他,把他手拍开的动作毫不犹豫,甚至不用说一句话,他就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有多厌恶自己的轻浮。

    原主没能得逞,但也没放弃。

    他的自尊心被楚越狠狠践踏,想让楚越对他言听计从乖乖拿钱的心思也愈加止不住,于是他故意睡在楚越床上,想看楚越为此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宋吟……宋吟想撞墙。

    “你是太困走错地方了吗?”楚微微没看出宋吟在走神,她问完见宋吟细嫩脖子上都是汗,便将风扇开高了一档,接着不无担心地建议:“算了,不管是什么,这两天你少和他见面。”

    宋吟求之不得,含含糊糊点头,扯谎道:“我就是喝醉了,可能没看清。”

    楚微微叹气:“你要是想以后长时间待在这里,就不能得罪楚越。”

    她本来还想多劝说两句,见宋吟表情放空眼睫也有些颤巍,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失误懊恼害怕,连忙软下声:“没事的,他那人你不理他他绝对不会主动开口,你先上去睡吧,明天白班再叫你。”

    宋吟见外面的楚越站起身要朝这边回来,连忙嗯了一声转身就溜回二楼,将门一关,他僵硬的肩膀才松了松。

    宋吟的心情说得上是五味杂陈:为什么他总会拿到这种一言难尽的身份牌?能不能来点好的啊……

    宋吟咬着一点唇,用了几秒才效率很低地把那份无语压下去。

    他环视单调的房间,准备找找看有没有和剧情有关的线索。

    桌子和衣柜是最容易藏东西的地方,宋吟首先就翻了这几处,但可能是原主逃得急忙,也有楚越不准他搬那么多废铜烂铁进来的缘故,里面什么都没有。

    宋吟汗流浃背地喘了两口气,实在热得忍不住,将空调打开。

    冷气向四周扩散的时候,宋吟坐在床边休息,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没摸到手机一类的东西,于是他扭转腰身,将手伸到枕头下面摸索。

    还是什么都没摸到,手机是当代人必不可或缺的工具,怎么会没有?

    宋吟慢慢直起身,眉眼中充斥了些许困惑,而当他准备站起来去别处找一找的时候,他后脚跟不小心碰到硬物。

    宋吟蹲下去看,那是一个放在床底下的纸箱,他把纸箱从里面拿出来,看到这么大的空间里面就放着一个小本子,硬质牛皮上面有一层很浅的灰。

    第六感告诉宋吟,这个本子应该有重要的线索。

    他将本子翻开,目光刻在上面快速看起来,不需多时,宋吟面红心跳地将本子啪地合上,细看他按在封皮上的手在轻微抖动。

    其实也没有太大不了的事情,这是原主的欠账单,上面零零散散有好几十条名字,记载着原主欠了多么宏观的巨债。

    让宋吟无法平静的是,这里面大部分是欠钱还钱,少数是以物抵债,其中有一个叫“沈怀周”的债主,后面欠债数额上写的是十万,索取的回报用蓝笔写着。

    ——拍摄一段时长一小时的情/趣mv,地点和方式由债主决定。

    宋吟将本子放回纸箱,还有点逃避似的把箱子推到了最里面,他抿抿唇,努力把不堪入目的几个字从脑海中挥散,催眠自己他和这一切没有关系。

    这是原主欠的债,不是他的。

    ……

    夏天出汗是一种酷刑,宋吟木木地朝浴间走去,抬起眼往上看了看。

    还好这里的条件没他想的那么差,有可以调试温度的热水器,不用一壶壶烧水放到盆里兑冷的,等十几分钟烧开了就可以洗。

    宋吟准备先洗头,他往掌心里挤了一点乳白的洗发露,搓到浸了水的柔黑头发上,手指曲起慢慢揉。

    这款洗发露容易出泡沫,他刚揉两下头上都是泡泡,正打算拿喷头冲一冲,外面忽然响起楚微微催魂似的急迫叫声,“吟吟,你睡了吗?”

    “没有,”宋吟下意识应了声,之后他稍微踏出浴室一步,微眯着眼找到门口的位置:“我在洗头,有什么事?”

    从原主的记忆中可以看出来,楚微微从来不会在这个点来找他,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楚微微下一步响起的声音应证了宋吟的想法,刚成年的女生一把嗓音细细嫩嫩的,特别着急:“有个人要找你,他说你欠了他的债,让你立刻下去还,他就在楼下。”

    宋吟心脏突突跳了跳,债主?这么快就找到这里来了?

    他眼前阵阵发黑,有一种马上要低血糖晕过去的感觉,不过,他想事情应该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宋吟强自镇定地朝外面问:“我债主很多,他是哪个?”

    “沈……”楚微微回忆了一下:“沈怀周,对,叫沈怀周。”

    刹那间宋吟天旋地转,小腿肚子都软了软,发丝上悬着的泡沫掉下来进到眼睛里,激得他轻轻颤叫一声。

    外面的楚微微浑然不知,上气不接下气传着话:“他还说了一句……”

    “'老子辛辛苦苦找了你一个月,你自己给我乖乖下来。'”

    第035章 诡异债主(2)

    宋吟回到浴间匆匆冲掉泡沫, 之后走出来,打开窗户往下看。

    果然如楚微微所说,楼下停着一辆车, 站了好几个来历不明的人。

    为首的看模样是他们的头子, 非常敏锐,宋吟只看了那么一秒, 他就似乎有感应一般瞬间抬起头,煞亮的眼眸如同鹰隼, 一眨不眨地盯过来。

    看到窗户边的小脸,沈怀周嘴角上扬了些许, 距离不远, 宋吟能看到他在危险地做口型:“下来。”

    后面又跟了一长串,嘴形变化太快, 宋吟无法非常准确地辨别出来, 大概是一句:“还是要让我上去亲自请你?再考虑考虑吧,我想你应该不愿意受罪。”

    宋吟搭在床沿上的手指一颤,心里想着五个字, 傻子才下去。

    他欠了这个沈怀周十万块, 一旦下去就要听他们的话, 拍那种不三不四的影片。

    更何况这个人, 在宋吟眼里看起来非常危险。

    人工铲平的简陋小院子里, 晒着小布料的衣架被粗暴推到地上,沈怀周站在价格不菲的黑车前面,虎视眈眈地仰着头。

    他旁边跟着几个白种人, 沈怀周本人和他们一样高挑, 一头耀眼的金发零散地落在头顶的墨镜四周,有一双湛蓝的眼睛, 单看脸蛋他像是从模特周刊走出来的混血儿。

    但倘若只看他直挺挺站立在那儿的身体,以及那隐含侵占意味的肌肉,他更像是个常伴战火的危险人物。

    宋吟相信是后面那种,因为他看到从沈怀周背后车上下来的人撩起衣服,摸了摸腰上别的东西。

    虽然片刻就松开了手,但宋吟还是看到了那人腰间漆黑的轮廓。

    他曾经阅读过大量军事杂志,那东西他在上面看到过,是勃朗宁,一个枪子打出来能让脑袋开瓢的家伙。

    宋吟不敢和沈怀周对视太久,嘴唇紧抿,更加笃定沈怀周是危险分子,居然敢在青天白日下带枪,能是什么合法公民。

    沈怀周是个耐心极度不好的人,他在宋吟发呆的时候,皱着眉头又一次做口型:“下来,快点儿。”

    “沈,”他旁边的白种人虎鲸见宋吟一动不动,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我去把他抓过来。”

    沈怀周手下叫艾克的家伙从后方伸脚拦住他,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然后抬了抬下巴:“用不着,沈说过他胆子很小,会自己下来的,省点儿力气吧。”

    “你看他那张脸,被沈吓得都快哭出来了,中国有个词叫梨花带雨,我看他哭起来就是这么个意思。”估计是信心在握,艾克还有闲心说其他的。

    事实上沈怀周也这么想。

    楼上那漂亮的东方青年一张脸煞白,似乎是害怕他的到来,踮起脚看他的模样力不从心,估计下面的两条腿都在膝盖碰着膝盖发抖。

    三十多度的大热头,即使刚洗过澡都热得无法忍受,宋吟鼻子上的水珠滑过圆润的线条,掉到了将近两米远的地面上。

    看着那滴水,沈怀周不知为何挑起了眉,宋吟接触到他的眼神,唇瓣颤巍巍一抿。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乖乖下来配合他们的时候,宋吟忽然抬起手冷静地关上了窗户,为了不受到骚扰,还一把将窗帘也拉了过去。

    沈怀周:“……”

    这一连串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只肖两秒,宋吟的脸就消失在二楼,院子里的白种人皆是盯着窗口骇然不语,嘴唇和心情一齐震颤。

    这个东方美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居然敢给沈怀周撂脸子!真是……真是够胆大妄为的,要知道,在这一带,敢违背沈怀周的人还没有出生。

    艾克有些恍惚:“沈,他把窗户关上了。”

    沈怀周铁青着脸:“老子有眼睛。”

    刚才还要粗蛮地拔枪而上的虎鲸,此时也不免有些愣神:“他是不是怕丢东西,想关了窗户再下来?”

    这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可能极大,加上在场的人还是不敢相信宋吟会和他们作对,沈怀周眯起眼道:“再等五分钟。”

    楼上,宋吟头发还在滑腻腻地淌水,他顾不上这些,拉上窗帘就朝门口而去。

    门外的楚微微还没走,一看到他衣衫和头发都湿漉漉的样子,眉目一怔,之后才说:“怎么办?我看他们好像来者不善。”

    她试探地问:“你欠了他们很多钱吗?”

    十万这个数目,拿得出来的不会嫌多,拿不出来的连这一半都觉得是负担,宋吟就属于后者,他摇了摇头,不欲多说:“微微,借我下手机。”

    楚微微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否则当初也不会带宋吟回来,现在看宋吟有难当头,即使有诸多问题想问,也先拿出了手机。

    五分钟根本不长,虎鲸盯着怀手表,见时间一到,眼神转瞬变得犀利,右腿迈出去,带动着壮硕的身躯。

    他要去帮沈怀周抓人。

    艾克本来也打算上去,虎鲸粗手粗脚的,让他去抓人,恐怕有人没下来就被弄断一条胳膊的隐患,然而虎鲸瞥向他,用一口流利的英文道:“我一个人就行。”

    他眉梢上扬,眼中有倨傲的光彩:“里面就住着三个人,看起来能打的出去了,剩一个女的,还有个弱唧唧的白团子,他们两个加一起都打不过我。”

    艾克嘴角微微抽搐,他担心的是你把人弄死。

    沈怀周明显也知道手下的行事风格,脸一沉,正要启唇吩咐些话,没料到变故在此时陡生,他们听到外面有警笛声由远及近,朝这边包围。

    “操!”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激动道:“有条子,谁报的警?”

    虎鲸迸出一句入乡随俗的国粹,脖子根从底部开始变红,而等他想做些什么的时候,斜停在他们周围的警车已经迅速走下来几个便衣警察,朝他们快步而来。

    唰地一声,证件摊到沈怀周眼前,便衣的声音同步而起,一字一字落到他耳中:“我们接到国道加油站有一群人非法持有枪支,请你们跟我们回警局一趟。”

    沈怀周缓缓地开口:“枪支?”

    便衣重重点头:“是的。”

    沈怀周眼睛漆黑深沉,那一秒他气质阴沉得吓人,连出任务多年的便衣都僵了下,畏怯从脊髓中生出。

    “沈……”艾克在身边担忧地叫了声。

    “好啊,”沈怀周眉眼霍然展开,阴沉也随之消散,他笑道:“配合警方工作是每个人的义务,跟你们走就是了。”

    他回过头,看了眼后面几个如临大敌的白种人,挥了挥手语气轻松地催促:“都愣着等毙呢?还不赶紧跟上来。”

    沈怀周的语气相当自然,只有艾克这种跟在他身边十几年的,才知道此时的沈怀周其实是处于盛怒之中,只不过那份怒气压抑得明面上看不出来。

    他还看到沈怀周在上车之前,似笑非笑地朝二楼窗户看了一眼,艾克不明所以跟着看过去,随后眼睛瞪圆,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受到调查。

    二楼窗帘挑开了一点,宋吟就站在那里,白得透光,他发现沈怀周在看他,就把脸扭了过去。

    沈怀周这回是真笑了,一直到上了警车嘴角还勾着,似乎是感觉到非常有意思。

    沈怀周等人被带走之后,宋吟的危机暂时解除,他微微喘了口气,将窗户打开透风,刚刚被那混血盯着,他胸口一直憋着气。

    在窗边缓过了神,宋吟转身走去浴间,热水器显示温度烧到了五十度,正好可以洗了,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躺在床上。

    他认为这里不怎么安全,沈怀周都发现了,其他债主也一定会追过来,要换个住处了。

    但是今天太晚,先睡一觉再做打算也不迟。

    宋吟如此想着,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沈怀周那帮人既然敢带枪,就有手段让人将他们保出来,毫发无伤地踏出公安局的大门。

    晚上十二点左右,宋吟起夜,他没穿鞋踩着地面薄毯,迷迷糊糊往浴间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中间的窗户有异响,已经响到宋吟想忽视都不行的地步。

    宋吟停了下来,僵硬地看向一边。

    什么东西?鸟撞到了窗户上?

    但这不可能,别说这么晚还有什么鸟嫌着没事撞窗户,就说这声音也根本不像,更像是人的脚步。

    宋吟乱七八糟想着可能性,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捻着窗帘的边角料鼓足勇气一把拉开。

    当看到外面一头浓密的金发时,宋吟脸上的血色都被吓没了,他死都想不到发出声音的既不是鸟,也不是其他动物,是晚上被他摆了一道的沈怀周!

    宋吟趔趄地往后退,直到脚后跟抵住墙才算停住。

    这里是二楼,窗户外有一条用水泥砌的半个脚掌宽的道,沈怀周丝毫不畏惧地站在小道上,隔着窗户望进来,湛蓝的眼睛含着讥诮的笑意。

    这在深夜中,其实是非常恐怖的画面,宋吟也没想到沈怀周追债会追到不惜爬二楼。

    金发蓝眼的男人勾着唇角,漫不经心看着里面窝在墙角的宋吟,他拿出手机在上面滑了两下,之后宋吟就听到了铃声,不是外面的,就在他周围。

    宋吟脸上带有几分迷惑地循声望过去,找了好几圈,最终发现是他挂在衣架上的大衣里的手机在响,他试探地看了一眼沈怀周,拿出来接通。

    刚放到耳边,沈怀周就在外面张开了薄唇,眸光漆黑:“今天的事不和你计较,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吧,你从小在中国长大,不明白这个道理?”

    宋吟沉默了几秒,讪讪地垂下眼睫:“不拍那个mv可以吗,我还你钱,带利息也好。”

    沈怀周似乎很好说话:“那钱呢?”

    两个世界都深受穷的困扰,宋吟有点窘迫,下唇被他咬了咬:“我会还,不过要迟一点。”

    沈怀周又笑了,他曲起手指缓慢地敲了敲窗户,语气一变:“你现在呢,要么换了睡衣乖乖下来跟我走,要么我打碎窗户进去,把你扒光了绑着带走,你选吧。”

    沈怀周是货真价实的混血,他自小在中外两地飞,腔调既正宗又不那么正宗,如果忽略话里威胁的内容,是有点温柔的。

    而后面那一句威胁,是沈怀周有意地在恐吓,谁让宋吟今天给他找了那么大一个麻烦?他妈的,他还是第一次进中国的警察局呢。

    除去威胁,沈怀周也真的想扒掉宋吟的衣服,看看里面是不是也那么嫩,这种兽性在他从警察局出来时就一直压抑着。

    宋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话,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片刻后他用力地挂断电话,又故技重施拉上了窗帘。

    窗帘关上之后他也没放松警惕,他在手机上迅速编辑好报警信息,只要沈怀周敢打碎玻璃,他就立刻发出去。

    然而过了一分钟,两分钟,外面吃了闭门羹的沈怀周非但没对玻璃动手,还从二楼跳回一楼,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了,不过宋吟又收到一条他的消息。

    沈怀周说,他还会再来,自己看着办。

    沈怀周并非是看宋吟可怜兮兮的,想要放他一马,是在这个时候,艾克发短信说有事让他回去,宋吟才有幸逃过一劫。

    ……

    宋吟因为沈怀周的这句话做了一晚上噩梦。

    第二天早上出去值班的时候,宋吟浑身酸软无力,全程低头抿着唇,来一辆车就拿出油管加一辆。

    临近九点,楚越冷眉冷眼从院子里走出来,身上单衣有一两处是湿的,他撇起眼,看到宋吟的一刹那,眼里再次有诧异一闪而过。

    当初楚微微要把宋吟带回来时,楚越做了一定让步,双方协商的结果是,宋吟可以在这吃住,但必须要值班提供劳动力。

    可宋吟这人就是四体不勤的废物,让他做什么都会偷工减料,每次交给他的活,他不出意外都会哄骗加油站的其他年轻后生帮他做。

    像今天这样自己动手的情况,楚越基本没见过。

    “哟,”和宋吟一同值班的胖子看到楚越,眉梢挑了挑,他忙活了一上午,身上裹着灰和泥,随意拍了拍就道:“一大早就看你在院子里忙叨,忙什么呢?”

    楚越探究的视线从宋吟身上收回来,冷淡道:“没什么,洗东西。”

    在偏僻国道上班,来来往往最多的就是车辆,一天下来嗓子基本是闲置状态,胖子有点没话找话地说:“什么东西还要亲自洗?丢洗衣机不就完了,省时省力。”

    这话响在三人之间,特别清晰,楚越眼睛莫名往旁边斜了斜,只见宋吟正在翻手上的本子旁若无人看着上面内容,对他们不关心,也不关注。

    楚越是个性子冷的主,以往这种没营养的对话他从来不予回复,他低头去拿东西,本来想一如既往地无视,可他的声音却自己响了起来:“洗被子,被子很脏,不洗睡不着觉。”

    嗓音冷冷的,但较之以往音量要大上一些,势要让谁听到似的。

    宋吟翻本子的手一顿:“……”

    他昨天也没那么脏吧、身上挺干净的……

    这种摆明的挖苦宋吟不是听不出来,但他是理亏的那一方,爬上别人床的那个确实是他无疑,他反驳不了什么,抱着本子往角落里缩了缩,更加认真看了起来。

    楚越拿着东西的手动了动,隐隐有青筋从腕骨两侧绷出,他感觉有点儿燥,可能是今天日头更烈了,又或者是其他什么。

    宋吟和胖子一直忙到中午,胖子想到马上要去吃饭,步伐和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可宋吟还是无精打采的,他肚子是饿,但很奇怪的是他昨晚吃了那么多东西都不管饱,于是对食物就少了很多热衷。

    而在宋吟准备和胖子一起去吃东西时,又有人来找宋吟,还是和宋吟关系不浅的人。

    院子里停着辆和周围格格不入的车,一位雍容华贵的男人从上面下来,朝刚结束工作的宋吟走了过去。

    “老天,这车我卖肾卖血都买不起……”胖子发出了声惊呼,整个人像是走进了动物园,在他眼里那辆车就是猴。

    他转眼去看宋吟,可宋吟白着脸没有看他,于是他更加好奇了,胖子眼光不差,随便一个人站在他面前他都能分出个三六九等。

    眼前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身上的布料相当昂贵,谈吐也挑不出能诟病的,一看就不是小人物。

    男人脸色又沉又冷,没有理会胖子惊奇的眼神,更没有管宋吟看鬼似的表情,抬起苍白的手按到了宋吟后衣领的皮肤上。

    宋吟被后颈上的热度一烫,哆嗦着叫了声:“舅、舅舅……”

    原主的亲戚不多,来找他的这个是他的小舅舅陆长隋。

    陆长隋是他们家主,年纪轻轻就掌了实权,大半个家业都由他管控,他做事雷厉风行,正因为太严,被他偶尔带一带的原主根本不喜欢他。

    对他又惧又怕。

    而原主和陆长隋也不太常见面,因为早些年他烂赌的亲爸就被逐出了家门,他本人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宋吟不敢多言地看着男人,陆长隋似乎不打算废话,视线下移看向宋吟道:“盛家家主出了车祸,我们要参加他的葬礼。”

    宋吟抿唇问:“舅舅,你为什么不打电话?”

    话音刚落,陆长隋眼眸半阖,用一种很奇特的目光看向宋吟,半晌他无波无澜道:“昨晚打过,没打进去。”

    宋吟:“……”

    宋吟像只小猫崽子似的被带上了车,车子驶离加油站,往盛家灵堂而去。

    下了车,陆长隋被几个人叫走,临走前让宋吟先自己进去上香,等会再来接他。

    宋吟只能说:“好。”

    进灵堂前宋吟被叫去换了身素净的黑色衣服,他眼神水润,洁白的后颈和侧脸因为和衣服有极大的色差显得更加显眼,宋吟路过一排排白幡和挽联,拿出一根香去灵位前插上。

    灵堂里有不少人在看他。

    宋吟不敢吱声,也不敢回看任何一个人,上完香就跑到角落里躲着了,因为原主的债主实在是很多。

    就比如灵位上刚出事撒手人寰的那一位,曾经也借过原主几万块。

    宋吟生怕自己再上久一点,就被哪个债主抓去还债了,他咬咬唇站在很隐蔽的角落里等着陆长隋,就差把脸挡上。

    灵堂里的人在窃窃私语地交流,他们眼中很少有悲恸和伤心,大家族办的葬礼就那么一回事,大多数人都是来走个过场和人情,再顺便结交一下人脉。

    就在宋吟觉得压抑,想出去在外面等陆长隋的时候,他忽然看到一头熟悉的金色,从门口懒洋洋地走进来。

    宋吟要是会骂脏话,这会一定能骂上好几句。

    怎么到哪都能碰上冤家!

    他又慌又急地别过脸,这会有人从他身边路过,他马上就走到后面想跟着那人出去。

    可沈怀周的眼神何其敏锐,一眼就看到了他,顿了顿,踢开地上的杂物,语调带笑地开口道:“那不是欠了我一部情/趣mv没拍的宋——”

    急匆匆要走的宋吟马上停住,脚步拐了个弯走到沈怀周面前,脸颊漫红地瞪他:“你悄点声!”

    沈怀周一把抓住宋吟想捂他嘴的手,看着宋吟慌乱的小表情,低笑了声:“你还知道害羞?我以为你不怕呢。”

    宋吟狠狠从沈怀周手里抽回手,拧着眉尖左右环顾,发现并没有太多人听到沈怀周说了什么话。

    他是真被沈怀周那一嗓子叫得手抖。

    可沈怀周这个人做事随心所欲,根本不怕别人的眼色,也不怕自己名声败坏。

    他看宋吟越怕,越忍不住扬起嘴角,口不择言地说:“mv的地点还没定下来,我看这里就不错,灵堂,你喜欢么?”

    宋吟匆匆瞥了下灵位上的黑白照,浑身一个战栗,简直被沈怀周的话震傻了。

    是外国基因都这样肆无忌惮,还是沈怀周就是那么变态?

    沈怀周看上去是真的在认真考虑,他又上前挨近宋吟,用很体贴的语气说:“主角也还没定,你有喜欢的人的话,我可以做主,把他掳过来和你拍。”

    宋吟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喃喃着骂了一句:“疯狗。”

    谁想沈怀周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喜欢人兽?”

    宋吟穿了件挺松的单衣,沈怀周视线下移,直勾勾地盯着他那再宽也挡不住圆翘的部位,说:“我倒是没意见,只是你要好好想想,太疯的会不会把你撑烂。”

    宋吟一把拍开沈怀周的下巴,“让开。”

    沈怀周摸了摸微刺的下巴,没放心上,转而跟上宋吟:“去哪儿?”

    宋吟闷声道:“找我舅舅。”

    沈怀周扯起唇角笑:“哦,找大人给你撑腰?”

    一句调笑还没说完,沈怀周见走在前面的宋吟忽地踉跄了一步。

    他脸色一变,跨步上前一把揽住宋吟的右手胳膊,力气上提,硬生生把膝盖发软的宋吟拉了起来。

    沈怀周一只手轻轻松松支着宋吟,另一只手扭过宋吟的脸,声音微沉:“你身上怎么那么烫?能烧鸡蛋了。”

    刚刚他就发现宋吟脸很红,他以为是被自己气的,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儿。

    宋吟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

    只是自从进灵堂开始,他就胸闷气短,浑身烫得发指。

    他现在应该要找人带他去医院,可比起沈怀周这个现成的,宋吟认为还是找自己的亲舅舅比较好。

    宋吟脑袋嗡嗡乱跳,眼前丧葬白事的各种东西在他眼前扭曲,他烫得晕乎,呢喃地对沈怀周说:“我要找舅舅。”

    “你没断奶么?!”沈怀周见他那么执着地要甩开自己找那什么舅舅,一股火直冲心头,过了会儿他强压语气:“你舅舅叫什么,我去找。”

    问出名字,沈怀周打电话给外面候着的艾克:“进来扶着宋吟。”

    艾克:“啊?”

    沈怀周语气不善:“再磨蹭老子一枪毙了你。”

    艾克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这一趟是来办事的,不然昨晚也不会那么火急火燎叫回沈怀周,可沈怀周怎么又提到了宋吟?

    迷惑是迷惑,艾克不敢惹恼脾气阴晴不定的沈怀周,和虎鲸说了一声,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接过沈怀周手上烧得半红的宋吟。

    艾克被手上的温度吓了一跳:“沈,他怎么烫成这样?”

    沈怀周上哪知道,不耐烦地挑起眉:“我说要找条疯狗和他在这拍mv,他气的。”

    艾克:“……”

    沈怀周去问了迎宾接待,最后问出宋吟的那个小舅舅在附近的一间房里,和几个人商谈着要事。

    沈怀周重新接过宋吟,拎着他脆弱没有重量的一条胳膊,看他脸颊通红,忍不住皱了皱眉:“能走么?”

    宋吟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从沈怀周手里抽回胳膊,往前走了两步,用行动告诉沈怀周他还有能独立行走的能力。

    接着他趁沈怀周不注意,一口气跑到那个房间,推开了门。

    房间里很昏暗,有好几个人挺直着背坐在沙发上,宋吟迷蒙地叫了声:“小舅舅?”

    坐在正中央的陆长隋抬起了眸。

    陆长隋的眼神风平浪静,但极有分量,他面容沉静地看向宋吟,仿佛能把人嵌到眼睛里去。

    宋吟是对这位沉默寡言的小舅舅很怕的,但他身上烫得厉害,难受得厉害,他甚至没看到房间里的人各个佩戴枪支,眼睛是非人的猩红。

    他迷糊地辨别了一下,就跌跌撞撞地走向陆长隋,话还没说他腿软倒了下去,滚烫的脸颊贴着陆长隋的外衣,他隐约听到自己在求助。

    “舅舅,我身上好难受。”

    过了好久,他才听到陆长隋的声音:“难受?”

    “嗯,难受,好烫,救救我,舅舅,我们去医院……”

    第036章 诡异债主(3)

    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 除去陆长隋的几个人,全都直勾勾看着他怀里昏迷的宋吟。

    似乎是觉得这样亲密接触不妥,但又忍不住长久地把目光停留在宋吟的脸上。

    陆长隋托住宋吟的腰往上带了带, 见有人要过来扶, 淡淡地出声制止:“没事,他只是饿了。”

    宋吟不知道后面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刻是贴到了陆长隋身上,随后就失去了意识。

    这种场合不太好离场, 但按上了带生病的侄子回家这条理由,就变得情有可原。

    宋吟醒来的时候不愿意睁眼, 他还记得晕倒之前的倒霉样子, 面颊红扑扑地叫了声小舅舅,就直往别人怀里钻, 当时的陆长隋还在洽谈事宜。

    他觉得很丢脸, 偏偏翻来覆去脑子里总是能想到,最后干脆从床上起来。

    入目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既不是破旧的小屋子, 也不是宾馆一类短暂居住的场所, 这是一处有过生活痕迹的地方, 宋吟悄悄放缓脚步声, 走出卧室。

    在走出这间卧室之前, 宋吟有想到过会看见陆长隋,但是他没想到陆长隋会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古板的, 严肃的, 宋吟一瞬间只能想到这些词。

    可老实说,陆长隋即便跟宋吟站在一起, 样子看上去也相差不了几岁。

    听到拖鞋踩地的声音,陆长隋放下手中的报纸,抬起眼朝宋吟看了过来。

    宋吟一脸紧张,他忍不住坏习惯,又咬了下唇,唇瓣上白了一道,一点水色盈盈润润地向唇边晕开,他轻声叫道:“舅舅。”

    陆长隋重新看向报纸,喉咙里发出一声平淡的嗯,似乎没有事情可以引起他的表情变动,宋吟突然昏倒不能,宋吟只穿了件齐胯单衣也不能。

    宋吟看着面色沉峻的男人,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反复把唇咬了好几道,才轻轻地问道:“舅舅,我是不是打扰到你谈事情了?”

    他指的是昏迷前陆长隋在房间里的事。

    “没有,”几乎是宋吟前脚说完,陆长隋接着就淡声道:“正好谈完,没有打扰。”

    “噢,”宋吟松开紧绷的手指,转而想起自己昏迷的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非常不对劲:“那舅舅,我为什么会晕倒?”

    这回陆长隋没有立刻作答,似乎也没有在专注地看报纸,他用指腹摩挲着边缘,良久才出声:“低血糖。”

    宋吟当时就蜷了下手指,心想陆长隋在敷衍他。

    低血糖的症状是面色发白和颤抖,和他八竿子打不着,陆长隋当他傻的吗?

    还是说是在隐瞒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和主线有关?

    在宋吟怀疑之间,陆长隋把报纸放到桌上,起身和宋吟对上视线:“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可以继续住下去,也可以走。”

    “还有,”陆长隋古怪地一停顿,在宋吟微愣的表情中,面不改色道:“把我的号码拉出来,我每个月都会叫你过来一次。”

    宋吟很想问每个月的这一趟是要干什么,但陆长隋已经从他眼前走过出了门,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可以问的机会。

    行走的威压一消失,宋吟立刻软倒在沙发上。

    他打算坐一会就回加油站,毕竟开局就在那里,一定有线索是他没找到的,何况他为数不多的行李也在那儿。

    宋吟面颊的温度还有点没降下去,但比晕倒之前低了很多,他摸了摸微热的脸,想起陆长隋刚刚说的话,心里慢慢升起了疑云。

    他有点迫切地想知道,昨天他到底为什么会那么热?陆长隋把他带回来做了什么,才缓解了他的症状。

    可他左思右想琢磨不出答案,于是只能垂下眼,把视线投向桌面的报纸上。

    当代人除了上了年岁的,已经很少会有人看报纸,可陆长隋不仅看,还特别爱看,沙发旁边有一个期刊架,上面全是报纸。

    能对这些东西生起爱好,他这个舅舅从某方面来说算是很了不起的。

    宋吟随便扫了一眼期刊架就起身去了饮水机旁,心想用一个舅舅的一次性纸杯子应该不会介意吧?他拿起一个纸杯,正要接水,不知怎么的,面色恍然一白——

    纸杯颤巍巍地被塞了回去,宋吟白着脸一口气回到沙发旁边,几乎是手抖着拿起架子上最后一排的黄色报纸。

    这张黄色报纸显然上了年份,非常陈旧,四个角蜷缩且泛黄,说放了一百年都有人信,而报纸的左上角赫然是一张黑白照。

    照片四周是小编的撰写文章,说是当地富商创办了一家民生航运公司云云,宋吟直接忽视了这些文字,只盯住黑白照上的“富商”。

    穿着长衫身材高挑的男人,和陆长隋长得一模一样!

    这种报纸宋吟有印象,是一九零几年,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创办的人民日报,陆长隋居然会出现这上面。

    当然他的舅舅可能命硬,一口气能活百来年,但是……

    怎么可能有人过了一百多年,面部骨骼没有丝毫变化,肌肉没有任何松弛,一百年前青壮年时期是什么样,一百年后还是什么样?!

    ……

    宋吟咬紧齿关,昨晚莫名其妙的身体状况,加上今天看到的诡异照片,让他感受到紧贴后背的阴寒。

    难不成这是个灵异本?

    看到这张照片,宋吟没办法等他那奇怪的舅舅回来了,他看自己身上还算整洁,便把报纸放回期刊架,强忍不适地走出了陆长隋的家。

    陆长隋住的地方离街道有一段路,怕路上有可能会遇到折返回来的舅舅,宋吟低头咬唇走得比平时快,还有意避开了每一个路人,衣服乱糟糟面颊微红的样子,像别人打过他似的。

    宋吟埋头走到路口,脑袋刚刚抬起,身前压下来大片的阴影,一辆停到他面前的房车车门被打开,接着他就被倒霉地捂住嘴巴拉了上去。

    “……唔唔!”被拉拽胳膊的时候,宋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和这个人力量的悬殊。

    心里难以避免地升起恐慌,屁股刚坐稳他就偏头看了过去,当他看到一头在昏暗杂乱的地方也依旧很闪耀的金发时,他几乎想一巴掌打过去,但念及这是和自己有债务关系的债主,宋吟艰难地忍下了恼意,可声音听上去很憋闷,也很委屈,“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怀周活动了下手臂,回头看了一眼生气的宋吟,喉咙有点痒,说:“看来是吃饱了,昨天还有气无力的。”

    宋吟脸红气喘,但面无表情眼神漠然,看了混不正经的沈怀周一会,伸手就要去拉车门。

    沈怀周唇角的弧度瞬间收起,艾克喜欢刺激,一辆房车都开得跟飙车一样,现在下去不死也得残,缺胳膊少腿是最轻的情况。

    “回来,”沈怀周眼疾手快地拉住宋吟的胳膊,一把按住车门上的柔软手指,咬牙切齿地说:“被男人喂饱了吧这么能闹腾!老子是在救你。”

    一分钟之前的沈怀周是坐怀不乱的,冷静的,还抱着一种逗猫的恶劣心态,看看宋吟还能有多生气,能不能气到当着他面哭。

    成功把宋吟带回来后,他衣领微敞,卡在墨镜上的金发也掉落下几根,状态转换狼狈的变成了他,沈怀周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再敢动车门就把你绑起来,我说到做到。艾克,把车门锁上,没教育过你交通安全?”

    艾克茫然地辩驳:“沈,我本来是锁着的,是你让我打开,说等会你要把宋吟拉上来。”

    沈怀周:“虎鲸,拿枪毙了他。”

    艾克识趣地闭上了嘴,夹紧尾巴去锁门。

    “你说救我,”宋吟捕捉到这两个字,不老实乱动的手停了下来,眼睛茫茫然然睁圆,像个有doll感的娃娃:“是什么意思?”

    沈怀周松开箍住宋吟胳膊的手,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不答反问道:“你和你舅舅关系很好?”

    宋吟能听出沈怀周接下来要回答必须要先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摇摇头实话实说:“不常见面。”

    车内仿佛开了降噪,只要没人说话半点声音也无。

    沈怀周斜斜地倚在垫子上,手指一扣一扣地敲击枪的握把,他半阖着眼皮,忽地说:“那你知道你舅舅在和一群怪物来往吗?”

    宋吟本来还在警惕他的枪支,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怪物?”

    沈怀周目光定定移向他:“昨天你去找你舅舅的时候,我就在你后面,虽然你很快就关上了门,但我还是看到了里面有什么人。”

    “里面加上你和你舅舅一共有五个活物……说错了,是不是活物不好说,因为除了你和陆长隋,其他三个人的眼睛都是猩红色。”

    沈怀周回忆起昨天目击的画面,眼中有些微的反感,“你进去了五分钟,陆长隋把你带走,之后我又进去那个房间看了一眼,里面的三个人都消失了。”

    他看着宋吟忽闪的睫毛:“你当时脑子迷糊,可能没看见有其他人,我当时可能也眼瞎,看错了。但是所有迎宾接待都说陆长隋和三个人进了房间,那么这三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呢?”

    “我守在门口一步没走开过。”他补充道。

    因为这件事,一向六亲不认的沈怀周,辗转着想了一晚上,早上起来被思绪折磨整晚的沈怀周扯起被子就骂了声,拔起枪要去抓宋吟。

    照他的话来说,是救人。

    清晨雨露湿重,可容十人的大型房车晃晃悠悠地驶向山路,偶尔有几道鸟声溢进来,和宋吟的呼吸声一样轻微。

    宋吟把他的话都听了进去,眼眶红红的,头发凌乱地贴在白皙额边,模样可怜又招人,沈怀周看着看着手指动了两下。

    把手放到宋吟脸颊旁边的时候,连沈怀周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要干什么,看到宋吟诧异地望过来,他脸一冷,胡七八糟地扇了两下发丝:“头发乱七八糟的,难看死了。”

    被弄得脑袋往后仰了下的宋吟:“?”

    显然觉得沈怀周有病的不止宋吟一个,艾克听到这话用看瞎子似的眼神看向沈怀周,乱七八糟就算了,你看着他的脸,再说一遍难看??

    “艾克,看路!”虎鲸粗糙的声线在此时响起,带着几分急促,和几分压也压不住的惶恐:“前面有条狗,快避开!”

    艾克被这么猛喊,一下扭回头看向前方的路况,虎鲸没有虚报,前面的马路中央停着条流浪狗,应该刚从草丛里窜出来,懵懵懂懂地看着朝自己急速驰来的车。

    艾克猛打方向盘,房车在他的扭动下生生拐弯,绕过流浪狗的同时,轮胎剧烈挤压——

    刺啦,刺啦,车厢不堪重负地往一边倒。

    意外在电光火石中发生,房车冲破围栏,带动着几块细小的碎石一起朝桥下面冲去。

    沈怀周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只顾得上一把捞过旁边的宋吟,还不忘恶狠狠地骂上一句:“艾克,上辈子真他妈跟你犯冲。”

    宋吟脸色发白地揪住沈怀周带有清爽气息的衣服,知道于事无补的艾克和虎鲸也在第一时间做好防护姿势……

    ……

    傍晚和荒郊野岭两个词联系起来,让人骨子发冷。

    车子掉落到不知名的地方,有几块车门残骸插到了松软土壤里,空气中隐隐有烧焦的气味,既难闻,又让人心头焦躁。

    宋吟在掉到这倒霉地方之后,历时大半天才醒,他眼睫颤悠悠地翘起,愣了许久,摊开两只手看了看,看到一手的灰土。

    都不用拿镜子照,宋吟都能想到自己身上有多脏,他撇了撇嘴,想到灰头土脸的样子都觉得难以忍受。

    偏偏在他极其嫌弃自己的时候,他感受到身后有类似人的触感,和他距离不远,甚至是非常近,近到宋吟向后一摸就能摸到。

    宋吟这才发现,他是被沈怀周抱着的,而且是很难堪的姿势,至少绝对不会出现在两个成年同性之间。

    这地方空无一人,方圆几里也一定没有溪流,倒是可以拾取木材取火,沈怀周后面就靠着一棵树,他身上负了伤,只能分开两条腿坐着调养生息。

    而他两条腿中间狭窄的位置,就坐着一个刚醒过来,还没搞懂状况的宋吟。

    宋吟身上东一块灰,西一块土,尽管糟糕成这样,都可以看出身上有多白,衣服松松贴着胯骨,两条泛着粉的小腿肉贴在沈怀周腿边。

    沈怀周比他早醒很久,把宋吟捞在身上后也懒得起来,这会见他睁开了眼睛,忍不住道:“再不醒都要叫艾克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宋吟又撇了下嘴。

    如果是平时沈怀周敢这样抱着他,还拿东西顶他腰,他绝对要扇他一巴掌,可现在境况惨烈,他心神不定地侧过脑袋,尾调轻颤,“沈怀周,你还好吗?”

    沈怀周闷闷哼哼地应了声,他抬起手掌,放到了宋吟的腰身上,从桥边滚下来的时候,宋吟被他护着后脑和身体,除了漂亮脸蛋和白嫩胳膊沾上了很多灰,几乎没受到重伤。

    把他整个人包住的沈怀周就不好受了,衣服被枝丫划开,身上各处受到大小不一的创伤,掉到地面被宋吟压住,受到二次损伤。

    现在宋吟扭过身来看他,身上的衣料又一次蹭过他腿上泥烂的伤口,浅浅的痂撕裂,有血汩汩流了出来。

    沈怀周金发下的额边跳起青筋,那是他在忍耐剧痛的表现,他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宋吟的肩膀,说:“死不了,前面有一部手机,你看看有没有信号。”

    宋吟扭回头,沈怀周说的那部手机就在他们脚边不远处。

    他想问沈怀周怎么不自己先去拿,想想沈怀周应该连动都很困难了。

    于是宋吟闷不吭声地伸出手,将那部手机捡了起来,将黏在屏幕的泥土擦去一点后,他按开了电源。

    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是很难顾及到很多事的,就比如专注于看手机,想看有没有信号能让他们脱困的宋吟,此时此刻,就忘了从沈怀周身上起来。

    沈怀周盯着前面的一段细颈,仿佛能想到宋吟抿着嘴,滑动手机的模样,他问道:“怎么样,有没有?”

    “没有,”宋吟打开手机的第一时间便朝左上角觑,但他在这方面,向来运气差得可以:“信号是空的。”

    打不出电话就意味着他们得不到救援,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要面临食物裹不了腹,没有水源解渴的局面。

    沈怀周在后面皱了下眉,嘴上却说:“没事,我想办法。”

    这种时候的这种话,效果也仅限于安慰而已,宋吟没有把命交给别人的习惯,他正打算拿着手机站起来,四周走走。

    结果他看到屏幕跳出来提示。

    【欢迎来到桃桃直播……】是宋吟在退出来时,不小心点到了屏幕右下角的直播软件。

    没有网络,直播大厅的各个板块都是灰的,宋吟看了一眼就要退出去,省得浪费太多电量,但是他刚把手指移到下方,就改变轨迹按了下“开始直播”。

    宋吟是有试一试的成分在的,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想着如果看到失败的提示就按退出,然而过了两秒。

    “沈怀周!”宋吟眼睛忽然睁圆,像干饿了好几天突然发现只嫩肥的兔子一样,扭过头把手机放到男人面前:“你看,直播成功了。”

    沈怀周本来就一直看着宋吟的后脖子,宋吟转得这么突然,搞得他晃了下神,才想起来要凑过去看。

    手机镜头对着鸟不拉屎的荒地。

    直播确实成功了,并且开始慢慢进人,大概是刷了一堆帅哥美女,突然来个乌七八糟的地方,进来的人很少再出去,留存率很高。

    【这直播间好奇怪啊,是在玩野外探险吗?】

    【可是前面有翻倒的车还有昏迷的人,要说探险,应该是探险失败了吧。】

    【失败不抓紧报警找人救,还有心思直播?是不是嫌命太长了,我猜是故意设置这个场景来吸引流量的,散了散了。】

    【好白的腿,好美的体型差,把主播夹在中间的男的比主播粗两倍,我的建议是,换个平台播野外普雷】

    宋吟挨得太近,几乎和沈怀周鼻息挨着鼻息,连下摊领口中的香味儿沈怀周都能闻到,他挑着眉掠过屏幕,最后目光在其中一条停了下来,“野外普雷?”

    他目光在宋吟身上打了个转,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可以试试。”

    宋吟:“……”

    宋吟嘴唇动了下,本来想骂的。

    旁边突然飘来一阵极难形容的气味,伴随着缭缭而上的烟火,宋吟探过头去,看到树后面的虎鲸蓬头垢面瘫坐着,拿着两根插着东西的木串,在脚前边的火堆上烤。

    宋吟完全把他忘记了,“你怎么在这?”

    虎鲸将手中木串翻了个面,存在感很低地回道:“我一直都在这里,只不过你忙着和沈说话。我刚刚抓了两条蛇,这条烤熟了,你要不要吃?”

    他把烤得焦黑的蛇往前递了递。

    “我不吃,”宋吟沉默了下,表示婉拒:“你的同伴呢?”

    虎鲸愣了会,用胳膊肘怼了怼身边的人,宋吟顺着他的胳膊看到了被冷汗浇透的艾克,不知道受了什么伤,艾克咬着后槽牙直吸冷气。

    宋吟忍不住问道:“你哪里疼吗?”

    艾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湿了大半,露出的部分胸肌也凝出了汗,他听到宋吟的话,艰难地指了指右边的胳膊,“我的手脱臼了。”

    虎鲸震惊地把眼神分给艾克,“原来你在我旁边吸吸溜溜的是因为胳膊疼?我还以为你在馋我的蛇。”

    宋吟把手机塞给沈怀周,刚站起来要朝艾克走过去,右边垂落的那只细白手腕,就被靠着树的沈怀周抓住,沈怀周懒洋洋地问他:“干嘛去?”

    宋吟指了指艾克:“帮他接骨。”

    没了柔软抱枕的沈怀周挑了下右眉,大概在两三秒钟的时间里想了想是艾克的胳膊重要,还是自己抱着人舒坦点更重要。

    在他进行没意义的衡量中,宋吟已经走到了艾克身边蹲下。

    快速帮艾克接上骨头之后,宋吟拿回手机,有点苦恼于,怎么样可以利用直播间帮他们摆脱困境?

    沈怀周轻轻瞥了眼宋吟,在旁边开口道:“有人看的话帮忙报个警,我们几个倒霉鬼掉到了三环桥底下,没吃没喝马上要死了。”

    见开启直播的人终于开始理会直播间,弹幕开始狂刷。

    【后面的车是真家伙,还是模型?】

    【有手机干嘛不报警?现在的人说谎之前也不打打草稿。】

    瞥见这一条,沈怀周随口就回:“报不了没信号。”

    【越说越离谱,有信号直播没信号报警?你这话拿去骗现在的幼儿园小孩都骗不到。】

    沈怀周脾气不怎么样,应该说拿着枪杆的人大多都差,向来只有他对别人冲的份,像弹幕这样呛他的,用艾克的话来说就是还没出生。

    他冷笑一声,手伸过去就想切断直播,可惜被宋吟挡住了。

    沈怀周余光睨过去,一开始是想让宋吟别挡着他,但他眼睛先看到了宋吟有些缺水的唇,想起从早上到目前为止,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喝过水。

    他耐受力好,少喝几口不会马上死,但是宋吟在他眼里饿了肚子都能晕。

    沉默了会,沈怀周的火气莫名熄灭,淡淡道:“信不信的报个警就知道了,是假的也不会批评教育你,是真的还能挽救几条生命为祖上积德。”

    听到这句话,不仅狼吞虎咽嚼着蛇的虎鲸停住了口,连不停打哈欠的艾克也诧异地看向了他,毕竟他们很少能见到这么能屈能伸的沈怀周。

    或许是看到沈怀周胳膊上横亘了好几厘米的血口,直播间弹幕慢慢转变了风向。

    【其实有点真,他们身上都有伤口,而且那个白人的手是真的脱臼了。】

    【我也觉得没有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况且报废一辆几十万的车就为了直播,没必要吧……】

    【我打了电话了,接警员说现在派车去搜救,你们先找个地方躲着吧,晚上昼夜温差大。】

    【你们谁脱下来件衣服给角落里的人披上?】

    ……

    直播间的人到底有没有打电话无从而知,但他们目前也只能等。

    艾克提议他们换个地方坐,沈怀周同意了,用那只手受了伤却依旧有力的手提起宋吟。

    附近有个天然的小洞穴,只有一米多高,空间很狭小,但能容得下四个人。艾克像个男仆似的去车里搜了几件衣服出来,一人给一件套着御寒,接着捡了几根木柴扔在他们中间,用打火机点燃。

    火堆噼里啪啦烧着,宋吟被烤了一会儿,慢慢有了困意。

    他双手抱住膝盖,把脸侧过去一点,软软地垫着自己的手,睡到半途中沈怀周似乎问了他一句冷不冷,他蹭了蹭手迷糊地回:“不冷。”

    后面是艾克拿手机,他对和网友互动毫无兴趣,百无聊赖地拿着一根草四处扫,镜头被他弄得这照一下,那照一下。

    【你要么就照你破了个洞的臭鞋,要么就照对面美人的睡颜,晃得我想吐。】

    【刚吐过一回。】

    比起一点就炸的沈怀周,艾克的脾气要好上很多,但他有点天然愣,说好听点是呆瓜,往难听的说就是蠢。他觉得照宋吟不礼貌,将镜头对准了鞋。

    于是后面进来的,只能看到一双寒酸的,破了个洞的44码男人球鞋。

    之后艾克又去玩他那根草,弹幕对他进行的谩骂他一条都没看到。

    直播间再次看到宋吟,是虎鲸叫了艾克一声,艾克一个激灵把手机抬起了半寸,宋吟睡得漫出淡粉的漂亮脸蛋就出现在镜头前。

    这时,弹幕中突然出现一条简言意骇的询问。

    【主播在哪儿?】

    这条弹幕很寻常,淹没在众多舔颜无下限的发言中,被迅速顶了上去,没激起一点水花。

    两分钟之后,这个在夜晚中独具一格的直播间突然炸开了数十个满屏特效,闻风进来的几千人,像第一次见世面一样叫嚷着“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有人同时刷十个鞭子”。

    鞭子是该直播平台特有的礼物,被称为只有有钱人才会刷的玩意儿,因为这东西一个就五万块,十个加起来那就是整整五十万。

    平常见一个都稀少,同时见十个更是前所未有。

    直播间刷屏速度非常快,大多数人都在艾特那个不声不吭突然抛巨款的富豪,而半秒钟后,富豪本人飘了个屏。

    【R:主播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直播平台刷够二十万的用户,名称会加上黄金气泡,每发一条都会有飘屏特效,能让每个人第一眼看到。

    【富豪为什么问这个?】

    【主播出了意外事故,现在在三环桥某个路段下面。】

    哗哗刷着的弹幕上方,再次出现两条黄金飘屏——

    【R:主播欠我债,躲了我一个星期。】

    【R:谢谢告知,我现在去找他。】

    说实话没有人想到会是这种理由,因为故意刷几十万只为了有个飘屏特效的人,就算真有人欠他债,也用不着亲自上门追。

    【能刷得起十个鞭子也不缺钱,他欠了你什么要这么火急火燎地去找?】

    诸如此类的问题飘了不止一条,但面对疑问,刚刚还在飘屏的富豪没有再回复,大多数人都在为没能听到完整的八卦而抓心挠肝。

    晚上不到九点,在所有人以为富豪已经离开了直播间,不会再出现的时候,黄金飘屏再次弹出来。

    【R:他答应让我干他一炮。】

    第037章 诡异债主(4)

    深更半夜的荒地, 宋吟坐在洞穴最里面,和他紧挨着的就是沈怀周。

    宋吟不是爱说话的人,他和沈怀周也不是可以多聊的关系, 在等待救援的时候, 他除了闭着眼睛休憩没有别的选择。

    被火烘烤着特别容易困倦,宋吟比平时表现的还要没有攻击性, 软软垫着自己的手,倘若用手去碰他一下, 恐怕他也只会把脸扭到另一边,细声细气地说上一句:“不要弄了。”

    沈怀周一只手懒懒搭着膝盖, 眼皮抬起, 不知不觉已经看了宋吟十几分钟。

    荒岭昼夜温差大,洞里这样常年背阴的地方, 更容易让人感觉到冷, 沈怀周艾克这些人糙惯了倒没多大感觉,宋吟却难以忍受,一边睡, 一边往火堆那里挪。

    可能是睡得有些迷糊, 没挪稳, 身体朝一边栽了过去。

    沈怀周唇角一沉, 不出半秒便伸出手, 拉住宋吟的胳膊往身边拽。

    宋吟被这一扯,瞬间清醒,翘着眼睛有些受惊地朝他看过来时, 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当着债主的面都能睡着, 心挺大。”

    “我再给你搬个枕头,搬床被子过来怎么样?顺便让艾克在旁边坐着给你拍蚊子, 他最爱做这些无聊事。”

    沈怀周用眼角睨着宋吟,锋利的侧脸和下颌哪一处都能看出在阴阳怪气,宋吟看了他一会,不好说什么,垂着浓长的眼睫道:“谢谢。”

    谢谢?谢什么,他刚刚语气那么冲都要谢谢他?哪天被拐去山沟沟里,被人贩子每天抱在炕上捏着细皮嫩肉,是不是也要说谢谢?

    沈怀周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做毫无道理的类比,他只瞥了宋吟一下,又看向别处。

    宋吟收了收腿,正要抱着膝盖再睡,刚才还觉得他心大胆也大的沈怀周突然出声道:“你怎么想的?”

    宋吟尾调上扬地啊了一声,不是他还没清醒过来,是沈怀周这话没头没尾,他实在很难搭上脑回路。

    沈怀周啧了一声,将一块小石子捡起来扔进火堆里,不疾不徐道:“你舅舅,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东西?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还认为你舅舅是个正常人?”

    洞穴/里潮湿阴暗,幸亏沈怀周穿了条版型利落的长裤,只是他左边小腿那里被树枝划成了开叉,露出来的小腿肌肉块块硬实,虽然不像欧美人那样恐怖的壮硕,但每个线条都透着侵略和压迫。

    而这样一条滚烫的长腿,因为和宋吟坐得太近,而和宋吟没锻炼过的小腿完全贴靠,宋吟轻轻撇了撇嘴。

    他认为很没道理,因为洞穴并不是狭窄到非要四个人紧紧挨在一起。

    沈怀周明明可以再往过坐一点的。

    但他好几次收回来,过了会又莫名其妙贴上了,他都快挤到艾克那边去了。

    宋吟多少有点恼,如果不是看到沈怀周身上有很多因他而起的伤口,他一定会和沈怀周闹一闹,他抿着嘴巴道:“我舅舅很正常,说不定是你看错了,我闻到你那天身上有酒味。”

    沈怀周金发下的眼睛眯了眯,反驳他:“我是喝了点,但不至于眼瞎。”

    “喝酒容易产生幻觉,”宋吟手脚僵冷,捏了捏冰冷的手指后,在沈怀周越来越冰的脸色中硬生生把话补充完:“要是你那天看到的是你的幻觉呢?”

    “我总不能信你,不信我的亲舅舅。”

    虽然宋吟口头上是这么说,但他内心已经偏向于沈怀周说的是事实。

    他舅舅身上确实有很多疑云,只是这些东西宋吟可以知道,其他人却不行。

    万一家族秘辛被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陆长隋一定会受到无穷无尽的麻烦,对他的调查也不利。

    沈怀周不是第一次在宋吟这里受挫,第一次被弄进局子,之后无数次在口头上被呛得说不出话,偏偏在他想要找宋吟麻烦的时候,他看到宋吟搓着细嫩的长腿,一副苦兮兮的样子。

    蚊子也不叮皮肉硬邦邦的大男人,光叮水滑的,宋吟腿上痒得受不了,忍不住伸手挠了那么几下,腿上便红得触目惊心。

    沈怀周都不知道自己干嘛突然伸出了手,他见对面的艾克见鬼似的看着他,用最后一分理智收了回来,懒洋洋地说:“问问那帮人,救援怎么还没来?”

    【那帮人?求人办事就是这个态度?】

    【荒郊野岭就是不好,不利于老婆生存,娇妻远在他乡,如果有长眼色的金毛狗能帮忙打下蚊子,家夫万分感激(双手合十)】

    艾克下意识看了眼弹幕,看到上方对沈怀周的称呼,下巴都要跌到地底,赶紧手忙脚乱地切出后台。

    沈怀周脾气火爆,如果知道别人这样贬低他,他会拿着枪翻山越岭也要把那人毙了。

    可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他认为这个新外号挺适合沈怀周的,毕竟刚才沈怀周的样子也真的像是要给人家拍蚊子顺便挠挠腿。

    “应该快了吧,”艾克顶着沈怀周狐疑的眼神,面色灰白地应道:“最近的警察局离这儿不远,很快就能进行搜救。”

    沈怀周哼笑一声,话里却没有笑意,在直播间龇牙咧嘴的骂声中,威胁般挑起眉毛:“最多等到天亮,要是没人来,出去以后把说报警的那几个绑了,一个一个挖眼睛。”

    艾克讪讪地对着镜头亡羊补牢,“哈哈他开玩笑的。”

    艾克的嘴恐怕是在哪座寺庙里开过光,在他要重新切回直播间时,洞穴外崎岖陡峭的石壁上,有几个人捆着粗麻绳,一个轻松的跳跃,靴子稳稳踩到了地面。

    那人拍了拍裤腿上的灰,手腕上扬,将手里的强光手电对了过来,不确定地出声询问道:“里面有没有人?”

    艾克连忙窜起来,连声说了好几次:“有有有。”

    救援队来了之后,手机失去用途,艾克毫不犹豫地塞进口袋里,转身去找负责人,确认出事人员以及损失物品。

    最先下来的队长利落地在沈怀周身上系好腰扣,接着反复检查确认系牢,指了指石壁上方,沉声道:“车晚点会处理,我先把你们弄上去。”

    腰扣的另一头绑着结实的树木,上面有人帮忙拽绳子,他们只要踩着石壁上的坑爬上去就好,沈怀周对此驾轻就熟,但他动了动腰扣,却没有及时上去。

    而是转头看向了洞穴。

    宋吟还坐在那里。

    荒地寒气重,宋吟贪恋火堆的温度,见他们看向他才磨磨蹭蹭站起来走到沈怀周旁边。

    沈怀周不知怎么对宋吟这种,说是下意识找熟人,或者说是下意识找能给他安全感的人的行为特别受用,连嘴角惯常虚假的笑都变得有几分真情实感。

    只他还没说什么,身边突然伸出一只和宋吟色差极大的手,捏着腰扣的一端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环住宋吟的腰扣上。

    队长轻轻拍了拍宋吟的后背,坚毅的脸膛上一脸郑重:“等会儿我会在你下面一点扶着你,你抓住能借力的石块用力往上爬就可以。”

    沈怀周在宋吟小声说谢谢时回过神,他眯起眼看向救援队长,眉眼之间的情绪阴晴不定地变化,隐隐约约中有一种兽性。

    他伸手拦住救援队长的手,“只有他有人扶,我们呢?”

    像座小山似的男人听到沈怀周的这句质问,一时发愣,他从上至下觑了眼沈怀周和虎鲸能放倒一头狼的体格,有些纳闷,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以为你们不太需要……抱歉,我送完他马上就回来扶你们。”

    沈怀周也不知道自己问出的问题意义何在,他内心也清楚,在此刻他们这群人中,宋吟确实是最需要帮助的那个。

    沈怀周没搭理队长,他覆下眼皮,指了下石壁上陷下去的地方,示意旁边站着的宋吟:“看见那个坑没有?上去,我来扶。”

    宋吟瞥看他一眼,就要踩上那个天然形成的坑。

    然而一只手又在此刻拉住了他,救援队长满脸不赞同,他看见沈怀周身上血呼啦差的,胳膊都不知道能不能提起劲儿,“还是我来比较好,你受伤了扶不了别人。”

    “狗屁,”沈怀周面色冷淡,胳膊上的肌群都没鼓起,就轻松把队长的手摁开,他懒懒道:“我自己身上的伤我能不比你清楚?”

    救援队长还要再说,沈怀周却懒得跟他再玩浪费时间的拉锯战,见宋吟踩上了石坑,紧随其后跟上去,一只手托着宋吟弯曲的大腿根部,手指勾着裤边。

    救援队长无可奈何,咬咬牙也一脚踏上石壁。

    沈怀周手上有伤,还要顾及宋吟,速度没那么快,救援队长先他们一步上了桥边。

    常年出任务锻炼出的强健体格,让他刚翻身上去便矫捷地直起身,伸出手帮忙拽拉住宋吟的绳子,他腰部使力,肌肉绷出来撑着他的衣服,口袋里的一块东西摇摇欲坠。

    仔细一看,那是块巧克力,能快速摄取能量补充体能的东西,是报警人特意嘱咐过的,说是要救的人里有个人饿得小脸白白的,请他一定、务必多带点东西给那个人。

    ……

    下面的人一托,上面的人一拽,宋吟到了桥边,等他刚站稳脚跟,就感受到有人直盯过来的视线,然而在他要找是谁在看他的时候,救援队长打断了他的思绪。

    高大结实的男人,在百忙中递给了他一块巧克力。

    宋吟愣了愣,说:“谢谢。”

    沈怀周嗤了一声:“陌生人的东西不能随便要,没听说过?”

    他伸出手,刚要把东西抢过来说帮忙试试有没毒时,突然视线下移,看到了宋吟瘪瘪的跟没有一样的肚子。

    跟那时坐在火堆旁边时的情况雷同,沈怀周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还补充了一句:“吃吧,吃饱点有力气拍我的mv。”

    假如平时沈怀周这么说,宋吟一定会甩脸子,可能还会暗中摆沈怀周一道让沈怀周肉痛一阵,然而他只抬起眼皮看了沈怀周半秒,低头去拆包装袋。

    桥边狼藉一片,来救援的人在夜风中来来回回忙碌。

    这时,他看到沈怀周稍显厌烦地将眉头皱起,是救援队长去而复返。

    男人应该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看着宋吟,有隐情似的吞吞吐吐说:“那边备了车,如果你们不着急车里的东西的话,就先坐上车回家吧。”

    话里怎么听都有催宋吟快走的意思,宋吟问他为什么,他也只说:“总之快走吧。”

    救援队长扭头要引着他们去坐车,然而宋吟却看到了不远处有人朝他们走过来。

    在黑暗中有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模模糊糊能看出非常高大,宋吟想起刚上桥边时感受到的视线,某种第六感突然拉起了预警。

    晚上很凉,宋吟露在短袖外的两条胳膊冻得发僵,他捏着手指看向那个和他越来越近的人,躲是来不及了。

    只能有点自欺欺人,又有点头晕地想——

    应该、应该不是他的债主吧?

    第038章 诡异债主(5)

    出了事故的三环桥边树影重重, 因为太多人走来走去,连空气中都带上了灰土的呛鼻味道。

    宋吟被冷风一吹,反应快之又快地, 在那个人走过来之前翘起眼睛一把抓住身边沈怀周的手。

    沈怀周挑起淡色眉尾, 他从刚才就看出宋吟对那人有着一种不明不白的恐惧,此时被抓住, 也一时没吭声,似乎要看他接下来的反应。

    宋吟腿上都使不出太多力气了。

    他手指攥紧, 忍不住催促:“我们快走吧……”

    沈怀周和他作对一般,慢悠悠地说:“急什么?我们好多东西都在下面, 等捞上来再走。”

    沈怀周身体硬得非人类, 如果不是他自愿想走,以宋吟的手脚根本奈何不了他。

    宋吟眼皮微跳, 不远处的男人每朝他走过来一步, 扑面而来的危险就朝他逼近一步,他微润的嘴唇都颤了颤,看了眼旁边坐怀不乱的沈怀周, 扭身就走。

    他决定自己先坐车回去。

    然而他还没迈出完整的一步, 胳膊上出现一只大手, 在宋吟心口狂颤时, 强势将他扛起放到肩上。

    宋吟稳住视线, 就见沈怀周要带他往反方向走,连忙急促出声道:“去哪?”

    沈怀周把他带上了一辆房车,不是失事的那辆, 也不是救援队长替他们安排的那辆, 但装潢布置和早上坐的那辆大同小异。

    宋吟被按着肩膀坐到了车里,眼皮一抬, 看到沈怀周也紧随其后跟了上来,他伸出手,拍了下主驾驶:“开车。”

    宋吟这才发现,艾克和虎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他们后座,和艾克紧紧挨着的还有一个生面孔,气质儒雅斯文,穿一身大白褂也丝毫不突兀。

    那人拿着冷冰冰的镊子,在艾克血肉模糊的胳膊上运作,艾克被他弄得似乎受了什么剥皮之痛,疼得嘶嘶直叫。

    看到宋吟眼睫颤悠来颤悠去,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沈怀周笑了一声,从箱子里扯出一截绷带给自己缠上,边缠边说:“那是我家私人医生。”

    “大概是联系不上我,查到了直播间,跟着这帮救援队找来的,”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我手下不养闲人。”

    宋吟轻而易举就接受了这个解释,沈怀周身份神秘,既然有能从警局里平安脱身的本事,手里头有几个用钱养出来的精明人士就不是件奇怪事。

    见宋吟眉眼舒展,沈怀周眼也不眨地绑紧绷带,额角流出汗,声音却异常平静:“我该说的都和你说了,你是不是也得坦白点,告诉我为什么那么怕那个人?”

    宋吟一愣,沈怀周看出来了?

    他后背发麻地曲起手指,见房车慢慢开出混乱的出事中心,心中松了口气,但显然易见的,说忘恩负义也好,他并不打算和沈怀周多说。

    紧紧闭住嘴巴,装聋作哑看向窗外。

    沈怀周扯起唇角,忍住剧痛把绷带绑好后,将视线挪到宋吟身上,用一种威胁的语气说:“不说话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自生自灭。”

    沈怀周佯装出的狠厉让宋吟放在膝盖上方的手曲了一下,只是他看了看沈怀周,还是没有动作。

    沈怀周发现他根本拿宋吟没有办法,这个人总能以不同的方式让他生气,他微微侧过头。

    宋吟触到他视线后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膀,等待凌迟的一刻,听到沈怀周出声:“别管艾克了,给他抹点药,他身上有擦伤。”

    后座的医生听到吩咐,和古时候被皇帝喝令的太医的处境相同,生怕晚一秒都掉脑袋,立刻拎着医药箱从后面走过来,准备给宋吟处理伤口。

    宋吟有些搞不懂沈怀周的想法,他皱起了眉,而在他旁边的医生不容他多想,公事公办地让他把胳膊伸过来擦药。

    宋吟抿了抿唇瓣,伸出手。

    他本来就惹沈怀周生气了,现在再不领情,恐怕真的要被丢出去,而且只是伸个手的事,并没有多难。

    事实上是宋吟想得太简单,他身上的擦伤不止胳膊上露出来的那一点,虽然沈怀周极力护住了他,还是有其他地方被划破好几道。

    医生帮他把胳膊上的伤用药膏涂抹均匀之后,本来的要求是让宋吟把衣服全脱掉,这样比较方便让他擦,而且车上不冷,脱掉也不怕。

    但宋吟还没开口说什么,刚才还要求医生擦伤口的沈怀周俊脸一沉,说没必要全脱,态度很坚决,但凡医生开口辩驳一个字,他都会朝他脚底开一枪。

    于是最后宋吟只掀起一点衣角,让医生擦腰窝上的红痕。

    宋吟的腰很细,皮肤很白,微微弯着腰肚子上也没有挤出多余的一分赘肉,沾着药膏的棉签在上面擦过,留下黏黏腻腻的痕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专心给自己绑绷带的沈怀周停止了动作,眼皮撩起来,看向身边水光嫩滑恐怕都没好好吃饭才搞得腰这么细细一把的人。

    沈怀周直勾勾地盯着宋吟,嘴唇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张开:“肚子这么小,应该很容易看到形状。”

    宋吟一直在看自己的伤,闻言有点愣地说:“什么形状?”

    沈怀周眼神意味深长:“顶出来的形状。”

    宋吟还是有点愣,因为他根本没往其他方面想,半晌,他鼻尖微红忍无可忍,如果早上沈怀周没有抱着他掉到桥下边,因为他受了那么多伤,他这忍了一天的巴掌早就扇上去了,“你脑子摔坏了吧!”

    这时宋吟还宁愿沈怀周没有救他,那他这一掌也就能心安理得地打过去了,根本不用忍。

    医生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脊背都流出了豆大的汗珠,他匆匆给宋吟擦完最后一处伤,跑回后面和呆瓜艾克坐在一起远离是非。

    宋吟整理好衣服也窝在车边,杜绝和沈怀周有任何交流。

    “我说的不是事实?”沈怀周哼笑一声,一点也不以为耻:“你早点习惯别人看你,毕竟迟早要拍我的mv。”

    宋吟捂住了耳朵,挡住了所有不堪入耳的话。

    沈怀周忍不住笑,结果这一笑,扯动了背部后面的伤口,牵一发而动全身地全身疼起来,他唇角放平,忽然想起什么:“今天是几号?”

    后座的艾克立马接话:“十四。”

    沈怀周嗯了声,看着窗外的月亮:“今晚是月圆。”

    除了宋吟,这一车人都知道月圆代表何事,这个日子是他们要和一群外国佬交接货物的时候,马虎不得,如果没有出今天的意外,艾克现在可能还在检查货物单。

    房车慢悠悠地在夜色中行驶,沈怀周说了最后一句话后,车内陷入了寂静,经过一天的死里逃生,所有人都慢慢有了困意。

    宋吟半睁着眼睛,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和他说,睡吧,睡吧。

    于是过了几分钟,宋吟真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和后面的几个人一样。

    虎鲸的睡觉习惯极其恶劣,一旦睡熟,牙齿碰着牙齿呲出难听的磨牙声,有时候还会打呼噜,只是车上的人都太困,睡得很熟,没有受此干扰。

    连向来觉浅的沈怀周也闭着眼皮,没有睁开。

    夜更深了,当车快行驶到沈怀周家中时,外面的月亮高高悬起,在半空中圆得非常诡异。

    沈怀周被一个颠簸晃醒,他微皱着眉,刚睁开眼就听到身边响起一种微弱的声音,仔细一听像是痛苦的呢喃,想起身边坐的人是谁,他立刻扭头看了过去。

    窝在角落的宋吟脸蛋红红,似乎在忍耐很难受的痛苦,那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沈怀周沉下脸,正要伸出手去摸摸他是不是在发烧。

    宋吟忽然睁开眼,直直盯向他。

    沈怀周被那样的眼神一看,多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让他瞬间察觉到异常,沉声叫道:“宋吟?”

    然而宋吟没有理会他的叫声,他看着沈怀周的目光非常奇特,沈怀周过了半秒才想到准确的形容词,那就是渴望,像是在看一块可以食用的肥肉。

    下一秒,宋吟突然站了起来,跨坐在沈怀周身上。

    “干什么?”宋吟坐在身上高出一个头,沈怀周必须要仰起头才能看到宋吟的眼睛,他嘴角似扯非扯地看着姿势有些像霸王硬上弓的宋吟,喉结压了压:“劫色?”

    沈怀周还抽空想了下,如果让明天清醒过来的宋吟知道自己晚上睡得迷糊上了别的男人的身,会不会羞到脸都发烫。

    他走了会神,目光再次上移的时候,脸色变了变。

    腿上的触感软到没边,沈怀周面色不明地看着宋吟,任由施为似的什么都没做。

    而此时,后座的艾克也醒了,挠着乱糟糟的头发坐起来:“哎哟,不小心睡着了,虎鲸快醒醒是不是快到了,沈呢,我靠,你们在干什么,不对,宋吟在干什么——沈快躲开!”

    也许是艾克的叫嚷太吵了,宋吟迷糊的脑子变清明了一秒,但很快又陷入混乱,他记忆中的最后一秒是艾克看着他,眼中充斥着赤/裸裸的惊惧。

    ……

    宋吟刚醒过来的那三四分钟,轻微撇嘴,当下的处境告诉他,他被关了起来。

    他被关在了一间卧室里,推了推窗户,打不开,是锁着的,拧了下门锁也同样如此。

    关他的人几乎不用猜,宋吟疑惑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同时,看到浴间的洗衣机上方摆着个比他脸蛋大好几圈的水盆,里面一层一层垒落着好几件衣服。

    上方清爽又混着一点点尼古丁的气味,让宋吟一下掌握了这些衣物的主人特征,这是男人的衣服。

    男人指的是沈怀周。

    是沈怀周关的他。

    为什么这样?

    宋吟想到了昨晚,昨晚他一定做了什么事,让沈怀周感到了威胁,所以才会一改常态把他紧锢起来,而他身上的怪异一定和主线有关,和他那疑点重重的舅舅,同样逃不了关系。

    宋吟气息变急,忍不住想吸下鼻子时,门口传来一轻一重的脚步,他一下想到崴了脚的白种人:“艾克?”

    脚步声停止,可能是停在了门口,也可能是故意放轻脚步走了,宋吟刚要站起身,沈怀周的声音传来:“开门,谁让你锁着的?”

    艾克慌慌张张,纠结又担忧地应道:“我也不想关,可是他又那样怎么办?你有多少个身体都不够造的。”

    沈怀周:“开门。”

    艾克拗不过他,金属磕碰的声音响起,应该是艾克在找属于这间房的钥匙,宋吟在半分钟之后看到了沈怀周的脸,他天生微圆的眼睛睁大,愣愣的。

    不怪他惊讶,沈怀周的形象实在和以前大相径庭。

    金发柔柔地散在额头前面,这么烈的日头居然穿着件高领衣服,皮肤也苍白得很,青色血管明显地浮出来,右手背上贴着个医用胶布,可能是刚打过吊针,整个人透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虚弱。

    似是感应到视线,沈怀周眉眼抬起,略有些表情不明地出声道:“饿了没?”

    宋吟下意识说:“不饿。”

    沈怀周轻微地点了下头,接着他转身走进浴间,双手握住那身衣服的衣角,利落上翻。

    宋吟在看到他后背的一秒礼貌性别开了脑袋,倒不是怕看男人的身体,只他觉得看别人换衣服多少有点不礼貌。

    而且他坐立不安,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艾克虽然把门打开了,但一直守在门口,似乎在防止他走出去,沈怀周的态度也有些反常,总之气氛奇怪到宋吟想忽视都难。

    沈怀周换衣速度快,当他穿着新单衣出来的一刻,宋吟脸蛋子发白,忍也忍不住颤意地朝他道:“沈、怀周……”

    宋吟刚睡醒不久,声音有些发绵,沈怀周看过很多次他这副模样,但因为之前都有把握能脱身,并没有怕到哪种程度,而这次不一样。

    宋吟是真的被吓到有些傻。

    因为他手中的东西。

    沈怀周手指修长,那只摸过枪的指腹上勾着个止咬器,泛着冰冷的金属色泽,纯黑色,有两条环住脑袋后方的长带。

    “那个……是要给我戴吗?”

    第039章 诡异债主(6)

    宋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在脑子里疯狂回想, 昨天自己到底做了多出格的事情,以至于沈怀周要给他带这种东西。

    他是咬了沈怀周吗?

    咬了很多伤口,所以不得不穿高领衣服?

    宋吟有一瞬间想上前去弄开沈怀周的衣领看一看, 但他又不敢, 怕真的看到不该看的。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于是本能地想离那止咬器远一点, 不由自主往后面的地方退了几步,结果绊到了地上的垫子, 愣是一屁股摔坐下去。

    幸好他身后就是一张大床,没掉到地上去, 只稳稳坐到了床垫子上。

    身下的床比加油站那鬼地方的硬床板软了不止一倍, 宋吟摔下去又被弹起来了一点,按理说应该是不疼的, 但他一早上没吃饭又被那东西吓了一跳, 睫毛忍不住颤动。

    天生泛圆的眼睛冒出了许多水,悬悬地蓄在眼眶下边,看上去就好像, 沈怀周真的怎么他了一样。

    沈怀周眉梢皱了皱。

    他在看到宋吟往后仰的时候, 脸色就似乎变了一下, 右手也抬了起来要去扶, 但看到宋吟好端端坐到床上后, 僵了僵又把手放回身侧。

    宋吟缓了几秒钟,觉得有必要问清楚,暗自抓着床边抬起头问道:“我昨天是不是做错了事?就比如, 对你做了不好的……”

    沈怀周沉默了大概有很长一段时间, 半晌,他把止咬器放到了一边的架子上, 曲了曲被金属冻得有些冰的手指,神态自若道:“没有,不是给你带的。”

    短短几个字,让几乎已经认定自己闯了大祸的宋吟怔了怔,也让门口的艾克险些吐出一口血。

    “是给艾克带的,”说这话时,沈怀周适时表现出嫌恶,“他这几天晚上都梦游咬东西,咬坏了我很多宝贵物件,给他带上这个能好好防住他的嘴。”

    艾克猛地抬头看向沈怀周,却只看到了沈怀周没有温度的一张冷脸,那双眼睛中流露出的头疼和厌恶近乎真实,仿佛他真的是这么做了。

    不是、你他妈的……

    就算要找人背锅,也不用把他形容得跟饥不择食的畜生一样吧?

    艾克被扣了好大一顶帽子,还只能忍气吞声,拿钱办事的从来都没有人权,雇主高兴,他可以什么都是。

    但是艾克背了锅,宋吟却没有领情地全部轻信,他狐疑地抿抿唇,“我还能记起来一点,昨天在车上的时候,我趴到了……”

    他记得他趴到了沈怀周身上。

    他记得他用一只手撩开了沈怀周盖着脖子的碍事领口,他还记得……

    宋吟剧烈不安回忆着,沈怀周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略红的鼻尖,他身上的脏衣服被处理过,没有昨天破破烂烂的洞口,也没有蹭上去的灰和泥。

    特别干净,干净到他脸上的任何表情都格外明显。

    只是这里没有合适他的一双袜子,他的脚空无一物,微微蜷起来的脚趾,可以昭显出他对昨晚未知事件的恐惧。

    这脚有虎鲸的一个大吗?沈怀周盯着那粉白的脚面,突然就冒出了非常强烈的求知欲。

    脑子不由自主岔了一下神,好在善于伪装的男人即使是走神,面上也体现不出来。

    但坏就坏在,他走神的这一会没听到任何声音,抬起头时,只听到宋吟的最后一句话:“后面发生了什么?”

    沈怀周撞上宋吟询问的眼神,顿了顿,居然罕见地接不上话。

    眼神也有些复杂,长期在外的中外混血,根据他为数不多在中国学习的礼仪,模糊知道这样长久注视别人的身体部位,是不得体的。

    沈怀周没顾上有些长的金发遮了眼,他扭过脸,露出一点线条流畅的下颌,避而不答:“我呢,下午还有个事要办,暂时没空听你的梦话。”

    “这部手机你拿着玩,可以出房间,但最好不要离开这栋别墅。”

    男人往过递了一部手机,宋吟看过去,看出那部手机正是在荒野中奇迹般能直播的那部,他们三个能平安无事回来,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它。

    宋吟下意识接过了手机,但就是接的这一个动作,让他错失了向沈怀周提问的机会。

    沈怀周已经走了,连带着艾克一起,他们临走前甚至贴心地给他关上了门。

    宋吟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过了会儿,他低下头。

    他没有上前去拧门把确认沈怀周有没有再次把他锁起来,他第一时间就打开了手机,凭借着记忆给某个号码发去短信。

    这条短信他发给的是远在加油站的楚微微。

    宋吟昨晚没睡着的那一小时,看到车子从三环桥一路向北走,途中就经过了国道加油站,当时天黑,他还看到了娇巧玲珑的楚微微。

    女生扎着活力满满的辫子,戴了个轻便黑帽,一点也不见疲态地站在灯光昏暗的加油站中值夜班。

    沈怀周的这辆车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于是宋吟看到了楚微微,楚微微却没有看到他。

    但这不打紧,宋吟发短信的目的是想让楚微微调取一下昨晚加油站往北那段路的摄像头,十二点到一点的监控给他。

    只要看到监控,他就能知道沈怀周含糊其辞盖过的事实是什么。

    楚微微这姑娘踏实能干,办事也从不拖拖拉拉,和楚越除了性格方面都一样令人贴服,这一点体现在不多时就发过来的监控视频中。

    说起楚越,宋吟想到在出事之前,楚越因为他睡了下床就大动干戈要把被褥全洗一遍,唇瓣轻轻抿了抿,他其实很爱干净的,也没人说过他脏……

    宋吟抱着一点点委屈打开了视频。

    这条国道很少有车辆经过,胖子经常抱怨这地方鸟不下蛋,这极大方便了宋吟的观看,将进度条前后拖动了两次,他看到了那辆外观奢华的房车。

    拖到这里的时候,宋吟还没有睡着,他看到车里的自己还警惕地和楚越保持着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一点也不敢阖眼。

    怕一睡着,沈怀周就真的拖着一条猛兽和他拍下三滥的mv了。

    沈怀周虽然救了他,但并没有和电影中有苦衷的反派一样,在他心目中洗白,他知道原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因着债务,提出拍摄影片的沈怀周也同样不是。

    想到这里,宋吟看到视频里的自己脑袋稍稍倾向了一侧,靠在车窗上。

    按照对自己的了解,那时的他应该快要睡着了。

    宋吟手指有点抖地摁住屏幕,有些无法等待地又把进度条往后拖——

    直到如愿以偿看到自己跨上了沈怀周的身体。

    他身上还是那件脏兮兮的衣服,沈怀周却已经在开车后换了身新的。他灰扑扑地挤到沈怀周身上,没管有些诧异的金发男人,一只手按到他筋肉成块的胸膛上。

    宋吟看到这里已经不太想看下去了,但眼神移了一下又迫不得已挪回去。

    如果从外表来看宋吟,首先的感官一定是瘦巴巴的,但仔细看看就知道他的肉都藏在很合适的地方,柔软的腰部,后面的圆润,以及腿中间的软肉。

    这一点并不难看出来,因为视频中被跨坐的男人,平时不易近人的沈怀周,就好似被吸引似的,垂了一下头。

    尽管下一刻,他就因宋吟扯开他领口,还有后面艾克的鬼哭狼嚎抬起了眼皮。

    宋吟一开始还为两个人的近距离而无法直视屏幕,但慢慢地他死死盯住了沈怀周的领口。

    他看到沈怀周的领口在他嘴巴凑上去的一瞬出现了大片面积的暗块。

    他还看到了扒着座椅垫要跳过来的艾克,悠悠转醒随之也要上蹿下跳拯救雇主的虎鲸,还有事情的源头身体无比僵硬的沈怀周。

    摄像头照下的短短几秒的片段,竟然有种兵荒马乱的感觉。

    宋吟大气也不敢喘,反复拖拽看了好几次,确认是真的。

    他真的咬了沈怀周,而且那架势,简直要把男人吸得血尽人亡……

    中文很标准,但隐隐能听出外国腔调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你舅舅,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东西?我和你说了那么多,你还认为你舅舅是个正常人?”

    当时宋吟只顾着猜想陆长隋,却没想过自己。

    都是一个窝出来的,舅舅不是正常物种,原主难道就可以脱离血脉牵扯,变成正常人了吗?

    ……

    宋吟一激动皮肤就容易变红,他看完视频耳朵红红的,活像别人冲着他耳朵咬了一口。

    略微平静了一下,宋吟关掉页面切到了屏幕。

    这时的他感觉既难以置信,又有一种诡异的安心,因为剧情开始慢慢铺展了,关于他的人设也在完善。

    宋吟低下头,正当他要将短信毁尸灭迹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后台中的直播程序竟然一直都没有退。

    也就是说直播从昨晚播到了现在,点进去一看,里面还有不少人在蹲守,在线人数达到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高度。

    尽管宋吟什么都没做,在荒野那晚连脸蛋都不曾多露。

    但就是他那张符合很多人审美的脸,以及一只金毛狗想帮忙挠腿又不碍于面子不挠的惺惺作态,让许多人留到了现在。

    【这就是早八人的福利!我们该的。】

    【昨天跟了一晚呆瓜,感觉身上发臭了,现在看老婆净化一下味道。】

    【从今天开始平等地恨一些44码鞋的笨比,如果手机在当事人手里,昨晚就可以看到一场香艳的追债画面,笨比毁了这一切(】

    宋吟并没有细看直播间的弹幕,甚至都不知道那些人叫的是他,他目光短暂停留在“追债”两个字上,有些好奇直播间发生过什么事。

    他眨了一下眼,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见一阵从外面响起的脚步声——

    隔着一堵墙,模模糊糊传过来。

    与此同时艾克开着油量岌岌可危的车,停到了国道加油站,他下车丢了一沓钱让前面肥头大耳的胖子给他加满油,接着站在桩子旁边,看向前面绝对算得上简陋的服务区。

    本来想在这小解一下的欲望,被前面的老式厕所搞灭了一大半。

    虎鲸从车窗里探出头,大着嗓门催促:“你不是说要上厕所吗?赶紧去,时间不多了。”

    “我知道,”艾克翻了个白眼,感觉胃里又翻腾了些,最后还是屈服于生理反应,往厕所那边走,边走边在嘴里嚷嚷着对虎鲸的不满:“催什么催!”

    看见艾克进了厕所,虎鲸重新坐回到副驾驶上,他厚重的眼皮一翻,余光瞥向后面懒懒坐着的沈怀周,有些欲言又止。

    沈怀周连眼都懒得抬:“有屁快放。”

    “沈,你感觉……”虎鲸是这三个人中中文最不好的,他刚说几个字就切换了语言:“感觉身体怎么样?医生说你失血过多,最好多补补,要么今晚就我和艾克去,你回家休息。”

    沈怀周狭长眼睛微微眯起,声音微有些不虞:“没点血就要回家里躺着,你当我是什么,柔弱的小朋友?”

    虎鲸连忙说:“不是,哎,我是觉得。”

    他想起昨天就在后面那个位置,身材柔软的东方美人匍匐在沈怀周身上吸食鲜血,而完全有能力推开他的沈,却一动不动地任由施为,导致自己差点失去性命。

    他不能理解,但想了一晚隐隐约约又感觉,好像也能理解。

    不过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宋吟的去留问题:“沈,你还要留着宋吟吗?”

    他和艾克所忧虑的是同一件事,都怕宋吟会再次失控,要是下次沈怀周再被吸血,有没有那么好运活着,那可不是说不准的事情。

    沈怀周用手撑着额头,金发陷入指缝之中,还有几根垂落在眼前,他神情不变地望了一会窗外,正要启唇回答虎鲸关心的问题。

    简易厕所中一个人高马大的白种人忽然跑了出来,他一溜烟跑到车旁边,举起一个银光闪耀的玩意儿:“瞧我发现了什么。”

    “一枚戒指,”艾克克制不住声音中的高昂,很是激动:“女款的,就在洗手池子上,看这样式不便宜啊,没人回来找?”

    以艾克的眼光只能看出这戒指不便宜,如果是识货的、懂行的,就能认出来这款女士戒指至少也要几十万。

    虎鲸有一种正肃之风,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看不上眼,他横着眉道:“可能还没发现丢了吧,你交给这里的工作人员,赶紧上车。”

    艾克倒不是真的要卷着戒指跑路,他的心态类似于,出门捡到了一张钞票,今天运气不错,单纯觉得有了好兆头,他悻悻说:“行吧。”

    扭头就是在加油站工作的胖子,他把戒指交给人家,嘱咐了几句必要的话之后,在虎鲸的催促下准备转身走。

    然而没等他走远,胖子把戒指放到手心掂了掂,神情有些异样:“可能不会回来找了呀……”

    听出他话里头的未尽之意,艾克当即停下了脚步:“什么意思?”

    胖子摩挲着光滑的戒面,右边眉毛有些抽搐地挑了挑,他做出一个在艾克看来非常阴森的表情,“你没听说吗?最近有一队结伴的驴友路过国道加油站——”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前面茂密的林子:“被杀了,前几天刚从林子里挖出尸体。”

    “那几个人还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听说都是主播,播久了想出来走走看下世界,没想到就出了这种意外,哎,世事无常啊,不过你放心,这戒指我不会私吞,而且说不定这戒指不是那几个人的。”

    胖子鲜少碰见有愿意和他闲聊的人,楚越是个锯嘴葫芦,楚微微有闲暇时间也不愿意多给他,他只能逗逗鸟,这会好不容易有人听他说话,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说吓不吓人?那杀人魔说把人杀了就杀了,要不是有人进去林子里排解,这尸体不知道多少年可以重见天日……”

    ……

    艾克听胖子絮絮叨叨了两分钟才回到车上。

    他转了转酸胀的脖子,启动车子时看到后方的沈怀周在闭着眼睛休息。

    他探身,把空调的度数调高了一些。

    车子慢慢驶了出去,在路过下一个服务区的时候,艾克忽然想起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沈,你说的家政上午就来了,我把他放了进去,现在应该打扫完了吧。”

    “不过那男的很高,我觉得他去当运动员更合适。”

    他说前面一句,沈怀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微皱的眉代表着他认为艾克很聒噪。

    艾克经常不合时宜地开口讲话,认为自己其实是在活跃气氛。

    直到听到后面艾克的褒奖,沈怀周倏地抬起眼:“男的?”

    “啊?”艾克没料到沈怀周会理他,愣了下道:“对,是男的……”

    他吹着空调,吹了一会儿,慢慢从这句问话中品出不对味来,看向后视镜,果然看到沈怀周一张如坠冰窖的脸。

    沈怀周眯起眼:“我叫的家政是位阿姨。”

    艾克很难想象一秒钟内,自己居然能在开着空调的车里狂出了一身冷汗,听胖子讲杀人魔的事儿时心跳都没有这么快。

    他猛地刹车停下来:“上午我看到有人傻站在家门口,问他是不是家政,他说是,我就把他放进去了,当时太急着出门,其他什么都没问。不、不过会是谁那么无聊……”

    沈怀周几乎一瞬间就想起昨晚三环桥边向宋吟走来的那个人,他眸子里温度全部消失,脸上表情冰冷,一字一顿地问:“现在家里都有谁?”

    艾克在沈怀周手下办事以来,已经很少看到这副样子的沈怀周。

    他舌头打了下结,慢吞吞地说:“好像……”

    “就只剩下宋吟一个人了。”

    第040章 诡异债主(7)

    宋吟也不知道这一天怎么过得这么离奇。

    恐慌和后怕争先包围着他。

    当他在房里听到脚步声时, 后面的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一个戴着诡异羊头面罩的男人闯进屋里,拉住他直往楼下拽。

    应该是男人, 对方有八尺以上, 看手臂能抡倒一头野兽,而且宋吟在没搞懂事态中发现他的体态很像是那天三环桥朝他走过来的那个人。

    男人拎着他的一截手臂, 将毫无反抗力的宋吟拉到一辆改装车前,接下来很有可能是这种发展, 宋吟被他带走,要履行某种事先说好的约定。

    宋吟不敢想, 原主和这样的人会有哪种约定。

    那天他在本子上看到的还债方式可没几个正常的。

    在宋吟胆颤心惊努力想可以逃跑的可能性有大多的时候, 他余光瞥到远处开来的皮卡车,一个拐弯刹停后, 宋吟被人利落地拉到副座的软垫上。

    宋吟后脑被撞了一下, 用两秒晃掉脑子里的眩晕,接着喘了口气看向一旁,有点傻, 忍不住开口确认道:“楚越?”

    楚越没看他, 而他的尾音也被楚微微厉声打断:“哥, 快开。”

    皮卡车应声启动, 里程表上的针一路狂飙, 车尾几乎是扬长而去的,飞快地将戴着羊头面罩的男人甩在身后。

    楚微微跪在后座,在车身狂行中用手扒着车靠背, 看到男人没追上来, 重重松了口气,脸上飘出一种摆脱了危机的释然。

    宋吟一张脸煞白, 握着被塞进来的可以驱寒的姜水,还有些魂不守舍,他抿唇看向后面坐着的楚微微,小声问道:“你们怎么会来?”

    他知道楚越大概不会理他,干脆问比较好相处的楚微微了。

    楚微微的气喘得不比他这个当事人更匀,双臂张开瘫软到椅子上,断断续续回答他:“我平时在加油站太无聊,有时也会刷一些超话。”

    “你发短信让我发录像之前,我就看到了你在荒地的直播剪辑,怕你出事,我叫上了我哥一起来找你,谁想真能碰到些怪事——那羊头男是谁?”

    宋吟眉目舒展开来,用微哑的嗓子说了声谢谢,口气中带着劫后余生:“看不到脸,我也不清楚,总之多亏了你。”

    楚微微算是帮了他很大的忙,既让他摆脱了羊头男,也让他远离了沈怀周家。

    楚微微摆了摆手,轻飘飘揭过他的道谢,“能帮到你就好,不过那男的到底是谁?大白天戴着头套,行为举止都很奇怪……”

    “还能是谁?”长久没说话的楚越在此时忽然忍不住出声,他垂着眉眼,语气冷淡:“忘了当初他为什么找上我们吗,和现在一样,被债主追。”

    他转过头,每个字里都注入了一点冷意和刻薄:“你自己亲口答应的要求,现在知道怕?”

    宋吟和他对视了一眼,搭在杯壁的手指稍微紧了一下。他在某些方面有着很准确的洞察力,第一天的楚越很不好得罪,可对着现在的楚越,他似乎可以还还嘴:“我就是知道怕了……”

    楚越微顿,他没有预料到宋吟会还嘴,就好像楚微微没有预料到她一向寡言的哥会在这种事上刺别人一下,莫名其妙的。

    他覆下薄薄的眼皮,长久地注视起宋吟,宋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以为马上、下一秒就会被赶下车,但在他忍不住靠紧车边时,楚越的目光忽地收了回去。

    后面的楚微微神经大条,没有看到这一秒的暗潮涌动,她看向窗外,脑子一转想起重要的事,放声叫道:“吟吟,我记起那天在楼下找你的金发是谁了。”

    宋吟愣了愣,把她说的金发和沈怀周挂上钩:“谁?”

    “国际雇佣兵,”楚微微靓丽五官往中心皱起来,在宋吟微变的脸色中,把话补完:“他,还有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

    宋吟曲起手指,照这么说,沈怀周为什么会持有枪支就说得通了。

    但雇佣兵一般隐姓埋名的,去哪里都不轻易暴露身份,楚微微一个在偏远服务区普普通通的打工仔,怎么认得出来?

    宋吟的表情很好懂,楚微微一口气和他说:“我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八成是。”

    “我有朋友混上流圈,他身边有个大老板的情人在国内遇害,气不过,于是雇了佣兵想买凶杀人,前几天那些佣兵刚入境。”

    楚微微按住宋吟的肩膀,脸上神色郑重又郑重,“如果你欠了他债,一定要尽早还,之后就不要再见了,那群人很危险。”

    那是一群藐视人命的家伙,律法对他们就像豆腐渣工程一样没用,不管在国土,还是在其他地方。

    宋吟巴不得对那疯子敬而远之,不用任何人说。

    见宋吟点头,楚微微放心之余又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姣好的眉皱起,半大点的姑娘老头子一样嘱咐:“喝完水睡一会吧,你脸色很差。”

    宋吟捏紧水杯,又一次点头。

    他确实没睡好,见离加油站还有一段路,想借着这短暂的空档养精蓄锐。

    ……

    宋吟感觉自己是没睡着的,但他后面又实实在在地失去了意识。

    当他睁开眼,发觉身上有些痛。

    “哥,宋吟醒了!”

    宋吟听到楚微微有些粗哑的嗓音,循声看去,接着便看到楚微微略显狼狈的姿态,女生出门前的精致妆容毁了个透,身上沾着腥臭的泥巴,嘴唇皲裂,似乎极度缺少水源。

    楚越就站在她旁边,宋吟是仰躺的姿势,能看到楚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男人五官优越的脸上,也有几道擦伤。

    宋吟一下坐起来,他的第六感是极准的,当他看到两人今非昔比的外形,立刻就猜到了什么。

    而旁边的一切都在证实,他的猜测没错。

    周遭是面陡壁,他躺在地势不平坦的一片土地上,新换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头顶的不知名树丛往下掉着水,掉到他袒露在外的小腿处,冷得刺骨。

    “……”好熟悉的场面。

    楚微微看到他醒了,摸摸他的头,没感到发烧迹象,放松下来。

    接着她忍不住发牢骚:“我们的车在路上压到尖锐东西,轮胎被扎破了,现在不知道掉到什么地方,真倒霉!这该死的荒地竟然一点信号都没有!”

    好,这下确定了,他真的又掉回了荒岭。

    宋吟几乎认定是副本在故意为之,一次又一次地把他送到这个地方。

    宋吟撑着地上松软的土壤,正要把自己撑起来,楚越冷淡地朝他出声:“起来让他们处理一下伤口。”

    他们?

    出事的三人都在这里,楚越口中的他们是谁?

    宋吟刚醒,暂且只顾得上眼前很近的事物,当他把视线放远,就看到前面的空地上并排坐着两三个人,脸上灰败,靠着前面的火堆才有了些温度和人气。

    那三个人看起来都年纪不大,且相貌一个赛一个有特色,只不过此刻都一样的狼狈,有个眼眶肿胀,显然已经哭过一轮。

    楚微微小声在他耳边说:“那些人也是车被扎破掉下来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们身份。”

    宋吟听着听着有些警惕起来,这时前面火堆处有个男人起身,冲他扬了扬手中的白色东西:“这有纱布,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宋吟抿唇,有些犹豫,楚微微劝他:“去吧,那些人在你醒来不久前,也给我和我哥包扎过,暂时看不出敌意。”

    如果不是在荒地,宋吟可能并不会那么容易上前,但他身上的伤口太深,不及时包扎,万一感染细菌和病毒,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光荣死在野外。

    宋吟很没出息地走上前去,昳丽眉眼垂着,叫伸胳膊伸胳膊,叫抬腿抬腿。

    楚微微安静地待在旁边,一手丢着可燃物,见火堆越烧越旺,及时套话:“你们怎么会有药呀?”

    “捡的,”男人言简意赅道:“我们在附近捡的。”

    楚微微本来还想问下一句,男人抢先一步回答她:“在那边捡的。”

    那边,是火堆前面大概七八步的地方。

    有火光照着,宋吟能看到有几件深陷泥土里的衣服,还有个幸存在地表上没被掩埋的专业登山包,口子敞开,露出瓶瓶罐罐的止痛酊和抗生素。

    被遗忘的应急手电,还能食用的几袋压缩饼干,孤零零杵在地面上的登山器械,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一伙人和他们一样出了车祸,迄今为止也许已经无人生还。

    空气似乎被压缩,让几个人感到窒息般的困感,短短几秒,他们心中的沉重互相传染,谁都沉默着不说话。

    男人帮宋吟包好腿上的伤,看向身边的楚微微,这姑娘刚醒来就坦白自己是附近加油站工作的人。

    作为礼尚往来,他主动道:“我们都是同一栋主播大厦的,我们有两个前辈前不久请了年假,说要到附近散散心,但直到假期结束也没回来,我们几个就想来找找。”

    “哦,很好的前辈?”

    “也不是很好吧,他们流量不错,老板让我们务必找回来。”

    说完这话,楚微微听出男人和那两个主播有过节,也许不是很大,但一定有小磕小碰,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她看向她哥。

    楚越一直没有坐下来,若有所思覆着眼皮,在楚微微企图让他说些什么话活跃下这没救的气氛时,他突然开口道:“不能待在这,晚上太冷,往前走走,看有没有洞口。”

    楚越身上有股装比范,文明点就是有股可以做领头人的气质,当他提出这个近乎命令的提议,没有人想着要反对。

    “对,奶奶的,我从刚才就感觉冷了……”

    “走走,起来,等找到洞口再想办法出去。”

    地上的人一个拖两个,互相搀扶着,跟在楚越后面,步履蹒跚地向深处走去。

    当他们走后,这片地方只剩下火堆刚灭的一团烟,再无其他响动。

    当几人彻底远离这处,高高耸起的草丛突然被一双皮靴踩折,一个高大到非人的男人走出来,朝地上的脚印箭步冲去,黑夜中,隐约可以看出一颗羊头的轮廓。

    ……

    找到洞口,几人在这里安置下来,又升了一堆火。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离他们掉下来的时间过去了很久。

    主播团里有个男生站起身,指了指洞穴后面:“我去后面上个厕所,很快回来。”

    他同行的几人催促他快去快回。

    而等他回来,又有人接着去上,没办法,他们早晨都喝了水,把胃垫得满满的才出发,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消化,早就憋不住了。

    这一伙人里只有楚越没动,连楚微微都忍不住去上了一趟回来。

    每个人都把控在两分钟以内,因为在这种局面中,落单总代表着有事发生。

    他们每个人都自觉有序,一个人回来,一个人起身。

    而当楚微微回到洞口,宋吟站了起来。

    楚越原本没看他的,可当他从身边经过,楚越蓦地出声:“就在洞口上。”

    黝黑潮湿的洞穴,连火柴燃烧的声音都仿佛安静了一刹。

    宋吟:“……?”

    “这样不太好……”宋吟委婉地和他说。

    楚越冷声:“你还怕被看吗?”

    “我只是觉得太近了,”宋吟小声说,以楚越被睡一下床褥都要拆下来全洗的性格,他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可能更拉仇恨,“可能会有味道……”

    楚越直直盯着他,在听到那一阵非常轻微的草丛窸窣声时,再次开口:“就在洞口上。”

    楚越声音是薄荷般的冷,当他这样没有波澜地说话,更有一种非常不客气的冷淡,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宋吟轻皱起眉。

    他不是真的很怕被人看,被楚越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面无表情道:“好,那我就在这上。”

    “真要在那边上吗?去后面一小会没事吧……”楚微微不知道她哥脑子里在想什么,讪讪地想从中调和,但宋吟已经一口气走到了洞口。

    楚越轻轻抬起眼,看到宋吟即使隔了这么远也白到发慌的两条腿,而余光处,是和他一样能清楚看到这一幕的几个人,有女甚至还有男。

    薄唇稍微压了一下,是楚越抿了下唇。

    他握紧手里的打火机,再次出声:“去后面。”

    洞穴不大,没有人出声的话,任何一点声音都能传上好远。

    宋吟听到了,想捡起石头往楚越身上扔的心都有,这人干嘛啊,纯心折腾他吗……

    宋吟没理楚越。

    刚才还冷言相向的男人,咬字重了一点:“去后面。”

    宋吟冷冷瞥他一眼,扭头朝洞穴后面走。

    真正走到洞穴后面,宋吟才切身理解前面的人为什么要火急火燎地赶在两分钟内回来,因为这里特别的阴森,没有一点人工光源。

    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宋吟抿着唇,正要寻个合适的位置,这时,楚越刚刚在洞里听到的窸窣声再次响起。

    这隐秘的动静在刚才,只有楚越听到,而现在离得近的宋吟也听见了。

    他连猜想这是不是某种动物发出的声音的时间都没有,刚抬起脑袋,他就和从草丛中出来的戴着羊头头套的男人打了一个照面——他打了个冷颤。

    羊头男人看着宋吟笑了一声,其实是看不到的,只是听到了类似笑的气声。

    宋吟惶然地看着前方。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这个怪人,如果不是和他们一样出车祸,那就是一路追着他来的?

    非常有可能,羊头男人没有任何伤口。

    宋吟飞速猜测着羊头男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而被他想着的本尊已经走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拉到身前,还掐了下他的屁股。

    就像长期远离人类群居的物种,没有过启蒙和教化,思维退化成了不知道含蓄的生物。

    宋吟看不见他的脸,但是能听到他头套下面粗重的喘/息,甚至他还揉了揉宋吟胳膊下面的肉,为这光滑的手感发出情不自禁的喟叹。

    宋吟没有傻到接收不到他的冲动,既傻眼又不可置信,一把按住他的手,嘴唇咬紧又松开:“求求你,我同伴都在前面……”

    他的话没有让羊头男人软化,男人甚至视若无睹地将手直接握到了宋吟腰上,宋吟立马往后退了一步:“我用手,用手好吗?冷静点。”

    羊头男人粗狂的手停了下来,比起强行,他似乎更喜欢宋吟的主动,他挺着那一身天然的健硕胸膛,吹了一声口哨。

    宋吟被他不成调的口哨声吹得抿唇,他慢悠悠地伸出手,同时,余光瞥向前面的洞口,哪怕只有一个人发现他也好,谁都好。

    虽然羊头男人的体格壮得不像人类,但几个人一起,未必制服不了他。

    宋吟慢慢地曲起手指,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动作,手指突然被全部裹住,男人嫌他太慢了。

    刚才有一点是错的,男人并不是没开化的动物,他有智商,而且不比任何一个人低,他看出宋吟的有意拖延,并不满于此。

    大手向前,一把扯下宋吟的领口。

    宋吟一开始都没发觉他做了什么,感到胸脯颤颤地一凉,眼睛才一下睁圆。

    惶惶抬起头,他看到男人眼中出现了一种跃跃欲试的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