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阳睡前偷偷溜到秦朝宁的屋内,给他塞了钱掌柜给的二十文钱,“叔说腌菜和干捞粉都卖得好,托你的点子的福。”
秦朝宁把铜钱接过收下,继续放进那个给秦柳氏生辰礼的钱袋子里。
“幺儿”,秦朝阳爬上他的床,径直躺下,问秦朝宁,“像我们这样的人,日后识字了,不是还得穿着草甲随时待命,贱命一条?”
不知道为何,他觉得幺弟能够明白他的困惑。
他今日背着箩筐到县里的时候,碰上了有家仆抬轿子的少爷。对方的家仆看起来都比他过得好。那瞬间,他没由来地深感委屈,老天爷何其不公。
秦朝宁放好钱袋后,也躺了下来。他停顿了一瞬,问他哥,“哥,你今晚可有洗干净了?”
秦朝阳:“……”
你这臭小子,以前你怕黑天天赖我床上的时候咋不说。
“不干不净,从不生病”,秦朝阳牙痒痒地把秦朝宁的脑袋搓了两把。
被幺弟这么一通瞎打断,秦朝阳心中的郁结散了点。
“算了,你这个五岁的垂髫小童晓得个屁”,秦朝阳磨了磨牙,“睡了。”
秦朝阳的情绪,秦朝宁其实能理解。
他哥,他二姐,若是投生在他上辈子的世界里,也不过是普通的青少年,初中生,本就对人生充满迷茫的年纪。只是在宣朝的大环境下,普通老百姓确实难为,何况还是军户。
他想了想,劝慰道,“哥,钱大哥曾对我说过这么一番话,据说是孙夫子说的。”
孙夫子没说过,但是鲁迅说过,咳。
“愿宣朝子弟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现在的宣朝内忧外患,朝政日益衰败。战火虽未蔓延至盐边县,四处却早有苗头。
他转身拍了拍他大哥,“无人扶你青云志,你自踏雪至山巅。”
“我掐指一算,秦朝宁的大哥秦朝阳哪怕幼丁出身,必官至三品!”
话音一落,秦朝阳飞奔捂住他的嘴巴,“你可真敢说,营里最大的那位传闻满门忠烈,勋贵子弟出身,三十而立之年才官至三品武将。”
“咱们什么出身,比泥腿子还不如,大字不识一个,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末尾,他又补刀道,“周公都没你会做美梦。”
秦朝宁掰开他的手,小声画饼道,“清明祭祖时,爹说了得给祖先们大肉祭拜。你放心,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肯定会庇佑你的!你尽管努力,老天定有天意。”
秦朝阳撇了撇嘴,“我真是个傻子,问你作甚,睡吧你。”
他转身面对着土坯墙,心倒是安宁了下来,不再浮躁。
没一会儿,秦朝阳就睡着了,还小声打着呼噜。
秦朝宁听着窗外的蛙声,思考了一会家里的事,兀的自言自语了一句,“青蛙、禾花雀、螃蜞、小河虾……我朝都能吃。”
想好明天的哺食吃啥,他也一瞬便睡着了。
翌日,阖家按部就班识字,吃朝食,各自忙活。
秦朝宁今天没待在家,跟着秦朝阳去县里。因为毛笋秦朝阳一次背不完,秦晚霞拿了个稍小的箩筐装上剩下的也一并跟着去了。
他们三人还是第一次一块走去县里,均一副干劲满满的模样。
走出营地不久,秦晚霞就拿出巾帕包着的昨日挖的茅草根,递给秦朝宁,“幺儿你可以边走边吃,吃不完的给大哥。”
“嗯”,秦朝宁接过茅草根。
“若是今日返程得早,我带你们去摘胡颓子和刺泡”,秦朝阳顺手薅了幺弟的脑袋一把。
要是论找吃的,他可是营地里那些半大孩童里的一把好手。
从春末开始,山上的胡颓子、刺泡多得很;清明后,野桑葚开始长熟,虽然难找,但是难不倒他;而立夏开始,野桑葚、桃金娘、地菍果、龙葵果、地果……能一直吃到中秋!
“好耶”,秦朝宁点了点头,拿起一根茅草根塞进嘴里,踮起脚给秦朝阳和秦晚霞也喂了一根。
新鲜的茅草根嚼一嚼就满口腔甜甜的,还有清热下火的功效,对于糖分缺乏的人,确实是挺好的零嘴。
待他们到了祥记,秦晚霞站在大门外好奇地打量着这间食肆。秦朝阳催她快些进来,她才跟着大哥和幺弟的身后走了进去。
钱掌柜看到他们的箩筐,让他们背去庖厨卸下,又让老李跟着去庖厨称称重量,价格按照一文钱两斤来结算。
老李称了称,两箩筐的毛笋共一百零六斤。秦朝阳背来的是六十六斤,秦晚霞背来的是四十斤,合计五十三文钱。
他请示了钱掌柜后就立马去钱柜子拿出铜钱数好,用绳子简单串了一下递给秦朝阳。
秦朝阳拿到手,转头就塞给了秦晚霞。
这时的秦朝宁和钱掌柜在庖厨剥着笋壳,他问钱掌柜,“叔,我姐在店里呆到下午才随我们一块回去,可?”
钱掌柜想了下,“行,她看着帮点忙,晌午店里包她一顿晌食,但是无工钱。”
“嗯!”
秦朝宁又抬头对他说道,“叔,这笋你且腌上这些,若是好卖,我哥再给祥记送些来。”
“咱们先卖卖看,明日我哥不会送笋来,等店里卖得好,我们才去山上砍。”
盐边县县里就这么大,人流量就这么些。秦朝宁不确定目前人群的消费量,免得平白无故让祥记囤了一堆无去处的腌菜。
这事,他在家吃朝食的时候就和他爹娘说过了的。因此,今日秦柳氏在家,无须自个去竹林砍毛笋。
“行,叔听你的”,钱掌柜应得毫无压力。
等他的学哥儿旬假回来,他得和他好好商量一下此前那个结契的事。
他这会看秦朝宁,怎么看怎么欢喜,深感还是他的学哥儿眼光独到。像宁哥儿这样的弟弟,契回来,往后学哥儿还有个兄弟,说得上话,靠得住。
哪怕是他百年以后,他俩都能互相扶持。钱掌柜自己越想,越是坚定了主意。
一个上午下来,跟着她大哥忙前忙后的秦晚霞对于秦朝阳有些改观,觉得大哥着调得很!
至于秦朝宁也是,她还不知道自家幺弟原来这般能招来客人,一个多时辰站在门外不哭不闹,哪位叔公大娘逗趣他都不惬。
等到了晌午时分,她也吃到了祥记的招牌腌菜干捞粉。
一大海碗的米粉,各式腌菜不够能自己添加,钱掌柜给大伙还炒了鸡蛋碎加进了粉里,吃起来香、辣、酸、鲜,十分让人开胃。
把自己的一碗粉吃完,她就吃撑了。
秦朝宁见状,提议三人出去逛逛县里。他还没认全县里的店铺和小路,趁着有时间想找找书坊、粮油铺子、官盐店瞧瞧。
钱掌柜叮嘱他们,“你们早上卖毛笋的铜板放好,可别丢了或是花掉了就行。”
“好的,叔”,秦朝阳应下,然后带着妹妹和弟弟出门去。
秦晚霞还没试过这般散漫,无目的地在县里闲逛,看周遭的行人和店铺,心情和往日都不一样,入目皆是新奇有趣的。
她自己的小金库有十文钱,看到卖头绳的贩子,上前花了两文钱给自己的垂挂髻选了两根。
而路过铁匠铺子的时候,秦朝阳走进去看了一圈,秦朝宁也跟着进去看了看。
许是兵器管控,铁匠铺子里的物什大多是农具,没看见什么特别的武器。
沿街继续走着,他们到了盐边县唯一的书坊,集贤堂。
集贤堂的位置临街,开放式的柜台后是三排书架,整整齐齐堆满了书籍,左侧临街的柜台是店小二和掌柜的招呼客人地方,右侧过道的柜台则是摆放满了纸墨笔等物什。
两侧柜台中间的老木柱贴着“古今名人文集诗词赋”几个大字。
秦朝阳和秦晚霞看到这种地方下意识不敢进去。不过由于秦朝宁已经小跑着进书坊了,他俩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幺弟。
“启蒙的书籍在第一排书架最下方”,店小二看到他们便说道,还指了指摆放纸墨笔的柜台,“孩童的纸墨笔在那儿。”
掌柜的只是抬了抬眉眼,扫过他们一眼,便没关注了。
午时的书坊冷冷清清,现在除了店小二和掌柜的,也只有秦朝宁三人。
秦朝阳和秦晚霞对于店里的什么物件都不敢碰触,眼睁睁看着幺弟轮番在三排书架查看书籍,看完又放回去。
随着呆在书架前的时间差不多两刻钟了,柜台的店小二生怕他们捣乱的,便进来找他们。
对此,秦朝阳和秦晚霞有些不知所措,想拉秦朝宁离开。
“你手上的这本是咱们岭南道前年院试取录秀才们的应试答卷。启蒙的书籍在前面第一排最底下,可需我给你拿出来?”店小二看到秦朝宁虽小小年纪,把书拿在手里翻页的动作挺像一回事的,便没有开口呵斥。
秦朝宁把书放回书架,他走到店小二身前,笑容天真烂漫地问他,“店二哥,墙角那堆废纸店里打算如何处置呀?”
店小二随着他指的方向,才认出是堆放在角落的抄书的废纸。