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隐忧
秦羽不敢贸然上前, 担心打扰到云泆,他站在门口放轻呼吸。除去青藤外,房间里还有另一道熟悉的信息素。
它异常冷冽, 像一场带着松针绿叶的大雪,那威压毫不逊于青藤。
秦羽对它并不陌生, 因为这雪柏曾长久将重伤昏迷的云泆笼罩。仔细一思索, 他马上反应过来这气息应是来自那个吊坠, 而吊坠内部存放着的或许是闻牧远的信息素提取液。
他在这一块很有研究, 一闻就知道那液体的浓度很高,不然无法达到安抚云泆的效果。
思及此他额角一抽,在心里对闻牧远的佩服更上了一个台阶。
直接抽取信息素的痛苦已远超想象, 更别说提取高浓度的液体状信息素, 这简直可以要人半条命。
他以前还没到部队的时候爱跟在闻牧远身后打转, 人也机灵, 知道闻牧远对云泆的崇敬不是一星半点。当年那几个孩子的心理大多相似,闻牧远尤为突出。但秦羽也没往别的方面想过, 天知道他在北境知晓这二人要结婚时内心是怎样的震惊。
虽然现在他们是合法伴侣,但秦羽没想到现在闻牧远能做到这种地步。
此时不宜打扰, 若自己的信息素加入反而会破坏这两者的平衡,秦羽默默腹诽闻牧远真是豁的出去。
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里面的信息素波动渐渐弱了下去, 云泆的呼吸放缓直至恢复原状,他眼睛里的茫然还未完全褪去,但肢体出于本能先将吊坠塞了回去。
云泆晃晃头,瞥见床边褶皱的衣服和被单上的颈环。
此前的记忆逐渐回归, 他只记得自己实在痛得厉害,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独自发泄一会。可后来不知怎的, 天旋地转中仿佛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揽住,一切焦躁都被温柔抚平,再度恢复神志时后颈的难受都已消失无踪。
云泆撑着床站起身,这才看见门口等候已久的秦羽。
他揉了揉眉心道:“来了很久了吧,抱歉,有什么事吗?”
秦羽的腿还在发抖,他说:“我听说你很多天没休息了,怕你腺体撑不住所以过来看看。但是吧闻上校的信息素好像比那些特效药都管用。”
“这样吗,”云泆一笑,脸色尚白,“下次见到闻上校我再好好感谢他。”
说着他拎起地上的外套就要出门,没走两步就被秦羽一把拦住。
云泆算是omega中的异类,他比身为alpha的秦羽还高上半个头,自上而下看人时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忧心忡忡的秦医生眉头紧皱真是恨不得要给他跪下了,滔滔不绝劝道:“将军啊,你就稍微休息一会吧,你的腺体承受上限再高,再有人护着也需要休息的。”
“之前我就和你说过,最好静养,现在帝国刚刚吃了瘪,往后几日肯定还要卷土重来,你到时肯定又要忙得脚不沾地,还是趁现在空闲睡一会吧”
秦羽喋喋不休,从腺体的养护叨叨到神经损坏的危险。
云泆的身体近些年都由他负责,秦羽的话在他这分量不轻。最终云泆招架不住,只好退一步,答应他暂时不挑战身体的极限。
刚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像是打了一场胜仗,老成的满意点头,目送云泆回了房间。
房门被关上,屋内又恢复寂静。云泆放心不下,打开通讯器和陆兆兴说明了情况。陆兆兴回消息的速度飞快,立马说让他赶紧躺下休息不要硬撑,那语气之担忧生怕云泆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床头的小灯被熄灭,昏沉的黑暗中云泆却蓦然想到闻牧远。
通讯器的对话框拉到下面,和闻牧远发消息已经是五天前的事了。
刚回北境那晚,云泆落地后收到他的消息,是很短的一句话。
[愿您安全抵达,一切顺利。]
那晚北境所有人都心神紧张,忙得不可开交,云泆尤其。所以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抽空回了一句:[已顺利抵达,不必挂怀。]
此后二人就没了对话,云泆起先以为是闻牧远怕打扰他所以没再来信,后来见着南境军营的召集令他才意识闻牧远或许也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前一刻近在咫尺的人不过转眼就分隔两地,连通讯的时间都没有。
那晚闻牧远的话还未说出就被突如其来的战况打断,云泆想起有关他的一切都觉得心中饱胀酸涩,不知缘由。
在中心城的两个月确实平和的像梦一般。
橙黄的灯火,静谧漂亮的洋房,香气四溢的饭菜和那条粘人可爱的黑蛇。
云泆想要主动开口,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他觉得这问题棘手,思来想去最后编辑了一条简短又文绉绉的信息。
[望你平安]
此举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小心事,他甫一沾枕便被困意席卷,心中紧绷的弦还未松,在意识海洋的浅层飘飘浮浮,始终不敢深眠。转身时吊坠不偏不倚卡在锁骨上,它如当初婚礼中的誓言一般,冥冥代替闻牧远守护着云泆。
在秦羽强烈要求下休息了半晚后云泆状态好上不少,身体的异状基本消失。秦羽后来特地又来检查了一趟,看到那个结果还算满意,这才肯起身离去。
目前北境战场正处于第一阶段的收尾时期,主要任务都落在前来支持的空军身上。沟通协助工作由沈元义负责,云泆对他的工作能力心中有数,因此十分放心。
而此时他正和前来汇报军情的谢一淮商量着今晚的行动。
许久未见的谢上校在指挥室里和他说明了前夜调查的情况,他们意外发现帝国往沦陷区的某一处小镇又调遣了一批军队,守备相较于其他地方更为森严。
而谢一淮来就是想问问云泆对下一步行动的建议。他穿着一身空军制服,肩章耀眼,这衣服将他身上本有些混不吝的气质收束起来。但他眉眼仍是带着点与生俱来的痞气,看上去很是洒脱不羁。
云泆闻言调出地图,在那上面划出几个关键位置,其中一个红圈圈出的小镇正位于边境豁口,而那也就正是帝国加派兵力的地方。
召集其他将领进行了一番商议,军部最后达成一致,下令改变原定计划,在今晚就行动。
此次夜袭以空军为先锋军,通过他们的奇袭快速从帝国手里夺取主动权。帝国的军队毕竟刚刚安置,空中防御体系尚未完善,此时是打破僵局的最好时机。
谢一淮领命,出门前还找着空插科打诨了几句。
“前段时间一直在其他地方飞任务,将军的婚礼都没来得及参加,欸我想起来真是遗憾。”谢一淮常年游走支持,因此没有定所。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些年云泆和谢一淮的交集比起闻牧远多得多。谢一淮一向没个正形,在云泆身边也不装,身边没人看着,他颇有些闲散人士的模样。
云泆轻笑,开口道:“也没错过什么,我和牧远的婚礼很简单,媒体应该也拍了不少照片吧。”
谢一淮点点头,听着云泆口中难掩亲昵的称呼神色有点不知名的别扭。
毕竟那场婚礼的主人公他都认识,但这二人组合在一起反倒让他虎躯一震。
“你们这次任务执行得很不错,”云泆带着赞许夸道,“之前还和牧远说起你,在空军你的能力也算是独一份了。”
谢一淮的本体是角雕,这本就是猛禽中的王者,攻击性极强,空中作战对他而言简直如鱼得水。
他嘴唇动了动,“那条蛇”三个字被勉强憋了回去。谢一淮扬了扬下巴,莫名透出几分自得:“上次见面闻牧远还说我军衔不如他,下次去南境他可没这个机会了。”
前段时间谢一淮刚刚升任上校,现在和闻牧远成了同级。
云泆心里觉着这不像是闻牧远会说的话,但他没反驳,谢一淮说话的样子倒是让他想起这二人以前在中心城打打闹闹的时候。
当时他们一个笑话对方是不会飞的蛇,另一个冷冷动手,把先挑衅的人变成没有毛的鸟。
谢一淮要是敢靠到云泆身边或是做出什么其他举动,闻牧远下手就更狠了。偏偏黑蛇alpha从小就会在云泆面前装无辜,那做派让翅膀生疼的谢一淮气得跳脚,但奈何怎么也斗不过,只能干瞪眼。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两人弄得满屋子羽毛乱飘,有点过敏的程风没忍住打了一个大喷嚏,豹尾四处乱扫,然后被略显嫌弃的秦羽推开。
原本就食物链看,蛇本是角雕的食物。但闻牧远的本体过于强悍,因此就连谢一淮也不是他的对手,天性基因无法发挥反被压制,也难怪这二人老是不对付。
翻着文件的手一顿,云泆看向谢一淮突然想起什么,他看好戏般说:“那我有一个有个伤心的消息,闻上校或许再过不久就要晋衔了。”
云泆已是军部一把手,他说的话谢一淮不信也得信,既然他都这么开口了,那离闻牧远晋衔也不远了。
刚才还一脸灿烂的alpha脸色急转直下,他初露一角的不正经立马消失,不带一点犹豫,和云泆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
那经年不息好胜心让他牙痒痒,恨不得马上就飞去把帝国军队收拾了。
云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微扬,打开通讯器,迎接他的还是寂静,闻牧远那头仍旧没有回消息。
或许是太忙了,云泆心道。
可不知为何,他的某根神经就像是被不知名的大手攥住了一般,一突一跳,隐隐不安。
第42章 心焚
当晚计划被执行下去, 北境的方方面面都已布置周全,沈元义发来消息说前方军队已准备完毕。
云泆在指挥室密切关注着前线情况,通讯频道内一切如常, 所有人依照计划执行任务,前期一切顺利。
谢一淮带领的空军和陆上军队配合默契, 谢一淮尤其英猛, 攻势强烈难挡, 帝国外围的防线很快被攻破, 联盟军队突破重重阻碍闯入,不过半个小时就控制了这部分驻地。
此次夜袭突然,帝国那边没有准备, 一批数量不小的士兵被联盟俘虏。
一般来说, 两国都会在战后或者停战阶段同时释放对方的士兵, 此前联盟有不少士兵被俘, 这下也算是堪堪扯平。
联盟军队在这个驻军地展开了地毯式搜索,但士兵在该地只找出一些普通弹药重械, 并未有其他发现。
云泆蹙眉,他又调出那张地图, 一缕疑云浮上心头。此处已是最接近联盟的地方,再往只要能破开北境防线就可以继续深入腹地。
云泆本以为他们会严防死守,甚至猜测那个新型武器会不会被放置在此, 但眼下发生的一切都太过顺利。
周围仪器运行发出微弱声响,指挥室内其他军官的私语开始离他远去,低频的噪声让他的大脑越发清明。
帝国近来往北境发起猛攻,全国的重心和兵力向此倾倒, 这符合联盟一直以来对环境军事布防的刻板印象。天平被微妙地拨动,原有的平衡被无声打破, 云泆的目光缓缓落到南境所在,闻牧远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云泆出声命令他们马上接通南境指挥部,那头很快响应,响起的声音云泆也熟悉,是程风。
“这里是南境总指挥所,我是程风,有何指示。”
云泆弯腰靠近通讯台,快速说道:“我是云泆,根据帝国对北境发起的袭击和其他行动,我合理怀疑他们此次进攻的真正目的是突破南境边防,请你们马上派出军队巡查,务必要快。”
程风闻言一滞,他回话:“收到,今天上午闻上校就已带军队出发执行巡查任务,有任何信息我们会及时同步。”
云泆蹙眉,他说:“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程风很快回道:“闻上校和手下的先遣兵在几十里外发现了帝国军队的踪迹,目前仍在追踪调查,尚未归队。山林里信号不好,闻上校最后和我们通讯是在下午,他嘱咐我们让边防各营加强守备。”
闻牧远的命令和云泆此时的想法不谋而合,这让云泆颇感意外。他让手下把北境近日的数据传输过去,就当是数据参考,他说:“如果遇上突发情况及时向中心城报备,我们会派出支持。”
程风应好,通讯切断后陆兆兴走到云泆身边,他看见云泆面前投影的那张地图,上面的关键地点都被画出,从目前的情况看云泆的猜测的确极有可能成真。
南境地形较为险要恶劣,多荒林沼泽,整体防线短小,只要守备力量充足就可以很好阻挡帝国的攻势。
“闻上校反应很及时,南境有他在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陆兆兴赞许道。
此前南境的总指挥是周希上将,他算是闻牧远的老师。云泆虽和他分统南北,大多数重大决策都由他们二人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初步构想。但近些年周希年岁渐长,他开始放权给自己的得意门生闻牧远,而就目前看来,闻牧远确实没有掉链子。
云泆点头,他认可陆兆兴说的,但那个至今未曾出现的武器仍如达摩克里斯之剑一般高悬于众人头顶。
凌晨的边境回归宁静,夜幕沉沉,军营灯火通明无人歇息。
天快亮时陆兆兴准备和帝国方进行交涉,解决释放俘虏的问题。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送通讯,指挥室就收到来自联盟最高军事指挥所的急报。
中心城那头的人语气急速,短短几句话在人群中砸出轩然大波。
卫星和侦查无人机显示,清晨五点十一分三十四秒,帝国在南境引爆了某种武器。此次爆炸波及范围甚广,以爆炸原点为中心方圆几十里都受到巨大影响,两国之前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真空地带。
但爆炸发生的太快,目前具体的人员伤亡还未统计清楚,所有外出执行任务的小队均与总部失去联系。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场爆炸发生在更靠近帝国的山林里,对联盟城镇的影响较小。
众人一开始只以为这是一场普通的爆炸,但后来没过几分钟,爆炸中心就开始产生不知名墨绿色气体。
据传回的影像显示,那些气体很快顺着近日风向进入联盟,飘散速度极快并且在南境军营和边境城镇不断蔓延,吸入的人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头晕、恶心。
目前南境情况紧急,中心城发出指令,要求其他各军区调派军队支持。
通讯挂断,指挥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心下大惊。
云泆面色难看到极点,他死死抓住手边的钢笔,锐利的笔尖不知何时刺穿了皮肤,掌心猛然上涌的刺痛让云泆瞳孔骤缩。
他一字一顿道:“马上接通南境总部,我要知道确切的信息。”
“统筹可以调动的军队,让他们立马集合。整队完毕后即刻出发支持。”
陆兆兴眉头紧皱对云泆说:“虽然现在南境情况不明,但我们能调派的力量有限,而且帝国虎视眈眈,极有可能会趁机发动下一轮攻势。”
云泆起身,神色不明,他沉默片刻道:“我们此前陷入困境是因为帝国突然来袭准备不足和空中力量短缺,现在这两块都被补足,调出一部分兵力对总体战局影响不大。”
陆兆兴看得出云泆的状态似乎有点不对劲,想到南境有谁在,陆兆兴又顿时了然,他拍了拍云泆的肩:“爆炸是在外围,你不要想太多。”
他没提闻牧远的名字,但云泆和陆兆兴合作这么多年不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云泆垂眸,他看似平静地说:“我知道。”
眼前是南境那头刚刚发来的相关信息,其中包括爆炸的范围,未知气体影响范围和个行动小组的轨迹及最后有记录的地点。
云泆仔细看去,却猛然发现闻牧远所带领的A组行进的路线正好没入爆炸所在的圆圈。
他心脏一阵收缩,标记过的ao双方是一个联合的整体,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能隐隐感受到对方的状态和存在。
一直藏在心底的忧虑被腺体出于本能产生的躁动放大,云泆此时只庆幸他还能感受到身体里雪柏幽幽的搏动。
这说明闻牧远大概率逃过了爆炸,但与总部失去了联系。
一个晃神,他掌心汗湿淋漓,方才未干的血液混合汗水流淌,云泆惊觉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
南境的通讯打来,周希的面容出现在云泆眼前。老上将眼角带着褶皱,神采却不减,他肃正道:“南境目前正在抢修受损的设施,因爆炸受伤的人员不多,但大部分士兵都吸入了不明气体,他们身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反应。”
“那些气体消散得很快,我们已经采集送往实验室分析,还在等待结果。”
云泆闻言下了决定:“我会让秦羽过去,他应该能帮上不少,援助的军队已经在集合,马上就出发。”
周希点点头,他深深地看了云泆一眼,开口道:“还有一件事,闻上校的行动小组暂时还没有消息,军部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如果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云泆一怔,回道:“多谢。”
“谢什么,他也是我的学生。”周希的脸上也有难掩的担忧,良久,他叹了一口气,又和云泆交涉了一些其他事项后通讯屏幕黑了下去。
不过几分钟,军官们闻讯赶来,众人在指挥室里集合等待长官下令。
达到某个极点时人反而会出奇冷静,云泆面无表情摸过腕上的通讯器,心下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落。
军队已整装待发,他心里已有设想,很快指定了前去支持的领队。被点到名字的沈元义向前迈一步接下了指令。
晨光将至,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屋内人潮褪去,云泆却起身叫住马上要启程的沈元义。
他嘴唇动了动,兴许是说了很多话,这一下没发出声来。
沈元义见状连忙给他递了一杯水,他瞧见云泆眼里全是红血丝,面色发白。beta闻不到具体的信息素,因此沈元义也感知不到周围青藤不安的情绪。
云泆接过喝了一口,嗓子的干涩有所好转,他郑重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您请说。”沈元义道。
“去到南境后有任何闻上校的消息请你务必告诉我。”云泆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沈元义闻言马上答应,回答说:“请您放心。”
他犹豫了一秒,然后抬手解下了挂在脖子上余温未散的吊坠。他递给沈元义,说:“让搜寻人员带上这个吧。”
沈元义小心接过,他问道:“这是什么?”
云泆的目光落在那上面,似是不舍:“闻上校的信息素。”
云泆说的言简意赅,沈元义虽是beta却也知晓手中吊坠的分量,他越发心惊。重任在身,他不想辜负云泆的期望。
沈元义看着云泆殚精竭虑的样子心有不忍,宽慰道:“闻上校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云泆点点头,没有说话。
时间紧张,沈元义很快离去,而云泆的衣服不知何时已被汗水浸透,黏腻的布料粘在背上,一阵凉风吹过他脊背的神经跟着颤抖。
闻牧远。
alpha的名字在他心中无限放大,那些未尽的话语他并不是全然不知,那些害羞的举动他也并非无所悸动。
当时为什么要选择退一步,这种趋近于逃避的态度并不是他的常态。
云泆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但最后的答案他比谁都清楚。
闻牧远对他而言从不是普通的alpha,他们牵手拥抱,彻夜纠缠,他们结婚并肩,曾有过庄重的誓言。
但这段关系似乎仍缺少最后的定义,他的伴侣是个体贴敏感的人,那些望向他的目光里包含了太多情绪。
其中有一些重到云泆心惊,乍然接触不知如何承载,他于此生疏生涩,所以他偏头避开了alpha的眼睛。
但宝石的璀璨从来不是一瞬光华,它永恒而不移,真实的模样从来无法掩藏。它是镶嵌在二人戒指上的奥托石,它是闻牧远灰蓝的眼眸。
云泆站在窗边看着远方跃出地平线的晨曦,抚过无名指的戒指时动作一顿,突然想起当时去多玛前瞿千岱对他说的话。
那个身居高位的男人带着落寞说:“云泆,希望你不会像我一样。”
光芒流转,云泆深棕色的瞳孔在日光映照下变得浅淡,阴影自眉骨投落,遮掩起他的神色。
云泆轻声喃喃道:“绝对不会。”
第43章 焦鳞
风带着潮湿的水汽吹过山林, 搜救人员已在此彻夜不眠地寻找了三天。其他失踪的小队都已被找到,唯独闻牧远的小队毫无踪迹。
荒山野岭本就无人居住,在爆炸发生后更是满山坑坑洼洼, 难以行走。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雨水经久不息的强力冲刷更是破坏了仅剩无多的线索。
群山连绵, 所到之处落脚就是泥泞, 这大大拖慢了搜救的动作。
沈元义在安置完支持军队后主动加入搜救小队, 但一次次搜寻无果, 再冷静的人也不免焦虑。
队员们疲惫不堪,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原样,只剩土灰的泥斑星星点点。一个新兵忍不住问:“长官, 再向前就要就是爆炸中心了, 那边或许”
这场爆炸的威力他们有目共睹, 越是往前找到目标的可能性越是渺茫, 并且中心区是被绿色气体污染的最严重的区域。未知才最恐惧,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但那意思确是劝沈元义不要再往前。
沈元义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静道:“如果现在是闻上校在执行任务, 他不会回去。”
“你是他的下属,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士兵登时羞愧难当,在众人的注目下低下了头。
沈元义抬手抹了一把汗, 眼神坚定:“向前,继续任务。你们有异议吗?”
他素来说话温和,但此时却带上了不容置疑。经历了这个小插曲后士兵们闻言纷纷点头,跟在领队身后沿路线继续往下一处搜救点跋涉。
这里离爆炸的中心更近, 周围的山岭几乎光秃,放眼望去一片灰黄。
这种地方没有路, 要向前行只能在毫无章法的乱石中寻找落脚点。
这会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并且还有变大的趋势。此处地形不佳可能有滑坡的风险,沈元义让其他队员先往地势高的地方去。
雨丝纷飞遮掩了视线,这给众人本就低落的心蒙上一层阴霾,没有人说话,大家在沉默中前行。
途径一处山坡时沈元义猛然停下了脚步,他惊奇地觉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隐隐发烫,摸上前襟,吊坠在衣物的阻隔下散发着热意。
沈元义马上让队员们止步,他拿出吊坠后那股热意越发明显。
这像是某种征兆,沈元义不敢错过分毫,他沿着土坡仔细找寻,走到某一处时手中的温度竟有些灼人。
那里的地上在靠近岩石的一侧有一条三指宽的缝隙,沈元义打光向下看去,底下是空的,但似乎有什么黑色的东西在反光。
他起先没意识到什么,下一秒脑内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闻牧远的本体——那或许是蛇鳞。
沈元义不敢浪费丁点时间,他大声把队员都喊了过来,随行的人带了工具,他们围着那条缝在雨里小心地操作。
缝隙变大,沈元义向下呼喊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里面情况不明,他当机立断先联络南境总部,那头的人一听到消息立马安排救援队伍前来。
下面的空间粗看起来原先像是一个天然的山洞,大概是爆炸引发了山体崩塌,这才将他们掩埋在此。
但这里离爆炸发生的地方太近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存活,沈元义来不及细思,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救出来。
士兵递来绳索,沈元义拉上随行军医快速跳了下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外头阴雨阵阵,天色昏暗,洞内一片漆黑。沈元义掏出手电打开,强光下眼前的场景变得明晰,所有人都被看到的这一幕震在原地。
一条体型超乎想象的黑蛇盘踞,将大半洞口严丝合缝地堵上,里面隐约可以看见几个人影,那应该是其他失踪的队员。
原先在地上时视野有限,他们只能看见黑蛇的一角鳞片,直到现在他们才意识到为什么呼叫没有得到响应。
乱石尘土中黑蛇瞳孔涣散,它蜷曲身体伏在洞口,尾尖上还压着好几块巨石,静谧的空气中几乎听不到任何呼吸声。
蛇身外侧伤痕累累,一层层黑鳞翻转,被泛绿的颜色取而代之。早已干涸的鲜血挂在焦卷的鳞片上,四周血滴洒溅触目惊心,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而那些气味化为最强烈的利刃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沈元义的手在不受控地颤抖,他愕然呆立了一霎,脑内嗡嗡作响。
医生大惊过后快步靠近,他小心翼翼地检查黑蛇的体征,脸色陡然急转直下,越看越是心惊。
他的额角挂满冷汗,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没忍住腿软坐倒在了地上,他沙哑道:“快过来——闻上校还有生命体征!”
沈元义原本趋于死灰的心瞬间复燃,他大声命令着,让顶上的人抓紧时间开路。
在下面的人不敢贸然搬动黑蛇,它硕大的身躯之上满是伤口,完全无从落手。
军医白着脸让他们注意,众人合力把那些巨石挪开,最后才勉强将黑蛇搬离洞口。它的身体异常僵硬,哪怕是是昏迷也纹丝不动,始终维持着最初的状态,尾尖更是被压得血肉模糊,白骨隐现。
裸露的山洞里面还有其他四个队员,医生检查了一番,确认他们都还活着,并且生理状况良好,只是陷入了昏迷。
但现在没人敢松神,闻牧远所化的黑蛇生死未卜,他们都捏着一把汗,生怕紧绷的弦会在某一刻骤然断开。
恍惚之间天空中轰鸣声渐渐逼近,那是南境军部派出的飞行器。
或许是幸运女神的眷顾,救援小队一路走来遇到的都是陡峭山地,但离此不远处却正好有一块平地可供飞行器停驻。
逐渐狂暴的风雨里,急救人员从刚停稳的飞行器上快速涌下来,秦羽也在其中,他拨开人群走到前面,在看见闻牧远的情况后呼吸一滞。
他想把随身携带的血包灌到黑蛇嘴里,但此时它已出现拒食反应。秦羽见状面色难看没忍住爆了粗口。
闻牧远在南境不经常展露本体,完全恢复至黑蛇的模样更是几乎没人见过,因此旁人不明白当下情况的紧急程度,但秦羽和他身为同类很清楚闻牧远这次伤得有多重。
“快把上校送回总部,他需要马上救治。”秦羽声音嘶哑,指挥着士兵将黑蛇送到飞行器上。
大概率是爆炸使黑蛇的腺体失去控制,alpha的信息素飘出。
常青的柏树叶黄而落,积雪化为流水,浅淡的青藤夹杂其中竭力挽留,但雪柏仍像抓不住的流沙,从指间落下。
秦羽无法,他只能先强行把血和其他特效药给黑蛇喂进去,但当受伤程度超过某一阈值时,就连他的血也会失去作用。
三天黄金期已过,黑蛇的身体已无限趋近于所能接受的上限。
曾经光滑的鳞片失去光泽,近乎烧焦。但凡稍一用力就可以掰断外围的蛇鳞,搬动过程磕碰难免,秦羽看见地上的碎鳞实在没忍住红了眼眶。
气流一阵颠簸,此时一旁昏迷的队员中有一个人缓缓睁开了眼。他神情恍惚,显然还没弄清楚当前的情况。
秦羽方才没来得及检查他们的具体情况,将那些工作交给了其他军医。此时见到他安然无恙醒来,秦羽皱眉问道:“失踪前你们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上校会受这么重的伤?”
那名队员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秦羽在问什么,他顺着秦羽的目光侧头,视线落在黑蛇身上。
下一刻,泪水决毫无征兆地决堤,他努力忍住话语中的哽咽:“我们、我们当时在追查帝国军队,但是后来上校说情况不对,让我们不要继续往前,留在原地待命。”
他还未脱离眩晕,当时的记忆却无比清晰:“但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我和其他队友都没反应过来,上校他把我们推进了山洞,他、他”
人高马大的alpha在地上哭成泪人,他虽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当时是何种情况众人心中都已了然。
爆炸发生时,闻牧远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变回本体护住了自己的下属,仅此而已。
秦羽无言,他默默偏过头,心中生起难言的怒火。他强迫自己冷静,现下这些情绪没有任何帮助,闻牧远需要的是最好的救治。
“嘀唔——”
此时猛然响起的通讯器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接起才发现打来的人是云泆。
“他、闻牧远现在怎么样了?”云泆呼吸急促,毫不掩饰他的焦急,他现在的状态似乎不太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
秦羽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他直接把面前的影像传输了过去。
云泆的声音让秦羽冷静不少,他沉声把当前的情况悉数告知,却听见那头在短短几秒内连呼吸声都消失,湮没在飞行器的噪声中。
北境指挥室里只有他和陆兆兴在,云泆看见影像中黑蛇心脏瞬间皱缩,那些痛感仿佛在此刻被联通,让千里之外的omega感同身受,四肢百骸像是被烈火焚烧一般煎熬。
“秦羽,你可以救他,对不对?”云泆胸腔抽痛,颤声问。
秦羽嘴里苦涩,刚才他的血似乎只让黑蛇的体温回升了些许,并没有其他反应,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但下一刻他的目光意外捕捉到沈元义手中的吊坠。它的出现让秦羽顿感意外,闻牧远不在身边,这是唯一可以抚慰云泆的存在,它既然会在这里,那必定是云泆亲自给沈元义的。
秦羽来不及担心,忽然而至的光让他的思绪豁然顿开,他飞快理清思绪,匆匆开口对云泆说:“上校伤得太重,自愈的速度赶不上消亡,他和普通人类不一样,现在要想治疗需要外界为他提供能量。”
云泆追问:“你需要什么?”
“你的信息素提取液,”秦羽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因为临时标记,你们的信息素是交融的,而高匹配度可以让融合一直延续下去。”
秦羽说着顿了顿:
“像当初他救你一样,现在他也需要你。”
第44章 钝痛
秦羽话音刚落猛然想起什么, 他懊恼地拍了下脑袋:“但这个事要尽快,您赶不过来,我还要负责毒气研究抽不开身那上校——”
“送他到北境来。”云泆马上应声。
“我现在就去医院提取信息素, 你要做什么直接告诉杜主任,让他们来参与治疗。”云泆下了决断, 他不容许闻牧远再有任何闪失。
说出这句话时他就完全将自身的情况划出了考虑范围, 一向谨慎的的人不免被情感裹挟, 云泆也不例外。
秦羽闻言一怔, 转念一想也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
北境的医疗条件总体高于南境,而闻牧远目前的状态,仅凭普通治疗没有任何效果, 不然秦羽的血就足够让闻牧远苏醒, 毕竟他的恢复能力是难以想象的强悍。
当务之急是让他能够得到充足的信息素, 眼下看来把他送到云泆身边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云泆又开口问:“你之前给我做过检查, 高浓度抽取我的腺体能支撑几次。”
秦羽一愣,他马上翻出电子报告看了一眼, 叮嘱道:“一个月内不要超过三次。”
云泆记下,让他们落地后直接前往北境。战事紧急时云泆享有全联盟的最高调度权, 南北境连成一线,周希闻讯也同意云泆的请求。
飞行器在南境军营短暂停驻,其他伤员被军医和卫兵送往医院治疗。秦羽因毒气的事被留下, 他站在沈元义身侧,看着眼前慢慢合上的舱门,忧心不减。
虽然这样治疗可行性很高,但结果如何他没有万全把握。闻牧远被发现的地点离爆炸中心太近, 能存活下来多亏蛇鳞的保护,如果是普通人, 此刻只怕早已尸骨无存。
至于当时其他的细节就要等另外的伤员恢复了再问,沈元义检查过他们随身携带的记录仪,里面的芯片部分损毁,还要技术部门介入修复。
灰头土脸的沈元义瞧见秦羽的脸色,劝慰道:“秦医生你去歇歇吧,起码现在人找到了,上校一定会没事的。”
秦羽摆摆手,他问:“吊坠是将军给你的?你们能找到上校是不是靠的它?”
“是,”沈元义点头,“当时靠近那个山洞的时候吊坠突然发烫,要不是它我们大概率就要错过了。”
他说着心里一阵后怕,经此一役沈元义更是深知它的重要性。方才他让自己的副官跟上飞行器,亲自护卫它送回云泆手里。
秦羽闻言颔首,闻牧远和队员身上的通讯定位设施全部被爆炸的巨大威力破坏,若不是吊坠的存在,恐怕结果不堪设想。他想到自己当时还在心里戏谑闻牧远豁得出去,结婚之后为云泆搞出这么个小玩意,这会却只余庆幸。
云泆那边的指令很快下达,他们面前的飞行器再度升空。
空气被搅动,烈烈大风卷起尘灰,秦羽一时被迷住了眼,恍惚间他不得不承认命运的确是无常的东西。
被救者和施救者,不同的身份在冥冥中被倒反置换。
阴沉的云层被蓦然冲开,一缕光芒乍泄,照亮了荒山一角。
云泆看着通讯器上的位置显示不断逼近,回头示意杜主任动作快点。
时间的流逝变得可感,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
杜潭欲哭无泪,抽取信息素提取液是大事,而当这个人变成云泆时那更是大事中的大事。
手里的针筒是特制的,内容部分狭长,但针管直径骇人,远超寻常尺寸。杜潭在科室里向来以手稳闻名,此时那双手却在轻微颤抖,云上将要是有什么闪失他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云泆腺体受过多重的伤北境军医院的人都知道,毕竟当时抢救行动他们全程参与,可现在他不过刚刚痊愈就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杜潭劝也劝不住。
他屡次想开口,可一想到这是为了救闻上校就瞬间哑火。后来他退而求其次,让云泆降低抽取浓度以免信息素紊乱,但云泆毫不犹豫拒绝了他的提议。
杜主任心里打鼓,举着针筒走上前,却见云泆抬手让他稍等。
云泆垂眸,瞿千岱给他打来了通讯,他接起。
“闻牧远的事我知道了,现在你准备怎么做?”瞿千岱那头声音有些嘈杂,像是在室外。
“秦羽应该报备了,”云泆说,“我现在在医院。”
瞿千岱没有马上开口,他顿了顿,像是早有预料:“如果我阻止,你还会坚持对吗?”
“是。”云泆平静道。
“好,”瞿千岱不再多说,他补充道,“闻牧远身体的具体情况我让周希那边压下去了,他在军队声望高,这件事不宜张扬。你自己注意分寸,最近席家异动很多,主战派不能同时失去左膀右臂。”
云泆很轻地“嗯”了一声,旋即挂断了通讯。
他抬眸看向面色如同赴死一般的杜潭,最后命令道:“动手吧,我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抽一点信息素不会有事。”
杜潭额角的青筋直跳,他心说这哪里是一点?但云泆如今的态度表明此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他放弃挣扎,让护士准备消毒。
冰凉的酒精在后颈快速蒸发带走热意,敏感的神经被唤醒。下一秒,一种直达灵魂的痛苦钻骨透髓,直击云泆大脑。
剧痛伴随着锐刺深深钻入,云泆下意识想蜷身,但抽取过程必须保持稳定,旁边的医护人员刚想上前帮忙就被云泆制止。
他脸色惨白,竭力压下脑内强烈的痛意强行让肢体放松,额角因疼痛产生的冷汗直滴,滑落而下打湿了前襟。
不知过了多久,粗壮的针管被抽出皮肤,细长管芯内充斥着少量红色液体,那就是信息素提取液。
钝痛在后颈蔓延,云泆四肢条件反射一般痉挛,脖颈之上青筋迭起,大概过了五分钟他才彻底恢复对身体的控制。
杜潭在旁边看着也痛,见他缓过来一些立马上前递了一杯水。云泆手背上的经脉仍在抽搐,他接过水猛灌了一口,来不及吞咽的液体顺着嘴角淌下。
抽取信息素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但有一点和其他大手术不一样,就是它不会留下明显的创口。
就算抽取的过程再痛苦,到最后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抵就是脖子有些泛红。
云泆快速捡回理智披上外套,腺体的神经仍陷于剧痛中没有缓过来。
阵阵涌潮中他想起闻牧远送他礼物那天一切如常的表现,甚至还主动来中心塔接他下班。
alpha对他温和地笑,尾巴一如既往粘人可爱,如果不是云泆察觉了一些端倪,他甚至完全不会开口。
真是很笨的一条蛇。
云泆撑着椅子站起身,他脚下晃了晃,心里复杂的情绪像是打翻的颜料,一地狼藉。
杜潭这会手脚利索,一转眼已经把刚才的提取物装进生物保温箱。
云泆见状开口,声音带着沙哑:“走吧。”
他带着随行的人一路飞驰,抽取信息素花了不短的时间,他们抵达降落点时时飞行器正好停稳。
杜潭一个箭步冲上前,里头的人准备已久,那支至关重要的针剂被取出,因为温度偏冷很快覆上了水雾。
人群拥挤层层迭迭,云泆走进舱内,只能在交迭的人影空隙中看见黑蛇的身躯。
杜潭按照秦羽发来的指示把云泆的信息素注射到黑蛇颈后的鳞片下,他一边心惊一边操作,那里的皮肤硬度令人咋舌,已经算是极粗的针管几乎快要弯折才堪堪插/入。
猩红的液体下一刻竟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被主动吸入,很快就消失殆尽。
杜潭想这个是个好征兆,他脸色稍松,转身起来才发现云泆一直站在舱门处,没有向前。
杜潭心里没底,他走近问道:“将军?你没事吧。”
云泆的眼睛重新聚焦,他说没事,往前走时身边的人主动分开。
黑蛇的身躯一览无遗出现在他面前,云泆蹲下,摸过那一截看不出原貌的尾尖,胸口一窒。
所有疼痛的感知都顷刻转移,集中在那跳动的地方,每一次落下都在提醒他alpha此时的痛苦。
沉睡的人或许不知,所以清醒往往更为可怕。
黑蛇盘踞蜷曲,蛇首昂起,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失了光彩。它身边雪柏的味道很淡,几不可闻,云泆俯身,额头贴上了它的,霎时一股青藤的气息奔涌而出,绕开身边所有人把黑蛇精准地包裹了起来。
掌心下的躯体仍有温度,云泆摸过熟悉的身体只觉恍若隔世。
他起身,问道:“医院的病房准备好了吗?”那声音又回到往日的平静。
杜潭闻言立马点头,因为救护车的尺寸过小,他们特地从军队调来了运输车。
注射信息素提取液后黑蛇的身体软化不少,监测仪器显示的数据也猛然拔高,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云泆抬脚刚想跟上去就看见他的副官面露焦急,那个小伙子开口道:“将军,指挥室那边要您回去。”
云泆一滞,军情不能延误,他没忍住又多看了几眼才收回脚。
而另一头沈元义的副官马上要随南境的其他人返程,他把那枚吊坠完好无损送回云泆手上,而搜查过程中发生的事沈元义早已告知。
云泆谢过他,抬手将吊坠系了回去。冰凉的水滴重新挂回前胸,静默已久的红色与皮肤下的震动同频。浅淡的信息素重新化作羁绊的丝线缠绕而上,将云泆的伤痛在无形中渐渐抚平。
“晚上我去医院住,麻烦帮我准备一下。”他冲将要离开杜潭说,用的是下命令的口吻。
杜潭看他刚才的神色就知云泆肯定放心不下,他很快答应,黑蛇情况特殊,和云泆离得近些也许更好。
随后云泆和副官一起回了军营,刚走到指挥室外就听见里面的人在高声争吵。
他没有立马开门,而是静静听着,里头的两名军官对边境的驻军防备措施有不同意见,他二人各执己见,直到陆兆兴厉声制止才停下。
此时云泆推门而进,刚刚停下的两人又跃跃欲试想要发表意见,云泆抬手示意他们先不要说话,他方才在外面已把争执的内容厘清,现在再吵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云泆就目前的信息和前线消息跟他们分析,一群人到傍晚才最终定下决议。
室内难得安静下来,副官帮他们收拾着桌上的数据,云泆看了一眼时间说:“晚上有什么文件就送到医院去,具体位置我等会发给你。”
副官点点头,陆兆兴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他也知道闻牧远已经抵达,云泆去医院肯定是为了他,于是关切问:“上校情况怎么样?”
“目前还不清楚,”云泆摇头,“这边还要你多照看。”
陆兆兴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看出云泆心里现在急得上火,方才说话语气都重了不少。他让云泆快去,这边还有他顶着。
云泆动作急,他没叫司机,直接开了一辆停在门口的越野,一路疾驰而去。
刚到楼下,他意外接到杜潭的通讯,一向沉稳的中年主任医生在那头惊恐大嚎:
“将军你快来!闻上校他失控了!”
云泆心中登时一凛,车都没来得及锁上就快步往楼上跑去。
第45章 主人
病房在三楼, 杜潭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不住发出喘息声。云泆动作很快,通讯那头的声音渐渐和不远处的动静重合。
“砰——”
巨大的动响响彻楼道, 像是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一片兵荒马乱, 医护人员的惊呼迭起。
云泆三步并两步跑去, 只看见病房的门已经被打开, 好几个医生护士站在门口畏畏缩缩, 一脸惊慌失措。
他越过人群走近,只看见前不久还在沉睡的黑蛇此时彻底苏醒,挥舞着受伤的尾尖把一旁的瓶瓶罐罐全部扫到了地上。
而刚才求助的杜潭正眼下被黑蛇死死缠住, 他面色发青, 快要喘不过气来。
黑蛇没有一点收力, 躯体上的伤口因为大力的缠绕再度崩裂, 本就脆弱的鳞片碎了一地,鲜血淌下, 把杜潭的白大褂也染红。
“救救命”杜潭的上肢几乎完全被控制,他看见云泆到来, 眼里迸出希望的光。
黑蛇扭头看了他一眼,危险地吐着信子,残缺不全的信息素被毫无忌惮地释放, 像是某种警告。
周围的人都被这股气息弄得头晕眼花,就是想上前帮忙也心有余力不足。最关键的是那黑蛇很是奇怪,他对旁人视若无睹,除了杜潭他谁都不攻击。
眼看着杜潭快要撑不住了, 云泆脑内快速思考着要怎么做。体内的青藤比他先一步朝日思夜想的对象扑去,两股气息相撞, 黑蛇高昂的蛇首猛然一顿。它扭转头颅,眼中只剩云泆一人。
云泆看着眼前的黑蛇,心里竟涌起怪异的满足。
随着信息素的交融,它开始卸力,杜潭直接从一米多的地方摔了下来。他惊魂未定,刚恢复了一点力气就忙不迭地爬开。
而黑蛇现在却对他毫不关注,它带着点困惑直视着站在自己眼前不躲不避的人类,歪了歪脑袋。
灰蓝的蛇眸盯着云泆一错不错,像是被那股味道蛊惑,它跃跃欲试想要靠近。但没想到下一秒云泆主动向前迈了几步。黑蛇原本立起了身,那高度可以俯瞰所有人,云泆的靠近却让他瞬间软化,它主动把自己的脑袋放了下来,和云泆平视。
一人一蛇相距极近,云泆呼吸放轻,却见黑蛇犹疑着吐了吐信子,这举动应该是在确认他身上的味道。
云泆面色如常甚至带了点不可察的温柔,他没有动作,静待黑蛇的反应。
过了一会面前的大家伙突然又动了起来,屋外的人整齐划一地后退,只见黑蛇把脑袋绕到云泆勃颈后,鳞片摩挲摩挲发出“沙沙”的声响。
它张开嘴,内里腔壁是完全的黑色,尖利的毒牙展露无遗。杜潭刚缓过神就看见这一幕,心被瞬间揪起,他刚想开口让云泆躲开,但这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此时的黑蛇完全没有方才的野蛮,它收起所有锋芒只是乖顺地舔了舔云泆的腺体,然后默默地退了回去,将自己的身体伏地更低。
像是冥冥中的感应,云泆知道它在渴求什么。于是伸手动作轻柔地摸上了黑蛇的脑袋,头顶是它全身为数不多鳞片完好的地方,触感仍是冰凉光滑,让人爱不释手。
云泆心中一片酸软,他控制着腺体放出更多信息素,黑蛇像小狗一样蹭着他的手掌,眼神湿漉漉的很是可爱。几分钟后它的动作变得迟缓,抵不过疲惫上的精神,慢慢落到地上睡了过去。
所有人见状都舒了一口气,尤其是杜潭。
地上又冷又硬,云泆怕它不舒服,让旁边的人搭了把手把黑蛇放回了床上。
他顺势在床沿上坐下,手依旧搭在蛇首上,方才崩开的伤口还在流血,护士很快把消毒止血的东西拿了过来。
可是他们一靠近,黑蛇又开始躁动地颤抖,云泆抚慰般摸了摸,转头对被吓住的护士温和道:“你放着,我来吧。”
他毕竟参军那么多年,基本伤口的处理是军人必修课。况且云泆曾是医科大学的优秀学生,这点事对他而言不难。
现下他的心境异常平和,黑蛇鲜活的模样让他觉得自己被抽离的一部分瞬间回归。
病房这围了太多人,气息杂乱,云泆担心它会难受,于是就让其他人先回去,杜潭留下。
云泆从角落里找了个凳子,坐在上面开始细细处理黑蛇的伤口。地上有许多方才它失控缠绞杜潭时掉下的鳞片,云泆让杜潭帮他扫起来放好。
还在胆战心惊的杜主任哆嗦着扫地,他听见云泆问:“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牧远会突然失控。”
杜潭没心思去想他骤然更加亲近的称呼,仔细回想道:“起先是我们要给上校换药,下午这事我有个手术,这事让小王去做了,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就想着自己再过来看看。”
“但是我没想到,”杜潭话锋一转,“我当时一靠近,上校他就醒了,刚开始是把盘着的身体松开了,大家都以为这是好事,谁知道下一秒他就直接冲着我来了,然后就是您进来看到那样。”
云泆一边听他说一边在心里琢磨黑蛇为何突然暴起,他手上的动作流畅,一个个伤口都被处理妥当。地上的鳞片也都被小心翼翼扫起,杜潭找了个袋子把他们装起来,走到云泆身边递了过去。
方才二人全程没有接近,此时杜潭靠近云泆才察觉到哪里不对,他侧身闻了闻,抬眸问:“你身上怎么有我信息素的味道?”
杜潭被问得一愣,他低头嗅闻了一番,那味道很淡,如果不是云泆嗅觉敏锐可能难以觉察。
他刚开始也纳闷,后来一拍脑袋猛然想起什么,干巴巴开口道:“下午我把那支信息素提取液处理了,可能是那会不小心沾上的。”
他说完就变了脸色,嗫嚅道:“这不会就是”
“嗯,”云泆点点头,又转过身去盯着黑蛇看,“它很乖,不会随便攻击人。”
杜潭哑然,嘴角没忍住抽了抽。他不敢反驳,只觉得胳膊还在隐隐作痛,云泆这话他不敢茍同。
野兽可不会在谁面前都乖顺听话,除非那人是它的主人。
他这么想着又觉得好像确实是那么个事,毕竟闻牧远和云泆是伴侣,二人又有过标记,就从这点看云泆确实像是黑蛇的主人。而自己今天不小心沾上了云泆的气味,黑蛇以为自己曾对云泆不利,因此发动攻击也在常理之内。
杜潭腿还在发软,他发了八百遍誓等下一走就把全身的衣服都扔得远远的,杜绝今天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
他见云泆没再说什么,黑蛇的情况也已稳定,二人之间的氛围更不是他能插入的,于是十分识趣地走了出去,顺便贴心的把门也带上了。
云泆自刚才看见黑蛇起,就觉得自己和周围世界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罩子,旁人的呼喊好像离他很远,唯一真实且能让他触碰的只有眼前的黑蛇。
不论是攻击还是臣服,它的一切本能都绕着名为云泆的中心展开。这是一种很奇异的体验,比收服人心更让人沉醉的,是野兽的俯身。
闻牧远今天短暂恢复神志应该是个好兆头,云泆心绪稍松,他眼里的怜惜和心疼漫溢,摸过黑蛇凹凸不平的体表,他没忍住低头吻了吻。
这个吻没有羞赧,不掺杂任何涩情,他只是单纯想这么做。
既然感性这么驱使,他也没必要反抗。唇上的触感很奇特,不同于人类的柔软温热,它是凉而淡的。
两股信息素在这一方小空间内交缠不休,青藤顺着雪柏的树根蜿蜒而上,黑蛇的呼吸越发深沉平稳。
病房里很安静,消毒水的味道淡淡,他靠在黑蛇身边,把头埋进了胳膊里,头顶蹭在黑蛇残缺的鳞片上。
云泆眼皮有些沉,他把手搭在黑蛇的身体上,伴随着掌心下轻轻的律动一道坠入梦乡。
睡着睡着,在诡异的浮沉中,云泆猛然睁开眼。闭眼时还在身前的黑蛇消失不见,周围也不再是病房,他面前唯余一片赤红。
云泆转身四顾,嘴里喊着闻牧远的名字,远处的红在他的呼喊下被一道黑色猛然划开,云泆定睛才看清那是一条巨大的黑蛇。
“牧远!”云泆想要向那个方向奔去,但脚底的猩红将他阻挡、缠绕,迫使他只能留在原地。
焦躁和不安一同涌上心头,云泆越发声嘶力竭,可身体却无法移动一寸。下一瞬,不过是一眨眼,那条黑蛇又倏然消失不见,天空中开始落下雨来,可在这里连雨丝也是红的。
它们丝丝缕缕飘飞落到云泆身上,落到地上,淡淡的血腥味开始上升,充斥云泆的鼻尖。
这是血水,云泆意识到。
下一刻,另一种尖锐东西开始下坠,云泆木然抬手接起,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全身都失了力气。
那是一片片黑蛇的碎鳞,它们和血水一起落下,云泆视线所及之处是黑红交杂的狂乱序曲。
他突然失去了对世界的感知,眼前的天地倒转,空茫的感觉袭来,云泆双目失神,任凭失重感将自己侵袭。
但下一秒,另一种触觉毫无顾忌地闯入,他突然觉得脸上泛痒,抬手想要触摸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梦境和现实的转换只需要一瞬,脱离那场血色的云泆陡然直起身,粗重地喘着气,他瞳孔涣散,乍然惊醒还未缓过神。
而再度苏醒的黑蛇此刻正支着脑袋,似是不解般盯着眼前的他看,方才脸上的痒意正是它用吻部在拱云泆。
黑蛇虽然受伤,意识一片混沌,但仍敏锐察觉到自己的主人好像不太舒服,出于本能想要唤醒它,它歪着脑袋看人的样子和此前如出一辙。
云泆心中剩余的惊悸被它的反应驱散,四目对视,两边都没有动作。
最后黑蛇吐了吐信子,险些碰到云泆鼻尖,云泆心头骤松,“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他收拾好杂乱的情绪轻抚蛇头,趁黑蛇蹭回来的时候看了眼时间。他这一觉睡得不短,这会竟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云泆快速查阅了一番通讯,确认没什么紧急的事项,于是又转头逗起黑蛇来。
刚苏醒的它精力不足,昨天那一遭杜潭被吓得不轻,它也花了不少力气。
清晨的光从窗帘缝隙中钻进来,洒在黑蛇的尾尖上,它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上面缠满了白色纱布,底下还透着血色,一点都不好看,甚至因为昨天摔了东西而变得更加肿胀。
黑蛇有些气恼,它动了动身子悄悄把尾巴缩到了身体下面。
云泆倒是不介意,他瞧着那截尾巴心疼得很,见它自己乖乖缩起来更是心软万分。
“小蛇,别躲,给我看看。”他哄着黑蛇想让它伸出来,别到时候压着了影响恢复,但黑蛇怎么都不肯,在这件事上倔强极了。
云泆想着自己要是碰两下他或许就愿意了,于是主动伸手绕过蛇身向它身下的尾巴靠去,结果沿途好像碰到了什么陌生的东西。
它们带着温度,在云泆掌边颤了颤。
黑蛇把头撑到他面前,眼神里带上了无辜和莫名的热切。
云泆缓了两秒才意识那是什么,他飞快缩回手,面上飞红,不住发烫。
第46章 休眠
云泆虽然对蛇的生理结构没太多了解, 但刚才碰到的是什么东西他一清二楚。
很多人说蛇性本淫,闻牧远本体是蛇,在性/欲方面总不该违背本心。
但他在云泆这一直是个“好孩子”, 哪怕是易感期也克制着自己,一直维持着人类形态, 狂乱里夹杂着隐忍。
云泆那会还有闲心在和他相拥时暗自调侃, 但眼下真遇上, 纵使他见多识广, 此时也不好意思得很。
偏偏现在的黑蛇对此一无所知,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看向云泆时神色茫然无比, 带着纯然的无知更是让方才失了分寸的人脸热。
也幸好它不知道, 不然自己岂不是在非礼, 真是不象话, 云泆狠狠唾弃着自己的冒失,耳朵连带着脖子红了一片, 眼神也不住闪躲,避开黑蛇靠近尾部那一段。
黑蛇不了解他心里的千回百转, 只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再抚摸,它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十分委屈地晃了晃脑袋。
云泆见状立马想要安慰, 临到头他快速利落地换了一只手搭上去,方才闯祸的家伙被他背在身后,触碰到的地方像是被灼烧一般高温不止。
黑蛇没觉察出哪里不对,只安静地伏在云泆身边, 竖瞳一缩一放,像是舒服极了。要不是它现在身上满是纱布, 云泆估摸着它能和以前一样翻出肚皮来。
此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云泆抬头应了一声,手上停了动作。杜潭随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他没看清之前以为黑蛇还睡着,视线扫过去才发现那双蛇眸正幽幽盯着他,似乎是什么好事被打断,一时之间危险浮动。
杜潭心里打着鼓,但他寻思着毕竟云泆还在这,自己应该不会有事,于是就十分有边界感的在门口驻足停下。
“有什么事吗?”云泆问。
杜潭来正是要和他说有关闻牧远身体的事,他开口道:“昨天上校的数据我都发给秦医生了,他那边太忙,刚给我回了消息,有一些事情他让我和您转述一下。”
云泆点头问道:“他现在的情况正常吗?我原以为注射后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起效果。”
“按理来说是这样,”杜潭手上比划了一下,“但是你们匹配度过高,您的提取液浓度也高,这样一来效果就很明显了。”
“所以上校这么快醒过来也属于正常情况,但他现在没有人类的神志,只能维持动物的形态凭借本能行事。”
云泆蹙眉,问道:“那他需要多久才能恢复,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杜潭摇头:“这倒不会,只不过秦医生说上校想要彻底恢复要经历一次休眠期。”
“休眠期?”云泆语气里带着疑惑,“那是什么?”
杜潭清了清嗓子,给云泆解释:“这是一个陨落者特有的时期,一般只会在身体受到重创时被动开启。目前联盟内部六位陨落者只有谢一淮上校经历过,所以总的记录不多。但秦医生说闻上校只要能醒来就可以顺利过渡到休眠期,所以无需过多担心。”
“谢一淮”云泆颔首沉思。
谢一淮早年还在底层摸爬滚打时拼命的狠劲不输闻牧远,云泆那时忙得心力憔悴,只隐隐有所听闻。
大概是某次任务中他被敌军战机击中,不得不主动脱离,但对方穷追不舍,最后他的翅膀被流弹碎片击中缺了一半。
云泆当时在执行秘密任务,与外界完全断联出于封闭状态。事情发生了一个多月,刚回到联盟的云泆才了解到谢一淮的伤况,但对细枝末节知之不多。
后来再见时他已加入空军的巡回支持分队,看起来神采奕奕一切安好。
当时他还惊叹于谢一淮的恢复能力,现在秦羽提起才知道原来那时陨落者群体中第一次出现“休眠期”现象。
“不同生物个体休眠期具体表现不一样,如果是蛇类的话,大概率会是蜕皮。”杜潭继续补充道。
“秦医生说上校近年来蜕皮的频率在不断下降,上一次大概是两年前,不同于普通蛇类一月一蜕,上校在每次蜕皮后力量都会增长,因此需要更长的时间准备。”
“所以蜕皮结束他就可以变回人类恢复神智?”云泆问。
杜潭讪讪摇头,说:“具体的情况谁也说不准,秦医生的意思就是让您宽心,目前一切进展顺利,上校恢复是早晚的事。”
“好,我知道了。”云泆闻言止住了话头。白天他还有军务,不可能一直留在医院里,于是他又嘱托了杜潭几句,让他们给黑蛇做检查时小心一些,最好穿上可以隔绝气息的防护服,如果黑蛇有什么异常行为及时与他联系。
杜潭连连点头,昨天那动静可把他这上了年纪的心脏吓得不轻,半夜回去躺上床半梦半醒间还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云泆去病房自带的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番,昨晚他靠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身上的衣服也没换,因着那场噩梦还起了一层冷汗。出来的时候杜潭已经走了,唯独黑蛇扭转身子朝着他的方向,早已等候多时。
云泆靠近,黑蛇就昂起头,热切地想要和他贴在一块磨蹭。云泆用手抵住了它的上吻,打断了黑蛇的撒娇卖痴。
“白天我不在这你要乖乖的,晚上再回来陪你,”云泆倾身看着它的眼睛说,“好不好?”
黑蛇应是听不懂人类语言的,但此时的神态看起来却很认真,似是察觉到云泆要离开,它恋恋不舍地凑近,一幅挽留的姿态。
“乖。”云泆摸摸它的头,释放出大量的信息素萦绕黑蛇身侧。那些气息就像一个温暖的巢穴让它安心,黑蛇没道理再不听话,于是把头闷闷地埋回了柔软的被单上。
云泆心里属于闻牧远的那一片地方柔软难言,他别过眼前的小可怜,顺手带走了那包鳞片。
回去的路上他给谢一淮去了通讯,现在不是训练时间,谢一淮很快接通。
“这里小谢频道,将军找我有什么事吗?”谢一淮声音清亮,背后是熙熙攘攘的杂音。
云泆打方向的手顿了顿,他带着笑意说:“感觉你心情很好,听声音在吃饭?”
“是,将军你猜的真准,”谢一淮惊叹,随后又开始赞美,“北境的饭菜比我们巡逻队的味道好多了,我真想一直待在这,跟巡逻队那伙一块每天只能吃糠咽菜,我都不敢想自己为什么能混得这么惨。”
云泆失笑,他说:“那你就多吃点吧,我打给你是想问个事。”
“您说。”谢一淮一秒正色。
“我想问问和陨落者‘休眠期’有关的事项,你当时的情况方便告诉我吗?”
谢一淮闻言愣了愣,他起身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开口道:“这没什么不方便的,闻牧远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他命比我还硬,我都挺过来了他肯定不会有事。”
谢一淮难得承认闻牧远某方面比他优秀,他继续道:“当时我翅膀受伤的事您知道吧,那次帝国追的紧,他们见我掉下山崖就没再追,以为我肯定没命了。”
“但是后来我好像落到了一棵树上,昏迷一段时间之后自己醒了过来,接下来就朦朦胧胧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个过程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等我再次醒来,缺失的那只翅膀就已经长出来了,身边和地上全是新换下的羽毛。”
谢一淮说着有点不好意思:“我有印象的事就这么多,其他也不清楚,不知道对您有没有用处。”
“当然有,多谢。”云泆答得很快。他心里有了数就没再叨扰,他让谢一淮再多吃点随后挂了电话,接下来只等闻牧远自身休眠期的发起。
军部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帝国近来风平浪静,想来是将重心向联盟的南境倾斜。自爆炸发生后南境那头就一团乱,士兵被诡异气体侵袭不说,大大小小的战斗也在不断开展。
周希和云泆联机商讨了好几次,将目前所有资源调配发挥到极致才让南境有了喘息之机。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把那毒气解开。爆炸发生时毒气几乎是一瞬间扩散的,但主要的侵扰范围还是在边境驻军地附近,飘进联盟内部的气体浓度已大大降低,所以边境城镇居民的反应倒是没那么强烈。
联盟医科发达,大大小小的研究不少,但那些专家怎么也找不出士兵的病因。对气体进行分析也没发现什么异状,目前那些过度吸入气体的士兵身上的病症已经越发严重。
起先只是头晕呕吐,接下来就是四肢无力和高烧不退,再到现在甚至发展到了皮肤溃烂和腺体活力减弱。医院将这三批症状划为三阶段,但仍有恶化下去的趋势。
军医无法,只好先用特效药吊着,秦羽去后局面稍有好转,但他的血只能促进再生,并不能完全医治这种病症,因此想要解决眼前的情况还需要根据气体成分对症下药。
为此,南境已派专员护送样本去中心城研究水平最高的实验室进行化验,希望可以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而当时被闻牧远救下的那四个队员目前已经全部苏醒,他们四人的口述拼凑在一起将当时的情况大概还原了出来。
闻牧远在察觉帝国可能在南境有异动后立即主动带人出去探查,每个小组都有不同的路线,闻牧远走的那条最为凶险。
科学记载蛇类嗅觉的灵敏度是狗的十五倍,而变异体的嗅觉更是敏锐得惊人,因此闻牧远在越过一座山后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他带领队员继续前行,直到临近边界线时他让所有人止步,独自出去了大概两小时。后来他狂奔而回让队员们抓紧找掩体躲避,但爆炸发生的太快,他只来得及凭本能将所有人保护起来。
闻牧远消失那两个小时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其他队员的通讯记录设备还勉强可以修复,但他的早已在爆炸中碎成了齑粉,这部分调查只能暂时告一段落。
云泆心头还有许多疑云未解,但他相信闻牧远醒来会给他答案。
趁着时间还早,陆兆兴把军官们召集起来开了个会。他说着说着觉得口干舌燥,端起放在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此时他余光一扫,正巧看见云泆似乎在桌子底下捣鼓着什么,陆兆兴没忍住探头瞄去,很快就被云泆察觉。
他只看见一点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那玩意他连个边角都没看清就被云泆收起来。开早会总有人走神,但轮到云泆这还是第一次,陆兆兴颇感意外,没想到平日里最正经最专注的人经也会开小差。
他也没说什么,放下杯子就继续讲了起来。可他不知道,云泆此时正把那些快速藏起的鳞片捏在手心,慢慢装回袋子里。
他自己在心里记着个数,最后数出来袋子里一共四十六片碎鳞,有些锐利的边角扎得他手掌微疼。
掉的真不少,回去要给闻牧远好好补补,云泆心想。
第47章 饲蛇
今天是月初, 按例轮到云泆去军队里指导视察。
早会结束后他回办公室拿文件,顺带找出了一瓶牛奶,这还是之前陆兆兴不知道从哪弄来塞给他的。
云泆跟其他人打了声招呼就带着副官去了营地。边境的布防变动几天前就已落实, 目前和帝国交火的只有一部分军队,其余都在原地整军待命。
副官把周围城镇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因为形势严峻, 所以又有几座小镇的居民要向内地转移。云泆过问了物资和政府安置的相关事宜, 静静听着那些没有任何感情的数字在耳边呼啸过。
三座小镇, 八十六个村庄,十七万人。云泆蓦然垂眸,心中一动。
这边的路崎岖, 车开得不快有些颠簸。云泆突然想到很多年前的事, 回忆中灯光明亮夺目, 周遭人声鼎沸, 那是他第一次来北境见到的场景。
联盟与帝国之间的战争已持续了三十年,期间大大小小展开过无数次战役, 伤亡人数和经济损失不计其数。
种种弹药的的坑洞几乎快要侵占整片边境土地,边境和联盟最初的模样已走到了人们记忆的边缘, 再往前一步就是遗忘。
旷日持久的战争始于帝国的野心,由摩擦升级转为彻底爆发,那时云泆不过五岁, 他身处中心城最富庶安逸的顶尖家族,接受着高等教育,不需要担忧自己的安危,也不明白人间疾苦。
彼时他对战争的了解只停留于书面的描述和一点新闻报道, 贵族学校的老师上课不怎么和他们谈论战争,这种血腥暴力的事似乎生来与他们无关。
但顾逸青和其他世家大族联姻的omega不一样, 他并不认同这样的做法。他有自己的事业和认知,也有自己的做事准则。譬如他虽然爱云瑞玉,但云瑞玉不能阻止他将要做的决定,而在云泆的教育一事上,顾逸青也始终与其他家长不同。
所以某一天,趁战火还未肆虐,他决定带自己的孩子出去看看。
私人飞机冲破中心城金笼的桎梏,带着年幼的云泆飞到了广阔无际的北境,风沙尘土都化作自由的象征,在飞舞中拥他入怀。
起先的五年双方只是宣战,并没有完全撕破脸皮。因此北境还有许多居民仍在原本的城镇生活没有迁徙,熙熙攘攘的人潮在完全不一样的建筑中川流,这里的街道不如中心城敞亮先进,人来人往间却夹杂着纯然的快乐。
云泆睁大眼睛紧紧牵着顾逸青的手走在那些人里,个子尚矮的他想要看到别处的风景只能尽力踮起脚来。当时正好快过冬,他们赶上了这里的独特节日,欢庆之时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云泆小时候性子也闹腾,他毕竟只有五岁,小孩子童心未泯,见着新奇的玩意总想多看两眼。但任凭他怎么扑腾也看不到周围的景物,赌气的他放慢了脚步,犹犹豫豫拉上了顾逸青的袖子,顺手指了指旁边的男孩。
那个小孩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正坐在自己父亲的脖子上像骑马一样放声大笑。
顾逸青难得露出些许苦恼,不过这对他而言并非难事。虽然他是omega,但不同于其他人纤弱的身材,他从小锻炼,身体素质并不弱。
顾逸青正想弯腰把云泆抱起来,肩膀就被人从身后拉住,那只手宽大温热,罩住了他的半边肩膀。
“别和他瞎闹,弄伤自己怎么办。”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从他耳边响起。
顾逸青愕然转身,云瑞玉的面容映入眼帘,他们挨得近,云瑞玉眼下隐约的青黑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年幼的云泆还没反应过来父亲的突然出现,下一秒就猛然失重。他大叫出声,因为云瑞玉毫无征兆地把他举起来放到了自己脖子上。
alpha身量高,双肩宽阔有力,云泆坐在自己父亲脖子上,甚至比刚才那孩子还高出了一个头。
“怎么跟来了,不是说公司还有事吗?”顾逸青摸过他的脸,惊喜又意外。
云瑞玉抬手扶稳身上的小家伙,开口道:“不放心,还是跟过来看看吧,不然谁知道这小毛孩怎么闹你?”
“我没有,”云泆不满嘟囔着,伸手直接揪住了眼前的头发,反驳道,“我才不是小毛孩。”
云瑞玉头皮一疼,赶忙拍拍他的背让他松手,顾逸青看着父子俩这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们一家三口就这么走在街上,隐入人海,和其他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过了一会人群中突然传出惊呼,原来是远处天空绽开了烟花。这是当地的民俗,烟花的样式多变,颜色绚丽漂亮让人移不开目光。
坐在云瑞玉肩上的云泆或许是全场最高的人,当夜所有的美景和星辰,都被收入他眼底。
温暖宽大的手掌,耳边的笑声,擦肩而过的人影,天边垂落的繁星,它们像丝线织成云泆对北境最初的印象。这本是这片土地原本该有的模样,不受战火侵扰,满是烟火凡尘。
后来云泆长大了些,两国战事打得凶,以前去过的那座城镇早已被迫清空,成了缓冲带上的驻军地。又过了几年,多次大战搬迁后,那里成了如今北境的总军营。
兜兜转转多年,他到底还是回到了这里。
以前他也问过顾逸青,为什么那次要带他去北境。彼时云泆刚生出想要参军的想法,全家唯一没有阻拦的人就是他的omega父亲。
顾逸青脸上的笑容永远温柔平和,他说:“战争总会让许多美好的东西消失,我希望在消失前,你可以知道它本不是疮痍的。”
“那您希望我以后怎么做?”云泆很认真地问他,脸上难掩迷茫。
“这就是你要思考的问题了。”顾逸青狡黠一笑,不再多说。
目的地很快达到,云泆推门下车,外面已经有军官在等候。
底下的人看到云泆一般敬畏大于亲近,毕竟云泆年纪轻轻就已经走到这这样的高度,他的本事旁人难以望其项背,敬畏也是常态。
这部分军队经过重新编制,一部分来自内陆的援军,云泆来这一趟也是想和他们多熟悉熟悉。
他询问视察的时候语气温和,给人春风拂面的感觉。云泆的脸天生透着一股神圣的温和,微笑时更甚。面对敌人时的凌厉被他很好收起,旁人都难以窥见。
在场的士兵有许多只在星网的媒体报道上见过云泆,亦或是军队的内部报道,眼下亲自接触起来一个个都看呆了眼。云上将多年名声在外,让人都快要忘了他是个omega。
出于基因原因,omega天生比其他两种性别的人长得更加精致漂亮。军队内早年有很多alpha瞧不起这些瘦弱的omega,不过从云泆当上军官开始,这种不好的风气就渐渐湮灭了。
联盟内部早早推行了平权,但军队里性别上仍是alpha和beta占大头,所以各项措施落实下去见效极慢。
在军营里omega是稀有的、美丽的,曾有人给他们打上脆弱的标签,不过后来omega群体亲手撕烂了这些没用的玩意。
云泆做上校时带过一队性别完全为omega的士兵,这件事是他主动向军部要求的。
他们都由云泆一手操练,跟着云泆一块儿执行任务。大概过了半年,直到分营这些omega才散到各处。
其中大多成员都长得好看,而寻常人在社会上想找个omega妻子谈何容易,就算是当下的年代omega依旧是少数人群。所以分营后就有心思不正的人就动了邪念,有一个alpha想要通过信息素的方式迫使他看中的一位omega发情,然后趁机终身标记。
根据联盟律法规定,倘若ao已经完成了终身标记,那么他们就将被认定为是伴侣,除非一方有重大过错,不然不能轻易离婚。
那alpha心里早已想好事后要如何颠倒黑白,因此十分胸有成竹地找人给自己打掩护,屁颠屁颠就溜进了omega的房间。
最后的结果出人意料,那个看起来娇娇弱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omega早就察觉他别有用心,三两下就把人打趴下了。
没过几分钟那个alpha就被剥了衣服直接丢到了军营外面,身下还被omega毫不留情地猛踹了几脚。
事后的处分自然是落到了alpha头上,这件事一出,所有alpha都惊了一跳。
有云泆珠玉在前,又有其他omega英猛事迹在后,自此就在没什么人敢看不起军队里的omega。毕竟他们能来到这里,就已是翘楚中的翘楚,各种能力都不逊于同队的其他人。
云泆听闻此事后忍俊不禁,那位omega可是当时他带的部下里格斗术最强的,一个人能一连放到十几个alpha,被他踹上几脚那滋味可不好受。
眼下军营里的士兵估计也是想到了当年那件广为流传的事,顿时对一切美貌祛了魅。
他们的基础情况和此前的长官云泆都已清楚,今日前来也不过是看看士兵的状态,以及让他们熟悉自己的行事,以便往后配合。
到了午休的时间云泆腹中有些饿,这边的军官邀请他留下一块用餐,云泆本想答应,但突然想到在医院躺着的闻牧远,于是摆摆手拒绝了。
他坐上车,摸到兜里还有瓶没开封的牛奶,顺势拧开先喝了几口充充饥。
“将军我们接下来去哪?”副官问他。
“去医院,昨天那个位置。”云泆含糊着答。
副官还没去过那,心里正纳闷长官中午为什么不回去休息,跟着走到病房门口看见那条黑蛇才骤然停住脚步。
他其实有些怕这类爬行动物,平时见到秦医生都要起鸡皮疙瘩,更别说眼前这条黑蛇了。
可他毕竟是沈元义走后被提上来的,这种时候露怯岂不是让人瞧不起,他刚深吸一口气准备跟上云泆就被拦住。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就行,下午我会回总部的。”云泆说话声音刻意放轻,因为他看见黑蛇此时正在病房中央的水盆里喝水。
那个盆体积巨大,想来杜潭和那群医生能搞来这么大个容器并且把它装满也实属不易。
屋内的信息素浓度依旧,黑蛇嘴两侧一张一翕,头部肌肉轻动,喝水那姿态优雅,在云泆看来可爱极了。
云泆知道自己的到来瞒不过他,再走近时没有掩饰脚步,透过清澈的水液还看见了隐隐约约的蛇信。
盆里的水位大概下降了三分之一,黑蛇终于满足,慢悠悠抬起头来,亲热地把下巴上上的水尽数蹭到了云泆衣服上。
“还挺顽皮。”云泆笑着轻轻敲了下它的脑袋,那声音闷闷的,可见是个实心。
他攀住黑蛇的身子把它勾回床上,看着那盆水又有点担忧,他只知道宠物蛇会吃乳鼠昆虫之类的食物,那这个尺寸的闻牧远要吃什么?
云泆想着,给秦羽发了条消息,很快通讯器就一阵震动,他没想到秦医生这会回得倒是及时。
[秦羽:按理来说他目前的状态不需要摄入太多食物,但是你想的话,可以喂两滴血,不用很多。]
云泆回了声谢谢,得到答案的他放下心来,开始在床头寻找可以割破皮肤的东西。
他知道,要是让黑蛇主动,下辈子都不一定能咬出血来。
医院方出于安全考虑,把所有锋利的东西都收纳在了第二层抽屉里。云泆好不容易找出一柄小刀,刚放到自己手边就被黑蛇一甩尾巴抽了出去。
乒铃乓啷一阵响,那柄小刀直接飞到了门口。
云泆失笑,他回看那双满是警惕的眼睛,说:“要是想要彻底阻止我,起码得等你变回来,现在的你可不行。”
说着,他抬手放到嘴边利落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这一下用的力道不小,那口子一开,鲜血就直往外冒。
黑蛇的竖瞳在这一瞬挺立到极致,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捕捉到那一点猩红时霎然紧绷。
云泆倾身凑近揽住了蛇头,哄也似得让它松嘴,最后在血滴落的前一刻把手指塞进了黑蛇嘴里。
他能感受到锋利的尖牙在小心翼翼避开,温软的蛇信在不由自主舔舐。
“真乖。”云泆奖励般摸了摸它的头。
第48章 长长
血滴在无形中散去, 进入黑蛇的身体。云泆垂眼,从那两只尺寸不小的眼睛里看出几分不满和委屈,应该是在责怪他的擅作主张。不过这样要是能促进恢复的话, 云泆倒是愿意多干几次。
黑蛇的唾液像是有某种修复能力,云泆把手拿出来的时候指尖的创口已经基本愈合, 看不出任何痕迹。
深色的红不经意间在黑蛇眼底飞速流淌而过, 几番变换后依旧定格在熟悉的墨蓝之上。
方才的行为直白来说就是喂养, 云泆能通过周围信息素的接驳感知到闻牧远此时绝大部分的情绪。他知道黑蛇把自己当做了主人, 而他拥有调配的权利。
说不满足是谎话,但这并非他想看到的。认主只是闻牧远属于兽的本性,云泆更希望他能记起自己的其他身份, 譬如说他们是平等的伴侣。
云泆用两只手拖住它的脑袋, 只可惜面前的蛇头太大, 还有许多地方他的手够不到。
他们四目相视, 云泆认真道:“上校,我在等你好起来。”
黑蛇懵然, 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嗅了嗅云泆的脸顺带舔了他一口。
这段午休的时间说长不长, 云泆抽空过来也只是想看看闻牧远的状况。他拐出门,去杜潭那光明正大地摸了一个面包,回到病房权当是中饭吃了起来。
云泆在军队里一忙就容易忘记时间, 吃饭总是应付应付就过去了,所以偶尔胃疼也是常事。这会他也没觉得面包配牛奶哪里不好,回来后找了一个凳子就挨着黑蛇坐下了。
云泆虚靠在床沿上,脊背笔挺, 他在看南境的军情报道以及毒气病症的研究近况。正咀嚼着,忽然感觉腰上一重, 原来是黑蛇从床上爬下来缠到了他腰上。
云泆托起身边这一截身体甸了甸,粗略感受下觉得闻牧远应该是轻了。这一番折腾让闻牧远元气大伤,此前崩裂的伤口现在都已经闭合,虽然看起来依然触目惊心,但比起之前已好上了不少。
云泆在这的时候它很活跃,没有一刻是安静消停的。这会它正悠哉地顺着云泆的胳膊往上爬,那黑色的脑袋覆在上面倒显得云泆看起来很小巧。旁人看见这体型骇人的长蛇不免心里发毛,不过这些旁人里很显然不包括云泆。
虽然没有具体测量过,但是云泆知道闻牧远化蛇状态下的长度,那还是他之前从闻牧远嘴里亲口问出来的。
当时他们还在中心城,不知道是哪天晚上,也是云泆出于好奇,晚上熄灯后没忍住翻了个身,问他:“你完全变成蛇的时候能有多长?”
闻牧远也才刚躺下,还没睡着。他像是被问住了,犹犹豫豫半天也没开口,末了只干巴巴说:“下次你可以目测。”
云泆挨得更紧了些,他笑道:“目测不严谨,你要是不知道我明天从中心塔回来帮你量?”
他想着还挺心动,毕竟闻牧远这么大的蛇可不多见,要是能一点点量过去肯定很有成就感。
那会闻牧远还不太适应在他面前完全袒露自我,因此闻言倏地噤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毛都炸起来了。
良久他觉得不回答也不是个事,于是也翻过身和云泆面对面。
“上次体检的时候量是十二米七,相隔时间不久,应该没变多少。”
闻牧远的声音有些闷,他把下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在黑暗中眼神闪躲。
云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但却觉得可惜,他心思未歇,只是夸道:“你以前好像就五六米,长大了好多啊。”
闻牧远的耳朵是红的,只不过云泆不知道。夹杂着一点少年人的心事,他带着不可说的憧憬睡去。
此时医院里。
云泆对着眼前的大家伙比划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拿起旁边的智能检测仪扫描了一遍。
“嘀——当前测量长度为:12.8米,完毕。”
云泆听见播报的数据啧啧称奇:“竟然长长了。”
黑蛇在他身上扭动,蛇身动作的瞬间云泆瞥见了那截许久未见的尾巴。
这次他学乖了,知道要避着点关键部位。伸手时慎之又慎,最后成功地摸到了黑蛇的尾巴尖想要给他换一块纱布。
干净的纱布床头放了不少,云泆利落地给他包扎完,最后打了一个少女心十足的蝴蝶结。
黑蛇不明所以,举起尾巴晃了晃,那蝴蝶结也跟着动。它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个玩具,心情瞬间更加明媚,贴在云泆身上不愿离开分毫。
“下次给你找个粉丝带,和蝴蝶结更配。”云泆揣着点坏心思,往日的正经在化作黑蛇的闻牧远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没忍住抬手戳了戳眼前竖起的小家伙,尾巴温顺地随着他的动作摇摆,“还挺可爱。”云泆直言。
他拿随身的私人通讯器拍了张照片,顺手就设置成了主页的屏保。黑尾巴和白绷带被云泆熄屏按灭,悄无声息地放回了口袋里。
方才他瞥了眼时间,已经快到要离去的时候。经历过此前的分别黑蛇懂事不少,它拔高自己的身体把头凑到云泆颊边,云泆还没反应过来它要做什么,下一秒就感受到自己的嘴角被猛然舔了一下。
那感觉很轻很快,倏忽而过。云泆下意识抬手覆上刚才的位置,发觉应该是自己喝牛奶时留下了一点渍迹。
嘴角像是被涂上了薄荷,那不是一种多难受的感觉,只是被触碰的地方始终有着十分强烈的存在感。
被偷袭的云泆不甘示弱,他嘴角微扬,低头在黑蛇头顶吻了吻,轻声说:“晚上见,上校。”
接下来几天云泆基本维持着军部医院两点一线的日程。不过事务繁忙,他凌晨回到医院,天不亮就要再度出发。
闻牧远目前还需要多休息,因此黑蛇睡觉的时间很长,往往云泆回来和出发时它都在沉睡。
但云泆还是想来见他,来陪他,权当是给自己的奖励。睡着的黑蛇也并非对外界全然无知,最起码云泆到来时它会不自主地动弹,像是眷恋的期盼。
闻牧远的情况日渐趋好,但秦羽那头却不甚乐观。
首都实验室那头详细的的分析报告已经初步明确。通过全联盟最精密的仪器和顶尖人工的测验,当初被粉碎的那场实验又开始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据报告显示,被捕捉的气体中含有某种特危级微量元素,而这种物质又恰恰与造神计划残留样本中的元素相匹配。眼下的情况正如云泆和闻牧远在多玛发现的那些实验器皿,如今这些东西都在无形中被串联,一张看不见的巨网铺天盖地笼罩而下。
按最初的研究来看,那些被掺入营养液的物质是为了促进实验体的发育,只针对实验中的对象才发生特定作用。但现在这种物质却发生了某种变化,开始无差别对一切吸入它的人发起攻击。这件事目前研究院和医生都无法解释,毕竟当年留存的资料实在太少,本来研究就不全面,遇到当前这种情况更是难倒了一片人。
科研方面云泆无法插手,只能等待中心城的团队发力,而他们的领队正是快要退休的孟思兰。孟教授是学界泰斗级别的人物,有他带领总不至于让其他研究员失了方寸。
科研人员在进行大型研究时一般会处在相对封闭的状态。因此云泆远在北境,对孟思兰的身体情况无从得知,难免忧心。
孟思兰年轻时也是中心城科学研究院的成员,当时他和兰觅算是最为耀眼的存在,郎才女貌羡煞旁人。但后来孟思兰主动退出了研究院,想来也是和兰教授的离世有关。
正巧沈元义的亲弟弟沈百川也是首医的学生,和年轻时的云泆一样在孟思兰手下做研究。沈元义听闻此事后特意给云泆发了通讯,沈百川是今年的优秀学生,资历也到了能进实验室做帮手的程度,孟思兰是他的直系老师,他向沈元义保证,会看顾好老师的身体。
沈百川的为人云泆了解,是个细心沉稳的人,因而有他在云泆放心不少。
至于边境战况,虽然帝国将一部分力量押宝一般挪移到了南境,但周希征战多年也不是吃素的,除了开始的失利后来也没让他们讨到什么好。而北境这边在援军的加持下如虎添翼,将此前失掉的几座城镇一鼓作气夺了回来。
不知不觉一周时间快要过去,难得清闲的云泆终于在不算晚的时刻踏进了住院大楼的门。
他还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杜潭,杜主任见着他眼神闪躲,云泆敏锐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一幅有话不敢说的样子。”云泆直言问他。
杜潭挠挠头,见他开口问就没再犹豫,“您现在来得正好,秦医生和我说今天要抽第二支信息素提取液了,您”
“那就走吧,”云泆闻言马上调转脚步,干脆利落。
“可您最近忙了这么久,腺体情况可能不太平稳,贸然抽取副作用会很严重。”杜潭忧心满满,相较于爱絮叨的秦羽,他像个老妈子,这二人也真不愧是同事。
云泆挑眉,“才第二次抽取,我不会有问题,你不用那么担心,”他拍拍杜潭紧绷的肩膀,“再说了,我和闻上校的信息素是相通的,晚上去他身边睡一觉就好了。”
“真的?”杜潭将信将疑。
“真的,”云泆无奈保证,“走吧,我们抓紧时间,我还想早点去陪他。”
杜潭到底还是被他说服,亦步亦趋跟进了操作室。
器具都被云泆递到手里了他才猛然想起自己才是这的医生,杜潭飞快摇摇头,暗自腹诽这真是倒反天罡。
第49章 蒙眼
云泆进病房之前让杜潭给他贴了块止血用的纱布把腺体盖住。其实后颈的创口不大, 也没什么血外溢,只不过云泆怕鲜血味道太浓黑蛇会不安。
但这点拙劣的掩饰在翘首以盼的黑蛇面前根本不够看,它一捕捉到云泆的血味就开始躁动, 直接从床上游下来凑到了云泆脚边。因为动作太快,一路上勾倒了一旁的输液支架。
黑蛇顺着云泆的身体往上攀爬, 最后锁定了那气味的来源是在他的后颈, 于是更加暴躁。
余痛未散, 云泆的眼角还在不由自主地抽动, 它抬手抚上黑蛇的头,企图让它快速平静下来。但黑蛇仍不满足,收缩着身体弓起脊背开始对云泆身后的杜潭发出危险的“嘶嘶”声。
这声音让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 杜潭又开始腿软。他心说自己是无辜的, 天知道他今天给云泆提取信息素和拿动针剂的时候有多小心, 身体恨不得离操作台八百里远, 出门后还拿消毒水盖了盖,就怕沾上一点气味, 谁知黑蛇还是对他一脸敌意。
云泆意识到杜潭可能误会了,他侧头解释道:“不要担心, 不是因为信息素,大概率是它闻到血腥味了才会这样。”
杜潭的惊惧在云泆的解释下顿时消减,他不着痕迹后退半步问:“那要怎么办, 上校这样狂躁我没法注射。”
云泆让他稍安勿躁,随后转身,手臂猛一用力,在杜潭和另一个护士震惊的目光中扛起整条蛇把它带回了床上。瞬间腾空而起的黑蛇动作顿了顿, 它反应很快,十分迅速地调整了重心, 以免云泆被自己的重量压到。
这贴心的样子和当时狂暴的的那一面大相径庭,杜潭看着不由唏嘘,“真是人各有命啊。”
因为抽取信息素提取液的缘故,云泆的腺体正处于虚弱状态,现在没法给闻牧远释放大量安抚信息素。他心念一动摘去后颈的纱布低下头,把脖子凑到黑蛇的脑袋面前,带着一点血迹的伤口一览无遗袒露于黑蛇眼前,映进蛇瞳之中。
浅淡的信息素自腺体处扩散,在空气中叫嚣着,成为最直白的诱惑。黑蛇毫无抵抗,它遵从本能的驱使向云泆靠近,不同于其他动物的疯狂舔舐,它幽幽地,动作快而小心,将伤口处残留的血珠尽数吞入腹中。
这之后它变得出奇平静,安静俯身伏在被单上没有别的动作,看起来无害至极。
杜潭一直在门口观望着里面的情况,见黑蛇不再狂躁,立马叫上身边的护士进去给它注射。
云泆在这一环上帮不上什么,他理了理刚才被挣歪的领口站起身退到一边,也同黑蛇一般循着本能行事,抬手覆上了胸前的吊坠。不知是不是有它在的缘故,这次抽取他的身体情况明明不如上次,疼痛却意外的减轻了。
他抬眼,看着杜潭把那支针插进黑蛇的后鳞之下的皮肤,和第一次一样,针剂内容物很快就被主动吸收。
杜潭给它消了毒,顺便抽血准备去做检查,完成后和云泆打了声招呼,一转眼就消失不见。
云泆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是希望这样的情况不会延续到闻牧远恢复成人。
刚打完针的黑蛇看起来恹恹的,耷拉着脑袋没什么精神,一幅快要睡着的样子。它时不时甩两下尾巴,拨动上面的蝴蝶结逗自己开心。医院里条件有限,云泆不想打搅它,顺势就在旁边临时搭的小床上合衣躺下,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是凌晨,云泆下意识叫了一声闻牧远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响应。他快速翻身坐起,走到病床边才发现黑蛇往日乌亮的眼睛此时看起来雾蒙蒙的,一层白色覆在上面形成若有似无的阻隔。就连其他鳞片的颜色也变浅了一些,变得有些发灰。
云泆看着眼前的情况有些欣喜,这是蒙眼,也是蛇类蜕皮的前兆。既然黑蛇已经开始蒙眼,那说明距离闻牧远彻底恢复也不远了。
医院里值夜班的人不少,云泆托他们找了两台加湿器放在病房里,蒙眼之后适当提高湿度有助于蛇类蜕皮的进行。
原本按照秦羽给的预期休眠期不会这么快到来,而现在闻牧远能这么快进入,想来和那两支信息素提取液脱不开关系。
蒙眼后黑蛇一切如常,但除了不再进食也没什么别的不同。它见到云泆该撒娇还是撒娇,要贴贴还是贴贴,动不动就把人裹到身体里怎么也不肯放开。
云泆也是这会才察觉以前闻牧远有多收敛,毕竟当时连他的尾巴黏上来都要被主人教训。
另外,黑蛇蒙眼的进展比其他一般蛇类都要快,三四天的时间被它压缩到到两天,随后很快开始清眼。
墨蓝的眼睛上原本笼罩着的白色褪去,但身上的灰沉越发明显,蛇蜕开始积攒显形,云泆都要看不见黑蛇鳞片本来的颜色和形状。眼下黑蛇也不能在称之为黑蛇,他通体灰白,外头将要被剥离的蛇蜕厚度惊人,而且摸起来也并不柔软,反而十分扎手。
住院部的医生东拼西凑找了很多小摆件放到病房里,便于黑蛇后续蜕皮时借力剐蹭,病房的地上登时被各式各样的物件充满,放眼望去琳琅满目无从落脚。
云泆私心是想亲眼看着黑蛇蜕皮,但中心城的事绊住了他。
瞿千岱给他和陆兆兴发来近况,中心城内主和派动作连连。席明函在和兰家达成联姻后隐藏许久野心再度展露端倪,他虽隐退多年,但根基仍在势力犹存。
席明函振臂一呼,光是冲着席兰两家的名头都有不知道多少人前仆后继涌上来。更何况他的两个儿子都是聪明人,在政坛和商界两相连手配合默契。那些拥趸他们的势力都被一点点掰碎融合,喂进了主和派的嘴里。
十年前中心城政坛一场大换血打乱了所有人的节奏,如今十年之期将到,下一任总统大选即将开始。回忆仿佛还停留在昨日,瞿千岱和席任又成了同台竞争者。
只不过这一次席任不会再有任何轻视,这从他最近卖力的政绩就可以看出,此次竞选他志在必得。但瞿千岱当年就能力挽狂澜绝地一击,如今正处漩涡中心不可能毫无准备。
年初时云家里两个资历深厚的族老离世,他们一直是坚定的主和派支持者,自他们离世后云瑞玉对整个家族的把控更上了一层台阶。
昔日站在主和派一边的老派贵族此时正在不着痕迹地改变风向,向主战派一边倾倒。
云泆和云家的龃龉当初几乎闹得人尽皆知,但近来他们之间关系确实缓和不少,这从云泆的婚礼和席明函的寿宴上都可以窥见一斑。
至于云家的姻亲顾家,虽是中心城四支势力中最没落的一脉,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依旧不容小觑。
顾家现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处在中立,但明眼人都知道现在顾家最说得上话的人是顾逸青,顾家的那些生意都掌握在这个低调漂亮的omega手里。
而站在顾逸青背后的则是云瑞玉和云泆。
新兴的中下层阶级带着他们的力量与老式贵族在此形成对峙,两方势均力敌,谁也不能奈何对方。
天平的两侧都在无形中被放上了砝码,微妙的平衡正在每个人心中悄然维持着。而任何一方的变化都有可能引燃那根一触即发的火线。
瞿千岱嗅觉敏锐,他是天生的政治家,对权力有天然的欲望,但血脉里对正义的追求让他和席明函成不了一路人。
席家虎视眈眈,他自然也不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这几年是主战派发展最好的时机,所以他必须拿下更多支持,一举连任。
而现在最好的契机已经摆在眼前,那就是平息南境的战乱,解决眼下的困境。在这之中目前最受关注的就是毒气问题。
造神计划是个敏感的话题,和它有关的所有都会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中心城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很快把猜测的矛头指向邓兴,他曾和帝国勾结走私药品,他情人名下被查封的实验室里还有相关元素残留,这二者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但这件事被捂得很好,幕后之人手脚干净没留下把柄,警署至今没能找到药品样本。
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切猜测就只能止步于猜测。瞿千岱和云泆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从邓兴下手。云泆不在中心城,大部分重任还是落在瞿千岱身上。
“席家这么大动作,你不问问云家有没有受到影响?”瞿千岱说。
“虽然我总说我父亲是个迂腐的商人,但有他在,云家总不会吃亏的。”云泆失笑,原本紧绷的氛围放松了些。
“事实确实如此,”瞿千岱曲指扣了扣桌面,“云家一切安好,反倒是你在边境要小心。话说闻上校恢复得怎么样了?”
云泆想到黑蛇嘴角不由扬起,他说:“一切都好,这边的工作结束我就回医院陪他。”
瞿千岱瞬间哑然,不轻不重调侃了两句就切断了通讯,他语速很快,但云泆还是听出几分不同的情感——像是妒忌。
瞿千岱心里怎么想的云泆来不及细究,他只知道自己的耐心在日渐下降,一时半会见不到黑蛇就有些浮躁。
走到病房外,透过玻璃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云泆的心情才像收到信号一般骤然放松下来。
这会病房里只有黑蛇,云泆推门走进去,原本在水盆和凳腿边磨蹭者身体的黑蛇立马昂首,还没等云泆反应过来就飞快窜到了他身边。
粗糙的外皮在深色的裤腿上用力摩擦,“沙沙”声响在安静的病房中清晰可闻。它没有向平时一样收着力,反而一个劲往云泆身上挤。
云泆刚开始还以为它在闹着玩,一时不察没站稳跌坐下去,可黑蛇似乎早有准备,垫了一部分身体将他稳稳接住。
“怎么了”云泆撑坐在它身上,掌下的鳞片有些扎手。他还没弄明白情况,可黑蛇摩擦的力道却越来越大,到后来索性一挺身将他压在了身下。接近十三米的巨蛇俯瞰而下透出的压迫感不容忽视,它用身体将云泆圈在地上,不许他离开分毫。
身上有些重,云泆下意识推了推他的脑袋,“小蛇,别闹”,他以为黑蛇是将自己当做了蜕皮用的道具。
随着摩擦的越发剧烈,那层蛇蜕开始从头部一点点翘开剥离,这样神奇的变化近在咫尺,云泆一瞬之间忘了自己的处境,只顾着看眼前的黑蛇蜕皮。
可下一秒,他忽然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屈起腿。
但黑蛇依旧不依不挠,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连蜕皮都被它抛之脑后。
云泆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偏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认没有人经过才转过身。现在一人一蛇的位置很巧妙,他只要伸腿就可以够着关键的位置。
小腿上的感知很鲜明,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但有所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一般在发烫。至于刚才被拒绝的家伙,非但没有气馁反而更精神了。
云泆低头,火热的温度烧上了脖颈,他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抬手攀上已经蜕皮完毕的蛇头,腿上动了动,不偏不倚落到了那个地方。
他凑到蛇头右侧,坦然中带着一点羞赧,轻声道:“我帮你,但是等下——蜕皮要专心。”
第50章 蜕皮
帮忙的过程说长不长, 云泆半阖着眼仰身没有细看。病房里有监控,但黑蛇层层迭迭的身躯庞大,将云泆腿部的动作尽数遮掩。除了当事人没人知道病房里发生了什么。
他身上还在热着, 没什么别的感觉,大脑中更多是空白, 只感觉灵魂都要脱离躯壳。
黑蛇也太磨人了点, 云泆咋舌。
结束后他的小腿内侧有些疼, 大概是刚才被蹭的, 不过不太碍事。
黑蛇餮足地移开脑袋,几分钟之前还在兴风作浪的家伙已经悄然退场,只有地上和云泆裤腿上还能隐隐看出一些狼藉。
医院里做这样的事到底不好, 云泆撑起身拿过床头的纸巾开始细细擦拭。擦完自己身上的又开始收拾地板, 他平时不怎么干这活, 眼下有点说不出的手忙脚乱。
黑蛇不明所以, 一边蹭着旁边的东西蜕皮,一边忍不住把身体往云泆跟前凑。
云泆手上加快, 擦地清洗一气呵成,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赃物扔进了洗手间的垃圾桶。但他裤腿上的水渍没那么快干, 每走一步带起的凉意都在提醒他刚才做了什么。
“算了,”云泆抹了一把脸,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主动回到了黑蛇的包围里。
他刚站定杜潭和一众医生就突然出现在玻璃后。云泆霎时面色一僵, 但他刚才确定自己没听到门外动静,所以这些人大概是才来的。
杜潭一无所知的在门外热情招手:“将军,我们看见上校在蜕皮了所以过来记录一下。”
云泆顿了顿,还没等他开口杜潭已经从顺如流打开了房门, 看见黑蛇身上厚度将近四厘米的蛇蜕,所有人都惊呼不已。
“我的天, 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蛇蜕皮,这蛇蜕也太厚了。”一个医生捂住嘴。
杜潭见状不由点头,他定睛细看后说:“这层蛇蜕厚应该也不是没原因的,闻上校之前有记录的蛇蜕厚度是一点五厘米,但你看,现在那些伤口都愈合了。”
其他人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而云泆刚才就看出了不同。黑蛇头部右侧原本有一道横亘鳞片的口子,但随着蛇蜕的翘开,那道口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是神奇啊,”杜潭不由感慨,“要是这种生理机制也能被挪移到普通人身上,那这世界上也就没什么顽疾了。”
“如果当时那些实验数据还在,这事说不准真能成。”
云泆自他们进来后一直没开口,闻言抬眸岔开了话题:“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云泆的问题像是提醒,和造神计划有关的东西太敏感,杜潭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提。他立马正色,调出一旁的记录仪说:“目前上校各项指标已经趋于正常值,等到蜕皮结束应该就和受伤前无异了,但是什么时候脱离兽类形态我也说不准。”
云泆颔首,人多之后黑蛇像是知道避嫌一样不再紧紧贴着他打转,而是时不时用尾巴扫一扫勾一勾,通过这种方式突出自己的存在。
病房里设施完备,云泆索性坐下开始处理公务。杜潭原以为他会走,这会见云泆没有离开的架势只好跟其他医生一块站在门口木然看着变化的数据和跟前蜕皮的蛇。
他们离黑蛇的活动区域也不远,但这家伙没有给杜潭一伙人一个眼神,反而一个劲触碰撩拨云泆。
杜潭觑着眼前的蛇,莫名觉得它像一个狐狸精,而云泆则是那被蛊惑的君王,夸张点说,现在为了它是连军部也不去了,就窝在病房里陪蛇蜕皮。这想法太过抽象,杜潭心里发毛。
此时气氛干巴的有些诡异,他试图缓和一下氛围,于是便哈哈一笑对云泆说:“刚才我们在监控里看见您摔倒了,现在没事吧。”
云泆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怔,杜潭这么问那就是没看出什么,他镇定答道:“没事,不小心被绊倒了而已。”
话音落下,刚拉开了一条口子的话匣子又被云泆无情闭上。杜潭此刻无比想念他的同事秦羽,只要有他在那就没有冷下的场子。
黑蛇对他们的心思一无所知,只乖乖蜕着皮。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它的最后一点尾尖也从蛇蜕里挣脱出,一张完整的蛇皮赫然躺在地上。
蛇皮具有拉伸性,测量结果显示整张蛇蜕长约十五米,一个医生想要抬起来都有些费劲,另外找了两人来搭手才把蛇蜕运出去。
“你们做完研究之后会怎么处理?”云泆看着远去的蛇蜕心里产生一个想法。
杜潭正要抬脚往外走,思索片刻答道:“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归还,但是您要放到哪去,军部的房子不大可能不太方便。”
“中心城,”云泆话里带着笑意,“我和闻上校的房子够大,放得下。”
杜潭深以为意,说回头一结束就告诉他。出门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冲云泆道:“您最好把闻上校的衣服准备一下,这是秦医生提醒的。”
云泆正在用手指逗蛇,闻言应下。云泆从一旁的小衣柜里翻出一套便服,那是他之前过夜留下的,他和闻牧远身材相当,这衣服给闻牧远穿应该大差不差。
病房重归宁静,只余下他们独处。
刚褪下皮的蛇鳞还没有乌黑到锃亮,现在仍处于新生期的黑蛇身体很是柔软。它触摸起来的感觉与此前截然不同,云泆爱不释手。
黑蛇最近喜欢上了歪头,和云泆对视一久就要把头歪到一边去看着他,云泆私心特别吃这一套,每次见到都恨不得给它拍八百张照片。
他还记得之前一块吃饭时陆兆兴不小心瞄到了他的通讯器屏幕,老将军愣了愣,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抹了两把再去看时云泆已经察觉并且快速收起。
“你这上面的是闻牧远?”陆兆兴不可置信。
云泆喝了一口汤,淡淡回道:“是。”
“他还喜欢蝴蝶结呢,”陆兆兴见他答得干脆,感慨道,“看不出闻上校还挺少女。”
云泆又闷头喝了一口,起身离开时才说:“那你弄错了,少女的是我。”
他离开的利落,倒是把陆兆兴噎得不轻。云泆现在一打开通讯器,看见闻牧远的尾巴和蝴蝶结就想起这事,还挺有趣的。
兴许是蜕皮消耗了太多力气,黑蛇绕着他的手指追逐了没过一会就慢慢垂下头去,不过片刻云泆就看出它瞳孔有些涣散,这样子大概是睡着了。
他见状离开病床回到一边的桌子上继续工作,再次从文件里抬头已是半夜时分。云泆怕自己动作太大吵醒黑蛇,决定今晚就在桌上靠着睡一会,等天一亮就离开回军部。
这间病房的桌子正对着窗户,边角处的窗帘没有拉严实,碎光的过滤从月亮跨越到晨曦,点点洒落在云泆的侧脸上。
一道阴影倏然投落,窸窸窣窣的声响悄然翘开云泆的梦境。头顶的窗帘滑轨不知何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深色的布料被合上,所有光线都被隔绝在外。
云泆眯着眼抬起头,惺忪中恍然发现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人。人影高大,带着他熟悉的气味和温度。
“牧远——”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许久未见的alpha倾身将他抱住,滚烫的胸膛贴上似乎是清瘦了的脊背。他炽烈的心跳砰砰作响,敲击着云泆的每一根肋骨,雪柏轰然洒落,像是在迎接重逢。
“将军,”闻牧远声音沙哑,他很久没有说话,还没有完全脱离蛇性,在云泆的肩窝里动了动,呢喃般开口,“我好想你。”
云泆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打了个措手不及,意外还未来得及降临就被火热的躯体打乱。
闻牧远把他挎得太紧,一时之间他没法有别的动作,于是只好拿出了哄人的语气:“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不用担心。”
闻牧远呼吸一滞,变成蛇的这些时日虽然他神志模糊,但那些记忆依旧清晰地刻在他脑中。他明白云泆未尽的言外之意,因此更觉得自己是那个最幸运的存在。
慢慢平息下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的力气太大,云泆的外套两侧都留下了印子。闻牧远起身想要后退半步时云泆却伸手拉住了他。
“别动,”云泆开口,他打开了一旁的灯,橙黄的光线投射到alpha的脸上,锋利的棱角软化,云泆只能看见他闪动的眼眸,那里面有万千情绪,想要喷薄而出但被主人死死抑制。
“怎么了?”闻牧远缓缓弯腰,于静默中和云泆对视。
云泆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粗糙的枪茧蹭过闻牧远的下颌,带起阵阵痒意。
“好像是瘦了点。”云泆看着面前的脸和记忆中的闻牧远作对比,手上用了点力。闻牧远的两颊被云泆挤在一块,这举动有些幼稚,但如果对象是云泆,他选择随其施为。
闻牧远的视线和云泆相交一瞬,最后定格在云泆脸上。他没有回答此前的问题,反而说:“你也是,瘦了。”
云泆轻笑一声松开手,像是在控诉闻牧远的狡猾,指尖滑落的速度放慢,alpha的呼吸都轻了一瞬。
“什么时候醒的,现在感觉怎么样?”云泆仰身靠在桌上问他。
“刚醒,”闻牧远答,“我现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alpha说话时目光如有实质,哪也不去,唯独停驻在云泆脸上。气氛中异样的东西开始腾升,云泆率先别开了头。
“既然这样我让杜医生来给你做个检查吧,没什么事就可以出院了。”云泆说着站起身,但闻牧远立在原地没动,挡住了他的去路。
两人之间距离很短,凑得极近,云泆这会才看见闻牧远身上换的衣服正是他先前准备的那一身。
套在他身上正好的衣服落到闻牧远那儿就有些紧绷,肌肉的线条透过薄薄的布料,看起来一清二楚。原本满是青藤的气息被掺入了雪柏,但闻牧远看起来接受良好,捕捉到云泆落在他胸前的视线,他开口问:
“我看见衣服放在床尾,是给我的吗?”
“唔,好像有点紧。”末了,他又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