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前世番外4
裴椹将那封信翻来覆去, 仔细看了很多遍,通过字迹确认是李禅秀亲自写的,又小心将信纸折起, 和当年那张药方一样, 仔细收好。
他不知道李禅秀收到信时,如何意外惊喜, 回信时又如何紧张期待。
就如同李禅秀同样不知道那封提议联合的信是他口述, 也不知他如何紧张, 删删改改了许多次。
为了打好这一样, 裴椹又开始熬夜看行军图、山形地势图,多次召集手下将领商讨作战方案。
杨元羿见他如此重视,甚至要亲自去战场, 还以为这会一场了不得的大战, 赶忙从隔壁要塞赶来询问。
得知只是一场常规战,搁以前, 甚至根本不需要裴椹亲自前往后, 他十分费解, 又忍不住劝:“俭之,你这两年身体愈发不好, 这样规模的战事,让孟将军带人去打就行, 何必亲自出马?”
隔壁的陆骘听闻他们要有“大动静”, 也派人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却都被裴椹婉言拒绝。
他仍决定亲自去,甚至对穿哪件甲衣,骑哪匹战马, 都甚至斟酌了一番。
杨元羿在旁看得目瞪口呆, 险些要不认识他。他实在搞不懂, 这匹棕红色的骏马和那匹棕黑色的骏马都高大健壮,耐力持久,有什么好挑的?
裴椹却淡声道:“你不懂,穿一身玄甲,再骑黑马,从人到马都是黑色,显得黑漆漆。太冷肃。若骑红马,色彩上会丰富些。”
杨元羿:“……”
“恕我直言,俭之。”他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吐槽道,“你确定你是去打仗,不是去迎亲的吧?”
裴椹一僵,握着马鞭的手忽然顿住。
杨元羿也只是随口吐槽,毕竟比起挑选战甲和马匹,裴椹在战术的安排上,也是从未有过的慎重和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打的是国都保卫战。
后来这一战也确实打得漂亮,联军几乎没太多伤亡,却将来犯的胡人军队近乎全歼。
这是可以写进兵法的战例,供后世人学习。
但裴椹在这一战,终究没见到李禅秀。大战的最后一天,他伤病复发,以致昏迷,等再醒来,已被送回后方大营,错过了和李禅秀率领的西南义军见面的机会。
裴椹躺在床榻上,耳边是杨元羿一边帮他盛药一边絮叨抱怨果然不该让他去战场的声音,片刻后,他闭了闭目,心中叹息一声。
这样也好,不然见了面,李禅秀知道是他,可能未必会高兴。
兴许本就无缘吧。
不过病稍微好转一些后,从刚和李禅秀见过面的将领口中得知,对方很感谢他们这次愿意联手,还说从那将领身上学到很多。
“属下不敢居功,自是跟那位小将军说了,这次指挥全是裴将军之功。”那将领又憨笑补充。
裴椹闻言一怔:“你跟他说了?”
“说了。”
“那他如何反应?”
“小将军很惊讶,又一番感谢,还问将军怎么没去,遗憾没能亲自跟将军道谢。属下不敢透露将军的情况,就说您还有其他要事,就先回来了。”
裴椹听完怔仲,许久才回神,抬手挥挥,令那名将领先出去。
而后他坐在案几后,又一阵出神,唇角也不知何时,不自觉轻微弯起。
这几日一直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仿佛忽然被一缕清风吹散,沉郁的心仿佛重见日光般,又变得明朗。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再给李禅秀写一封信。
不管对方那些话是礼貌的客套,还是真心实意,至少这次战事,明面上是他先邀请对方,现在战事结束,他理应再回信感谢。
是的,这只是两方往来应有的礼节,不算过于唐突和冒犯。应该是不算的。
裴椹反复在心中告诉自己,同时提笔研墨。
这次的信是他亲笔写,没再借用手下的名义。信中措辞,也比上次的官话套话,多了些许诚恳真实,没敢多太多。
信送出去后,他又如上次一般,焦急等待。
他自是不知,李禅秀收到他这样一位前辈的信,也同他一样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甚至握着信纸在帐中来回踱步,几经犹豫后,才给他也回一封。
裴椹收到信,见他在心中自谦,说抵抗胡人是大周每个子民都该做的事之类,唇角又忍不住弯起,想起那次在馆驿外,对方看着百姓落泪的情形。
对方果然如他所想,是个正直良善,心中担着大义的人。否则当年都已身陷“囹圄”对方,又如何仍记挂西南的旧部?
信的最后,李禅秀竟然还向他表达了钦佩之情,向他请教领兵打仗的事。
裴椹心中意外又惊喜,大半夜的忽然睡不着,起身披着衣服坐在桌案前就开始写回信。
这封信又删删改改写了很多遍,因为他简直恨不得将毕生所知都写进信中,以致越写越多,继续写下去,恐怕能直接印成书册。
最后忍痛删去许多,又重新誊抄,等终于写好,外面已是天光大亮。
将信送出去后,他仍觉得信中写的还是太简略,于是又翻出自己这些年行军打仗时带的兵书。有些是他早年就看过,这些年打仗又有了新的感悟,有些是太难懂,不易于没什么经验的将领理解,他又坐在桌案前,连夜一一翻阅批注。
等将这些兵书都整理好,才命人小心送到李禅秀手中。
李禅秀不知这是他特意为自己新写的注解,还以为是他时常翻阅重看,心中不由敬佩,也愈发努力研读。
之后借着请教的名义,李禅秀有数次给他写信,他也每次都立刻回信,一来一往,两人倒是联系勤快了起来。
就连陆骘都私下派人送信来,开玩笑问:裴将军,你最近时常派人从我的地方经过,往西南送信,莫不是在西南有什么相好的人?不能被人知道?
陆骘为人正经,鲜少开这种玩笑。裴椹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经常和西南往来,小心被李桢知道。
也是这段时日,失踪许久的小黑带了一只头上有一撮白羽金雕回来。
裴椹改为让这只金雕给李禅秀送信,在李禅秀来信好奇问金雕的名字时,他鬼使神差般,写下了“白首”二字。
后来这只金雕便被取名“白首”,送信的次数多了,因李禅秀喜欢,他便又将“白首”送给对方。
没人知道他那时心底暗藏的心思,小黑和白首是一对恩爱金雕,他将白首送给对方,往来做信使,自己留着小黑,便好似……他和对方也如同小黑和白首一般。
骤然冒出这个念头时,裴椹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他忙想克制压下,可越压抑,这样的想法和思念反倒越控制不住,汹涌生长。
如此,他便不敢让李禅秀知道小黑的存在。
事实上,从这段时间的通信,他也发现,李禅秀并不知道当年燕王做的事。也因此,对方对他只有感激和钦佩。
若是初通信那会儿,裴椹觉得他应该会诚恳交代,请求对方原谅。可是,当他心底已生出不该有的念头时,曾经光明磊落的他,忽然变得胆怯。
他贪恋李禅秀此刻对他的感情,哪怕这只是敬重敬仰。他像个胆小的人,小心翼翼维系着这样的关系。
先前和西南义军联手的时,没能瞒过金陵,李桢很快下诏来问询他。
他以作战必须经过西南叛军占领的一处城池为由,搪塞过去。
对方很快又来信问,那为何不直接将叛军剿灭?
裴椹拧眉,回信说怕将叛军和胡人逼成一伙。
就在他以为要和金陵无限掰扯下去,直到他们有一方认输时,忽然得知,陆骘要和李禅秀联手打一伙胡人。
而且和他不一样,陆骘直接邀请西南义军的首领李禅秀到他们军中共同商议战事。
金陵的视线立刻被这件事转移,变得紧张无比,连下数道令斥责陆骘。
裴椹明白陆骘这是围魏救赵,替他解围,心中复杂之际,也写一封信,向陆骘表达感谢。
谁知陆骘回信却说,裴将军不必客气,原本初衷确实是想帮你在朝中解围,但与禅秀见面后,便被其人品才学折服,与其相谈甚欢,恨相识太晚等等。
大家同为抵抗胡人,志相投,道相同,某深以为,日后应常与其交流联系,多多共同作战才是。说起来,陆某能与禅秀相识,还是裴将军的缘故,裴将军不必斜卧,应该是我谢裴将军才对。
对了,禅秀除了懂兵法、善谋略,竟然也精通医术。前日来军中,他还特意给某送了些药材,说是对我的腿疾有效。可惜认识太晚,不然当年腿伤或许还有救等等等等。
另外,禅秀也与某谈及裴将军的旧疾。将军若有空,近日也可来军中会兵,说不定禅秀也能帮你看看,他医术真的很好。对了,你来时务必不要暴露行踪,免得朝廷知道。
裴椹知道陆骘绝没有炫耀的意思,是真心想感谢他,并邀请他前往。
然而他看着信中字字句句不离“禅秀”两字,什么禅秀给他送药了,禅秀帮他看旧疾了,跟禅秀相谈甚欢……
裴椹捏着信纸的手越来越紧,整个人像泡进醋坛里又捞出来,拧得又皱又酸。
他跟李禅秀认识比姓陆的还早,需要对方来信告知禅秀有多好?
至于送药,李禅秀也给他送过药,他们还互相通信,他给对方送过兵书,送过金雕,金雕还是一对儿……
裴椹有种自己一直小心珍藏的珍宝,忽然被别人发现光芒的欣慰、酸溜等复杂感。
理智告诉他,别太失态。但提起笔,他还是忍不住冷着脸给陆骘回信,告诫对方别太过,人家李禅秀只是跟你客套客套,你别仗着身有旧伤,就让对方帮你看这看那,人家是来会盟的,不是你的郎中。
另外别一口一个“禅秀”喊得那么没分寸(亲热),人家好歹是西南义军领袖,你称呼人家一句“将军”不为过。
最后,本将军军务忙,没空去跟你会什么盟。
陆骘收到他的信后,一脸不解,对身旁宣平就道:“裴将军这是旧疾复发了,还是被箭射伤了?”火气这么大?
宣平“呃”一声,思忖道:“应该是被金陵那边烦的吧?”
裴椹确实军务忙,但也确实不想去跟陆骘会盟。
本来陆骘邀请李禅秀到军中,就是为他转移金陵那些人的视线,他若也去了,陆骘不就白做这些了?
可他隐瞒身份,低调前往,就不能公开露面,这样岂不只能在旁干看陆骘和李禅秀会盟,无端给自己心里添堵?
所以裴椹不打算去,而且决意如此。
为此,他在本就繁忙的军务之外,又给自己安排许多事,打算彻底忙过这段日子。
但最终,临近李禅秀快离开陆骘军中时,他到底还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2章 前世番外5
裴椹一路快马, 星夜兼程,抵达会盟之地,却还是没和李禅秀见上一面。
非是没赶上, 而是赶到时, 陆骘正率军中将领送别李禅秀等人。
他隐瞒身份,低调前来, 实在不宜, 也不敢就这样现身。
何况本就是突如其来的念头和一时冲动之下做的决定, 来时像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一身热血,难以平静。
可近到眼前,沸血冷却, 却又如同近乡情怯, 反倒不敢上前。
他攥紧缰绳,目光远远看着李禅秀与陆骘道别的情形, 眉弓苍冷, 目如深潭, 看着仍与往常一样沉着。可没人知道,他视线灼灼, 落在那抹穿着银甲的人影上,寸毫不舍得移。
李禅秀如今领兵, 又是来陆骘军中会盟, 一身绛衣银甲,衬得身姿如玉,又英武不凡。
裴椹觉得他比当年在驿馆相见时, 高了些许, 但好像依旧有些瘦。
裴椹下意识皱眉, 是军务太忙,没好好吃饭,还是没休息好?来信竟然丝毫没与他说。
正思忖时,远处的李禅秀似乎察觉什么,忽然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裴椹立刻勒马,下意识退到身后的山林中,心跳怦然。事实上,即便不退,有层层树影遮挡,对方应该也看不见。
但裴椹目力极好,方才李禅秀那一回头,他却看清了对方的样子,仍是眉目如画,秀若青山,只比当年在驿馆相见时,更多一分凌锐。
等再回神时,李禅秀对方已收回视线,翻身上马,与陆骘拱手道别。
裴椹紧抿唇,顿了会儿,忽然策马前往军中。
陆骘送完李禅秀回来,才知裴椹来了,而且此刻就在自己的中军大帐。
他迟疑一下,掀开帐门进去,先拱手寒暄,接着疑惑道:“裴将军既然来了,方才怎么不与禅秀见一面?”
说到这,又不无遗憾道:“说起来,禅秀对将军分外敬仰,好似很想见将军一面。此次来我军中,得知将军可能前来,他还甚是期待……唉,也怪我,没确定的事,实在不该提前跟他说。”
裴椹怔住,下意识问:“他想见我?”
“是啊。”陆骘点头,“他还向我打听,裴将军是不是跟人传信,都用金雕。若非裴将军事先来信让我帮忙圆过去,我差点说漏嘴。说起来,金雕这么好用的信使,裴将军怎么不给我们军中也送一个?每次都是派人跑腿。”
陆骘玩笑道。
裴椹淡淡:“又没耽误你军情。”
相识这么久,陆骘与他也渐渐熟了,倒不计较,撩起衣摆在旁坐下道:“罢了,说正事,你上次来信不是说不来?怎么忽然又来了,可是有什么正事?”
裴椹:“……确实有一些……比较紧急的正事。”
但真谈起来,陆骘却又狐疑,这点小事也叫“很急的正事”?叫其他人来送个信不就行了?
虽然心中疑问,但陆骘并未说出,反而与裴椹谈完,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道:“你先等等再走。”
说着他起身到里间,没一会儿,拎着鼓鼓囊囊几大包药出来,说:“这是禅秀托我转交的,说是听闻你有旧疾,天一寒就闷咳不止。这是他新改的方子和药,本想这次来亲自交给你,谁知你竟……唉”
裴椹闻言怔住,许久后接过,眼底一片复杂,哑声说:“多谢。”
陆骘摆手,道:“可惜你来得太晚,不然可以让禅秀亲自给你把把脉。”
裴椹:“……多谢关心,但陆将军总直接称呼他‘禅秀’,是不是不太合适?”
“嘶,是吗?我看禅秀并不介怀。”陆骘疑惑。
“或许他只是不好意思说。”裴椹面无表情。
陆骘闻言,倒是来了兴趣,问:“如此说来,裴将军跟禅秀……我是说李将军,裴将军跟他很熟,对他很了解?”
裴椹:“……”比你熟。
他一字未回,只面无表情拱手道:“多谢帮忙送药,走了。”
得知李禅秀对自己的关心和关切,又从陆骘口中听闻对方也想见自己,裴椹心中未尝没有懊悔。
其实见一面也没什么,只要他自私卑劣一些,不要去说当年祖父做得那件事。
可他刚离开陆骘的驻地,就收到紧急军情,只得快马加鞭,又赶回淮河防线。
裴椹想过以后若有机会,要和李禅秀见一面,当面向他坦陈自己祖父曾做过的事。他想时间还长得很,将来总有机会再见。
只是没想到,这一别后,胡人大举南攻,自此东征西走,又被金陵朝中诸事所累,竟再无闲暇之刻。
虽然与李禅秀的距离越来越远,但裴椹心中的记挂不减,反而愈发浓烈。
因陆骘离对方更近,他除了与李禅秀通信,也时常写信给陆骘,说李禅秀年轻、身边没多少厉害的将才可用,加之义军实力有限,保不齐哪日薄胤会再攻打他们,让陆骘帮忙多照看李禅秀。
可想到陆骘一口一个“禅秀”,亲热地喊,他又心中忍不住微酸。
尤其陆骘也老大不小了,竟然和他一样,也不成亲。虽然对方对外的说法是目下只想收复北地,无暇顾及个人感情。
但他当年不也是一心只想收复北地,替祖父、伯父等战死在北地的并州军敛骨,没有成亲的想法和打算?如今还不是……情不知所起,更不能自抑。
虽然知道这样不应该,但写信给陆骘请对方帮忙照拂李禅秀后,没隔半个月,他就又不放心地再去封信,强调:我的意思是,若禅秀需要帮忙,你尽量帮,回头我用粮草战马补偿给你。若禅秀不需要,你也不要没事去招惹他。
陆骘收到信后,简直啼笑皆非,没想到一向沉稳冷肃的裴将军,也有如此乱方寸、说话不成熟的时候。
“总感觉裴将军对西南的那位不一般。”他搁下信后,淡笑道。
宣平好奇:“哪里不一般?”
陆骘沉吟:“就像老鹰护着小鹰……但感觉,又没那么单纯。”
宣平:“?”
后来信通多了,终于还是叫陆骘发现了猫腻。
裴椹心思被发现,干脆也掩,写信明目张胆地“告诫”陆骘:你既已知晓,就更应与禅秀保持距离,至少我们是朋友。
朋友妻,不可欺。
陆骘收到信,又一阵摇头失笑,实在不知他在吃哪门子醋。
他自不知道,是他前不久跟李禅秀联手打赢了一仗,李禅秀写信给裴椹时提起此事,夸他能文能武,有君子风度,十分厉害。
不过因为这件事,陆骘倒是发现在外人眼中一向冷肃、不苟言笑的裴将军,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与其相交反倒更赤诚,少了些疏离客套。
至于李禅秀,很快也听闻裴椹和陆骘政见不合,渐渐就不在信中夸陆骘了。
但三人暗中的往来依旧密切,那或许是他们私下合作最密切,相交也最愉快轻松的几年。
直到胡人大举南攻的战略失败,转而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
陆骘作为自己招兵买马,后来归顺金陵,最不受金陵控制的将领,最先受到朝中猜忌、排挤。
那几年,陆骘一直遭受朝中打压,军中常缺发粮草。
后来陆骘旧疾复发,在胡人来袭时仍执意上战场,金陵明知战况紧急,却不发兵救援。
裴椹那时远在最东线与胡人作战,等得知消息,为时已晚。
陆骘战死后,李桢表面派人前来哀悼,实则命人迅速接手陆骘的大军。
宣平心寒之下,拒绝朝廷封的虚职,按陆骘遗愿,将他烧成骨灰,要带回北地。
李禅秀那时也曾出兵援助,奈何义军实力不够,终究没改变结局。
回到西南驻地,李禅秀许久没发作的寒毒忽然再次发作,甚至严重到吐血。
醒来后,他撑着病体,用虚脱到微微发抖的手写信给裴椹,说知晓他们政见不合,但陆骘为国为民,落得这般下场,实在令人不忍,裴将军正直端方,能否冒昧请求,派人护送宣平一行人,将陆骘的骨灰送回北地……
可信还没写完,就被他又揉皱。
他想自己和裴椹的交情归他和裴椹,他不该以此请求裴椹去帮政敌,令其为难。
于是强撑病体起身,叫来伊浔等人,亲自安排人要过江前去护送。
然而派去的人没几天就回来,说裴椹已经派人护送宣平等人回北地,还亲自给陆骘写了悼词。
许多以为裴椹和陆骘不和的人,猜测裴椹的只是悼词表面难过,做做样子。
毕竟陆骘归顺金陵后,就抢了裴椹一半风光。如今陆骘去世,金陵只能更仰仗裴椹,裴椹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只有李禅秀看了那悼词,从字里行间读出了伤痛和悲愤。
他想,原来裴椹虽与陆骘政见不合,其实也欣赏其为人,得知对方如此逝去,也为其难过,这便是君子的品性吧?
李禅秀心中为陆骘难过,也愈发敬佩裴椹的为人。
不久,李桢派去接手陆骘军队的将领没能守住西线,大军溃败,一退再退,位于西南的李禅秀压力骤增。
而一直守着淮河的裴椹同样受到影响,战势愈发严峻。
最后的那两年,裴椹和李禅秀都忙得和彼此通信都顾不上,一再减少通信次数。
偏在这时,李桢发现了这件事,接着当年裴椹私放李禅秀前往西南的事也被查出。
李桢面上没说什么,但对裴椹早已深深忌惮。削其兵权,派人接替他手下的将领只是开始。
再后来,因失去陆骘配合,帮忙掣肘胡人,加之手下将领一再被替换、贬斥,只剩裴椹独木难支的东线终究也没能守住。
大军南撤到长江北岸时,所有人都知道大势已去,裴椹亦知道,可仍坚持死守。
再后来,就是李禅秀收到他战死的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3章 前世番外6
大厦将倾, 裴椹也早明白自己不可能力挽狂澜,只是能守一天是一天,不知哪天就会守不住。
可笑金陵自恃有长江天险, 胡人定不能过江。
面对他一封又一封急报, 李桢仍认为他是见“勾结”西南叛军一事败露,为自保而夸大形势, 好养敌自重, 抓着兵权不放。
面对北边的胡人和身后朝廷的两重压力, 裴椹不知自己为何还在坚持, 亦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或许是曾读的圣贤书说“知不可为而为之”,或许是西南的李禅秀还在坚持,曾经的陆骘在坚持, 还有无数没有南逃的百姓在坚持……
但复发的伤病和金陵的责难, 像山一样就快压到他。
在不幸发生前,裴椹或许是有预感的。
那天清晨, 他将养在身边十几年的金雕小黑放飞, 让它去寻找伴侣。
金雕的寿命在二十年左右, 这么多年,小黑为他风里来雨里去送过无数信, 还曾被胡人射伤过翅膀,险些丢命, 已经是只身有伤病的老雕了。
剩余的年岁里, 他想应该让对方休息了。
“去西南吧,和白首一起,替我好好守在他身边。”
他摸了摸小黑不在油亮的黑羽, 轻声叹道。
那天他的旧伤也忽然没那么疼, 身体仿佛一下回到十几岁少年时那般轻快, 折磨他多年的病痛好似一下消散了。
他穿上甲衣,第无数次熟练地扣上钩扣,戴上帽盔,头回地走上战场。
或许他知道这是他的归途,毕竟大势已去,天命难违。而这些年,他也早已撑到极限。
身体被万箭穿透,向后倒入江水时,他心中涌现无数遗憾,遗憾当年昏迷失忆,没能阻止胡人撕破西北防线;遗憾后来被李桢调去最东线,没能及时救援陆骘,致使好友丧命,本就风雨飘摇的山河进一步沦陷;遗憾未遇明主,后来一个人独木难支,没能守住淮河;遗憾没实现年少时的承诺,为永远留在北地的并州军敛骨,遗憾……
无数的遗憾,在他浸没江水之际,从眼前划过,最后在早被染红的江水中,眼底停留着一个在梦中曾反复出现,却从不敢轻触的身影。
那人在眼前的血色中缓缓转身,含笑看向他,说:裴将军,终于见面了……
裴椹轻轻伸出手,触及水面,却如镜花水月,眼前的身影霎时消散无踪。
他彻底闭上眼,身体骤然沉向江水的深处,如同心底那最不能言说的遗憾——是没能见他一面,没能将心中歉意说出,没能告诉对方,他的……情意。
他们相识的太晚,身份有别,各自承担着责任。李禅秀有李禅秀的责任,他亦不能越雷池一步。
山河破碎,风雨飘摇,他们都不能任性而为,只能彼此坚守。
如若可以,裴椹多希望他们都只是普通人,没有身份立场的不同,没有各自的责任和国事担在肩头。
那样的话,即便对方是男子,即便为世俗所不容,他也一定会向对方表达心意。
他可以脸皮厚一些,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只是在李禅秀面前,他下意识端着,维持美好的形象罢了。
他们会结成平凡的夫妻,住在平凡的村庄里,他力气大,可以种田耕地,殿下力气弱些,可以读书写字。
若胡人没来,他们就平安度过一生,若胡人又来,他们就同生共死……
裴椹闭上眼时,如此遗憾地想着。
被他放飞的金雕在江上嘶哑唳鸣,久久盘旋,不愿离去。
风雨悠悠,江水悠悠,荡尽无数血色与浓愁。
在淅淅沥沥的雨水声中,裴椹战死、金陵失守的消息,越过千山万水,越过重重雨幕,传到了西南。
刚经历一场寒毒发作的李禅秀收到他的死讯,失手打翻了伊浔端来的汤药,心口忽然窒息般地疼痛,怔然泪下。
裴椹从未想过,在他战死后不久,李禅秀同样走到了生命的终点。
他一直以为对方会比他活得久,他让小黑给对方送信,告知局势艰难,自己可能要守不住,劝对方将来能守便守,若是在不能,不如退回西南,再做图谋。
毕竟西南多山地瘴气,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胡人就算攻下金陵,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啃下西南。
然而他没料到,小黑在江面哀鸣盘旋时,被胡人射中,和他一起沉入江水中。
李禅秀没收到他的信,或许即便收到了,也不会按他设想的去做。就像他不会放弃守长江,弃防线南逃一样。
李禅秀在收到裴椹的死讯,吐血之后,反倒冷静下来。伊浔和丹恒来劝他吃药,他也没吃。
当年师父孙九在外游历数年后回来,忽然再次劝他找个男的一起练那口诀。
他那时才知,原来师父那些年一直在替他寻找解寒毒的办法,后来实在寻不到,才回来告知,他的寒毒不能不解,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可李禅秀无心成亲,更不愿为了解寒毒而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做那种事。
师父孙九已在两年前去世,如今他寒毒接连发作,时常吐血。尤其收到裴椹死讯后,心痛难忍之余,身体脉象杂乱,已是大限将至之象。
他冷静地安排伊浔等人南撤,自己留下来替他们抵挡胡人。
伊浔还丹恒等人都不愿意,可在他淡声说出“这是命令”时,只能听命遵从。
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李禅秀和留守的将士们静静等待将撕破黎明的战火到来。
最终,他为自己选择了和裴椹一样的结局,战死江边,倒落在冰冷江水之中。
他因身中寒毒,自幼畏寒,鲜少敢碰冷水。但在身体砸进江中,溅起水花的那一刻,他心中却有一种轻松,如同肩上的担子终于卸下,背负许久的命运终于结束。
伊浔和丹恒他们已经成功南撤,他想,他们会继续他们未竟的事,抵抗入侵,保护百姓和族人。
他想,这些年他已经很努力,也做的够多了,不知见到父亲后,父亲会不会欣慰,会不会摸摸他头,夸他做得很好?
还有裴椹,对方会赞许他,惊讶他吗?他是否能够与对方并肩了?
裴椹也战死在同样的江水中,他们一个在上游,一个在下游。他因战乱辗转流离时,曾听一个一同逃难的老人说,人死在水中,灵魂会化作游鱼。
他和裴椹是否会化作游鱼,在将来的某一天,在这条江中相遇?
那时不知他认不认识裴椹,裴椹又记不记得他?
相识这么多年,竟从没见过对方,不知对方的样貌,是否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自己私下悄悄画的那副画,也终究无法绘出对方的面容。
无尽的遗憾涌上心头,又想到当年陆骘战死,尚有裴椹派送人护送骨灰,为其写悼词。
如今裴椹战死,又有谁会替他敛骨?
而他和裴椹来往信件无数,裴椹教他无数,亦师亦友,他在对方死后,也不能为其安葬。
除了自己写了一篇悼词,在江水边烧尽,是否会有后来人为裴椹悼念?
李禅秀心底叹息,却忘了想同样无人为自己敛骨悼念。
最后的意识消散前,竟隐约看到一位身穿甲胄的将军朝自己伸出手。
他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弥留之际,脑海竟划过一个荒诞的念头,会是裴椹吗?
他努力睁大眼,贪心地想看清对方的面容,可失血和寒冷让意识逐渐模糊。
终于,黑暗席卷一切之际,他隐约看见一双清俊的眉眼。
真好……看。
他唇角扬起弧度,彻底闭上双眸。
裴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再恢复意识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鬼魂,还是其他什么。
他顺着江水一路往上游飘,终于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他看到对方收到他死讯时,为他哀痛吐血,看到对方为他画的画,为他在江边写悼词……
他心疼想环抱住对方安抚,伸出的手却穿过对方的清瘦的肩。
他只能这样静静守在对方身边,看对方冷静地安排好一切,最后自己留下,与愿意坚守的将士们一起赴死。
冰冷的江水底下,他努力冲上前,终于拥住对方和身体一样清瘦的魂灵。
他看见对方睁大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江水上。他心疼安抚,指尖轻抚对方的眼睛呢喃:“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放下重担,好好休息吧,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厉害了,我的……”殿下。
湍急的江水席卷而来,漩涡中似有白光闪过,卷走两道轻盈的身影。
江水之上,中原大地,风雨和战火仍在继续。
薄胤挟持新帝李桢逃到两广,因手下发生叛乱,二人双双被杀。
不久,西南一对姓伊的姐弟率兵起义,号称承继大周太祖皇帝和太子李玹、太孙李禅秀的正统,扛起继续反抗胡人的大旗。
接着东南发生流民起事,数十年后,北边胡人占领的地方又有一名姓李的寒门子弟,自称是晋王后裔,奉李玹、李禅秀一脉为正统,建立后周。
此后百余年,中原大地分分合合,战火不断。
然而这些,裴椹和李禅秀都已不知。
江水悠悠,风雨哀愁,荡尽一切又归于平静。
有知道他们事迹的百姓,在江边分别建立衣冠冢,纪念两人的英雄事迹。
直到百年后,新的统一王朝建立,新的秩序被确立。
新朝皇帝巡游江边,感叹这么多年过去,百姓仍感念裴椹和李禅秀的事迹,时常祭奠二人,又遗憾裴椹当年战死,是身边有李桢的奸细背叛所致,下旨为二人重新建庙,祭拜。
后在与众臣谈起那两百多年的乱世时,又感叹大周昙花一现般的险些统一,决定采纳晋王后人建立后周时对李玹、李禅秀的追封,追认二人为帝,又追封裴椹为王。
两座庙宇自建立后,一直香火不断,访客不绝。
旁边,两岸青山依旧,江水依旧,无声见证着这一幕幕。
……
洛阳,太子东宫。
裴椹自梦中惊醒,一阵剧烈喘息,抬手摸了摸额上的汗,又看见眼前喜庆的红,才松一口气。
还好,只是梦。
他转头看向睡在身旁的李禅秀,心有余悸地将人揽入怀中,紧紧拥着,仿佛劫后余生般。
确实是劫后余生,那样真实的感觉、悲痛的心境,完全无法用梦来解释。
难怪禅秀说,那是他们的前世。
裴椹闭上眼,喉结不觉滚动,手臂也更紧揽住怀中人,一刻也不舍得松开。
因昨夜新婚,被他折腾不轻的李禅秀终于皱眉转醒,却因疲倦,仍闭着眼睛,声音沙哑轻软:“怎么了?”
“没事。”裴椹吻了吻他额头,轻声道,“睡吧。”
李禅秀从他声音听出一丝轻颤,终于彻底醒过来。
“怎么了?”他睁开眼睛再次问,试图支起上半身,却发觉裴椹像怕突然失去他一般,紧紧箍着他不松手。
李禅秀察觉他身体紧绷,不由轻声安抚他:“没事,我不走……”
等裴椹不再那么紧绷,他才迟疑问:“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裴椹望着他盛满担心的清丽眼眸,又想起他在江水中睁大的双眼,不觉心中一痛,将他又抱紧,埋首在他肩窝,闷声说:“我梦见你说的前世了。”
李禅秀闻言一怔,接着又听他道:“其实当年攻打金陵前,你跟我说过这件事后,这些年来,我一直断断续续会梦到……”
只是以前的梦,有酸涩也有欢喜,不想这次梦的,只有快要将人压到透不过气的悲伤与哀痛。
李禅秀早在那个梦越做越多,越梦越清晰连贯后,就明白那应该是前世。
尤其后来梦到裴椹的灵魂在江水中抱住他,他们一起被暗流卷走,他更意识到,自己应该是像话本小说中一样,重生了。
还是重生到刚被流放西北,他和裴椹真正初识的时候。只是他没有立刻想起前世记忆,而是通过梦境,一点点、慢慢想起。
尤其他和裴椹的死亡,不知是他刻意不愿去想,还是什么原因,竟是最后才想起。
同样经历过那样的梦境,他能明白裴椹此刻的心境,不由也抱紧对方,轻声道:“没事,那都是前世的事,一切都改变了,昨天是我们新婚,阿爹亲自给我们赐的婚,你忘了?”
裴椹摇头,叹息拥紧他:“还好殿下先梦到了前世。”改变了这些。
不然,那样的经历,那样的离别,他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这事之后,裴椹对李禅秀的占有欲明显比以往更浓烈许多。
新婚第二日,他和李禅秀又结一次发,用崭新的红色荷包将系成结的发丝装好,道:“这次是殿下也答应的,非是我偷偷剪的。”
结发成夫妻,白首不相离。
李禅秀轻咳,也偷偷将荷包藏起来。
大婚后,李玹给两人三天假。
许是因为梦完前世的缘故,这三天,两人几乎片刻不相离。
闲着无事,两人一起在东宫作画时,裴椹忽然又想起前世李禅秀为他画的那副画,不禁拥住他感叹,又忍不住贪心,故意低头问:“殿下为何为我画那副画?莫不是也心悦我?”
李禅秀画笔一顿,下意识想:为何呢?
他也前世就心悦裴椹吗?若是没记起前世后来的所有记忆,若是没有这一世的种种,明白自己心意,他或许不敢想。然而……
他想起前世孙神医临终前叮嘱他的那些话,甚至师父还没病逝时,因担心他身体状况,急得亲自给他找了好几个自愿练那口诀的人,他都坚决拒绝了。
究竟为何呢?是因为……他心里也早就有一个人了吧?只是那时的他还没意识到。
李禅秀轻笑,接着又反过来,寻到裴椹方才那句话中的重点:“也?”
裴椹见他提及,也不瞒着,将自己前世就动心,喜欢李禅秀的事说了出来。只是前世顾忌身份有别,又山河破碎,国难当头,只能将心中情思压下不说。
自然,裴椹也没什么都说,至少他酸溜溜给陆骘写信的那些事,就只字不提。
李禅秀闻言怔住,他没想到,前世没怎么见面,只是书信相交,裴椹竟也喜欢上了他。
是喜欢他什么呢?他一时困惑,可又想到自己不也同样……
他很快失笑摇头,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何?
不过,在得知裴椹前世就喜欢自己后,他想了想,也将自己方才心中想到的事告诉对方,想表达“我心和你一样”的意思。
哪知裴椹听后,立刻酸溜溜道:“殿下前世差点跟别人练那口诀,还是好几个?”
李禅秀一呆,不知他的关注点为何如此特别,忙道:“没有,是师父担心我,自作主张寻了几人,我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就拒绝了。”
裴椹:“……那还是已经寻人了。”
语气酸意十足,横李禅秀腰间的手臂也不觉收紧。
顿了顿,又道:“孙神医那时也认识我,怎地不来寻我?”
若他知道此事,便是有再多顾虑,说不定……说不定也会来。
李禅秀:“……”早知道你关注点这么歪,还不如不说。
但下一刻,裴椹就在他唇边吻了吻,愉快道:“我知道殿下的意思,所以殿下前世也喜欢我。”
李禅秀终于满意,转头也轻轻吻他,却不防忽然被压在桌案上,衣角打翻砚台。
李禅秀呼吸不稳,紧紧抓着裴椹肩上的衣料,艰难喘息:“我的画……”
“明天我赔殿下一副。”裴椹将他困在桌案上,声音含混。
第164章 竹马if:假如没被圈禁1
建元七年, 春。
以寒门之身南征北伐、建立大周的当今圣上李询,在经过的数年休养和隐忍,终于在今年年初亲自率军, 向北胡发起第三次北伐。
天子御驾亲征, 朝中诸事,若无紧要, 皆交由三公大臣及皇后沈氏定夺。
是年夏, 洛阳, 相国寺。
年仅十岁的太子李玹恰在洛阳的外祖沈家暂住, 这日与外祖一家同到相国寺上香。
当今圣上开国后,虽沿前朝制,以长安为都城。但近年为治理方便, 已有意想迁都洛阳, 就连帝陵都是在洛阳动工。
李玹到相国寺,上完香, 为远在北地征战的父皇和在长安宫中的母后祈福后, 便被几个表兄簇拥着要在寺院的后山逛逛。
李玹生来喜静, 虽年纪小,却沉稳持重, 与几个表兄走一会儿,便觉没意思, 在一塘荷池中摘了张荷叶后, 便寻一处凉亭,将荷叶罩在脸上,浅眠去了。
夏日山中, 暑气没那么盛, 微风清凉, 时时拂来一阵荷花清香。
李玹迷迷糊糊,不知是梦是醒间,忽听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像踩着湿透的鞋,沉闷无比,像是落水的人刚从水中爬起。
尤其听声音,那人到了凉亭,竟也不止步,直直向自己走来。
身为太子,李玹还没遇到过如此不守规矩的人,更不解自己的随行护卫怎么不拦着此人。
他皱眉睁开眼,摘下罩在脸上的荷叶,坐起身,然而看向来人,却是一怔。
来者明显是位将军,情况却十分古怪。他周身中了十几支箭,从肩膀到胸口到手臂、大腿,都插着箭羽,周身湿淋淋,像刚从水中爬出来,身上的血迹混着寒凉的水往下滑,可滴落到地面,很快又氤氲消失。
李玹再沉稳持重,也一时骇然,不知这人是人是鬼。
是人的话,从身上中箭的位置来看,这人早该气绝,不可能还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
是鬼的话,堂堂相国寺,佛门重地,又是大晌午,什么样的鬼魂,竟敢在此出没?
且这人虽穿着大周将军才能穿的甲胄,从甲胄的质地、样式来看,对方在军中的身份更是不低,便是李玹外祖父那样的守关大将,都没资格穿这样的甲胄。
可身为大周的太子,李玹却从未见过父皇的手下有这样一员将领。
再仔细看的话,对方样貌倒是与他三叔麾下的燕侯裴将军有些像。但即便是燕侯,也没资格穿这样的甲胄。
关键是这人是如何出现的?他身上箭羽好像是北地胡人的箭,洛阳怎会有胡人出没?还射杀了这样一位……从未见过将军?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孤的面前?”李玹惊骇之后,很快强自镇定,警惕问。
可他平时再沉稳,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声音还是泄漏了一丝紧张和颤音。
裴椹同样迷茫看向他,不知已死的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
他分明记得自己守江失败,已在江边战死落江,后来变成鬼魂,飘到了西南的李禅秀身边,亲眼见他收到自己死讯后如何痛心口血,又如何和他走向了同样一条不归路。
风雨苍茫,江山倾覆。
那一世的最后,他们谁也没守住,同留遗憾离开人间,留中原大地依旧四分五裂,战火不断……
可眼前这一派祥和宁静的相国寺,分明是洛阳还没被胡人攻占前的样子。而眼前这个与李禅秀样貌有几分相像的小娃娃,竟自称“孤”?
裴椹心中一紧,忽然问:“你是太子殿下?这是何年何月?”
李玹愈发觉得他怪异,却也点头说:“不错,孤是大周的太子,现在是建元七年夏,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能——”身中这么多箭,还好端端站着?
他不由又看向裴椹的脚边,那里因裴椹身上滴落的水而洇湿一小片,但永远是那一片,不会扩散。无论滴落多少血和水,都会很快又消失。
李玹暗暗攥紧小手,心道:这人大概真是只鬼,可能还是个枉死鬼。
看他一身胡人的箭羽,莫非曾是有大功德的将军,所以变成鬼魂,也不怕这佛门之地?
可他实在没听闻大周何时有这样一位将军。
裴椹听了他的话,却是一阵怔然,继而声音嘶哑,似哭似笑:“建元七年,呵呵,哈,竟是建元七年……”
李玹明显又有些被他吓住,紧张地抓着身后木椅的横木,强自撑出一副镇定气派。
忽然,裴椹看向李玹,深邃目光死死锁住他,声音沙哑,语气严肃:“太子殿下,接下来的事,请您一定要仔细听,臣……”
刚说一半,忽然感到一股力量在拉扯自己的身体。
裴椹拧眉,心知自己恐怕无法在此久留,于是语速飞快道:“臣时间不多,请殿下一定要相信臣,臣是从数十年后而来,那时大周倾覆,中原陷落……”
这个午后并不闷热,甚至对李玹来说,有些寒凉。
眼前那个战死的将军不知何时消失,直到一声蝉鸣,骤然将他惊醒。
李玹陡然从长椅上跳下,抬步要走出凉亭时,发现脚边地面还有一团未干透的血水。
他一时怔愣,就在这时,几名护卫赶来,见他醒了,吃惊跪下请罪:“殿下恕罪,方才沈家一位表少爷落水,属下前往救人,不想……”竟无人留下守着太子。
李玹此刻无心他想,摆手道:“起来,备车,孤要回长安,即刻!”
建元七年,夏。
太子在相国寺于梦中受佛陀指点,得知正御驾亲征的圣上李询将有生命危险。
太子急回长安,随后在沈后派人护送下,带神医孙元久一同赶往军中。
恰在太子出发时,北征军中的圣上因被胡人毒箭射伤,不得不班师回朝。
然而班师途中,圣上情况忽转危急,幸得太子带神医及时赶到,救下圣上。
李询脱离危险后,得知竟是太子梦中受佛陀指点,提前知道自己出事,才能及时带神医赶到,不由大为惊讶。
同行武将得知,忙都跪拜,口称“天佑圣上”“天佑大周”“天佑太子”!
李询回过神,忽然哈哈大笑,竟不顾伤势,一把抱起太子道:“此乃天命所归,上天护佑我大周,太子更是上天赐给朕的继承人!”
自此,大周天命所归、有上天护佑的传言传遍天下。群臣更是明白,太子地位牢不可破,即便将来李询有其他子嗣,也不可能影响到他.
十五年后——
洛阳,太子东宫。
李玹一袭锦袍,步履轩昂,带着外面的暑气走进宫殿。
忽然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团子撞在他腿上,李玹急忙刹住脚步,生怕伤着小团子。
那小团子却像年糕一样,撞上他,就抱紧他的腿,黏着不走了,还仰起一张白净可爱的脸,眨巴眼睛,看向面前的高大声影,糯声喊:“阿爹。”
话音落,后方紧跟着的侍从才追来,口中急喊“小殿下您慢点”,抬头一见太子回来了,慌忙又跪下行礼。
李玹挥挥手,让他们都起来,随后弯腰一把将小团子抱起,声音含了笑,如玉石相击:“蝉奴儿可是有顽皮了?你阿娘呢?”
小团子紧紧抱着太子的脖颈,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调皮,我跟阿娘说了出来玩,阿娘在祖母那。”
说完又眼睛亮晶晶看着李玹,伸出小肉手道:“阿爹,瓜瓜。”
李玹听了好笑,道:“原来蝉奴儿不是来迎阿爹,是想吃瓜了?”
夏日天热,圣上李询又宠爱太子和太孙,各地进贡来水果,专挑好的送到皇后和太子的宫中。
太孙李禅秀刚五岁,炎炎夏日,最爱吃冰水湃过西瓜。西瓜寒凉,吃多了对肠胃不好。
偏偏李禅秀长着一副软糯可爱的模样,惯会装乖,水灵灵的一双葡萄眼一眨不眨看着人时,任谁都没法拒绝。
就是太子妃和太子两个熟知他本性的人,有时都会被这小团子的表相迷惑,不忍拒绝,更别提隔辈亲的今圣和皇后了。
于是前几日,小团子去皇后宫中时,大眼睛一眨一眨,哄得今圣亲手给他喂瓜果,一直喂到饱。
后来小团子差点是扶着肚子回东宫的,还可怜兮兮跟太子和太子妃说撑,气得两人又好笑又无奈。
更糟的是他还吃坏了肚子,蔫哒哒很是难受了几天,又把全宫上下都心疼得不行,就连圣上都一番懊悔,还因此被皇后数落。
于是这几日,太子和太子妃都严禁小团子再吃瓜。
此刻见李禅秀又来装乖,太子心中忍不住软乎乎,可想到儿子吃多生病时可怜兮兮的小猫样,还是咬咬牙,硬下心道:“瓜就别想了,走,阿爹带你去你祖母那玩。”
说着就亲自抱着儿子去皇后宫中。
放了冰后,沁凉的宫殿中,皇后正与太子妃商议命妇来京的事。
见太子抱着李禅秀来,皇后先笑道:“说是出去玩,怎么跑回东宫了?看这热的。”
说着叫人拿来帕子,要给小团子擦汗。
李玹也接过帕子,试了试额上的汗,随后坐到太子妃身旁,眼睛含笑望向对方,温润问:“在和母后商量什么?”
太子妃出身太后母族的旁支。
今圣与太后不和,尤其太后疼爱的幼子楚王李懋因谋反被杀后,今圣与太后的关系更是降到冰点,太后的母族也受牵连。
不过这并未影响太子和太子妃的关系。
太子妃气质温婉,娴静似水,方才目光落在小团子身上,此刻听了太子的话,转头看向夫君,浅笑道:“在说父皇召边官进京的事,到时会有命妇也入京,母后的意思是,要在宫中设宴招待。”
李玹听完若有所思,忽道:“这次进京是不是也有燕侯的次子?他有一个儿子叫裴椹?”
作者有话要说:
裴:是的呢,岳父。
世界线相当于前世的裴椹战死后,灵魂穿到太祖死的那年,给太子爹送了剧本。另外时间线不一样,老燕王的功勋也不一样,所以这辈子目前就没封王啦,只是封侯。
第165章 竹马if:假如没被圈禁2
李玹并非真不知燕侯的次子裴淙夫妇将来京城, 也清楚他们有个儿子叫裴椹。
毕竟他十岁那年在相国寺梦到……确切说,是他当年撞见的那位“鬼魂将军”,就自称是燕侯之孙、裴淙之子, 还说他是来自几十年后的大周……
起初李玹自是不信, 可那人突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留下一地血水, 昭示一切并非他的梦境。加之那人说他父皇北征将重伤崩逝, 三叔李懋为夺皇位, 将害死二叔, 并害死他母亲。
事关父母和二叔一家的安危,便是再怀疑,李玹也不能不重视。何况他生来早慧, 本就聪颖有自己主意, 当即决定回长安,将父皇要出事、三叔会谋反的事, 以梦到的形式告诉皇后。
奈何皇后因他年纪小, 以为他是梦魇了, 一开始也不信这些。
他只好自作主张,亲自带人赶往军中, 又让父皇留给他的护卫在宫中护好母后,同时以母后的名义去信给二叔李景, 告知李懋不轨、北征军中可能有变等事。
皇后得知他一个十岁的孩子, 竟自作主张,带人赶往军中,吓得忙叫人前往护送, 接着也不得不重视他之前说的那番话, 提前做出应对。
后来, 一切竟真如那位“鬼魂将军”所说,父皇确实重伤,若非他带孙神医及时赶到,恐怕真会丧命。而他的三叔李懋,也确实有谋反之心。
这事之后,李玹对那“鬼魂将军”的话不说信了十成,起码也信了九成。
他不由开始注意燕侯的次子裴淙,直到十年前,裴淙和妻子生下长子,并取名裴椹,李玹的心算是彻底落定,对那“鬼魂”的话也变成信了九成九。
不过当年楚王李懋谋反被诛,当时还没被封为燕侯的裴江因是李懋麾下,虽没参与谋反,可因为曾是李懋提拔,与李懋关系匪浅,也险些被牵连。
好在李懋谋反前,一直盯着他的李玹就提前知道消息,除了将情况禀皇帝,及时应对,也同时派人告诫裴江不要妄动。
事后裴江得知李懋谋反,才知是太子救了自己一命。除了劫后余生的感激,裴江也清楚自己是李懋麾下,身份尴尬,以后恐难再被重用,且若不是太子拦着,自己就真被楚王李懋调动,铸下大错,于是自请降职,想去当个边关小将。
谁知太子又替他说话,令他不必降职,调他去守并州。加之圣上也欣赏他,惜才,不想他被埋没,遂同意太子的提议。
这些年,裴江也不负太子和圣上所望,在并州屡立战功,不久前已被封为燕侯。
甚至这次调裴淙一家进京,也是李玹“无意间”在圣上面前提了一嘴。
只是做这些事,是因那“鬼魂将军”向他泄露的天机,明面上,李玹与裴家并无太多往来。
太子妃听了他的话,思索一番,浅笑:“听母后说,裴淙大人确实也在入京之列。”
但对方是否有个儿子叫裴椹……她就不知了。
太子也是随口一提,说完就兀自沉思起来——据他探得消息,这裴淙不知为何,竟习文不习武,也不知是不是跟他改变一些事的走向有关。若那“鬼魂将军”真是裴淙的儿子,万一也被教成文弱书生,大周将来岂不失一良将?
正思忖间,膝上忽然爬上来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李玹一低头,就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他下意识先伸手揽住小家伙,防止他掉下去。李禅秀却丝毫不知,还伸出小胖手,献宝似的把一颗深紫色葡萄塞进他嘴里,糯声道:“阿爹,吃。”
李玹心中一暖,将葡萄吃下后,抬手摸摸他的头,夸道:“嗯,真甜,蝉奴儿真孝顺。”
小团子立刻笑眯了眼,扭身又献宝似的把手中另一颗葡萄塞进太子妃嘴里,继续糯声:“阿娘,吃。”
太子妃也笑弯了眼,含住葡萄后,伸出素指点了点他前额。
这时主座上的皇后也笑道:“小蝉奴怎地这般偏心,只给阿爹阿娘,不给祖母吗?”
小团子一时呆住,有些苦恼地看向自己的小胖手。他的手太小了,只抓了两颗葡萄,真没有给祖母的了,怎么办?
忽然,他一骨碌从李玹腿上滑下去,不等李玹伸手扶他,就迈着腿小跑到桌边,抱起一整串葡萄,献宝似的又送给皇后:“祖母,吃。”
皇后微愣之后,笑得前俯后仰,直接揽住他的小身子,将他抱坐在腿上,宠溺道:“好好好,祖母吃,小蝉奴也吃,来,祖母喂——”
刚才还跟着一起笑的太子和太子妃闻言脸色一变,几乎同时伸手阻止:“母后,万万不可!”
这葡萄也是冰湃过的,前几日这小子刚因吃多了凉西瓜,闹肚子呢.
从皇后宫中出来时,李禅秀累得睡着了,被李玹抱在怀中。
太子妃和李玹并行,到了东宫时,迟疑道:“方才在母后那,提及裴大人的家眷,殿下若有所思,可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若是有,到时宫宴,她也好提前安排。
“倒也没有,而是……”李玹声音清雅,沉吟了一下,“父皇有意给蝉奴儿选几个伴读,可能会从此次入京的几位官员的孩子中也选一个。”
太子妃闻言了然,李禅秀今年五岁,明年就该去读书了,确实要选伴读了。
“听夫君的意思,是中意裴淙的儿子?”事关儿子,太子妃不由多问一句。
李玹倒还真没想过,他只是单纯想把小裴椹叫到京中考校考校,看长歪了没有。
于是宽慰太子妃道:“此事还早,等过阵子再说。你是蝉奴儿的母亲,到时也需你掌掌眼。再者……裴椹和蝉奴儿差了五岁,来给蝉奴儿当伴读,好似也有些不太适合……”
李禅秀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父亲说什么“裴”,忽然在父亲怀中动了动,一双手臂搂紧父亲脖颈,声音含糊糊:“裴……湃、湃西瓜……”
太子和太子妃一怔,继而都没忍住,一阵失笑.
洛阳城外的官道上,数十名护卫护送几辆马车,正往洛阳城门赶去。
最前的那辆三驾马车内,燕侯的次子裴淙正与妻儿一起坐在车中,忧心忡忡。
“此次到洛阳,进宫见了皇后和太子妃,千万要谨小慎微,莫说错话。还有椹儿,听闻太孙殿下和你年纪相仿,你随你母亲去见太子妃,到时兴许会见到他,记得千万要有礼,可不能欺负小殿下……”
旁边裴二夫人有些听不下去,乜丈夫一眼,嗔道:“太孙殿下才五岁,比咱们椹儿小五岁呢,哪里年纪相仿?再者,咱们椹儿也不会随便欺负人。”
“欸?竟然差到五岁吗?”裴淙惊讶,接着又絮叨,“我自是知道他不会随便欺负人,但这小子牛脾气,在并州时就把太原郡郡守的儿子揍过一顿,虽说是那郡守儿子的错,但这小子也太耿直太不圆滑了。你说在并州,他揍就揍了,好歹有父亲替他担着,这到了宫里万一……”
车厢的右边坐着一个十岁的小少年,一身黑衣,怀抱一柄小宝剑,板着一张俊秀小脸,闻言很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冷酷打断亲爹的话:“我不欺负弱小,只揍该揍的人。”
裴淙:“欸,就怕你万一觉得小殿下该揍。”就你小子这牛脾气,真那么觉得的话,还不就真上手了?
裴淙简直一脑门子汗,在儿子再三保证会老实后,才拿出巾帕擦擦汗,又对朝自己翻白眼的妻子解释:“唉,不是为夫怂,实在是这小子在并州被爹和大哥惯得无法无天,什么人都敢揍。以前就罢了,这次可是去宫中,万一惹了祸,咱爹也救不了他。说起来,太孙殿下竟然比咱们椹儿小五岁?”
裴二夫人斜睨他:“可不就是五岁。”
裴淙一听,不无遗憾:“竟然差这么多,要是少差点,万一太子妃给小殿下选伴读,选到咱们儿子,咱们一家不就可以留在洛阳了?”
裴淙一个习文不喜武的文人,这些年在边关跟父亲、大哥一起在边关吃沙子,实在是吃够了。这次难得被召入京城,他就想能不能借机跟太子或其他京中要员拉近关系,看能不能借此机会留在洛阳,当个京官算了。
然而话音刚落,旁边的小裴椹冷冷酷酷吐出两个字:“谄媚。”
裴淙一听就炸了,吹胡子瞪眼道:“你说什么?没大没小,真是跟你爷爷学坏了。况且为父这还不是为咱们这个家考虑,难道你不想留在洛阳,不想给太孙殿下当伴读?”
小裴椹“哼”一声,道:“不想。”
他才不想留在洛阳,整天陪一个五岁的奶娃娃玩。他已经十岁,是顶天立地的大人了,跟小娃娃玩不到一块去。
“我要回并州,去骑马练武,将来像爷爷和大伯那样去打胡人。”才不会像他爹这样,阿谀谄媚。
他傲气地挺起小胸膛,宣告道。
裴淙目瞪口呆,半晌指着儿子的鼻尖道:“你你你……你想回并州?你这是吃沙子吃上瘾了?”.
数日后,恰逢圣上召见入京官员之际,皇后也在宫中举办宴会,邀请他们的家眷参与。
裴椹一早就和父母一起进宫,一路板着张小脸。
作者有话要说:
小裴椹:我才不像我爹那样谄媚
见到小禅秀后,小裴椹:爹,怎么能留在洛阳?
第166章 竹马if:假如没被圈禁3
进宫前, 裴淙少不得又对妻儿一番叮嘱,尤其是儿子裴椹。
“……到了宫中不要乱跑,要跟在你母亲身旁, 千万别惹事, 但若被欺负了,也别闷不吭声——当然, 不是让你直接打人家, 是去告诉你母亲。”
“等见了小殿下, 要有礼貌, 他比你小五岁,是弟弟,做哥哥的要照顾弟弟是不是?当然, 你千万不能真喊他弟弟……”
裴二夫人一阵无奈, 打断丈夫道:“行了,椹儿虽然年纪小, 但又不是才三岁, 这点道理他能不懂?”丈夫未免太过小心了。
裴淙讪讪, 想了想,又小声对儿子道:“要真见着小殿下, 尽量好好相处……”
裴椹自幼聪慧,一听就猜他爹还没放弃想让他给那位才五岁的小皇太孙当伴读的念头, 小大人似的掀了掀眼皮。
“父亲, 你想讨好的话,不如带弟弟进宫,他兴许能和小殿下玩到一起。”我不适合, 我已经长大了, 真跟小娃娃玩不到一块儿。
裴淙:“……”臭小子,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翻白眼。
至于也带小儿子一起进宫,他倒是想,毕竟两个儿子,被挑中的机会更大一些嘛。但小儿子年纪又太小,才四岁,更不适合。
裴二夫人这时也道:“行了,你别把钻营的那套教给儿子,他还小呢。”
裴淙被妻子一教训,又是讪讪,忙说:“没呢,听这小子瞎说,我就是让他好好跟小殿下相处。”
哄完妻子,一回头,裴淙又“报复”地捏捏儿子的耳朵,小声道:“臭小子,你还别不识好,这次进京的官员,数你爹我官最低。他们的孩子也都个顶个优秀,你还真不一定能被选上。”
小裴椹解救出自己的耳朵,揉了揉,面无表情:“呵,激将法。”
他才不会上当。
裴淙一噎:“行行,你小子傲着吧。”
裴淙也不是真要让儿子去讨好,就是想着俩小孩要是能好好相处,也没坏处。但偏偏每次被儿子一怼,他就气得说歪话。
千叮咛万嘱咐后,裴淙才带着十二分的不放心,和妻儿分开,先去面见圣上。
小裴椹在他爹走后,也忧心起来。
和亲爹裴淙不一样,他认为自己能文能武,在并州就没几个小孩能比得过他,万一真被选去给奶娃娃当伴读,回不了并州可怎么办?
唉,愁人。
小裴椹忧愁望天,第一次为自己过于优秀感到一丝烦恼。
裴二夫人不知儿子的苦恼,还好笑地安慰一通:“你爹都是说瞎话的,别听他的。”
虽则裴二夫人刚才嫌弃丈夫拿“钻营”教坏儿子,但到了皇后宫中,面见皇后和太子妃时,还是为丈夫考虑,努力亲热地和皇后、太子妃亲近。
小裴椹跟在母亲身旁,该跪时跪,该拜时拜。
殿中已经来了不少命妇,皇后忙笑着让母子俩起来,又见裴椹年纪还小,不由转头对太子妃说,让裴椹也跟其他孩子一样,去和李禅秀一起玩会儿。
太子妃因着那日太子的话,也对裴椹这个小孩多有打量,此时见他小小年纪,便气度沉稳,第一次到宫中,却不卑不怯,样貌也十分俊秀,当下心生好感,笑着让人领他过去。
裴二夫人闻言,顿时有些紧张。倒是小裴椹握了握母亲的手指,示意没事,自己一个人可以。
不就是陪奶娃娃玩,没什么难的。万一那位小殿下顽劣,不好相处,他忍忍就是了。
被宫人引着往偏殿走时,裴椹一路小大人似的想。
然而刚见到那位小殿下,裴椹就有些愣住。那是个极漂亮的小娃娃,红扑扑的脸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睫扑闪,似是听见门口动静,正好奇朝裴椹看来。
裴椹觉得他像极了自己吃过的一种小糖糕,看起来软糯糯。
旁边的宫人很快提醒他,该向小殿下行礼了。
裴椹这才回过神,忙向前方的小人行礼。
他忽然有些理解父亲的担忧,这样软糯糯的小殿下,确实看着容易被欺负的样子。
李禅秀也正好奇打量他,他今天一早起来,就被阿娘逮着穿上比平时好看又有些厚重的衣服,还带了许多珠珠和玉。
听阿爹和阿娘说,今天会有许多小哥哥来陪他玩。阿娘还叮嘱他不要调皮,千万别捉弄小哥哥们。
李禅秀晃了晃小腿,仔细盯着面前的裴椹,心想,这是他今天见过最好看的小哥哥。
他忽然一个下滑,在宫人惊呼声中滑下座椅,小跑到裴椹面前,声音有几分软糯,又有几分理所当然道:“哥哥,你陪我玩。”
裴椹没觉得这话颐指气使,反倒被“哥哥”两字击中,一时有些晕乎乎。
好在他还记得父亲的话,不能真喊太孙殿下“弟弟”,于是恭谨喊“太孙殿下”。
李禅秀却微微失望,瞬间觉得他跟自己身旁的宫人们一样,像个木头,好没意思。
正好这时薄胤的儿子薄轩回到殿中,提着一个小金笼,高兴说:“殿下快看,我找到笼子了,你以后把捉到的蝈蝈放在笼子里,就不会跑啦。”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比他高许多的少年,约莫十二岁,是幽州涿郡郡守的长子,陆骘。
裴椹不认识这两人,只看见方才还对自己笑眯眯的小殿下,忽然就高兴跑到那个说话的小矮子面前,惊喜得一阵“哇哇”。
裴椹呆了呆,忽然一阵莫名失落。那小笼子也没甚稀奇,有那么值得惊讶吗?
可低头再看看自己的手,又一阵黯然。起码那个小矮子有个笼子,自己什么都没带。
裴椹不由一阵懊恼,后悔进宫时没带点什么,譬如自己那柄小宝剑……哦,进宫不能带兵器,但没关系,他还有一柄木做的宝剑,他五岁时极为喜欢。小殿下现在也五岁,或许也会喜欢呢?
正当他出神时,李禅秀已经和薄轩以及其他几个同龄的孩子,在逗笼子里的蝈蝈了。
陆骘年纪比这些孩子都大一些,一直含笑站在旁边,没有参与。
忽然他看见和自己一样站在旁边,但好似备受冷落、融不进去的小裴椹,愣了一下,不由好心想帮他。
但这时,李禅秀一骨碌爬起身,主动拉着裴椹加入,道:“哥哥,你也玩。”
虽然这个哥哥像根木头,但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旁边,没人跟他们一起玩,也好可怜。
李禅秀从小被太子和太子妃教得好,虽偶尔顽皮,但不骄横。
裴椹被他牵住手,一时心中暖暖。
倒是薄轩,忽然警惕盯着这个刚来的小子。
虽然薄轩今年才八岁,但母亲早逝,自幼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经历,已经让小小年纪的他,有八百个心眼子了。
在来洛阳之前,舅舅就私下叮嘱他,让他到洛阳后,一定要和皇太孙殿下处好关系。只要他和太孙殿下关系好,甚至被选为太孙殿下的伴读,继母和弟弟就威胁不到他,父亲也将不得不看重他。
想到这,小博轩握了握拳,道:“小殿下,我还有一个好玩的东西……”
“咦?”李禅秀果然好奇转头。
裴椹郁闷极了,觉得这个叫薄轩的小矮子分外碍眼。对方也不知平时跟多少纨绔混在一起,竟能想出那么多千奇百怪的玩法,勾引小殿下注意。
裴椹五岁开蒙,如今已经读了五年书,此刻觉得薄轩就像史书上的大奸臣,想方设法带坏……呃,小殿下还不是君主。
但是,总之,薄轩的“谄媚劲儿”,简直比他爹裴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裴椹向来不喜这种阿谀谄媚的行为,但是,但是……
他忽然上前一步,矜持道:“殿下,我也知道一个好玩的事。”
“咦?”李禅秀水灵灵的眼睛立刻又转向他。
裴椹深吸一口气,终于,他也成功把小殿下的目光“勾”过来了。
一刻钟后,几个小萝卜丁顶着大太阳,在花园看裴椹手持小弓,一阵“嗖嗖”,十箭连中靶心。
“哇!”小萝卜丁们顿时发出惊叹。
李禅秀也眼睛晶亮看向裴椹,裴椹察觉,不由挺了挺胸膛,站得更笔直了。
旁边陆骘看到靶心的情况,也十分惊讶。虽然靶的位置距离他们,不像军中靶场那么远,但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能射成这样,已经十分厉害了。
陆骘自诩比他大两岁,同样长在军中,自幼练武,但估计也只能射出差不多的成绩。
与此同时,太子与裴淙等几位进京的官员经过花园,远远看见这一幕。
太子脚步微顿,一眼认出裴椹。看完这小孩射箭,他满意点头,还好,没被养歪。
逾□熙□彖□对□读□嘉□
“那是裴卿的儿子?小小年纪,有此箭术,裴卿教子有方啊。”他随口夸了一句。
裴淙一愣:诶?
忽然就被夸了?
回过神后,他心中一喜,连忙谦虚说“哪里哪里”。
太子一行人很快离开,花园里,小萝卜丁们惊叹后,渐渐又开始无聊。
因为……他们都射不中啊!而且太阳真的好大。
只有同样已经学骑射的薄轩,还在暗暗跟裴椹较劲。
李禅秀也十分感兴趣,同样拿着小弓在射。但他毕竟才五岁,臂力不足,射的歪歪扭扭。
裴椹手把手教了他一会儿,也觉得太阳太烈,温声说:“学箭不宜急于求成,而且殿下年纪尚小,这样已经很厉害了,不如今天就玩到这,太阳很烈,殿下先回殿中歇歇?”
李禅秀依依不舍放下小弓,说:“好吧。”
旁边同样已经很热的薄轩也松一口气,又悄悄看裴椹一眼:谄媚!
作者有话要说:
薄轩:裴椹这个奸臣
裴椹:薄轩这个奸臣
第167章 竹马if:假如没被圈禁4
回到沁凉的殿中, 李禅秀的兴趣已经从小金笼和蝈蝈上转移,开始喜欢这个会射箭的很厉害还很好看的哥哥了。
他拉着对方的手,兴冲冲带对方回东宫, 去自己平时玩乐的地方。
陆骘、薄轩, 和其他小萝卜丁自然也都跟上。
到了地方,众人发现这个房间的地上竟放着一大片缩小的“山川河流”。几个没见过军用沙盘的孩子都不认识这是什么, 只连连惊叹:
“哇, 小殿下竟然有一片缩小的山川。”
“这是用泥土捏成的吗?”
“快看, 里面还有小人。”
从小长在军中的裴椹、陆骘倒是一眼就认出, 这跟军中用的沙盘很像。不过军中的沙盘没有这个精致,连房子树木草丛都栩栩如生,还用木头雕刻出许多拇指大小的士兵和将军。
主要是这个太华丽了, 甚至有些华而不实。譬如军中的沙盘直接用不同颜色的小旗和小旗数量, 代表不同势力和兵力多少,这样清晰明了, 也好推演。
但这个沙盘中的木雕小人, 好看是好看, 可不方便推演时移动,敌我双方的分布也不如红蓝小旗展现出的明显。
依陆骘猜, 这应该是太子殿下按军用沙盘,给太孙殿下做了一个过家家玩的道具, 那些小人也更适合小孩摆弄。
但只是给五岁的孩子玩, 就做出如此细致的沙盘,也足见太子殿下对这位小皇太孙的宠爱。
果然,李禅秀这时拉着裴椹的手, 兴冲冲道:“哥哥, 我们来玩打仗游戏, 这是我的将军,这是你的士兵……”
李禅秀拉他到沙盘旁,一屁股蹲下后,把那些木雕小人扒拉过来,开始用小胖手分配。
其他小萝卜丁没见过,不由都围在旁,好奇观看。
薄轩也没见过沙盘,想加入又不懂,只能心痒地也在旁观看。
陆骘年龄最长,见状好心地在旁给一众小萝卜丁讲解。
“……现在的情况是太孙殿下率一支奇兵,绕过这座小山杀出,但裴小郎君早有准备,嗯,他在山谷处采用了火攻……”
然而李禅秀毕竟才五岁,哪有陆骘讲解的这么厉害,还什么用奇兵,他就是像当过家家一样,摆弄小人横冲直撞往前冲,瞎玩的。
偏偏裴椹自幼长在军中,平时没少看爷爷叔伯们用沙盘推演,还认认真真跟他对战起来,在小山谷口放了一把火。
李禅秀懵懵懂懂,也不知裴椹在那放一张红色火苗的小纸片干什么,摆弄着士兵小人,就踏着“火苗”冲过去了。
“……太孙殿下的士兵不畏大火,不畏艰难,冲着火就……呃。”陆骘的讲解一时卡壳。
裴椹见李禅秀直接让小木人冲过来,一时也愣住,半晌憋出一句:“殿下,你不能直接这样冲过来。”
李禅秀“咦”一声,仰起小脸看他,水灵的眼睛充满疑惑和不解:“我为什么不能过去呀?”
“因为、因为……”裴椹对上他那双水汪汪可爱的眼睛,一时语塞。
还是陆骘帮他解释道:“殿下,因为裴小郎君在山谷放了火,你就过不去了。”
“为什么他放火,我就过不去了?”李禅秀还是不理解。
以前他玩时,没有人放这种红色小纸片啊,他想怎么冲就怎么冲。
陆骘:“呃……”
他一时也语塞。
倒是裴椹,认真解释起来:“因为人怕火烧,有大火挡着,士兵就过不去了,不过……”
裴椹忽然把代表火的纸片拿开,接着陆骘刚才的解说,道:“不过裴将军千算万算,没算到天公不作美,只见天上忽然下起大雨,把火浇灭了,太孙殿下率军成功奇袭,消灭了裴将军的军队……”
“哦——!”周围小萝卜丁们啧啧惊叹。
李禅秀也高兴得笑眯了眼:“所以是我赢了?”
裴椹负手腼腆:“没错,殿下赢了。”
陆骘:……这么解释也行吧。
反正哄孩子开心嘛。
一旁薄轩忍不住瞪大眼,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这样也行?太、太谄媚了吧!
他以为他已经够会讨好太孙殿下了,没想到今天竟来了个对手。
一群孩子很快也都加入,玩得不亦乐乎。
离开偏殿时,薄轩趁没人注意时,忍不住找上裴椹,握紧小拳头宣战:“我、我是不会认输的。”
裴椹:“……?”不认输什么?.
李禅秀白天玩得太开心,但到底年纪小,精力有限,下午就累了,在皇后宫中睡了一觉。
等他醒来,已是暮色降临,宫宴早散。
太子来接他和太子妃,亲自抱起睡着的他回东宫。李禅秀隐约听到阿爹和阿娘在低声说着什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从太子怀中支起脑袋。
太子见他醒了,声音也不再压低,笑道:“小睡猫,终于醒了?”
旁边太子妃也笑,但又有些犯愁:“白天睡这么多,晚上别睡不着了。”
太子却摇头,道:“无妨,他白天玩的久,过会儿可能还会困。”
说完又低头,问李禅秀:“蝉奴儿今天跟哥哥们玩,开心吗?有没有哪个特别喜欢的哥哥?”
李禅秀刚醒,还有些懵懵的,小小打了个哈欠后,声音软软,掰着手指头数道:“薄轩哥哥很好玩,陆骘哥哥什么都懂,还有裴椹……裴椹哥哥好看……”
好看?
太子和太子妃都一愣。
好在小家伙紧接着又说:“还很厉害,会射箭,还会陪我玩过家家,比其他几个哥哥都厉害。”
太子和太子妃一阵无奈,都轻笑摇头,又低声哄他几句.
洛阳城东的裴府。
裴椹晚上一到家,就去翻找父亲带到洛阳的行李。
裴淙今日在宫中先是因儿子被太子夸,后来宴上作诗,又被太子夸了一句“文采斐然”,一时高兴到飘忽,酒也不慎喝多,带着微醺醉意回来。
见儿子刚回家,就去翻找自己的行李,他晃悠过去,问:“你找什么?”
裴椹翻了一通,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直起身蹙眉:“父亲,你以前放蛐蛐用的那个小金笼呢?”
裴淙:“嘎?”
“除了小金笼,还有其他的……就是你当纨绔时整天没事摆弄的那些东西,都没带来洛阳吗?”
“……你这臭小子,瞎说什么呢?什么纨绔。”
裴淙没好气地朝儿子后脑勺拍一巴掌。
裴椹捂住后脑勺,板着小脸,面无表情:“爷爷说你那些东西都是玩物丧志……”
“你爷爷……哼。”裴淙一听他提父亲,顿时委顿,但还是一边给儿子找小金笼,一边不解问,“你要那玩意干什么?斗蛐蛐?不怕你爷爷说你也玩物丧志?”
裴椹迟疑:“……今天在宫中,薄轩给太孙殿下送了一个装蛐蛐的小金笼,小殿下很喜欢。”
裴淙:“哦?”
裴椹忽然握紧拳,郑重道:“父亲,我想留在洛阳,给太孙殿下当伴读。”
“啊?”裴淙动作一顿。
上午进宫前,是谁眼睛望天,说不想给皇太孙殿下当伴读,要回并州来着?
小半刻钟后,隔壁厅中。
裴淙兴冲冲把儿子按坐下,饶有兴味道:“来来来,跟爹说说,怎么忽然改主意,要给太孙殿下当伴读了?”
裴椹坐姿板正,皱眉道:“忽然想了,不行吗?”
裴淙见他不说,端起茶杯,假模假样地饮一口,老神在在道:“不是为父打击你,给太孙殿下当伴读,可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你今天进宫应该也瞧见了吧,那么多小娃娃,他们的爹或祖父在朝中官职都不低,可不一定轮得到咱们家。尤其是你刚才说的那个薄、薄什么……”
“薄轩。”裴椹冷静重复。
“没错,薄轩。”裴淙接过话,给他分析,“薄轩的父亲可是荆州刺史——薄胤,比你爹我的官职大多了。当然,你爷爷自是不比他差,但你爹我又不是长子,将来不能继承爵位的,所以这一比,咱们比薄轩是不是就差了些?
“何况薄轩年龄还比你小啊,人家跟太孙殿下年龄更接近,更适合当伴读,这又是一个比你强的优势。而且我今天也见着那孩子了,人家机灵着呢,不像你,聪明是聪明,但被你爷爷教的太老实、太守规矩,不够机灵圆滑。有时候啊,这人吃亏就吃亏在这,你懂不?”
裴椹听到一半,便恍然大悟。难怪薄轩今天向他宣战,原来是把他当竞争对手了。
他蹙紧小眉毛,仔细想了想,忽然郑重对父亲道:“爹,你教我吧。”
裴淙一听,顿时乐了。
这小子还真是,平时像个小大人,只板着小脸喊“父亲”,现在求着他,居然也会喊“爹”了。
裴淙一时飘飘然,故意逗他:“教你什么?”
裴椹认真:“就是你那些阿谀奉承——”
裴淙捋短须的动作一顿,脸瞬间变黑。
裴椹瞧见,立刻改口:“就是你那些圆滑世故的经验。”
裴淙:“……”罢了罢了,自己儿子,不计较了。
“来,为父先教你第一点,你看这小金笼,薄轩送过了,你再送,没甚稀奇。其次太孙殿下身份尊贵,这小金笼随处可买到,你送给他,亦不珍贵。要送就送独一无二,别人送不了的,你懂吗?”
裴椹认真点头:“比如呢?”
“比如你送他一只厉害的蛐蛐啊,小金笼随处可买,厉害的蛐蛐可不是。你是没跟人斗过蛐蛐,不了解,一只能斗赢方圆百里内蛐蛐的蛐蛐王,可是价值万金,就这还要看人家蛐蛐主人愿不愿意卖。”
裴椹迟疑:“……那我去哪里买这种蛐蛐?”
裴淙一拍大腿:“走,爹带你抓去。”
半夜,父子俩终于拎着小金笼回府。
裴椹困得直打哈欠,刚一进府门,忽然看见母亲身影,吓得立刻一激灵,板身站直。
裴淙还没察觉,还在得意洋洋跟儿子说:“这只蛐蛐个头大,赤黑色,翅膀强劲有力,绝对是万中无一的……”
话未说完,忽然看见面前妻子的身影,吓得顿时也一激灵,接着忙谄笑:“夫、夫人,这么晚,怎么还没睡?”
裴二夫人咬牙,语气森森:“这么晚,你们爷俩干什么去了?”
裴椹立刻出卖父亲:“是爹说要带我去捉蛐蛐。”
“?”裴淙转头,不可思议看向一贯正经刻板的儿子。
裴椹用口型回道:世故,圆滑。
裴淙:“……”.
蟋蟀虽然捉到了,但裴椹一时半会儿,却没机会进宫见那位小皇太孙殿下。
他在洛阳又没什么认识的人,渐渐无聊起来。
直到这天,太子邀裴淙到东宫作客,还让他带上妻儿。
裴淙喜不自胜:“怎么偏偏就请了我?定是我上次诗做得好,得了太子殿下青眼。”
他哪知道,太子真正要见的,其实还是他儿子裴椹。
裴椹得知又可以进宫,哪怕平时再沉稳,也难掩心底雀跃,忙带上小金笼和不久前刚捉的蛐蛐。
作者有话要说:
裴椹:以前的我不屑一顾,现在的我逐帧学习
第168章 竹马if:假如没被圈禁5
进宫的马车上, 裴椹一路都小心护着笼子里的蛐蛐,跟护着什么珍宝似的。
裴二夫人还是第一次见儿子露出孩子气的一面,这么宝贝一样东西。
得知这是送给皇太孙殿下的礼物, 她总算明白之前这爷俩大半夜出去抓蛐蛐干什么了。
“你啊, 竟然也听你爹的瞎话,他能有什么好主意?”裴二夫人无奈又好笑, 接着又抱怨丈夫——
“还有你也是, 净给儿子瞎出主意, 选伴读又不是太孙殿下说了算, 定然是圣上皇后和太子太子妃做决定。这做父母长辈的,都希望孩子跟好的学,你让椹儿给太孙殿下送蛐蛐, 万一太子觉得这是教太孙殿下玩物丧志, 可就弄巧成拙了。”
裴淙和裴椹一听,都愣住。
尤其裴椹, 表情一呆, 整个人都不好了, 捏着小金笼的手都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裴淙忙安慰儿子:“没事没事,你娘吓唬你呢, 这个……咳,要不等会儿, 咱们还是把蛐蛐放在车上?”
就不带进宫里了。
他也忽然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 自己之前竟没往这茬想。
裴椹却陷入纠结,这是他好不容易捉到的蛐蛐,小殿下看了一定会喜欢。而且除了蛐蛐, 他没带别的礼物。
可万一小殿下的父亲真不高兴……
裴二夫人难得见一向沉稳的儿子这么紧张, 忙也不逗了, 安慰道:“没事,娘说笑的,你们小孩子之间送东西,太子殿下应当不会多想。”
应当?那就是也有可能多想的意思?裴椹一向板着的小脸仍是纠结。
下车时,裴椹犹豫再三,还是偷偷把装着蛐蛐的小金笼藏在衣袖里。
裴淙见他一路紧绷着小脸,也后悔自己出了歪主意,又一番安慰:“没事,别紧张,到时见了太子殿下,你就多展现展现你读的书,比方像为父那样做首诗。上次为父在宫宴上作诗,还被太子殿下夸了嘞。”
说起这事,裴淙就忍不住骄傲,昂首捋了捋须,直到收到妻子的白眼,才忙收敛,又拍拍裴椹的背,继续道:“还有你爷爷大伯教你的那些……什么兵法骑射,也可以尽量展现,你不是最厉害了?在并州时,没几个小孩比你厉害。”
裴椹被拍得身体直晃悠,紧紧握着小拳头。
到了东宫,太子和太子妃已在花厅闲聊等候。
裴淙一家被领进去,忙恭敬行礼。
李玹笑着让他们起身,接着目光落在裴椹身上。
上次花园匆匆一瞥,李玹没仔细看,只觉得这小孩确实跟那位“鬼魂将军”很像,所以才一眼就认出。
这次仔细打量一番后,才觉这哪是像?分明是鼻子眼睛都是那“鬼魂将军”的缩小版。
重要的是小孩昂首挺胸,站姿笔直,小小年纪就如此稳重,一看就没长歪,甚好甚好。
他哪知道,小裴椹被这么打量,紧张得藏在袖中握着小金笼的手都在出汗,生怕蛐蛐忽然叫出声。
好在李玹打量完,满意点头后,就开始考校他。一开始是随口问他读过什么书,后来得知他还读了一些兵书,又考校起兵法。
裴椹微松一口气,说到自己了解擅长的东西,答得朗朗上口,不骄不躁。
李玹点头,神情明显满意,又道:“我听宫人,那天你和禅秀用沙盘对阵,禅秀耍赖赢了你?”
裴椹忙谦逊道:“非是小殿下耍赖,而是战场上,形势本就瞬息万变,任何可能都会发生,突降大雨也、也……”
忽然,李玹的椅子后冒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眨巴着水灵的眼睛,好奇看他。
裴椹声音一下卡壳,“也”字说了半天,也没想起后面要说什么,视线只顾落在李玹身后的小娃娃身上。
李禅秀冒出头和裴椹对视一会儿,朝他眨眨眼后,忽然又缩回去,趴到椅子下面,不知在捣鼓什么。
裴椹紧张得攥着小金笼的手下意识一紧,差点以为他是摔下去了。
旁边裴淙见他忽然卡壳,急得恨不得直接开口提示。
就在这时,太子忽然转身,从椅子后拎出猫猫祟祟,不知在干什么的李禅秀。
李禅秀忽然被他拎出来,睁着一双乌溜溜的葡萄眼,一脸无辜。
李玹低头一看,果然见自己的衣摆和妻子的衣摆被系在了一起。
他好笑地把李禅秀拎到怀里,拍一下屁股,教训道:“又调皮,看来阿爹之前跟你说的话,你是一字没听。”
李禅秀被父亲“教训”,赶紧向母亲求救。可惜太子妃笑着摇摇头,也不救他,弯身解衣摆去了。
李禅秀只好搂紧父亲的脖颈,糯声卖乖:“阿爹你说今天会有哥哥来陪我玩,现在却和哥哥在这说什么‘之之也也’,听不懂,好无聊。”
说着,还小小打一个呵欠。
李玹无奈,揉了揉他的头,道:“等会儿就让你和裴椹哥哥一起去玩。”
说完将儿子就这么抱在怀中,接着问裴椹:“我看你那日在花园中射箭,箭法精准,是练了很久?”
这次没等裴椹回答,裴淙就赶紧替儿子道:“回殿下,犬子五六岁开始,就跟臣的父亲学骑射,是比并州的寻常人家孩子更擅长些。”
最后一句就是谦虚了,尤其并州地处边塞,民风尚武,寻常人家的孩子也大多会骑射。比寻常人家都强,那就不是简单的会一些。
李玹听完,愈发满意,可惜现在是在校场,没法考校。
李禅秀这时又从他怀里探出头,好奇问:“什么骑射?”
“回小殿下,就是骑马和射箭。”裴淙忙简单回答。
李玹被他在怀里动来动去折腾,这会儿也把他放回地上,道:“行了,不拘着你了,去和裴椹一起玩吧。”
李禅秀立刻像出了笼的小鸟,高兴跑过去拉住裴椹的手。裴椹看一眼父母,得了许可后,恭敬朝太子太子妃行礼后,才被李禅秀拉着离开。
李禅秀拉着他一路到偏殿,刚进去就让跟随的宫人都出去,然后好奇盯裴椹放在另一边身侧的手:“哥哥,你那只手里拿的是什么?”
裴椹:“呃。”这么容易就露馅了?那刚才太子殿下岂不也……
“我刚刚在椅子底下看到啦,没告诉阿爹噢。”李禅秀小手做喇叭状,悄声神秘跟他说。
裴椹松一口气,这才把装着蛐蛐的小金笼拿出。
李禅秀见了果然喜欢,惊奇道:“它比薄轩哥哥上次抓到的那只大好多。”
裴椹:“可以把它们放在同一个笼子里斗一斗试试。”
李禅秀皱起小眉头想了想,很快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是不要,它这么大这么威武,万一被咬死怎么办?”
裴椹:才不会!
他捉的蛐蛐,定然比薄轩那小子捉的厉害。
两人围着蛐蛐逗了一会儿,李禅秀忽然又好奇问:“哥哥,你还会骑马吗?”
裴椹点头:“会。”
李禅秀:“哇。”好厉害!
他只被阿爹和阿娘抱着一起骑过马。
“我爷爷大伯还有堂兄,都送过我马,我有一匹小母马很矮很温顺,到时可以送给殿下。”裴椹见李禅秀很渴望骑马的样子,忙开口道。
说完心中又一阵懊恼,怎么没把那匹小母马也带到洛阳呢?
李禅秀听了,却摇摇头,说:“不用啦,我阿爹也给我送过马,但是阿爹说我个子太小,等长高一些才能骑。”
“这样啊……”裴椹一听他说不要自己的马,神情微微失落。
李禅秀又跟他玩一会儿,忽然跑到花厅那边看了看,没一会儿又跑回来,神神秘秘对裴椹道:“裴椹哥哥,你知道吗,我刚才看见阿爹他们在吃瓜噢。”
裴椹扭过头,看向身旁小糖糕似的太孙殿下,有些茫然。
李禅秀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歪着软绵绵的小身体,问:“裴椹哥哥,天这么热,你不想吃瓜吗?”
裴椹隐约似乎有些明白了。
李禅秀又挨近他一些,糯声糯气道:“你要是想吃,去你阿爹阿娘那拿,他们肯定会给你哒!”
裴椹这下彻底懂了,很快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摆道:“太孙殿下,您等会儿。”
说着他脚步沉稳地离开。李禅秀望着他往花厅去,一双乌黑的葡萄眼里简直像有星星在闪啊闪。
花厅中,太子有事临时出去,只剩太子妃在和裴淙夫妇闲聊。旁边宫人端来几盘冰湃过的西瓜,放在三人手旁。
裴椹这还是第一次在父母做客时,来问父母要吃的。他有些羞赧,进厅后朝太子妃行了一礼后,悄悄站到父亲身旁。
裴淙奇怪转头,压低声问:“怎么了?”
裴椹耳根都有些红,靠近小声说:“爹,你西瓜吃不完的话,能不能给我一片?”
裴淙:“……”
不多时,裴椹拿着一片西瓜回到偏厅,递给李禅秀。
虽然不明白小殿下想吃西瓜,为何不自己去太子妃那拿。但对方都“拜托”他了,他作为哥哥,自然要帮弟弟。
谁知李禅秀见他把西瓜递过来,却连摆小手:“不要,我不吃,我是想哥哥你可能想吃,才让你去拿哒。”
裴椹听他这么说,一时又茫然了。难道自己刚才猜错了,小殿下只是想让他吃瓜,才提醒他。
“殿下真不吃?”裴椹疑惑问。
李禅秀一双小手背在身后,连连摇头:“不吃的,不吃。”
只是说这话时,小眼神却巴巴落在瓜上。自从上次吃坏肚子,他已经被太子和太子妃禁吃瓜禁好几天了,实在想念那沁心、冰凉又甜丝丝的果肉。
裴椹见他再三摇头,却以为他真不想吃,迟疑一下,尝试着低头咬一口瓜。
就在这瞬间,小殿下那双黑葡萄眼睛羡慕得都要冒泪花了。
裴椹终于确定,小殿下这是口是心非呢。
他顿觉好笑,又觉得小殿下明明想吃,却非说不吃的样子十分可爱。
“喏,还是殿下吃吧。”他大方地把瓜再次递过去。
李禅秀不好意思地背着小手,又拼命摇头:“不要,我真不吃……”
“殿下吃吧,我忽然发现,自己不是很喜欢吃西瓜。”裴椹轻咳,“就当是殿下帮我。”
李禅秀黑葡萄似的眼睛一亮,矜持道:“既然你一定要我帮忙,那、那我就帮帮你吧。”
说着他低下头,就着裴椹的手小小咬一口瓜,随后便被沁凉甘甜的汁水充满口腔,满足得忍不住眯起眼,像只餍足的猫咪。
裴椹忽然心痒手也痒,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没拿瓜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李禅秀一口瓜吃完,很快低头又咬一口。直到吃了快一半,才回过神,不好意思说:“哥哥你吃吧。”
裴椹干脆将剩下的瓜都塞进他手中,道:“你吃吧,我想吃的话,可以再去阿爹那拿。”
李禅秀一听,也就不跟他客气了。
花厅中,裴椹不多时回来,悄悄站在裴淙身后,又拿走一片瓜。
没多久,又来一趟……
裴淙不禁纳闷,虽说在并州时条件艰苦了些,但平时也没苛待裴椹啊,不至于把他养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吧?
尤其这小子素来沉稳持重,怎么忽然就对几片瓜馋得不行?
裴二夫人也觉得纳闷,转头与丈夫面面相觑。
太子妃见裴椹一连出来拿了三次瓜,只觉这孩子可能喜欢吃,正想让人给他送一盘去,转头却见这夫妻二人神情有些微妙,不由好奇问了一句。
正好太子这时回来,见状也随口问句“怎么了”。
太子妃便含笑说裴椹喜欢吃西瓜,正要让人送些过去。
太子闻言沉吟,裴椹这孩子年纪虽小,但沉稳持重,再想到自家儿子表面乖巧实则鬼机灵……
太子几乎很快猜到什么,道:“不好,蝉奴儿这小子……”
说着他疾步往偏厅去,太子妃见状一愣,很快也明白什么,忙起身也跟去。
裴淙和妻子见状,再次面面相觑。
偏厅内,李禅秀正低头就着裴椹的手,小口吃对方刚拿回来的瓜,满足的像只偷吃到鱼的小猫。
就在这时——
“蝉奴儿!”
李玹的声音忽然传来,李禅秀一惊,忙低头“啊呜”咬一大口,想趁父亲来之前,把剩下的瓜都咬走。谁知一个不慎,咬到了裴椹拿着瓜的手指。
裴椹:“嘶——”
作者有话要说:
裴椹:喂猫需谨慎,但小猫真好呼噜毛
第169章 竹马if:假如没被圈禁6
李玹和太子妃快步走过来时, 李禅秀还紧紧咬着瓜和裴椹的手指不松口,像护食的小猫。
李玹故意板着脸吓他:“蝉奴儿,你又偷吃瓜, 忘记上次生病难受了?还不快松口。”
太子妃也一阵好笑, 弯腰想掰开他的嘴时,才发现他还咬着裴椹的手指, 不由惊讶:“哎呀, 你怎么还咬着裴椹哥哥的手指?快松开, 咬疼哥哥怎么办?”
说着又看向一直没吭声, 甚至表情都没怎么变的裴椹,无奈道:“裴小郎君也是,被咬了怎么也不吭声?”
裴淙夫妇随后赶来, 听了这话忙道:“没事没事, 小孩子咬人不疼,再说裴椹皮实着呢……”
毕竟是被太孙殿下咬了, 还能真责怪不成。
李禅秀一听咬到裴椹手指了, 终于也松口。
可正当他紧张兮兮要去看裴椹时, 刚才咬到对方手指的小尖牙晃了晃,竟“啪嗒”掉了。
李禅秀一呆, 伸手往掉牙的位置一摸,竟摸到几丝鲜红的血。
李禅秀愣住, 忽然想到之前吃太多凉西瓜生病时, 被父母吓唬再偷吃会生更严重病的话,再看小手指头上的血,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哇”地一下就哭了起来。
李玹等四个大人还没反应过来, 裴椹就先慌了, 连忙哄他:“对不起小殿下,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的牙……呃,给硌掉了……”
李禅秀被他拍着后背轻哄,仍哭得直打嗝。
“不是的……呜……”他泪眼朦胧,看向裴椹哥哥,好不伤心道,“我、我要死了,以后不能跟你一起玩了……”
裴椹一听,小脸瞬间煞白,又有些茫然,不知太孙殿下为何这么说。
倒是太子和太子妃很快明白过来,太子妃忙蹲下身给儿子擦干净眼泪,道:“瞎说,小孩子乱说什么死不死的,你这是换牙了。”
毕竟五六岁,也到该换牙的年龄了。
李玹听到儿子说“死”字,背在身后的手一颤,想起“鬼魂将军”说的那些预言。
过了片刻,他脸色才恢复正常,看向仍泪眼朦胧的儿子,心疼又没好气道:“该!让你下次还偷偷吃瓜。”
“呜……”李禅秀被父亲一说,眼睛里的小泪花迅速又聚拢。
一时裴椹在哄,太子妃在哄,裴淙夫妇也在哄。
李玹扶了扶额,只好也软下声来,轻哄起来。
这一折腾,偷偷吃凉西瓜的事倒是被轻拿轻放,就这么揭过去了。
李禅秀哭着哭着,就累睡着了。
睡着后他手臂还紧紧抱着裴椹不撒,太子和太子妃好笑又无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扯下来.
裴椹和父母一起离开皇宫时,蔫得像霜打的茄子。
裴淙路上不好说什么,到了家才安慰道:“没事,小殿下只是到了该换牙的年龄,又不是你的错,怎么一路都蔫头耷脑的?”
裴二夫人也这般宽慰他,但顿了顿,又语重心长教他:“但你也不是一点不对的地方都没有,小殿下想吃西瓜,你去跟宫人说就行,宫人知道情况,能不能给他吃,自然会去跟太子妃禀报。可你偷偷拿给他吃,万一他吃生病了……”
“哎呀,小孩子哪懂这些弯弯道道,你就别说这些了,况且他定然知道错了,正难受呢。”裴淙忙打断妻子的话,又逗儿子道,“走,要不爹再带你去抓蛐蛐?”
裴椹毕竟是个过早成熟的孩子,看父亲一眼后,没搭理,反倒郑重对母亲说:“我知道了,娘。”
裴椹也觉得自己今天不该纵着小殿下吃凉西瓜,他应该想到的,小孩子肠胃弱,不能吃那么多凉的。
毕竟他家中就有个四岁的弟弟,他时常帮母亲照顾弟弟,应该知道这点才对。
虽然太子和太子妃殿下没怪他,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今天把事情弄糟了。更糟的是,他还把小殿下的牙硌掉了……虽然那颗牙应该本来就要掉了,但怎么偏偏那么巧,是在咬了他手指后掉的。
小殿下哭得那么伤心,说不定以后不会再想跟他玩了。
唉。
裴椹这天爬到自家屋顶上,仰躺着惆怅。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忧伤。
就在他以为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小殿下时,这天,李玹来裴府找裴淙不知有什么事,正好带着李禅秀一起来。
裴淙带着一家人去迎接时,裴椹跟在父亲身后跪下行礼,期间偷偷抬头,正看见李禅秀抓着太子的衣摆,从太子身后探出头,一双水灵乌黑的眼睛好奇望向他。
裴椹目光一闪,慌忙低下头。
太子很快让众人起身,又从身后拉出羞涩腼腆的李禅秀,道:“在宫里时一直说要见裴椹哥哥,这见了面,怎么又不好意思出来了?”
裴椹倏地抬起头,眼睛微亮。
李禅秀仍是闷不吭声,李玹也不多说,让他和裴椹一起先去玩。
等大人都走了,裴椹才迟疑朝李禅秀伸出手,道:“小殿下,我带你去花园玩?”
李禅秀眼睛一亮,忙高兴把小手放在他掌心。
裴椹握紧他的手,两个一大一小的人就这么手牵着手,一起往花园去。
到了园中一处凉亭,见宫人侍从离得比较远,李禅秀才磨磨蹭蹭,从衣袋里掏出一颗珍珠,递给裴椹。
“哥哥,对不起,上次我不该骗你去拿西瓜给我吃,这个珠珠赔给你。”他小声嗫嚅道,嘴没怎么张开,声音像从嗓子里哼出来一样,软软的,又黏糊糊。
裴椹愣了愣,忙摇头:“不是小殿下的错,是我、我不应该……”
没想到李禅秀一听,竟强行把珍珠塞给他,糯声说:“不行,你不收,就是不接受我的道歉。”
这两天太子和太子妃也教育他了,说他不该骗裴椹去给自己拿凉西瓜,还好他没吃出病,万一真生病,以他的身份,岂不牵连裴椹?
再者,他那么做定然也吓到裴椹了,说不定裴椹回家后,还会因为他被父母责罚。
李禅秀听了果然愧疚,今天缠着父亲要来见裴椹。
不过他最近换牙,说话漏风,又觉得豁牙很难看,所以总是抿着嘴,说话也跟蚊子哼似的,不肯张开嘴。
裴椹见自己不收珍珠,对方着急生气,只好先收下,迟疑了一下又问:“小殿下,你的牙……”
经他一“提醒”,李禅秀才想起自己豁牙的事,慌忙又捂住嘴,说话也再次变成蚊子哼,能不张嘴尽量不张嘴。
裴椹总算明白他为何哼哼讲话,原来是觉得豁牙不好看,好笑之余,不由又安慰:“没事的小殿下,我也换过牙,新牙齿很快就会长出来。”
“真的吗?”李禅秀放下手,惊讶问。
“嗯。”裴椹用力点头,一副“我是过来人,很有经验”的样子。
李禅秀眼睛忽闪,好奇问:“裴椹哥哥这么好看的人,小时候也豁牙,说话漏风吗?”
裴椹:“……”呃。
这个不是重点,而且他觉得小殿下才好看,软糯可爱,像松软的小糖糕。
他赶忙岔开话,认真告诉李禅秀,上牙掉了可以放在床底,下牙掉了可以扔在屋顶,据说这样牙齿会长得快一些。
李禅秀笑眯了眼:“我阿娘也是这么说的。”
裴椹微松一口气,又跟他讲不可以舔正在长出的牙,这样新长出的牙齿会不整齐。
“嗯嗯。”李禅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阿娘也是这么说的。”
两个小孩在凉亭越聊越高兴,裴椹后来又带李禅秀去后院,那里是他每天早起练功的地方,有射箭的靶子,练拳脚用的木桩。
在李禅秀好奇追问下,裴椹很是畅快地给他表演了一番射箭和拳脚功夫,还从武器库房中拿出小宝剑和一把比他个头还高的长枪,在树阴下舞得虎虎生风。
“好!”李禅秀看得拼命拍小巴掌,笑得缺牙的位置露出来了,也没察觉。
“这里场地不够宽敞,在并州有草场、马场,还有很大的校场,我骑马跟那些比我大三四岁的大孩子打,也不落下风。”见小殿下这么高兴看着自己,裴椹脚底有些飘,难得不谦虚地自夸一句。
说完他就有些不好意思,矜持地握着长枪站在一旁。
李禅秀好奇问:“并州是哪里?”
“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那里好玩吗?”
“这……没有洛阳这么繁华,还多风沙,但也有好的地方……”
譬如天高云淡,天地广阔,可以自由自在在草场和旷野上跑马,不像洛阳这般拘束。
李禅秀听了,不由向往,有些羡慕:“那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裴椹听了一愣,他年纪虽然不大,但也清楚,太孙殿下自是不可能跟他一起去并州的。
而他如果选不上伴读,父亲又不能留在洛阳做官的话,确实过段时间就要回并州了。
这般一想,裴椹刚升起的高兴,渐渐又变为失落。
李禅秀以为他不高兴,不由拉拉他的手,安慰:“没关系,阿爹说洛阳附近也有猎场,也很大,可以跑马。阿爹还说等我长大一些,就带我去,到时我也带你一起去呀。”
裴椹努力将方才的低落扫除,抿了抿唇,朝他笑道:“好。”
时近傍晚,李玹才带着李禅秀从裴府离开。
不久,洛阳的一些官员发现,新进京的燕侯次子——裴淙,好像忽然得了太子的青眼。
最近,不是太子请他们一家到东宫,就是太子亲自到他府上,又或是太子妃召他妻儿入宫闲聊。
明眼人都瞧得出,太子这是看重裴淙,说不定要重用。
这真是万万没想到,这次进京的官员有如薄胤那样的一方大员,也有如陆峘那样镇守边关的郡守,跟他们一比,裴淙怎么看,都比较平凡普通,怎么忽然就得太子青眼了?
即便太子要拉拢燕侯,那也是燕侯的长子更值得拉拢。至于裴淙,除了会作几首诗,实在没看出别的厉害之处。
裴淙也不知自己哪里厉害,兴许就是因为他作诗好,才得太子青眼呢。
他捋着短须暗暗想,见妻子今天又得太子妃邀请,要带裴椹进宫,不由更飘飘然——连儿子都沾他的光,跟小殿下关系越来越好了。
说不定再过几天,儿子就借他的光,成为太孙殿下的伴读了。
宫中,李禅秀和裴椹关系越来越好,经常两人一起玩了一天,裴椹要离开时,李禅秀还舍不得他走。
太子似乎也乐见两个孩子关系亲近。
可太子妃也不好为此经常让裴二夫人进宫,于是太子偶尔也会在李禅秀央求下,带他出宫去找裴椹玩。
京中的官员都是人精,次数多了,都看出太子对裴家不一样,连带太孙殿下和裴淙的长子都关系匪浅。
于是这天,裴椹被母亲带去参加京中的一个赏花宴,正被几个世家子弟热情围着说话时,忽然被薄轩拽了拽衣袖。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0章 竹马if:假如没被圈禁7
薄轩最近很不开心, 自上次宫宴时和太孙殿下见过面后,迄今为止,他再没进过宫, 更没机会像裴椹那样, 隔三差五就和小殿下一起玩。
虽然他打听过,陆骘等其他和他一样来京城的孩子, 最近也没见过小殿下。
但据他舅舅打听到的消息, 圣上有意在他们这些进京官员的孩子中选一个给小殿下当伴读, 剩下的伴读人选还是从京官家的孩子里选。
所以即便陆骘他们跟他一样没再见小殿下, 也没用。只选一个的话,现在裴椹天天跟小殿下一起玩,那不就妥妥地选裴椹了?
而且京中最近的传言, 他也不是没听说, 就连他继母都为此阴阳怪气了他几句。
别看他年纪小,但他懂的可不少。尤其从小在继母手下讨生活, 又要跟一堆同父异母的兄弟竞争, 心眼更是不能少。
何况他身边还有舅舅派来帮他的人, 这种看风势的事,舅舅的人早就告诉他了。
眼看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差, 薄轩觉得不拼一把是不行了。
此刻他凭着年纪小、装可怜,拉了拉裴椹衣袖, 本想把裴椹叫到人少的地方说话。
哪知裴椹转过头看向他, 一双幽黑的眸子跟深潭一样,看得他头皮先禁不住一麻。真是活见鬼,明明对方只比他大两岁, 也是个小孩, 怎么眼神这么吓人?
薄轩硬着头皮, 到底还是嗫嚅着把要说的话说了。
本以为这情况看来,已经没戏,裴椹不会搭理自己。没想到裴椹看了他一会儿,竟平静开口:“走吧。”
薄轩一愣,似是不敢相信。
直到裴椹率先走了两步,察觉他还愣在原地,转头问:“不是要到旁边说话吗?”
薄轩骤然回神,这才“噢”一声,慌忙跟上。
到了一处无人的假山旁,两人站定,裴椹转身平静道:“说吧,什么事。”
薄轩心眼再多,可到底也还是个小孩,一路走过来,心气已经泄了大半。
可都已经到这一步了……
他咬咬牙,赶忙掐一把自己大腿,疼得差点“嗷”地出声,然后可怜兮兮、泪眼汪汪道:“裴、裴小郎君,你、你能不能让让我,不要跟我抢给小殿下伴读的机会?”
裴椹眉心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警惕看着他。
薄轩再接再厉,继续装可怜道:“我真的很需要这个当伴读的机会,能留在洛阳。你可能不知,虽然我爹是荆州刺史,可我过的并不好……”
他很“可怜”地把自己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有多不易,爹也不疼的情况,形容了一遍,仿佛他不留在洛阳,回荆州一定会活不下去。
甚至他还向裴椹展示了一下自己两只小臂上的柳条印,表示自己过的真不好,以博同情。
裴椹沉默看着他,直看到薄轩快演不下去时,终于开口:“自己用柳条抽手臂和被别人用柳条抽手臂,留下的伤痕走势是不一样的。”
薄轩:“?”
他表情一呆,惊得眼泪都忘记淌了。
“还有,你刚才掐自己的动作,我也看见了。”裴椹又默默道。
薄轩“轰”地一下,小脸瞬间涨红。他没想到自己一开始就露馅了,说不定对方一直把他当笑话看。这么一想,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找个假山缝钻进去。
“不过你在家中过得不好,我相信。”裴椹很快又道。
“啊?”薄轩又迷茫,有些摸不清他到底什么意思了。
裴椹看一眼他的手臂,暗想,才八岁的小孩,能有这么多心眼,狠下心自己抽自己,只为了博同情抓住机会留在洛阳,能做到这些,本就说明他的生活环境的确不是一派祥和。
可是……
裴椹皱了皱眉,叹气想,他也想留在洛阳,给小殿下当伴读。
不过目光转向呆愣住的薄轩,他还是语气复杂道:“我不会相让。
“不过可以好心提醒你,这件事你来找我没有用。选谁给小殿下当伴读,是圣上和太子殿下他们才能决定的事,不是你和我,甚至……可能也不是小殿下。
“不过,你若想增加筹码,倒是可以走另一条路,去劝说你舅舅,投靠朝廷。”
裴椹年纪虽小,但十分聪慧,自小受祖父大伯的熏陶,这几日又听了太子和父亲谈论朝事时提到荆州,隐约明白一些朝廷和荆州的形势。
薄氏一族从前朝开始,就在荆州经营。薄轩的祖父是荆州刺史,薄轩的父亲也是荆州刺史,如果没有今圣统一天下,中原依旧是乱世的话,可以想见,将来薄轩的父亲死了,薄轩或薄轩的某个兄弟,也会是荆州刺史。
因为前朝乱世时,朝廷对地方的约束力已经非常微薄,管不了这些。所以一些地方州官、世家大族,便成了当地的土大王。
薄家在荆州就是这样的土大王,而且与当地的豪强士族牵扯极深,盘根错节。
今圣统一天下时,荆州的一些大族,包括薄家早早看清形势,投靠今圣,宣布向大周效忠。
只是宣布效忠后,他们仍做着几个大族世代把控荆州、视朝廷于无物的美梦。所以薄胤在原配妻子死后,便娶当地另一世家大族的女子。
而新夫人过门,有了自己儿子后,也视薄轩这个继子如眼中钉。就是因为他们都认为,将来薄胤死了,荆州几个大族必然会保他的儿子继续为刺史,然后接着抱团。
所以薄轩说自己回荆州可能会被害死,也不是夸张说法,他的继母和弟弟的外祖一家,是不会允许他正常长到成年的。
但想继续维持荆州的现状,不过是薄氏一族一厢情愿的想法。
之前今圣要攻打北边的胡人,腾不出精力。但想也知道,以今圣的雄心和抱负,是不会允许荆州这种国中国的情况一直存续下去。
如果薄胤哪天真死了,朝廷一定会派新刺史,绝不会让薄胤的某个儿子接任刺史。
此外裴椹从太子和父亲的对话中也分析出,朝廷已经有削弱薄氏等世家大族对荆州掌控的想法。
恰好薄轩的舅舅一族因日渐式微,加上薄轩母亲去世,新夫人的打压,已越来越不得薄胤重用,在荆州的世家大族中愈发没落,处境艰难。
如果薄轩的舅舅转投朝廷,倒向太子,将会成为朝廷撬动铁板一块荆州的一个缺口。
而且据裴椹猜测,薄轩的舅舅应该也有此意,否则不会让薄轩设法留在洛阳,给太孙殿下当伴读。
只是背叛原有的团体需要勇气,薄轩的舅舅可能还没下定决心,眼下只是在敲门试探。
只是这样的试探,太子或许并不满意,希望对方能拿出更多诚意,所以才一直没表态。
这样一想,裴椹忽然觉得父亲之前说的没错,其实薄轩才是板上钉钉会给太孙殿下当伴读的那个人——只要他舅舅愿意投靠朝廷。
可惜薄轩机灵归机灵,但到底年纪小,之前的心眼都用在跟继母、兄弟的宅斗上,不懂这些朝廷的事。听完裴椹让他劝舅舅的话,他一时有些茫然。
裴椹见状,小大人似的叹气:“你按我说的做就对了。”
说完,便有些沉闷地走了。
他自己都要当不了小殿下的伴读了,还给竞争对手出主意,真是……吃饱撑的!
好在还有父亲,如果对方能调任洛阳为官的话,他也能顺利留在洛阳。便是不给小殿下当伴读,将来也有见面的机会。
唉,万万没想到,他也有指望爹的一天。
裴椹无比惆怅地想。
然而参加完赏花宴,和母亲一起回到家,他却得知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父亲可能不会留在洛阳当官了。
“……今天考核结果就出来了,几个留任京官的官员名单都公布了,竟然没有我呜呜,我以为太子殿下近日常来府中,就是看重我,谁知道呜呜……”
裴淙伤心得当着儿子的面,就抱着妻子的衣袖拭泪。
“……须知现在还没被公布会留京任职的官员,都是薄胤、陆峘他们,但他们是什么人?那薄胤就不说了,荆州的土皇……咳,我的意思是,他这样的人,让他留京他都不乐意。再说陆峘,幽州涿郡郡守,担负守边的重任,也不能轻易调离。我跟他们一样没被公布,这不就是要回并州吃沙子了呜呜……”
裴淙今日在家伤心到喝了酒,在妻儿回来前就已经有几分醉。此刻越说越是伤心,前几天的意气风发,都变成了今日的霜打茄子,任妻子怎么安慰都没用,最后醉意大发,还抱着儿子大哭:“儿啊,咱们收拾收拾,回并州投奔你祖父大伯吧……”
裴椹小脸嫌弃地推开往自己衣襟上擦眼泪的父亲,可想到这回真的要回并州,再也见不到小殿下,又无比难过和低落.
“娘,回并州前,我们能再进一次宫吗?我想跟小殿下道声别。”
晚上,等母亲哄睡父亲后,裴椹去母亲房中,垂着脑袋低落问。
虽然白天在薄轩面前时,他说自己不会让,但其实,经过那一番分析,他早觉得自己不太可能被选上当伴读。虽然他跟小殿下玩得好,但就像母亲说的,这件事又不是小殿下能决定的。
比起让薄轩给小殿下当伴读,可以施恩薄轩的舅舅,使对方放心投靠,撬动荆州内部,他实在……没那么大的价值。
要是能在他们这些入京官员的孩子中选两个当伴读还好,只选一个的话……裴椹越想越觉得,自己赢面很小。
裴二夫人见他低着头,神情十分低落,不由也叹声气,摸摸他的头,说:“好,娘明天就给太子妃殿下递帖子。”
她知道儿子跟太孙殿下玩得好,一直想给太孙殿下当伴读,但世事哪能尽如人意?
事实上,她也很奇怪,儿子一向沉稳、有自己主意,在并州时,除了跟他堂哥亲近些,跟其他同龄小孩大多玩不到一起去,实在没想到来了洛阳后,会跟比他小五岁的太孙殿下玩得这么好。
两日后,得了太子妃回讯的裴二夫人带着裴椹一起进宫。
裴椹这次进宫带了一堆礼物,把自己的小宝剑、小弓等心爱的东西,都带上了,打算送给小殿下留作纪念。
进宫时,负责检查的太监见他带这么多“武器”,连连咋舌,心想要不是孩子小、武器也小,还真不敢放他进去。
到了东宫,见到李禅秀,裴椹第一时间就把礼物拿出来。
李禅秀“哇”一声,十分惊喜:“都是给我的?”
裴椹站在一旁点头,见小殿下十分喜欢他的礼物,松一口气,可想到即将离开,又一阵失落。
李禅秀新鲜地摆弄一会儿小弓小剑,很快又爬起来,不好意思表示,自己没准备礼物回送。
裴椹忙摇头说“不用”。
李禅秀想了想,从衣袋里又拿出几个珍珠,认真放进他手心,说:“我把珠珠送给你。”
裴椹没有接,摇了摇头,迟疑半晌,终于低落说:“殿下,我这次是来向你道别的。”
“咦?”李禅秀还在努力往他手里塞珍珠,闻言疑惑抬头。
“我、我就要回并州了,以后不能来陪殿下玩……”裴椹越说,声音越低落。
李禅秀却惊讶睁大眼睛,乌溜溜的眼中满是不信:“可是,阿爹说会让你当伴读,一直陪我玩呀。”
“??!”裴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李禅秀说着就有些伤心,珍珠不要,小宝剑也不要了。
“难道是哥哥你不想给我当伴读吗?”他眼泪啪嗒,说掉就掉,不用掐腿就哭得比薄轩快,也真实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